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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奎道:“你们便出去干事,只苦了我闷坐在家里,好歹要闲出病来。”
胡仇笑道:“和尚不必闷。我这番出去,好歹寻一个去处,请你出去抒伸抒伸。”说罢便随了狄琪,到苏岭选了四名矫捷少年,预备同行。狄琪自己也选了四人,留下史华看守茅庵。次日各分南北,上路去了。
不说狄琪到江南。且说胡仇带了同伴,一路向汴梁进发,在路仍然托为卖药。不止一日,来到河南境内,只见洪水滔大,那百姓转徙流离之苦,实在触目伤心。行至汴梁路,便寻了客寓住下。在路上探得元主已派了钦差,带了银钱到来赈济。及至到了境内打听时,钦差虽然来了,却“赈济”二字,绝不提起,只是逐日会同安抚使,驱役民夫,修堤堵口,却又不发给工食。
胡仇心中十分恼怒。入了客寓,到了夜静时,便和四人,分写了百十来张榜文,无非声明鞑官罪恶。次日晚上,人静之后,便交代四人静等,我今夜未必就能下手,不过先去探路,探明白了,明日再作商量。
说罢,换过衣服,带了袖镖刺刀,纵身上屋,蹿至安抚使衙门里面。寻至上房,见灯火未灭。纵身跳下,向屋内一望,只见几个鞑妇,围住说笑,却不见有一个男子。暗想:“这鞑子哪里去了呢?”再纵上屋顶,经过二堂,到了大堂,各处寻了一遍,却只不见,不觉心中纳闷。
正站在大堂上胡思乱想,忽听得仪门外一阵人声嘈杂,射出火光,连忙往上一蹿,伏在屋檐上观看。只见仪门开处,进来了一大队灯笼执事,乱纷纷的在天井里四散摆开,诸人便散。一个人嘴里嚷道:“你们明天一早就来,要到钦差公馆里接大人呢!早点来伺候。”诸人一齐嗷应,便纷纷出去。
这人把仪门掩上。胡仇一翻身跳将下来,把那人的胸膛攥住,拔出刺刀,在他脸上晃了一晃,道:“喊了,便是一刀。”慌的那人抖做一团说不出后来。胡仇道:“钦差公馆在哪里?说了便饶你。”那人抖着道:“在……在……在……鼓楼前的高大房子便是。大……大王饶命。”胡仇手起一刀,把他结果了。
纵身上屋,向鼓楼前而去。寻到钦差公馆便一处处往下观看,看到花厅上,只见灯烛辉煌,笙歌竟奏,里面坐了两位鞑官,相对饮酒。两旁坐了十多个妓女,在那里奏乐度曲。四个家人侍立行酒。另外一个官儿,在廊外拱手恃立,十分卑恭。
胡仇左右张望,只见东面一条夹弄,走过去一看,却是通连厨房的所在,弄内有一个小门,便轻轻落了下来,把夹弄门关住了,闪到院子里,把通到前面的门,也关了,翻身上屋,留神往下观望。只见一个家人,走到夹弄里去。胡仇轻轻的一镖打去,只听得呀的一声倒了。里面听见声息,便跑出来了两个家人,胡仇接连又是两镖。真是镖无虚发,一齐并倒。第四个正要出来看时,胡仇早飞身下地,手起刀落,撇去了半个脑袋。大踏步上前,一手握刀,一手指着两个鞑官,骂道:“好个害民贼,百姓何罪?你要驱他们做堵河口的材料。鞑酋发放银米赈济,他那银米也不过取于民间,仍以散于民间。你何得一概乾没,吞入私囊?我今日杀你为民除害。”说罢,手起刀落,砍了一个。那一个正侍要走时,被胡仇兜胸捉住,双手举起,往阶下一丢,只懂得脑浆迸裂。
肝脑涂地,却报他主恩去了。
回头看廊下侍立的官儿,早已伏在地下,抖做一团。再看厅上时,却是溅满一席的鞑血。那十多个妓女,也有跪在地下磕头的,也有哭的,也有互相拥抱的,也有吓呆了不会动的。胡仇先把那官儿一把提起来问道:“你是个甚么官?是鞑子,还是汉人?”那官儿战兢兢的道:“我是祥符令,是汉入。”胡仇一丢手,四下里一望,见院子里搭着凉篷,有两根扯凉篷的绳子,便拿刀割取下来,把那十多个妓女,都反绑着,鱼贯的拴起来;连那样符令也拴在一处。又割下几幅妓女的裙来,把各人的嘴都堵塞住了。又取了一块布,蘸了血在墙上大书“皇宋遗侠胡仇为民除害”十个大字。回身向祥符令道:“我姓名也写下了,你认清楚我,明日好画影图形的拿我,我且在你这媚敌求官的脸上,留下点记认。”说罢,举刀在他脸上拉了两下,可怜割得血流满面,嘴被堵住了,又嘶叫不出来。胡仇早腾身上屋去了。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疯道人卖药济南路 郑虎臣说反蒙古王
却说胡仇杀了两个鞑官,安置了祥符令。腾身上屋,侧耳一听,正值三更三点,遂蹿回客寓,对四个同伴说知。忙叫四人,连夜分作四路,去张贴榜文,并须逾城出去,城外也要张贴起来。四人领命而去,约过了一个更次,便陆续回来。五人议定,一早动身,四人先回仙霞岭报信,胡仇还要到别外去。
次日天明之后,城厢内外,喧传贴了许多无头榜文。里正见了,便忙到县令处报,谁知县令昨夜在钦差公馆伺候未回。赶到公馆时,说花厅院门还未开。原来这院门被胡仇关了。外面伺候的人,知道有妓女在内,关了门,自不敢去叫。那厨房的庖丁,见许久不来要菜,出去打听时,夹弄门关了。
听了听,外面寂寂无声,自不必说,是在那里于甚么勾当的了。越等越无声息,现成的酒肉,乐得大家吃起来,吃了个烂醉如泥,日高三丈,犹未起来。
及至外面伺候的人,见里正报说出了无头榜,榜文上说的是杀了安抚使和钦差,除暴安良的活,这才大惊。到门前窥探了半晌,不见动静,敲了两下,不见答应,益发慌了,用力撞了许久,把门撞开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见钦差死在阶下,脑袋已撞成齑粉了。一个家人死在廊下,没了半个头颅。
夹弄口又是互相枕藉的,横了三个家人:各人头上都带着一支镖,一个是从脑门上打进去的,两个是打在太阳穴。花厅上死的是安抚使,首级抛在一边。
十多个妓女和县令,都拴在一处,眼光闪闪,口不能言,那县令更是满面血迹。
众人连忙过来解放,掏去口中裙布,一个个都已不能动弹。有两个妓女,竟是吓的硬直冰冷了。忙着到厨房去取开水灌救。开了夹弄门进去,看见几个庖丁,七横八竖的躺着,吃了一惊,以为都是被杀了;及至听得鼾声如雷,方才把他们乱推乱叫的叫醒了,忙着弄了姜汤开水,出来灌救,先把县令救醒了,抬回县署。里正忙着到合城大小文武各衙门去报,一时都到县署齐集。
县令一面诉说了昨夜各原委。里正呈上榜文。这才饬了通班马步快赶缉凶手,为时已经已午之交,胡仇等已经去的远了。
莫说这里慌做一团,忙做一堆的事,且说胡仇离了汴梁路,迤逦望北而去,一路上仍托为卖药。此时大水之后,居民多患湿疮,胡仇的药,甚有灵验,买卖倒也不恶。有时遇了贫病的人,他一般的施给医药,不较药资,因此所过之处,莫不歌颂疯道人的功德。胡仇隐了真姓名,只自称为“疯道人”。
有时疯疯颠颠的唱两阕“道情”,有时落落寞寞的默无一语。
一天行到了济南路。此地居民稠密,看看倒也富庶,就便觅了客寓安歇,寄顿了行李,便携了药箱,到闹市上摆起摊子来。慢慢的便有许多过往行人,围住了观看,胡仇演说了一番各种药品的功效,见无人来买,便敲起铜钲,装出疯态,口中说道:“‘道人四海可为家,茫茫何处是中华?炼成再造乾坤散,要觅英雄付与他。’自家疯道人是也。历尽名山宝利,采尽异卉奇葩,修合成药,普济世人。这且不在话下。年来于修合各药之暇,更炼就一服空前绝后之圣药,名为‘再造乾坤散’。奔走天涯,要觅一位有道之士。奉赠与他;争奈南北奔驰,都无所遇。今日初游贵境,知历下是我们中华古圣帝耕钓之地,山明水秀,或有奇人郁育其中,也未可定。说起这‘再造乾坤散’修台的药料,也极平常。不过用英雄眼泪一掬,豪杰肝肠全副,忠臣心一片,孝子魂一缕,烈士血一腔。这几味药,难得起来,天壤绝无;易得起来,人人尽有。被贫道采取齐全,炼成此散。并不卖钱射利,只求得一位英雄有道之士,便双手奉赠与他。唉!常言道:“说话赠与知音,良马赠勺将军,宝剑赠与烈士,红粉赠与佳人。’今日再无所遇,贫道又要含泪出济南城去也。闲时编了几阕俚语‘驻云飞’,既然无人买药,不免唱来消遣则个。唉!甚的来由呀!甚的来由?
‘甚的来由?南渡偏安忘大仇。天地蒙膻臭,草木都含姤。休、酣乐眼前头,可怜身后。大好西湖,今日谁消受,索性把剩水残山一笔勾。
‘甚的来由?降表甘心奉寇仇。就道仓皇走,此日真巡狩。休、往事怕回头,痛心疾首。景炎、祥兴,统绪谁承后?只得把圣祖、神宗一笔勾。
‘甚的来由?举动拘牵失自由。残忍天生就,杀戮无停手。休、蹂躏遍神州,家倾户覆,地惨天昏,何处堪号救?无奈把子姓黎元一笔勾。
‘甚的来由?无赖衣冠等沐猴。趔趄戎、夷后,出尽爹娘丑!休、只要觅封候,甘居功狗,雉尾貂冠,尽得他消受!情愿把黼黻文章一笔勾。
‘甚的来由?甘为他人作马牛。赋税才输够,徭役还随后。休、倘不应追求,披枷带扭,子散妻离,谁个来援手?怕不把性命身家一笔勾。
‘甚的来由?忘却同胞敌忾仇。南北忙忙走,敢惜悬河口。休、有志总须酬,切休罢手,奋勇争先,莫落他人后!切休把父辱君仇一笔勾!
‘甚的来由?塞地充天满贮愁。国辱谁甘受?国难谁能救?休、好整你戈矛,男儿身手。锦锈江山,未必难仍旧!哪肯把赤县、神州一笔勾。’”
这七阕“驻云飞”,总名叫做“七笔勾”。唱完这七阕之外,照谱上还有一闯“尾声”。
当下胡仇才唱完了这七阕,那“尾声”还没有唱出来,人丛中便走出一条大汉来,对胡仇拱手道:“请问道长所炼之药,可曾分赠过人?像我要拜求一服,不知还肯施舍否?”胡仇举眼看时,那人身长八尺,气象凛然,仪表非俗,连忙稽首回礼道:“贫道适才说过,并不曾遇见知音,所以还不曾赠过他人;然而内中或者有聪明人,默为领去,也未可知。”那人道:“道长说要遇了英雄有道之士,方才肯送。不知像我这等粗人,还能领受否?”
胡仇道:“居士要领受,便自去领受,又何必贫道赠送?不敢请问居士贵姓大名?”
那人道:“我姓黎,舍间不远。可否请仙驾过临,以便拜领圣药。”胡仇道了声:“打搅不当。”便收拾过药箱,卷了布招,随那姓黎的去,走不多路,转过两个弯,到了一个门首,敲了两下门。里面童子开出门来,便让胡仇进去。转过一个小小院落,南北对着,一式的三间平屋。
姓黎的让胡仇北屋里坐下,放声大哭,纳头便拜。胡仇大惊,连忙扶住道:“居士何故悲恸?”姓黎的拜罢起来,道:“道长,你道我果然性黎么?我本是姓李,名复,字必复,今年三十岁。先父名坛,初时不合听了人言,降了蒙古,派来镇守此城。宋朝理宗皇帝景定三年,投诚反正,便举此城归宋,拜表乞师求援,一面移檄邻近各处,同心归宋。一时益都、涟、海等处,皆闻风响应。那时留梦炎还在南朝,理宗皇帝命他带兵北来,他只观望不前。
蒙古兵大至。先父把守不往,被他攻破城池,自投大明湖内,水浅淹不死。
被蒙古兵捉去,遂与先兄彦简,同时被害。其时我尚在母腹。先母本是外宠,另外置备房屋居住。城破之日,先父预嘱先母,说:“倘他日生的是女,便不必说。若是生子,可取名曰复。令其长大,为父复仇之意’。其时幸居住别业,未曾波及。先母生下我来,就在此度日。改姓为黎,以避耳目。我长到十六七岁,先母才把这话告诉我,屡次想投奔南朝,又以老母为累。三年前先母弃养,又闻得南朝已经亡尽。可恨我抱了这报仇之志,没处投奔。适才听见道长所唱,不觉触动心怀,流下眼泪,乞恕卤莽。道长有何可以复仇之策?尚求指教。”胡仇道:“居士孝心壮志,令人可敬,此时若说报仇,只须自己去报,何必再要投奔他人?据贫道看来,此时人心思宋。居士若肯举义,怕没有响应的么!”李复道:“话虽如此,若没有一个赵氏之后,奉以为君,只怕人心不服。”胡仇道:“此事只能从权办理。此时我们起义,只要代中国争社稷,并不是代赵氏争宗庙;若必要奉一赵氏为君,莫说此时没有,就有了,或者其德不足以为君,又将如何?总而言之,中国者,中国人之中国,只要逐去鞑子,是我们中国人之有德者,皆可以为君。只问有德无德,不问姓赵不姓赵。若依居士的办法,是终久无有报仇之日的了。”李复道:“道长之言,顿开茅塞。但不知此时他处地方的民心如何?”胡仇道:“依贫道看来,人心思宋,是一定的,不过此时是在他檐下过,不敢不低头罢了!况且鞑子又禁止汉人,不准携带军器,连劈柴切菜的刀,都是十家合用一把,自然急切不能动手。倘有一处起义,只怕草泽英雄,还不乏人!”李复道:“谈了半天,还不曾请教道长贵姓道号?仙乡何处?”胡仇道:“贫道姓胡,临安人氏,没有道号,就叫了‘疯道人’。今日遇了同志的,我也不必隐瞒,实告居士。我并不出家修道,不过是乔装打扮,掩人耳目,借着卖药为名,到处访求英雄,以图恢复中国。居士若有此意,我可以代为招致几位英雄相助。”
李复大喜道:“不瞒道长说,此处便是先父别业,后面有一座小小花园,里面窑藏颇富,就是兵器也不少。平时我也结识几个市井少年,只没有调拨的人,不敢造次。道长能代招致人才,真是我三生之幸。”胡仇道:“此时且不可造次,并不可泄漏于人,待我星夜赶回南边去,再寻几个同志,南北相应,方为妥当。”李复大喜。
二人又长谈了良久,胡仇方才别去。次日即雇了快马,赶站回南。在路不止一日,到了仙霞岭,恰好狄琪也回到了,众人正聚在马头岭岳忠那里,单单不见了史华。
原来狄琪到了江南,乘夜刺杀了两个放赈钦差,把八个随员,都割了耳朵,叫他们回燕京去回话。一面张贴榜文,等到天明时,合城大乱。他索性振臂一呼,把各处仓库都打开了。一众饥民饱掠一顿,他却乘乱跑了出城,赶了出境,各处云游了一回,方才回来。因为失了史华,闷闷不乐。
宗仁道:“大约他出去玩几时,就回来的,何必念他?”狄琪道:“我料他此去,未必回来的了。我因为他虽然已经二十多岁,见了人,还是腼腼腆腆的,所以虽然教了他几路拳脚,那飞走跳纵的法子,并未教与他。这回他要跟我出去,被我说了他几句,说他一点志气也没有,怎能跟我办这等事?他大约怪了我这句话,便不别而行的去了。”胡仇道:“我看他生得唇红面白,犹如女子一般,不料倒是受不得气的。”宗仁道:“等过些时,再去寻访他也未晚;或者过几时,他的气平了,会回来也说不定。”
胡仇道:“正是。我们不必尽着谈他,还有正经大事呢!”说着,便把李复一节事,告诉了众人。狄琪拍手道:“却是巧事。我今番在江南,也结识了两个人:一个杨镇龙,一个柳世英,都是浙江人。因为江南大饥,他两个暗中带了巨款去暗中散放,顺便招致英雄。据他说:“在原籍已经有了万余人。此番散赈完后,便打算回去起义。’”胡仇道:“有了此处,便可与李复相应;只是李复势孤,我们必要派人去帮助他才好。”金奎道:“好,好!你前番临走时,说好歹找个地方,让我抒伸抒伸,今番敢就是我去。”
胡仇还没有回答,忽报说清湖镇唐珏来了。众人忙教请入。不一回唐珏领了一条好汉来。唐珏向他通过众人姓名,然后那汉自言:“姓董,名贤举,广州人。特由广州到此相访。”岳忠便道:“壮士远来,有何见教?”董贤举道:“闻得从前跟张元帅的一位宗将军在此,特来拜访,并有所求。”岳忠道:“能效力之处,自当遵命!”董贤举道:“恰才在唐家店,听唐君说起,此处尽是忠义之士,料来说也不妨,我在广州,暗集钱粮,私招人马,部下己有了万余人,打算起义,恢复中原。一日得势,更当水陆并进,奈苦于水师训练无人,要求宗将军枉驾到那边走一次,便当以水师相托。”宗仁指着宗智道:“这是舍弟宗智,曾经跟过张将军几年。不知壮士何以知道?”
董贤举道:“惠州有一位义士,姓钟、名明亮,也与我们同志,在那边也集了万余人。我们常有往来,是他说起,因为他有一个贴身的护勇,是当日代文丞相看守曾太夫人厝所的,宗将军到那里起运灵柩时,曾对那看坟的说过,运柩到吉州安葬之后,就要到仙霞岭,因此知道。”宗智道:“败军之将,不足与图存。何况当日跟随越国公,不过因为略谙水性,图个进身,至于训练之事,恐不能当此重任。”董贤举正待开口,宗仁先说道:“这是公众的义举,你力所能为的,倒不必推辞。”董贤举大喜。
当下岳忠便叫置酒相待。这一班都是一心为国的人,酒逢知己,自不必说。大家谈起起义的事,岳忠又指拨了一百名探马,代他们互通消息。又差人到浙江去打听杨镇龙、柳世英的举动。狄琪顺便附了一封信去,也不过是通知又多了两路同志的话。
只有金奎急着,要到济南路去。岳忠道:“那边人少,自然应该要去;但不知你一个人去,还是带了众人同去。”金奎道:“既然那边人少,自然要多带人去。我打算把五百僧众,都带了去呢。”岳忠道:“你那一班高徒,虽然剃了发,却一个个都还是用的在家名字,不曾有个法号,怎么好出去呢?”宗仁道:“这个容易。编取了五百个名字,叫他们各记一个就是了。只是金将军也要取一个法号才好。”金奎道:“那回公荩送我一个表字,叫做国侠。我今番就用了它吧。”宗仁道:“这个不象和尚名字。”岳忠道:“把‘国’字去了,改做‘侠禅’,不就好么?”金奎道:“好!我就用它。”
是日尽欢而散。留下董贤举盘桓了两天,宗智便同他到广州去了。
这里岳忠和宗仁,把五百僧众,都取了法号,分作三个一起,两个一起的,陆续向济南路去。一面交代,到了那边,随意投在寺院里挂单,在那边静心等候,哪怕等一年半年,没有机会,切不可妄动。到那边时,彼此不是同行的,只作不相识。胡仇又写了一封信给侠禅,带与李复。切嘱千万慎密行事。从这天起,每天打发几个起身,又交代分路而走:一起走淮南,一起走淮西,不可同行。一连打发了一个多月,才打发完了。末后是侠禅起身,众人不免一番饯送。僧众尽行后,宗仁便剃了发,到寺里住持。另外再招了愿剃发的三四百人,在内为僧,依然旧日规模。
胡仇看见僧众去了。只等各路约期举事,便要到燕京去打探消息,仍然背了药箱,装做道人。一日到了燕京,打听郑虎臣,却不见了,心里好生纳闷,只得在闹市上摆摊卖药。
卖了两天,忽然一个小厮走近前来,作了一揖道:“师伯几时到此?”
胡仇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史华。不觉惊道:“你几时到这里的?你师傅想你呢!”史华道:“此时不便说话,师伯住在哪里?我晚上来。”胡仇告诉了他。
到了晚上,他果然来了。胡仇问他:“为甚到此?”史华只是低头不语。
胡仇又问:“郑虎臣可曾见着?”史华道:“我到此就是投他,为何不见?”
胡仇喜道:“他此时在何处?”史华叹道:“此时只怕见不着他了。”胡仇忙问:“何故?”史华道:“上半年一个蒙古王来觐见,和阿刺罕往来颇密,因此虎臣也认识了那蒙王的门客,谈得投了机,那门客便把他荐在蒙王那里。他便辞了阿刺罕,来投蒙王。那蒙王名叫‘明里铁木儿’,生性浮躁。不知怎的,被虎臣说动了他的心。星夜回蒙古去,起了本部兵,顿时造反,要打入燕京,争夺天下。起先的声势,好不厉害!陷了几处城池,占了几处山寨,在哈斯图岭,立了中军。这里屡次调兵遣将,都不能取胜。后来元主亲征去了。自从他亲征之后,便叠获胜仗。今天早起的军报,是已经攻下了哈斯图岭,获住了明里铁木儿了。如此说,虎臣纵不被擒,也死在阵上了。岂不是从此不能相见么!”胡仇惊道:“你此刻到底在哪里?这种消息如何得知?快告诉我。”史华道:“我此刻有一句话请问师伯,请师伯教了我,我再讲未迟。”胡仇道,“你要问甚么?”
要知史华问的是甚么话,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侠史华陈尸燕市 智虎臣计袭济南
却说史华把郑虎臣说反了蒙古王一节,诉说了一遍之后,因见左右无人,又说道:“前回师怕和我师傅,分头到汴梁、江南那回事,到底为着甚么来?”
胡仇道:“你这个问的奇怪,难道你不知道么?”史华说:“我知道不过是为民除害罢了;然而今日害民之政,比那个厉害的还有呢!”胡仇惊道:“草菅民命,吞没赈款,这个害民,是了不得的!不知还有甚事比这个厉害?”史华道:“草菅民命,吞没赈款,不过是一个人做的事,害的是一处地方。比方他派了个好人去,便不至如此。他此刻中书省立了个规措所,名目是规划钱粮,措置财赋,其实是横征暴敛,剥削脂膏。把天下金银都搜罗到他处,然后大车小载的运往蒙古。这里却拿出些绫绢来,写上几个字,用上一颗印,当现钱叫你们使用,叫做甚么钞法。我们中国统共能有多少金银,禁得他年年运回去,不要把中国运空了么?”胡仇道:“这个果然是弊政,比那个厉害。你既然说得出来,必要有个处置之法。”史华低头不语。胡仇道:“你此刻在哪里?到底做些甚么事?”史华道:“此时不便说,我也不敢说,说出来辱没了我师傅,只要久后便知。我此刻还有事,不能久陪,暂且告辞,改日再来领教吧。”说着辞去了。
胡仇不胜纳闷,想着他那闪闪烁烁的十分可疑,想过多时,只得搁起,连日仍然在外卖药。忽然一天传说元主回京,跸路清尘,所有一切闲杂人等,俱要赶绝。胡仇卖药摊,本来设在正阳门外,此地为跸路必经之所,这一天清道,便被赶开。一连三天,不能作买卖。
这一天传说御驾已过,仍旧可以摆摊了。胡仇背了药箱,走出寓门,忽然听得街上三三两两的传说:“中书府出了刺客,好不厉害!”又有人说:“统共不过二十岁上下的人,便做刺客,怪不得把自家性命也丢了。”胡仇听了,十分疑怪,怎么这里居然也有同调,既然能行刺,为甚又把自家性命丢了?
正在胡思乱想,忽见迎面来了个老者,像是读书人打扮,在那里自言自语道:“杀人者适以自杀,不度德、不量力,其死也宜哉!”胡仇向他打个稽首问道:“请问老丈:这不度德、不量力的是谁?”那老者道:“道人有所不知。我们这里一位卢中书,昨夜被所用的一个小家人刺杀了。那小家人刺杀主人之后,知事不了,即自刎而死。此刻陈尸教忠坊,招人认识,如有能认识者,赏银一百。你这道人何妨去看看,如果你认得他,包你发一注横财。”
胡仇听了,谢过老者,径向教忠坊而去。到得那里,只见围看的人,十分拥挤,胡仇分开众人,挤了进去,只见陈尸地上,旁边插了一支木杆,挂了赏格。再看那尸身时,不觉吃了一惊,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史华。心中惊疑不定,旁观的人,议论纷纷,有笑的,有骂的,有叹息的,忽然人丛中跑出一个人来叫道:“老四:你看这个字条儿。这是今天早起,官府相验,在他身上搜出来的一张字,拿去存案。我方才到衙门里去,问书吏抄来的。”
说罢,递过一张纸。这个人接在手里,展开观看。胡仇连忙走近一步,在那人背后一望,只见写着:“卢世荣暴敛虐民,万方愁怨。吾故隐身臧获,为民除害,欲免拷掠,故先自裁”云云。胡仇看罢,不胜叹息。便不去卖药,背了药箱,仍回寓中,暗想:“好个有志气的史华!因为他师傅说得他一声腼腆没用,他便做出这一场事来。怪得我问他做甚么事,他不肯说,说怕辱没了师傅,不知你肯降志辱身,做这等事,正是为人所不能为呢!此时卢世荣家,不知乱的怎样,今夜我不免去打听打听。”
于是挨至夜间,穿上了夜行衣,飞身上屋,向中书府去,只见宅门大开,灯烛辉煌,大小家人,一律挂孝,中座孝幔内,停着尸灵,妇女辈在内嘤嘤啜泣。廊下左侧厢,有一条夹弄。胡仇在屋上越过夹弄,望下一看,却是另外一个小小院落,一明两暗的三间平屋。内中坐了七八个门客,都在那里高谈阔论:一个说:“陈尸召认,是白做的;就是认得他的人,也断不敢说。”
一个说:“为甚不敢说呢?现写着一百银子的赏格,谁不贪银子呢?”一个说:“我们做官的,往往言而无信,早就把人家骗的怕了,这是一层;还有一层:他认得的说了出来,不怕我们翻转脸皮,说他是同党么?”一个说:“不错,不错。若说认得,他在这里当家人,我们都是认得他的;不过都只知道他叫琪花,不知他的真姓名,所以要陈尸召认;倘有人知了他的真姓名,不免又要向他追查家属;家属拿到了,还不免要他当官去对质。谁高兴多这个事呢?”一个说:“这些闲话,且不必说。今日我到丞相府去报丧,并请博丞相代奏请恤典。闻得博丞相说:这恤典两个字,且慢一步说。闻得陈御史还要和我们作对呢!去打听要紧。”一个说:“人都死了,还作甚么对?这又是琪花的余波。这么说快点打听才好!”说着便叫了几个家人进去,问道:“你们谁认得陈都老爷宅子的?”内中一个道:“小的认得,他住在南半截胡同路西,一棵榆树对着的一家便是。”那门客道:“那么你明天情早就去打听,陈都老爷明天进朝不进,若是进朝的,打听为了甚么事。”那个家人答应了,就一同退了出来。
胡仇听得亲切,暗想:“甚么陈都老爷,要和他们作甚么对。他方才说的,住处很明白。我何不依他说的门户,去探听探听呢!”想罢,翻身向南半截胡同而去。果然见有一棵榆树,对着一个门口,蹿到门内,只见各处灯火全无,只有南院内透出一点灯光,便落将下去。只见一个童子,在廊下打盹。胡仇悄悄的走到窗户底下,轻轻用舌尖舐破了纸窗,往内观看,只见里面有两个人对着围棋,一个八字黑须的黄脸汉,不认得。那一个正是郑虎臣。
不觉又惊又喜,然而又不便招呼。呆看了一会,只得又纵身上屋,蹲着等候。
过了好一会,才听得底下有人声,伏在檐上一看,只见打盹的童子,已经起来,打着灯宠先走,那黑须黄脸的跟着。郑虎臣送至廊下,便进去。那两人径往北院去了。
胡仇又落下来,仍在方才那小洞内张望。见虎臣一个人呆坐着,便轻轻的弹了两下纸窗。虎臣吃了一惊,回头对纸窗呆呆望着。胡仇又弹了一下。
虎臣仍是呆呆望着,不发一言。胡仇又连弹了三下。虎臣惊疑不定,问道:“是谁?”胡仇轻轻答道:“是我。”虎臣大惊,直站起来道:“你是谁?”
胡仇道:“疯道人。”虎臣益发吃惊,走近纸窗,轻轻问道:“是胡兄么?几时来的?”胡仇也轻轻的答道:“多时了!”虎臣道:“此刻谈话不便,你住在哪里?我明日一早看你吧。”胡仇便轻轻的告诉了他的住址,然后纵身上屋,回去安睡。
次日郑虎臣果然一早就来。胡仇不及他言,先要问史华的事。虎臣道:“说来这件事话长,我昨天才从蒙古回来,已经不及见他了。他当日投到燕京来,寻着我,说他师傅说他腼腆,不能办事;所以他要出来做点事,给人家看。我问他要做怎样的事。他说要我荐他去当门客。因为一时没有机会,我就留他在我处住了几天,他却十分体察人情,几天里面,把这里燕京官场的恶习,都体察到了。又对我说,当门客不便行事,莫若当家人的好。又叫我荐他当家人。我十分谏阻,他只不听。我只得把他荐给陈天祥,就是你昨天到的那里。这陈天祥表字吉甫,是一个监察御史。史华倒也欢喜。他说,得便叫陈天祥多参几个厚敛虐民的官,便是他尽心之处。谁知不到几天,被中书卢世荣看见了,欢喜他的姿色,硬向天祥要了去,做了贴身的家人。他本来改了姓,叫‘李华’。这卢世荣把他改了做‘琪花’。”胡仇道:“这又是何意,同他改个女孩子名字呢?”虎臣道:“这里官场,酷尚男色,也是染的鞑了恶习,所以他自愿当家人,不愿做门客。也是图易于进言,易于近身之意。他却也狡猾得很,虽到了世荣处,却还时常到陈天祥这边来,做出许多依恋的样子,说思念故主,不愿随卢氏。意思是要陈天祥参卢世荣。怎奈卢世荣方条陈了规措所,元主就派他办理,十分宠信。陈天祥不敢下手。史华又尝私对我说:‘这规措所是专辇中国金钱到蒙古去的。世荣这厮意思怕中国穷的不得精光,上了这个条陈。我一定要取了他的性命,推倒他的规措所’云云。前天他把查察得世荣办规措所的弊端,开了手摺,送给陈天祥。又说了句来生再报主恩的话。陈天祥也不曾在意。谁知是夜他竟刺杀世荣,自刎而死。天祥昨日得了信,随即据他所开的弊病,具了奏摺。又在摺尾叙明:“世荣致死,系因威迫良家子弟,致被反刃。凶手畏罪自刎’云云。我昨天到时,他摺子已经写好了。今日一早具奏去了,等一会便有信息。”胡仇道:“史华对我说郑兄说反了蒙古王,为甚么在此处?”虎臣道:“我说得他肯反了。到了蒙古,他竖旗起事那天,我就推说和他游说各家王子,便脱身去了。难道我还跟着他受死么?我这个是教他自相杀戮,虚耗他的兵饷,又使他互相疑忌的意思;不然,他们一德一心修起政事来,我们更难望恢复了。”胡仇又悄悄把济南、浙江、广州各路的事,告诉了虎臣。虎臣喜道:“如此便有点可望了。还有一个蒙古王,名叫‘延纳’的,不久就要反了。知照他们,乘时举事,长驱直进,燕京唾手可得。据了燕京,南方不难传檄以定矣。”胡仇道:“郑兄也应该趁此时走了,或到济南,佐理他们办事也好,因为他们那里战将有余,谋士不足。郑兄到那边去,好代他们谋划机事。”
虎臣道:“我也甚想回南边去走二次,得便就行。”胡仇道:“郑兄此时可是就陈天祥的事?”虎臣道:“不,不过我昨天回到这里,暂时借他地方歇住罢了。只听了今天的信,再定行止。”说罢,二人又谈了许多别后的事,方才分散。
到了午饭过后,虎臣满面喜色,匆匆走来,说道:“陈天祥的奏,居然准了。下了诏旨:说卢世荣办理规措所,暴敛虐民,天怒人怨,假手李华,代天行戮,死有余辜,仍着戮尸示众。李华畏罪自刎,不必追究。卢氏私出赏格,拿家属问罪,规措所着即行停止。”胡仇道:“其实卢世荣已经死了,也就罢了,何必又戮甚么尸呢!”虎臣道:“这正是鞑子残暴的行径,也是虐待中国人的去处。如果卢世荣是个鞑子,也绝不至于如此了!”胡仇道:“这么一办,好虽好,可是那一种没心肝之流,又要说甚么天恩高厚,感激涕零,倒代他立固了根基了。”虎臣道:“我们时刻存心恢复,他们自然时刻存心永据了。我们此刻且莫虑这个,我已叫陈天祥差人买棺盛殓史华。我们且去看看,也是送他一场。”胡仇点头应允。二人一同走到教忠坊,只见卢世荣的首级,已经用木宠盛了,挂在高竿之上。陈天祥正差了两名家人,买了棺木,来盛殓史华。二人看着殓好了,送到城外义地埋葬。
胡仇留在燕京探听消息。虎臣便问胡仇要了一封介绍信,径奔济南,投李复来。李复得了胡仇书信,便延请虎臣,在花园里居住。
此时侠禅已到了多时,只是觑不着机会下手,问起带来的僧众,知道都散在各寺院里居住。虎臣道:“且等我住过两天,到外面去看看形势,少不得没有机会,也要做他一个机会出来。”从此郑虎臣便天天到城外各处去查看地势,一天出了南关,顺着大路走去,沿途观看野景,也忘了路之远近,不觉走到一山,山下有几家居民,路旁放着两乘山轿,轿夫过来问:“可要坐轿子?”虎臣便问:“这是甚么山?”轿夫道:“这是有名的千佛山,山上有一千尊佛,十分灵验。这里安抚使大人。也常来拈香的。”虎臣听说,便步行登山。只见一条石路,蜿蜒而上,过了一座牌坊,转了一个大弯,便到了半山。这半山上有一个大庙宇,庙内倒也十分宽敞,僧众也不少。从庙后转出去,又有许多小庙,都有和尚住持。虎臣游过了,便回到大庙里,走入客堂。便有知客和尚来献茶。虎臣闲闲的问道:“宝刹共有多少高僧?”
和尚道:“本庙的不过四五十人,近来倒是挂锡的客师甚多。”虎臣道:“我在山下就听说宝刹菩萨十分灵验,这里安抚使也常来拈香。”和尚道:“安抚使爱大人,时常来此,倒不是为的拈香。敝庙方丈是一位蒙古高僧,曾经封过国师,与爱大人是相好的,所以常来谈天。”虎臣又应酬了几句套话,然后辞了和尚,循路进城,回到李复家里。
恰好李复接了仙霞密报,知道广州、惠州、临安一带,都约定了九月起事。虎臣道:“此时已过了中秋,转瞬便是九月,我们此地也不可不预备。”
李复道:“计将安出?”虎臣道:“此处安抚使是哪一个?”李复道:“是爱呼马。”虎臣道:“侠禅此刻不可安坐在家里,赶到各寺院里,知照伙伴:从今日起,陆续都到千佛山庙里挂单。限于九月初七日取齐,不可有误。”
侠禅道:“千佛山我也去过一遍,我们伙伴已经不少。”虎臣道:“要借他那里办事,众人不能不到那里。你且去招呼了,我再告诉你的法子。”侠禅答应去了。
虎臣又问李复:“平日结交的市井少年,共有多少人?”李复道:“共有二千人光景,要是他们再转代招呼起来,大约可得三四千人。”虎臣听罢,点头筹划。一面叫李复陆续打发二百人扮作客商,暗藏军器号衣,到益都去。
记准了九月初十、十一两天,大家留心,听得城中连珠炮响,便一齐动手,不可有误。这就近只有益都有重兵,先取此处最要。李复依言,分派去了。
直等到九月初七这天,虎臣才授了计策与侠禅,叫他去行事。又拨了十多名市井少年,暗地跟随了去,听受指挥。又教李复暗暗把号衣军器,分给众人,只听初九日城中炮响,便一齐动手。分拨已定,只在家里坐待时候。
却说侠禅领了虎臣的计,径奔千佛山来,见过知客和尚,说明来挂单一宿,明日便行。那知客和尚,见他相貌狰狞,心中未免有些害怕,无奈禅林规矩如此,只得把他留下,侠禅暗中查点,见自己伙伴,约已到齐,便悄悄的告诉了众人,明日早饭时,如此如此。众人都点头会意。一宿无话。
次日早起,饭厅上高敲云板,主客各僧,都鱼贯而入,各就座位,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方欲坐下,侠禅忽然举起饭碗,向地下一掷,大吼一声:“与我下手!”仙霞岭上,一众和尚,便一齐动手,两个缚一个,把本庙僧人,一齐都缚起来,不曾走了一个,连那使役人等,都捉住了。
快禅一面分拨五十人守住山口,提防走了人,一面拨人到后面小庙里捉拿和尚。自己抡起锡杖,径奔方丈而来。那方丈里的鞑和尚,在那里割烧牛肉下酒,旁边还放着一碗热腾腾的大蒜煨狗肉。侠禅大吼一声,举起锡杖,当头打去,鞑子和尚未曾提防,被他这一下,打得脑袋破裂,脑浆迸流,倒在地上,挣了两下,就不动了。侠禅大怒道:“好个不耐杀的东西,怎么手也不回就死了。”一脚把尸首踢开,出了方丈,督着众人,把本山和尚,都押入空房,锁禁住了。
然后饱餐一顿,取出一个字帖,差一个伙伴,送到安抚使衙门里去。看官,你道这是甚么帖?原来是郑虎臣预先写下的,冒了鞑子和尚之名,约爱呼马初九日到千佛山登高的。爱呼马得了帖子,便回说:“明日准到。”侠禅吩咐众人,各各准备。
到了初九那天,又差一名和尚去催请。爱呼马便传齐执事,带了五十名亲兵,鸣锣开道,作张盖游山之举来了。刚刚来到半山,牌坊底下,便有许多僧人排班迎接。轿子抬到山门之外,爱呼马下轿。执事亲兵,都在门外伺候。
爱呼马步入庙来,见两面僧人,排班站立,独不见方丈迎接,心下疑惑,便问道:“如何不见方丈和尚?”和尚回道:“今日老和尚偶抱小恙,请到方丈里相见吧。”爱呼马径到方大里来,一脚才跨进了门,侠禅早在里面提着锡杖等候多时,一见爱呼马进来,手起杖落,劈头打去。爱呼马本是一员战将,虽然未曾提防,却也身手敏捷,连忙往旁边一闪,正待喝问,第二杖又劈头下来,忙伸两手去挡接。不提防这一根锡杖,是镔铁打成的,有五十斤重,侠禅的气力又大,这一接,把他的虎口震开了。连忙松手,大叫:“亲兵何在?”叫声未绝,腰上早着了一下,被侠禅一搠,直搠到天井里去,横卧在地,正要挣扎起来,背上又连着两下,便呜呼哀哉了。侠禅径奔出来,指挥众僧,把执事亲兵围住了,捉的捉,杀的杀,不曾走了一个。
不知以后如何取济南,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赚益都郑虎臣施巧计 辞监军赵子固谢孤忠
却说侠禅受了虎臣之计,赚爱呼马到千佛山结果了。又围住他的执事亲兵,杀的杀,捉的捉,不曾走漏了一个。即剥下号衣,叫跟来的市井少年穿了,扮作亲兵,飞马进城,到文武大小各衙门禀报。只说安抚使在千佛山得了暴病。众多官员,得了此信,便都匆匆的到千佛山去请安问病。侠禅那一根禅杖,未免又劳动它逐一结果。
虎臣探得众官都已出城,便到安抚使署前,放起三声轰天大炮,不一会,刀枪林立,剑戟争光,一众好汉,都来齐集,听候号令。虎臣一面分兵到四门,砍倒了守门兵弁,摧倒了腥膻臭恶的鞑旗,换上光明正大的宋家旗号。
一面打开了监牢,放出了犯人,自己却亲身杀入安抚衙门,首先收了文书印缓,出榜安民。李复带了兵士,出城去会合侠禅,恰好在半路相遇,会齐了同进城来。李复亲提各和尚来问话,内中是汉人,尽都释放,仍回本庙,是鞑子,都拿去砍了。虎臣备了文书,差一名精细兵上,到益都去投递。又叫侠禅带了本部五百禅兵,受了密计,先到益都城外一百里地方埋伏,倘遇了益都兵来,不可放过,就便截杀。教李复镇守济南,自己却带了五百兵士,扮做难民,径奔益都来。
却说益都守将是葛离格达,拥了一万重兵,镇守益都。这天接了一封文书,内言济南起了土匪,请发兵来弹压。葛离格达看了文书,便派一员副将,带了五百鞑兵前去。这员副将名唤宋忠,得了将令,领兵便行,走不到百里之遥,忽听得一声鼓响,树林内拥出一队和尚。为首一员,生得面貌狰狞,虬髯倒挂,手抡禅杖,大喝:“侠禅在此,谁敢过去?”宋忠纵马上前问道:“你既是出家人,为甚不去念经礼佛,却来造反?”侠禅更不打话,纵马出阵,抡起锡杖便打。宋忠忙举枪相迎,战不三合,被侠禅一杖打落马下。挥兵掩杀,这五百和尚,都是侠禅亲自教出来的,操练了几年,今日新硎初试,勇气百倍。这五百名鞑兵,不够他们一阵,还嫌杀的不尽兴。侠禅约住众人,仍旧埋伏林内。
不多一会,又有一支兵到了。原来郑虎臣首先到了益都,又递了第二道假文书,只说济南被围甚急,专待救兵一到,里应外合。葛离格达连忙又叫一员副将,名唤胡突的,带了一千鞑兵,兼程进发,会合宋忠,同援济南。
侠禅截住去路厮杀,五百僧众,便向敌阵冲入,横冲直撞,鞑兵大乱。胡突措手不及,被侠禅一杖打死。杀得尸横遍野,方才呜金收军。
那边郑虎臣赚得葛离格达两次出兵,便教五百假扮难民,一拥入城。口称济南已失,只得弃家,逃难到此,围住了镇府衙门求赈。葛离格达大惊,便集众将商议,遣兵救援。一将出禀道:“未将虽不才,愿领兵克复济南。”
葛离格达看时,却是乌里丹都。这乌里丹都,从前与葛离格达是同僚,一同跟了伯颜、张弘范入寇宋室,后来他贻误了军机,被伯颜参了他一本,便奉旨革职。他要谋开复原官,就想投营效力,争奈没有人肯收他。后来葛离格达出守益都,他仗着同僚之谊,便来投奔,葛离格达收在帐下。此时听得济南有失,便出来讨差,葛离格达大喜道:“将军克复了济南,我当奏闻朝廷,开复将军原官。”便拨了三千人马,交乌里丹都,即刻启行。乌里丹都奉了将令,即刻起身。益都百姓,看见一天之内,连起了三次兵;又见那假扮的难民,说得土匪怎生厉害,一时人心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