第一奇女 - 第 22 页/共 59 页
原来这只船是一个山东的进士,在丹徒县为官,任上病故,夫人扶柩归葬,泊船在此。这日老院子刚然起身,立在船头上,正与两个船家说话。只见水面上飘了一个人来。老院子说:“你们快来捞救这个人,岂非一件阴功?”船家说:“大清早救上来,万一是个死的,岂不悔气?”老管家只是着急,叫他救,船家又不肯。正说之间,只见舱中走出一个丫鬟来,说:“夫人说,叫你们救上来,要是活了,每人赏银一两。”船家听说有赏,齐声应道:“夫人吩咐,小人等遵命。”忙取钩竿,看着那人飘摇飘摇凑了船来,这个说:“好生奇怪呀!这样的紧溜,他为何消消停停儿的飘来?你是等着我救哇!”那人说:“原来是个女娘子。”
说话间,到了跟前,二人一齐伸手,用勾杆搭住衣服,老院子也帮着用力钩竿拉上船头。这个说:“好,好!还有气息呢,只怕活的了,咱们要得赏咧!”又只见舱中走出两个丫鬟来,说:“夫人吩咐,既是女子,有的气息,叫我们抬他进去呢。你们闪开。”两个船家连忙躲过一边,丫鬟向前,抬入舱中。夫人说:“快些与他换上干衣,用被包裹,再把热汤灌下一碗,把他坐定,慢慢呼唤。”丫鬟答应,一个人取姜汤,一个去换干衣。一面说:“夫人请看,这女子非失足落水,却是有心自尽的,这衣服都是用线缝在一处。说话间,换了乾衣,灌下姜汤。夫人说:“好生扶定,叫他慢慢醒来。”
他虽然一怒横心寻自尽,幸有那柳仙的法力暗中帮。口内并无一点水,身体全然未
受伤。胡胡悠悠合二目,就是那冷水侵肌遍体凉。开水姜汤喝下去,浑身穿上暖衣裳。
魂还气转神归舍,开眼犹如梦一场。但见自身坐在船舱内,左右相扶人一双。有位佳人
床上坐,罗帕包头似病妆。看罢不由心纳闷,疑惑不定暗思量:“曾记得我与秋月离家下,
同在河边话短长。舍命横心身赴水,怎么就胡里胡涂到这厢。床上那人多面善,仿佛见
过在何方。这些人不知是人还是鬼,令人纳闷好彷徨。”黎素娘,惊疑不定胡思忖,只见
那夫人有话问端详:“娘子不必心惊异,贵姓高名住那方?这是坐船从此过,看见尊躯浮
在江。令人捞救回阳世,这也是前缘幸遇巧非常。有何为难寻短见?只管实言却不妨。果
若情有可原处,待我从中作主张。”素娘闻言如梦觉,未从启齿泪千行。说:“多蒙大德
将我救,枉负恩人心一场。处此之时终是死,说起情由痛断肠。妾身原籍曲阜县,跟随
父母到京邦。父名德谦叔德让,妾身名为黎素娘。我的父受恩感念高千岁,聘去镇府内
作偏房。”素娘之言还未尽,但见那位夫人扑下床。向前双手忙抱住,悲声惨切泪汪汪。
叫声:“贤妹想杀我,再不想,今日相逢在这厢。不必惊疑再细认,我是你姐姐黎淑娘。
自从那年离别后,眠思梦想暗神伤。徐明已死音信断,关山相隔路途长。那年你姐夫中
进士,接请合家上汴梁。指望骨肉重相见,令仆人寻访踪迹日日忙。好容易遇见周老者,
才知道叔父爹娘命已亡。说你聘在镇国府,上和下睦甚安康。又要高府将你看,听得说,
归葬诰命转渔阳。后来儿父点县宰,跟随赴任度时光。在外宦游这几载,你姐夫身得重
病见阎王。愚姐扶柩归故里,前日得了个遗腹小儿郎。泊船在此雇乳母,才得相会在长
江。闻你际遇十分好,贤妹你生来性格最端庄。却因何事寻短见,快把原由表一场。”素
娘大恸才要讲,旁边走过小梅香。
两个丫鬟一齐劝解说:“夫人今日与姨太太相逢,乃是喜事,再者夫人尚未满月,岂可过于伤感?天气又凉,且请上床温暖温暖,与姨太太慢慢叙话,岂不是好?”姐妹二人这才止住悲啼,携手站起来,叙礼归坐。丫鬟送上热茶,二人慢饮谈心。
素娘把那别后数年,自进高府直至今日之事,从头至尾哭诉了一番。淑娘听了,伤感不已道:“咱姐妹一个样的命,我是半路亡夫,你是中途失子。”素娘说:“姐姐若较之小妹还强一倍。姐夫虽然去世,尚有外甥,抚养成人,便是你老来之靠了。”淑娘说:“血泡赤子,那里就指望的了?这不过听天而已。就是双印外甥,细听贤妹方才之言,也还有几分指望。满月时既有真仙下降,与他治好胎疾,这孩子必非凡器。贤妹你想,那有个无福无寿之人,惊动神仙点化?你在昏愦之间,未尝细想,这一跳水未免猛浪些了。”素娘说:“侍儿秋月亦曾以此相劝。但姐姐不知,丢他之时,合家惶惶,郑昆差许多人分头去找,求签问卜,无所不至。求得福缘庵观音灵课十分吉祥,曾有月内骨肉重逢之言,就只是第三句‘奸字引’三字令人难解。”淑娘说:“卦语既是吉祥,何故寻此拙见?”素娘说:“小妹因见了这个卦语,安心耐性,自八月十八日等至昨日九月十六日,整整二十八天,也不见个喜信。着急无奈,夜晚求吕仙,果得一梦,见吕祖说:‘若要重逢,除非死后。’小妹因此绝了念头,所以投河自尽。”淑娘说:“那卦语贤妹可还记得?”素娘说:“小妹记得。”遂念了一遍。淑娘沉吟了一回,欢喜道:“贤妹恭喜,只管安心等待,将来与外甥一定团圆会面。”素娘说:“姐姐何以见得?”淑娘说:“妹妹聪明一世,蒙懂一时,这课语真是灵应。一月之内,骨肉重逢,已应在咱姐妹身上了。‘滩头获宝珠,重庆喜何如’这两句是说见了外甥,如同得宝,滩头便是江河,今日与我重逢,要再找着外甥,岂不是两番喜事?那时就应在‘重庆喜何如’这一句了。‘奸字引’三字,一定也要应验,此时断不能句句令人解开。”素娘连连点头称是,又说道:“姐姐所见虽明,小妹终疑‘死后相逢’这句话大大不吉。”淑娘说:“这更易解。你昨日投河,便是死了一次,再与外甥相见,岂不是死之后了么?”素娘闻言,如梦方觉,恍然大悟道:“姐姐所见高明,小妹不及多矣。自此不必胡思乱想,哀告着神佛,耐心等候便了。
淑娘说:“贤妹此时也难复回尊府,不如跟我同上山东,权住舍下等着。或是找着外甥,或是妹夫回来,再作道理。”素娘说:“多蒙姐姐见怜,小妹愿去,但不知几时起身?”淑娘叹道:“因你姐夫暴病亡故,我过于悲恸,及至分娩了你外甥,血虚气弱,一点乳食也是无有。泊船在此,雇觅乳母。此地居民都嫌路远,重价与他,俱不肯去。这几天钱花费无数,找这近处村妇,一日暂贴几次。不是因此耽延,也早已起身多时了。”素娘说:“何用去觅乳母?这点小事小妹替姐姐代劳。我的乳汁至今未断,待我乳哺外甥,岂不胜似他人?”
淑娘说:“此事怎好劳贤妹?令人不安使不的。”素娘回言:“何妨碍?亲姐妹不必客气
与推辞。抚养更比他人好,偏遇着事儿凑巧甚合机。世间人除了自己生身母,连心疼爱
是姑姨。妹代姐劳是正理,亲戚自然是亲戚。不过是姐妹相帮扶幼子,难道说你还叫我
奶妈子?”淑娘闻言忍不住笑,说:“贤妹高情深感激。”素娘复又开言问:“外甥名儿叫
甚么?”淑娘说:“自从生了这个妨爷种,我的心中如乱麻丝。不知叫个甚么好,奉烦贤
妹替寻思。”素娘说:“我的孩子叫双印,因他有手内仙文作护持。如今叫他个冯宝印,
排着他哥哥可使的?”淑娘点头说:“很好,如此不必再更移。”姐妹谈心还未了,只听
得院子帘前把话提。
老管家在舱门外说:“小人进禄与姨太太叩头,与夫人叩喜。”两个船家也与夫人、姨太太叩头。慌的两个丫鬟连忙向前磕头说:“奴婢们还不曾拜见姨太太、与夫人叩喜呢!”素娘说:“不消,快些起来罢。”淑娘叫丫鬟取四两银子赏于船家,吩咐道:“原说每人赏银一两,如今救的是姨太太,多赏一倍,就此开船。”船家欢喜非常,这个看着那个说:“伙计,留神望河里看着些,万一再飘一个来,咱们又要发财了。”院子把眼一瞪:“还不悄言,看夫人听见。快些开船,赶路要紧。”
欢天喜地答应是,解缆抽锚挂起篷。将篙一点离了岸,似箭如飞趁顺风。水路行程
急又快,不多几日到山东。到了冯宅安置毕,从此后经心扶养小儿童。贤人得了安身处,
秋月父女那知情。只当主母河中死,悄悄的烧化纸钱祭亡灵。那一日,高府之人清早起,
不见了素娘、秋月吃一惊。郑昆、梁氏黄了脸,蜂儿、任婆暗咕哝。伏氏口内胡批论,
夫人低头心不静。众人寻至花园内,瞧见门开一路通。复又回至兰房内,东寻西找乱烘
烘。桌案上边拾着了遗字纸,方知自尽赴幽冥。义仆夫妇魂不在,郝昆先放了悲声。家
丁各各流珠泪,喜坏了伏家小畜生。同到上房把夫人禀,那伏氏半晌开言问一声:“他今
自尽因何故?你们大伙儿作调停。老爷回来怎么讲,打捞尸首可还能?”梁氏开言心内气,
说:“难道夫人还不明?二奶奶只因无了路,想是心疼小相公?”伏准向前一摆手,说:“依
我思量有隐情。”郑昆听到这句话,心烦火起动无名。
义仆见伏准词意刻薄,心中虽恼,不敢失礼,压着气儿,向伏氏说道:“大相公言之差矣!我们二夫人自十九岁娶到府中,言非礼不发,事非礼不作,稳重端庄,幽闲贞静,合府人所共知。别说别人不敢妄议,就是千岁与去世的夫人还加倍敬爱。如今这一死乃万分无路,此乃是一定明情,有何可疑,有何猜忌?不是老奴斗胆说你一句,大相公你小小的年纪,不要这等设心。”几句话说的伏准满面通红,只得强辩道:“我并非猜疑,他老既要自尽,家中池沼颇多,何必出去跳在河里?再者,他老是为思儿,难道那秋月丫头也陪着死了不成?恐是他见二娘死后,那屋里就是他一人,盗些资财,暗暗回他娘家去也未可定。”蜂儿说:“这个只怕猜着几分了。要是我不肯随着宾了天。”任婆说:“何不到江家看看,若找着拿回来,拷问二奶奶下落。”郑昆闻言心中暗暗的动气,切齿道:“若是杨夫人在日,那容这些狗男女七嘴八舌胡言乱道!”伏氏说:“要不着个人到江泰家中看看去?若是在那里就叫了他来,不在那里就罢。”苍头说:“不必着人,等小人亲去便了。”
说毕,退出上房,自后出去,穿过花园,上了河岸,不多时到了太平庄江家门首,大声呼唤。秋月父女正在房中嗟叹素娘,老婆儿听见招呼,着忙说:“这是高府着人找你来了,女儿快些躲避躲避。”秋月说:“这声音是郑大叔,我正要见他诉诉奶奶的苦处。爹爹快些请他老进来。”
江老儿闻言不怠慢,跑到门前请义仆。郑昆跟随将门进,秋月一见放声哭。站起身
来迎上去,二目纷纷滚泪珠。郑昆说:“侄女不必心伤感,二夫人如今竟何如?”秋月见
问如刀搅,带痛含悲叫大叔:“二奶奶如此这般辞了世,早向西天去享福。蜂姑娘他可舒
坦了,这而今,眼疔肉刺尽皆无。我就跟你去领罪,好叫他头清眼亮把病根除。千岁在
外奶奶死,这如今高家的世业尽归伏。”义仆闻言长叹气,未曾启齿泪如酥。说:“合该
主人时运败,这也是前因造定岂轻忽。我岂肯带你回去投罗网,我自有一番言语去回覆。”
江泰闻言忙拜谢,拭泪开言叫大叔。 、
江老头儿说:“若得大叔从中隐瞒一二,小女之命如同再造了。”秋月母女也一同拜谢。郑昆连忙还礼道:“你我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今日我不叫别人来者,恐他们不能见机而作,再者此事并非背主昧心。我这一回去只说有人看见你与二奶奶一同投水身亡,你们自此另寻个住处,免的大家不便。”当下江家三口儿千恩万谢送了苍头。郑昆回家见了夫人,只说素娘、秋月一同赴水,有人看见随波而去了。
伏氏听说发了回怔,落下几点泪水来。蜂儿、任婆这才放心,一力撺掇素娘房中所有一概连钥匙收入上房,伏准叫费举人写了一封书字,大概是说素娘中秋夜宴大醉回房,丢了孩子,自知罪重,投水身亡等语。又修一封问好的安启,备了些土物,打发杨忠回京,见了主人,叩安已毕,呈上书信。顺天侯打开与隆太君一同观看,前边是几句套话,后面就是丢双印原故。母子二人一见彼此吃惊。
一齐口内说奇怪,旁边立怔了李夫人。老太君眼望杨爷将儿叫:“此事好叫我疑心。
书中言语多不对,黎氏为人我知的真。四德三从知礼义,稳重端庄情性温。不致饮贪杯
误事,岂有个半夜房中丢了人?”杨爷说:“为儿也是这等想,一定其中别有因。”夫人说:
“人若不到千难处,怎肯自尽命归阴。”隆太君说:“此书若寄到边庭去,你妹夫疼个昏
来气个昏。怎生料理军情事,还怕他气恼加攻命不存。”夫人说:“何不暂且收藏下,另
写平安报好音。”杨爷点头说:“也好,且免他目下着急与动嗔。”太君说:“还有一言须
紧记,大家从此再休云。莫叫梦鸾听了去,孩子虽小更留神。他若知道这件事,不免悲
啼与泪淋。倘然气闷成了病,那就活活摘了我的心。”太君说着长叹气,昏花二目泪珠淋。
李夫人闻言忙启齿,吩咐那手下丫鬟使女们。
夫人说:“你们都听见老太太吩咐的话了么?那一个口角不稳,要叫大姑娘知道,一定处死!”使女们一齐答应。当下杨老爷叫李夫人把原书收起,另写了一封平安书信,交付边报,与高公带去。不知镇国王近况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二十回
第十九回 北阙献俘金缯拜赐 西陲告警墨绖从戎
且说高公接得回书,知道家中平安,倒也放心。就知那耶律通甚是凶勇,他那五色神石乃异人传授,念动咒语,打将出来,一变十,十变百,又变千,又变万,无数的石子乱打敌人。交战毕念咒收回,依然还是一块。五六年中,高公与他战过一二十次,所仗的就是这个妖法。高公所仗者,随机应变,知己知彼,当进则进,当退则退,再不失机损锐。那耶律通料不能取胜,遂收兵在黑河北岸安营屯兵,意欲看机而动。高公猜透其意,也在南岸安下连营,当住要路。如此相持日久,不见输赢。
此时郑安宁已是一十七岁,长的七尺,虎背熊腰,学了一身的武艺,胆壮心雄,甚有谋略。高公爱如己子,遇有疑难军情,往往与他密地商议。此时番兵不进不退,不能取胜,高公忧国忧民,十分焦灼。安宁献了一条苦肉计,将关内监中应斩的死囚拣了一个与高公面貌相仿的,暗暗的杀了,高公借个事由将安宁重打了一顿,命他带着人头,黄昏渡过黑河,至番营献首级投降。那耶律通见他身带重伤,又见人头果似高公,北人性直,信以为真,欣然收纳。安宁遂献计道:“如今主将已亡,我是夤夜行刺,众将尚在睡梦,趁此劫营保全胜,取雁门关易如反掌。番王并不疑心,十分欢喜,贪功心胜,亲带番兵番将,命安宁在前引路,悄悄渡过河来。一声呐喊,杀人大营。耶律通当先率众闯辕门,只听咕咚一声,如山崩地震,番将番兵俱掉在陷坑之内。号炮连天,伏兵四起,把耶律通生擒活捉,搭上坑来。先从腰中掏出那块五色神石,丢在河内。
高公收兵安营,命人传谕北安王,如不投降,先杀耶律通与所擒番将,然后进兵北伐,誓必扫穴犁庭。北安王心疼爱弟,情愿投降,多献金宝,只求耶律通与众将回国。高公应许投降,放回众将,就只少不放耶律通回国,留下此人作了当头,押着耶律通与贡礼上京报捷。本内带了一道条陈,奏闻神宗,请将耶律通封为虚职,以礼相待,严加防守,留京为质,则北安王不敢复生异志矣。宋天子览本,龙心大悦,遂将番王宣上金殿,安慰了一回,封为归化公,赐府居住,高墙深院,不通外路,委用一个废指挥为行监使者,命其行看坐守,冠带宴饮,俱经侯礼相待。随征众将兵丁,俱各按功升赏。高廷赞已是王爵,无可加封,将镇国王上加了“忠勇”二字,钦赐蟒袍玉带,大升三级。次日,太和殿设宴庆贺太平。
朝事已毕群臣散,帘卷金钩驾转宫。闻贵妃与苏国母,同在朝阳把圣主迎。礼毕平
身爷赐坐,国母含春叫主公:“皇爷日夜勤国政,时常龙意不安宁。今日我主回宫转,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