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史 - 第 10 页/共 10 页

且说乌里丹都,领了人马,离了益都,径奔济南,走了百里之遥,只见两旁树木丛杂,天色已晚,便传令扎住行营,埋锅造饭,安歇才定,忽然军中扰乱起来。乌里丹都急问:“何故?”左右告道:“军士掘地作灶,掘出了好些尸首。细看时,都是益都兵士,所以惊扰。”乌里丹都喝道:“哪有此等事?再有妄造谣言者斩。”正传令间,忽报外面火起,急出帐看时,只见两旁树木尽着。此时九月天气,木叶黄落,着了火,犹如摧枯拉朽一般。   军中大乱,乌里丹都传令拔队起行。忽然听得喊杀连天,鼓声大震,一队和尚,在火光里杀出来。乌里丹都大惊,又不知敌兵多少,不敢恋战,带着人马,向济南路上走去。走不到十里路,只见前面一带火光,列成阵势,旌旗招展。正不知多少人马,幸得那一队和尚兵,只杀了一阵,便自退去。不如回去见过葛离格达,添兵再来,想罢,便传令回马,只见那树林内,火光迄自未熄。那树木被烧的倒将下来,塞住大路,不得前进。正叫兵士探路时,忽然鼓声大震,火把又明。先前那队和尚兵,又从两旁杀出。当先一员虬髯和尚,直接到乌里丹都马前,举起五十斤的镔铁锡杖,劈脸打来。乌里丹都接住厮杀。侠禅杀的性起,用尽了生平之力,抡动锡仗,往来如风。一杖打在乌里丹都的马头上,把马头打碎了。那马负痛直跳起来,把乌里丹都掀翻在地,跌离五丈多远。侠禅赶上,拦腰一杖,几乎打做两截。挥兵掩杀,那鞑兵夺路逃命,拥挤不开,自相杀戮,死者不计其数。看看杀至天明,侠禅方才约住众兵。   那杀不完的鞑兵,逃了性命,到葛离格达那里报信。葛离格达大惊,正欲派兵救援,忽报济南安抚使,盼救兵不到,杀出重围,逃难到此,离益都只有十里。葛离格达连忙上马,带了一队亲兵,出城迎接。出得城时,只听得城内三声炮响,猛回头看时,城头上大乱,四门尽闭。不到一会,尽换了大宋旗号。正不知何处兵来,吓得葛离格达几乎堕马,幸得标下各兵,还有五千驻扎城外,仓皇便投到营里去。   忽探马报说济南安抚使爱大人,被土匪追赶甚急。葛离格达仓皇之际,便引了一千军士,迎将上来。走不到五里路,只见一队残兵,打着爱呼马旗号,飞奔而来。葛离格达亲自出马,迎将上去。那一队兵,行至切近,忽然一声号起,众兵士一齐去了头盔,全是和尚,直扑过来。葛离格达大惊,不及招架,回马便走。五百和尚,在军中左冲右突,勇气百倍。城外各营,闻警齐来救援。城内郑虎臣,率领七百少年壮士,杀将出来。正在混战之际,一连三四次报到东平、临清、东京、莱州、平度各处郡县,一齐失守。此是虎臣假报,他们哪里得知。军士闻报,信以为真,一时大乱,无心恋战,簇拥着主将,寻路奔逃。葛离格达也没了主意。正在慌张之际,忽然侠禅匹马撞将过来,马头相并,抡起锡杖,当头打去,葛离格达不及招架,侧身一闪,打在肩上,翻身落马。军中大乱。葛离格达竟被众兵踏成肉酱,混杀了一阵,鞑兵四散奔逃。   虎臣收兵入城,安民已毕,留下人马,镇守益都。自己和侠禅率领五百禅兵,班师回济南去,李复迎接进城,商议分兵进取。虎臣道:“此时兵马未足,不可轻进,一面招兵买马,积草屯粮,等兵粮足用时,方可四面掠地。”   李复依言,竖起了兴复宋室的义旗,招军买马;一面差细作分往广州、浙江等处探听消息。   且说临安杨镇龙,本是当地一个矩富,伯颜兵入临安时,纵兵蹂躏,他家损失不少。他的父亲杨敬和母亲均被鞑子掳去,死生未卜。那时镇龙才一十八岁,乱后访寻父母消息无着,因此立志报仇。与嘉兴柳世英结为生死之交。平日阴蓄了许多敢死之士,待时而动。生平又专喜济困扶危,临安地面,人家都称他为“小孟尝”。前番江南大饥,他和柳世英两个,暗带了钱米,前去赈济,救活的不少,所有流亡无归之人,都招到临安来。喜得他家广有田园,安置上二千人,并非难事,因此人人歌功,个个颂德。镇龙见人心归服,便坐了船,亲自到嘉兴来,与柳世英商量。   这柳世英家世是以蚕桑为业,嘉兴一带的桑园,多半是他私产,因此也是财雄一方,所有种植桑园的佃夫,便是他的心腹。这一日家人来报说杨镇龙到了。便亲自迎出来,执手相见。延入密室,置酒相待。说起举义的事,柳世英道:“这件事必要斟酌万全,方可下手。近来虽据探报,说广州董贤举,惠州钟明亮都约定九月起事。我们虽也答应了九月,然而万一没有机会,切不可卤莽。我并不是畏缩,恐怕画虎不成,被人笑话。近来仙霞岭上各人,既与我们通了气,何不先到那里走一遭,和他们商量一个长策呢!何况我们人众虽多,却都是不曾上过阵的,战将更少,到得那里,或者可以招致几个来,便好行事了。”镇龙喜道,“如此我们便行,”柳世英道:“前回听得狄定伯说:本来他们踞了仙霞岭,招兵买马的甚好;后来恐怕鞑子与他们为难,便一律都改为寺观,众英雄都改了道士和尚。我看这一着很为不妙,这番到了那边,看看形势,好歹劝他们再改回来。果然有险可守,我们也可以有个退步。”镇龙道:“这个且到了那里再说。”于是二人收拾过行李,叫家人挑着同到仙霞岭来,一路上水船陆马,夜宿晓行,不在话下。   一天到了清湖镇,天色已晚,便觅客寓投宿,恰好路旁一家大店,招牌写着“张家店沽酒寓客”。二人入内,先拣了酒座坐定,家人把行李放下,酒保便过来招呼,摆上几碟小菜,暖上一壶会稽女儿酒,在二人面前,各斟上一杯。那两个家人自然另桌去吃。酒保便问:“二位还是在此歇宿?还是吃酒便行?倘是歇宿,我们此地有上等客房。”镇龙对世英道:“只怕我们吃过酒,赶上山去,还来得及。”酒保道:“二位是到哪里的?”世英道:“我们是到福建去的。”酒保笑道:“既到福建去,巴巴的赶到山上去做甚么呢?我这里住一宿,明日一早起行,不舒展得多么!”世英道:“那里有一个道士,是我们的朋友,要去看看他。”酒保道:“是哪个山上的?”世英道:“仙霞岭的。”酒保笑道:“客官你弄差了!仙霞岭只有和尚,没有道士。只有马头岭、苏岭、窑岭是有道士的。”世英听了,不免一呆。那酒保便去了。世英对镇龙说道:“那狄定伯明明说是仙霞岭,怎么到了这里,又说不是,莫非有点蹊跷?”镇龙道:“或者这酒保弄不清楚,也未可知。何况这等事,本来是缜密的,或者定伯故意闪烁其词,更未可定。”   说话之间,只见店中走出一个人来,向二人招呼让酒,便在横首坐下,问道:“不敢请教二位,是要访哪了位法师的?小店这里,所有山上的寺观,都来买酒,略有点晓得。”世英道:“是一位姓狄的。”那人道:“你二位贵姓?”二人说了,那人连忙拱手道:“久仰大名了!不知驾道,有失迎迓,失敬了。”忙又叫酒保重新暖酒,送到头号客房里去,即起身让二人到里边来,走过了两进客房,直到第三进内,另外一个小门,推门进去,却是一座小小花园。园内盖了三间精室,琴书炉鼎,位置幽雅,进去坐定。世英方问那人姓名。那人道:“在下张毅甫的便是。”镇龙道:“莫非是从燕京送文丞相灵柩回吉州的张义士?”毅甫道,“尊称不敢。”镇龙道:“义士为何做了这当垆的勾当?”毅甫便把仙霞岭建庙开店的一番话告知。又道:“这园内各处房屋,便是专为延接天下英雄而设。平常过客,是不得进来的。”   世英道:“狄定伯前者说是在仙霞岭。方才贵伙又说仙霞没有道士,这是何意?”毅甫道:“若说这仙霞岭的山脉,大而言之:从东面天门山起,过雁荡、括苍到这里,直到福建、岑阳岭、三祭岭、翠峰山、新路岭、迄南入西,到江西盘古山、南径岭,一路几千里,都是仙霞山脉。小而言之:从这里清湖镇起,迤南七千里,入福建界,都是仙霞岭。大约仙霞是个总名,近人把最高的一座,定了仙霞岭名,其余都另有名字,不过都是仙霞的别峰。他处人便笼统说过了,近地人却分别的很清楚。如定伯他只在苏岭结了一座茅庵,二位要会他时,只消到马头岭岳公荩那里,便可以会得着。”二人大喜。说话时,酒保已送上酒菜,三人对坐,把酒论心。杨、柳二人就在张家店住了一宿。   次日早起,张毅甫亲自送到马头岭,与岳忠相见。通过姓名,便差人去请狄琪、宗仁来,共议此事。宗仁道:“既已应允了广州那边九月起事。我们又已差人去约济南一路,他们亦必如期同举,这里万不可夫信。如果怕没有将弁,我有两个小徒,刘循、刘良,勇力过人,可以相借。”岳忠道:“便是我教的张雄、马勇,也可以叫他跟随二位,听候指挥。”镇龙大喜拜谢。   又谈起此处一律毁去堡栅,改建寺观,甚为可惜的后。岳忠道:“便是我也日夕打算过来,当日谢叠山先生教这样做,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以避鞑锋。也因为我们当日建立山寨时,只在山之一隅,用乱石塞断山路,过往诸人,都要绕山下小路,才能到仙霞关。我们那时,本怕不能大举,才想出这样办法。此刻既是各处都举事,我们也断不袖手让人。二位起义时,此处必定响应。”二人更是欢喜。聚了一天,即带了刘循、刘良、张雄、马勇、别过岳忠等,先到嘉兴去。   论理这条路,是先到临安,再到嘉兴,何以他二人却先到嘉兴呢?因为世英想起一件事,说我们虽说是举义,然而说起来不过是一个平民,恐怕人家不肯响应,必要寻一个宋家宗室,奉之为君,方为名正言顺。镇龙道:“此时更到那里去寻宋朝宗室呢?”世英因又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姓赵,名盂坚,表字子固,系安定郡王之后,曾经做过翰林院学士承旨。宋亡之后,避乱在海盐居住。那年程文海奉了元主之命,访求江南人才,要荐他,他高卧不起,文海使威迫胁,他仍旧抵死不行,文海无奈,荐了他的同族兄弟赵孟頫. 此人至今尚在海盐,便想迎他到军中,先做了监军,以后觑便行事。或竟奉他继了宋室之后,立之为帝。二人议定,所以在临安并不耽搁,径向嘉兴而来。   先把刘循等四人,安置在家里,拨人伺候。二人径奔海盐,寻到赵子固庄上,告与守门老仆,说有事要求见。那老仆进去良久,出来相请。二人进得庄门,只见夹道桑阴、匝天浓绿,内中也点缀些花草,大有隐士之风。二人跟着老仆,走到一所房子内,拾级登楼。老仆领到了楼上,便自下去。   二人抬头看见子固是一位苍颜老者,气象荡然。一个垂髫童子,侍立一旁。二人上前,拜见已毕。子固让坐,便问:“二位辱临,不知有何见教?”   镇龙见有童子在旁,因请道:“有心腹之事相告,乞王孙屏退左右。”子固道:“这童子只在老夫身边,并不下楼一步。有话但请直说无妨。”   镇龙、世英齐声道:胡元恣虐,宋社沦亡,迄今苦元虐政,人思故主,某等愿从众志,毁家抒难,兴复宋室,特来请王孙监军。”子固道:“二位在宋,官居何职?”世英道:“某等皆是农民,并未授职。”子固起敬道:“难得两位义士,不忘先朝,但老夫行将就木,只求晚年残喘,与圣朝草木,同沾雨露之春足矣,何敢多事!况不肖弟孟頫,屈膝胡元,厚颜献媚,我赵氏祖宗,当恸哭于地下。凡我宗族,都蒙其羞,更有何颜,妄图恢复,望二位努力为之。此时赵氏宗社已屋,胡元僭妄,凡我中国人,都同他有不共戴大之仇。但能起义恢复,凡是中国人,有德者皆可居之,何必赵氏!”镇龙道:“玉孙活虽如此,远望以宗庙为重,屈驾一出,以镇人心。”子固道:“不瞒二位说,自国亡之后,老夫即居此楼,足不履地,日以卖字为生。有所不足,则老妻采桑、饲蚕、织绢,以佐朝夕。自恨不溘先朝露,更何心争雄。二位果能恢复旧物,即据而有之,但能使胡无绝迹,即找赵氏祖宗,亦必含笑顶礼于九泉。二位好自为之。”世英道:“王孙高洁不从,某等只好别求宋家宗室了。”子固道:“这大可以不必。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昔者,我太祖皇帝,军次陈桥,骤遇兵变,黄袍加身,遂受天下于周。天下岂是赵氏私物?何必如此拘执?”二人再三相请。子固笑道:“二位孤忠可敬,志气甚大,何以识见反小?此时兴兵恢复,是代全中国人驱除腥膻污秽之气,岂是为我赵氏一家之事?望二位旗开得胜,肃清宇内。俾老夫得再履中国土地,受赐多矣!”二人见子固执意不从,只得兴辞嗟叹而出。一路上商量,虽无赵氏监军,此时人心思宋,或者亦可以行事。且待回到嘉兴,再为商量。   不知回嘉兴后,如何布置,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应义举浙民思故主 假投降宗智下惠州   却说杨镇龙、柳世英二人,回到嘉兴,便和二刘、张、马商量起事之法。   商量了数日,尚无头绪。刘良道:“此时已是八月下旬,不上几天,便是九月。若说起事,是时便可以动手。若必要等机会,恐怕误了约期。我看从来地方起事,无非是民心涣散,或是民怨沸腾,方才闹起来。论此时民心,原未十分归附胡元。论民怨呢,他那种苛虐之政,百姓们居然受惯了,也忘了怨了。除非此时他另外出一个甚么政命,激起民怨,方才是个机会。”一句话,忽然提醒了柳世英,即日下乡,到自家庄上去。   原来柳世英在离城十五里地方,有一座庄院,十分宽大。世英到了那里,便叫人分头去招了四五百名佃夫来,杀牛宰马,相与痛饮。饮酒中间,世英正色对众人道:“我今日听了一个消息,甚为不好,告诉你们各位,早为防备。”众人都问:“是甚么信息?”世英道:“如今鞑子朝廷,下了一道诏旨,派了钦差,专到我们浙江地面,要搜寻十万童男,十万童女。钦差不日便到。我同你们众位,情同手足。各位都有子女,我既然得了消息,不能不告诉出来,等大家好预备;不然,钦差到了时,挨户搜寻,那时藏也没有藏处。你们各人也各有亲戚朋友,也都要互相知照,免得临时张惶。”众人听了,一齐惊愕。内中一个问道:“不知他要这许多童男女做甚么?”世英把桌子一伯,咬牙切齿道:“他要在蒙古地方,起造一座极大宝塔。怎奈他那里多是沙漠,地皮太松,不能起造;他要取了童男女去,活埋在地下,垫塔脚,叫做‘打人椿’。你说可恨不可恨呢!”说的众人都切齿大恨。世英又道:“我为这件事,这两天不进城,就住在这庄上。你们想得出甚么主意,三天内之,可来告诉我。”众人应诺。这一天就不欢而散。   这几百人出去,便沸沸扬扬的说起来。不到一天,嘉兴城厢内外,早传遍了。妇女们听了这话,都在那里哭哭啼啼,登时就怨气冲天,便有许多人到柳家庄上讨消息。世英益发说的厉害,说是:“若有隐藏的,都要治罪穷追。”诸多人等,更是吓的没了主意,有些人便打算带了子女逃走的。世英道:“凭你逃到哪里,总是没用。被他碰见了,说你有心抗旨!非但子女不能免,自己还要受罪。”说的众人益发慌了。   到了第三天,拥到柳家庄去讨主意的,何止数千人!庄内容不下,甚至庄门以外二三里路,都站满了人。世英道:“当日我们太祖皇帝,相传下来,三百多年,百姓们相安无事。哪一个不是受了皇帝的覆载?此时鞑子恃强,灭了宋室,我们百姓就受此惨毒。为今之计。除非赶去鞑子,恢复了宋朝,方得太平。众位如果要保全子女,同享太平,可同我进城,先杀了鞑官,占住城池,然后传檄各处,一同恢复,非独兔了惨毒,又且做了中兴功臣,不知众应意下如何?”众人同声道:“愿往。”于是世英指拨刘循、刘良、张雄、马勇各带一队百姓,分往四门,杀散守门兵士,关闭城门,不许放鞑子出入。自己和杨镇龙带了众佃夫百姓,一拥入城。到郡守衙门,先将郡守卜成仁,一刀杀死。城头上早飘起“灭胡复宋”的旗帜。   杨镇龙便向柳世英借了一千佃夫,带了张雄、马勇扮做逃难百姓,飞奔临安而来。此时搜求童男女的谣言,早已远近传播。临安一带,也是人人惧怕,个个张惶。杨镇龙带领一千人到时,地方上全没准备,被他一拥进城,围了安抚使衙门。安抚使哈斯哈雅措手不及,只得从后花园短墙上,跨了出去,扮做平民,逃走去了。杨镇龙据了临安,出榜安民。一面差人飞报仙霞岭,一面差人到广州一带探听虚实。   岳忠得报,便聚了宗仁、狄琪商议道:“胡子忠昨日差人报到,说:蒙古王延纳反了,元主自将亲征。今杨、柳二人,已占了临安、嘉兴。虽未知山东、广州两路消息如何,听柳世英说起,我们不如仍旧造起寨栅。我想造起寨栅,又要兴工动作,不过分得一隅,倒不如夺了仙霞关,拒住福建来路。这里马头岭,也造起一个关来。我们便自成一家,进可以战,退可以守。从前谢叠山先生劝我们改了寺观。我也恐怕被他们围了,里面粮食不足,所以依了。近来山内开垦的地更多,可以不忧这个。他来了,我们力足以胜的,便杀他个片甲不回;力不能胜的。我们便闭关自守,以劳其师。他不来惹我们,这一条路是闽、浙通衢,商贾往来,我们可以收他的关税,以供兵饷。岂不是一举数得?”宗仁道:“非但如此,我们并且可以出去攻取城池,以为响应。眼见得兴复宋室,在此一举的了。”狄琪道:“此处仙霞关,并没有重兵把守,不过税厂里有百把名护勇,另外有五百名鞑兵,扎在那里,算是保护税厂的。我们带几百人去,唾手可得。得了此处,远可以堵住福建的来路。”   三人正在计议,忽然几处飞马报说:“湖州、甬东、会稽、处州各路兵起,都竖了‘灭元复宋’的旗帜。”宗仁道:“如此我们更不容缓了。”于是议定:当夜狄琪引一千兵去取仙霞关;叫谢熙之监工在马头岭要路上,筑造马头关;宗仁镇守本山;岳忠带领一千兵士,去取礼贤县,这礼贤县近在清湖镇北十五里,因这里最近,先去攻打试兵。   且说狄琪当夜带领一千兵,悄悄的行至仙霞关下,分五百人攻打鞑营,五百人取税厂。先把税厂围住,打开厂门,攻将进去,逢人便杀。这税官正在睡梦里,三更半夜,正不知何处兵来,下得床时,狄琪早已进来,手起刀落,结果了性命。得了税厂,拨二百人去杀守关兵士,就便守关。自己率领三百人,去助攻鞑营。那里正在混战,鞑兵仓卒之中,黑摸着厮杀。我兵灯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日。狄琪兵到,直奔鞑兵阵内,左冲右突,身体矫健,如入无人之境。五百鞑兵,不曾留得一个。可怜这场败仗,连一个送信的人也没有。   岳忠带领一千人下山,先到了清湖镇,分在张家唐家两店居住,是夜四更造饭,五更起身,平明时到了城下。恰好城门开放,岳忠匹马当先,一千人一拥而入,就城中杀起来。到了县署,擒下了县令,出榜安民。城上竖起宋家旗号,杀了县令祭旗。差人到清湖镇取了张毅甫来,叫他权了县令事。   把鞑子的印信毁了,另铸铜印。改了礼贤县做江山县,取恢复江山之意。(直到此时,还是叫江山县。)   岳忠班师回马头岭,谢熙之已经督率工役,筑造关隘。岳忠便差人到各处报捷。并拟定了彼此往来公牍,一律仍用德祐年号;因为景炎已崩,祥兴殉国,此时只有德祐帝尚在吐蕃,所以仍用此年号,是尊宋室的意思。又行知各处,当取鞑子所铸“至元通宝”钱,一律销毁,改铸“皇宋通宝”钱行用,使百姓们思念宋室。一面差人到广州去催促起义,逼取福建,以便与此处相连。   部署方定,又是一连好几处报到兵起。大抵自高宗南渡以来,在临安建都一百四五十年,历代都是讲究以仁、义、礼、让治天下。百姓们久沐皇仁,此时忽遇了胡元暴虐,哪一个心中不横亘着“大宋”两个字。此时得杨镇龙、柳世英西个起了义兵,一时响应者五百余处,浙江一路,几乎全都恢复了。   宗仁等得了此信,更是欢喜。恰好济南捷报又到了。于是更盼广州的信,又加派了人去催促。   且说董贤举自从聘了宗智到广州,便同到战船上去。原来董贤举并不在陆路上,恐怕泄漏机谋,因此造了百余号大船,只推说出海捕鱼,暗中招集四路英雄。广州民情好斗,往往因些微小事,两姓相斗,各聚数千人,如临大敌,虽死不悔。董贤举利用此辈,说以忠义,又陈说胡元暴虐,说得人人愤激,他便罗致到手。也有随他下船操练的,也有在家居住等他起义的。这百余号船出海,也去捕鱼,有时操演水战。   自从宗智到了,更认真操起来。恰好广州安抚使,因为地方多盗,要招募团练兵,限期七月要招足了三千人,教与操练,九月安抚使亲自看操。董贤举得了这个信息,不胜之喜。便暗暗分付手下各人,都去投充团练,等到他阅操那天,自有道理。各人受命而去。所以这一回所招团练之兵,十停之中,倒有九停半是董贤举党人。他们又都是在家私自操练过的,教起来格外容易。那安抚使自是欢喜,定了九月十五日在校场看操。   董贤举得了信,便秘密布置,分头授以计策。到了操的那天,安抚使带了一员中军,两员副将,一队亲兵,亲到校场上来,到演武厅坐下。团练兵徘队到了,果然旌旗招展,盔甲鲜明。那百姓围着校场观看的,人山人海。   安抚使叫传令开操,中军官手执令旗,在厅前传令,忽然人丛中一声大炮,轰天震响,便竖起一支“灭胡兴宋”的大旗来。登时四面八方一片声叫杀,那些团练兵把鞑子号衣一齐脱了,里面便现出“皇宋义民”的号衣来,刀枪剑戟,直杀奔演武厅来。那一班看热闹的百姓,吓的四散奔逃。剩下的都是董贤举部下,一个个去了外衣,里面都是“皇宋义民”的号褂。董贤举抡起一双阔板斧,径奔安抚使。安抚使大惊,忙叫两员副将迎敌,自己由中军官保护着,逃回城中去了。这两员副将,哪里敌得住四五千人,不到一顿饭时,早就剁成了肉泥。   董贤举率领部众,径奔城下。城门已闭,城楼上箭如飞蝗射将下来,不能得近。贤举挥兵攻城。忽见一人,走上敌楼,手起剑落,杀死守将,赶散兵士,开门出迎。贤举便领兵入城。   那杀守将的不是别人,正是宗智。原来贤举遇事都与宗智商量,这回的布置,也是二人在船上商定的。及至贤举上岸行事,宗智正欲驶船出海,忽然想起在城外举事,万一放了人进城报信,先行设法守御,再移檄邻郡来救,岂不是前后受敌。因此星夜赶回,暗暗率领二百兵士,乔装入城,以为内应。   当下会合了贤举,一同攻入安抚使衙门,合家屠戮。宗智劝道:“这些鞑子,自然该杀,但是那老弱的,可恕便恕了,何必杀戮太过。”贤举道:“对于这些畜生,万不能施妇人之仁。须知他们杀来时,把我们中国人如何糟蹋!老弱的似乎可恕,你须知老的他曾经从少壮时过来,他少壮时曾经杀过我们,如何不杀?至于那弱的更不能恕,我此时恕了他,他将来壮起来,便不肯恕我,为甚么自己留下这个祸根?我此时得了广州,有所凭藉,他日打到蒙古,我还要把他全部落杀一个寸草不留,方才放心呢!不然,留下他那孽种,能保得住他永远不觊觎中国么?”于是传令合城搜罗鞑子,见了便杀,不准留下一人。汉人不准骚扰,虽一草一木亦不准动。此令一下,合城汉人无不香花灯烛,顶礼膜拜。部署已定,宗智便率领水师,到惠州去接应钟明亮。   却说钟明亮在宋朝时,本来是一个海盗,专在海外拦劫商船。张弘范到广东时,屡次遣人招安。明亮不肯投降,只说:“大丈夫当南面称孤,岂肯屈膝他人!”这句话传到张世杰耳边,也遣人去劝他投顺。他又说:“元兵寇急,我可以相助一臂,等元兵围解,我仍是我,不愿受封官爵。”世杰恐怕他不受约束,也就放过。明亮说过这话,便想助宋攻元。正待启行,已闻得崖山失败,遂又入海去了。   董贤举当日原是个海客,从海外贩货回国,遇了钟明亮行劫,贤举慷慨取出金银相赠。又劝其改业。明亮道:“我也知飘流海上,终非了局,无奈已经失足多年,内地不能容我,为之奈何?”贤举又说起鞑子占了中国土地,怎样残虐,怎样苛刻。明亮大怒道:“我当日便虑到海上非久居之所,内地官府,又不能容我,便想占据一片土地,独霸一方,又怕人家派上我一个乱臣贼子之名。无奈只得飘泊在外,好几年足不履地,不料骚鞑子如此可恶!我须容他不得,不免回惠州去,杀散了他,自己占据了。此时我是夺鞑子之地,不是夺皇帝之地,须不能派我做大逆不道,乱臣赋子。”贤举道:“果能如此!岂但不是乱臣赋子,还是忠臣义士呢!”明亮道:“我也不要做甚么忠臣义士,只要得个安身之所,由得我称孤道寡。如果兵精粮足,战胜了鞑子,仍把他赶出长城以外,我不妨也做几天皇帝玩玩。”自此便与贤举订交,相约举事。争奈他的大名,早已威震百粤,近侮一带,天天防他,竟无下手之策。   这天宗智率领十号大船,来至惠州洋面,与他会合。说贤举已得了广州,特来策应。明亮道:“我这里总想不出一个下手之策,正没个人来商量。”   宗智道:“大凡平地起事,断不能硬做,必要略施小计,出其不意,方能下手。”明亮道:“计将安出?”宗智道:“可将十号兵船,拆去炮位,改作商船模样,混到惠州城里。我们却如此如此,另做计较。”明亮大喜道:“果然妙计。”遂依了宗智的话,连夜把十号兵船,都拆卸了炮位,藏过各种兵器,拨了一千名心腹兵士,扮作商人水手,驶到惠州去。   这里宗智分付各船,都在海外暂行下碇,但听得深水门炮响,可一齐驶来。自己和明亮坐了一船,略带了几十名兵士,船桅上高扯降旗,驶向深水门来。这深水门是惠州出侮的门户,向日设有炮台把守。守台的鞑官,望见降旗,便差了一员武弁,乘了舢板,到船上来问:“是哪里来的?”宗智便邀请入船相见,说是:“钟明亮刻待伙伴,劫得财物,一切都掳为己有,因此众心离散,各船都四散而去,各自谋生,只剩得这一只船,如何还能安身!小人劝他不如归顺天朝,改业守分,他又不肯;因此小人把他擒住,要送到郡守太爷那里投降。”说罢,便叫取明亮过来,请武弁验看。只见两名小卒,从后舱把钟明亮拉了出来,双手反绑了,口中大骂:“反贼,不识羞耻,卖主求荣。”武弁见了,便去回报守台官。守台官命将船泊岸,取到台上验看。   宗智叫先把明亮平日所用的五百石硬弓,丈八长矛,送上去,然后自己带了明亮登岸,径到炮台里参见守台官,求备了文书,解与郡守。明亮却站着不跪,不住的大骂:“无耻小贼,卖主求荣。”守台官道:“你要投降,也可以使得,但是要依我一件事,我便与你文书,若不依我,我先杀了你。”宗智道:“老爷吩咐,小人自当遵命。”守台官道:“捉拿海盗的文书上,没有你的名字。单指名要捉钟明亮,有能捉获者,照军功前敌保举。我此刻先给你一个六品功牌,派你做一名哨官。”宗智连忙叩头道:“谢谢老爷。”   守台官道:“便派你解去,可是我文书上,只说是我出海擒来的。你见了郡守,也要如此说。等我得个异常劳绩的保举,少不得要好好的抬举你。”宗智道:“小人遵命便是。”守台官大喜。即刻备了文书,又派了五十名兵士护送,抬了弓矛先行,把明亮上了镣铐,打入囚笼,径奔惠州来。   入得城时,众百姓闻得捉住了江洋大盗,哪一个不来看!把一个郡守衙门,挤满了人。郡守闻报,到堂。验了弓矛,宗智呈上文书。郡守看了,叫打开囚笼,要验正身,宗智亲自下去,开了笼锁,顺手把镣铐开了。明亮一跃而出,在地下拾起长矛,望郡守当胸一刺,直从后心透过。举起长矛一挥,把一个未曾死绝的郡守,直摔在大门以外。大叫一声:“子弟们何在?”人丛中拥出一千余众,暗藏的大刀阔斧,一齐都使将出来。吓得百姓们四散奔逃。早有人把四城门关闭下锁,不放一人出去。一面搜杀鞑子,一面出榜安民。   守台官派来跟随宗智的五十名兵士,杀的一个也不曾留下。宗智就在自家队里,选了五十名武艺高强的,扮做了守台兵士,自家带领着,飞奔深水门来。不等通报,直奔入炮台,寻着守台官,一刀刺死。五十名兵士,就台里杀起来。守台兵大惊,一个个都不曾准备,手中未带兵器,只得四散奔逃,这里便四面追杀。宗智先叫扯毁了鞑旗,竖起宋家旗号。又放了三声轰天大炮。海上众船,听得炮声,一齐起碇,驶将进来,把鞑子守口的兵船围住,四面放火,烧了个一艘无存。明亮唾手得了惠州,便请宗智商议进兵潮州,进取福建。一面行文董贤举,叫他进兵韶州,进觑江西,相期在中原会合。   未知这番进兵,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忽必烈太子蒙重冤 仙霞岭义兵张挞伐   却说钟明亮一面行文广州,叫董贤举进兵韶州,自己却进兵取了潮州,直逼福建地界。福建省内各路,一时起兵响应的,也有二十余处。江、淮一带,又纷纷起兵。   这个消息传到燕京,枢密院里那一班做平章政事的大臣,吓的手足无措。   先是山东报到济南、益都失陷。不多几天,又报到临安、嘉兴失陷。接着广东警信又到。自此各路告急的文书,雪片般来。无非说某处失了,某处陷了。   此时元主到蒙古亲征延纳去了。又值太子真金死了。   原来蒙古是天生的游牧人种,他那里没有宫室房屋,终年都是骑在骆驼身上过日子;到了晚上,随便走到哪里,便支起篷帐住宿。到了天明,又骑上了,游到别处去。所有动用器具,都带在骆驼身上。他所以要游来游去之故,为的是打猎。猎了鸟鲁,拿来当粮食;猎不着鸟兽,便蛇、虫、鼠、蚁,也要吃的。所以叫做“游牧”。   忽必烈这厮,虽然夺了中国天下,盖造了宫殿,他那游牧的性格,还不能改变,终年坐在家里,他哪里有这种耐烦性子守得住?所以他把燕京改做大都。又在蒙古破天荒的盖了几座宫殿,取了名字叫做“上都”。他每年来往一次,以遂他那游牧的习惯。每年到上都去,便留下太子真金监国,这是他一向的老例。   这回起了大兵,亲征延纳,自然也是太子监国了。当时有两个辅佐太子的官,巴不得太子早点做了皇帝,自己好望升官,无奈眼看着元主七十多岁还不肯死。于是设法去和两个丞相商量,只说:“皇上春秋已高,还是这样勤劳国事,太子心下不安,要想求丞相上个封奏,请皇上让位与太子。太子做了皇帝,自然尊老皇帝为太上皇,岂不甚好!”两个丞相听了。便拟了一个奏招,誊清了,盖了印,正要拜发,忽然又想起:“这件事奏上去,依了便好,倘然不依,起了疑心,说我们阿附太子,岂不是连自己的前程都难保!”因此一想,便搁住了,不曾拜发。   那两位辅佐太子的知道了,见功败垂成,十分着急。便设法通了丞相门客,把那摺子偷了出来,暗地里差人送到元主的行在。元主见了,到没有甚么话说。那两位丞相知道了此事,连忙上摺分辩,说:“这个奏摺非出己意,系由太子授意。”云云。并指出那两个辅佐的姓名。元主看了,怒得须发倒竖,暴跳如雷道:“不肖畜生,就等不及我死了你再做。你既然性急要做皇帝,为甚不索性弑了我。”说罢,便传旨到燕京去,先收了两个太子辅佐下狱,不肖子待朕回来处置。   这道诏旨到了燕京,兵马司便来拿人,吓的两个急望升官的辅佐,都在监里上吊死了。太子真金,知道此事,也吓的魂飞魄散。还望元主回来,可以同两个辅佐对质,分辩得明白,父皇知道不是出于我意,还有解救。不到一天,报说两个辅佐都吊死了。这一回是死无对证了,不觉愈加惊惧。因此急出一个病来,一天重似一天,众多官员,天天到东宫问候,一面奏闻元主。   元主绝不挂念,反说:“这等不肖子,倒是早死为佳。”这句话,传到太子耳朵里,又是一番气恼,病势加重,就此呜呼了。   众大臣一面治丧,一面飞报元主。不多几天,又叠接各路警报,益发慌的手足无措。雪片的文书,飞往蒙古告急。元主得报,不由得他不惊惶失措。   幸得蒙古已平,延纳就擒,便忙忙的班师回燕京去。可笑人家得胜班师,是“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旋歌”;他的得胜班师,却是兼程奔走,犹如败北而逃一般。回到燕京,也不及问太子的事,便召集文武各官,商量拒敌,飞饬有事务邻省,协力进剿;一面派右丞相蒙固岱,挂了帅印,统领十万鞑兵,先救济南、益都一路。   且说李复自从得了济南,招兵买马,声势雄壮,邻郡不敢正视。侠禅性急,便带领本部五百人,渡过黄河,来取武定。李复放心不下,拨了一千兵相助。侠禅领兵杀奔武定而来,郡守闭门拒敌,不敢出战。侠禅攻打一月有余,还攻不下。   一日报说蒙固岱领兵到来,径往济南去了。侠禅怕济南有失,便传令退兵。   武定郡守,望见兵退,便率领鞑兵前来追袭。侠禅便命众兵停住,等追兵到来,一齐回旗反鼓。自己匹马立在当路。武定郡守追至近前,看见侠禅按兵不动,不敢逼近,却教军士放箭。侠禅大吼一声,抡起锡杖,杀将过来,郡守大惊,回马便走。侠禅赶杀过来,鞑兵大败奔逃,侠禅追至城下,看着那郡守将近城门,便按住禅杖,拈弓搭箭,一箭射中郡守脑后梢,翻身落马。   众鞑兵忙来抢救,侠禅乘机挥兵,一拥进城,得了武定,出榜安民。一面差人到济南报捷。   不想那报捷的兵士,走至半途,被蒙固岱兵获往,搜出报捷文书,便留兵屯守济南来路。自己亲领五万兵来取武定,侠禅领兵出迎,鞑兵卷地而来,蒙固岱并不交战,只挥令众兵重重围裹。侠禅毫不畏俱,率着本部五百人,往来冲突,究竟众寡不敌,杀至日暮,奋力杀出重围。望见武定城上,已换鞑旗,知已失守,只得望济南而走。   刚刚渡过黄河,只见漫山遍野,尽是鞑兵,急寻小路而走,蒙固岱也率兵渡河赶来,侠禅人困马乏,便率领残兵,登路旁一座小山扎住。蒙固岱率兵攻上山来,侠禅就拾取山上大小石块打下,鞑兵不敢相近,只得四面把山围住了。是夜不敢安睡,天明时便下山,要想突围而出,几次都不能得手,只得仍退上山去,支持了一日,行粮已尽,山上又无处取水,便和众残兵商量,要乘夜突围。是夜天阴月黑,对面不见。一众人马,衔枚勒甲,悄悄下山,不想才下得山坡,便听得人声。原来蒙固岱也乘着是夜昏黑,饬令兵士在山下掘成陷坑,要活捉侠禅。众兵正在动手,忽然听得有人马响动,便大喊起来,飞奔回本营报信。侠禅在黑暗中挥兵掩杀。蒙固岱得报,忙命点起灯球火把,指挥众军,把侠禅一众,重重围住。侠禅在围内左冲右突;杀一个马仰人翻,至天色微明时,坐骑中箭倒了。侠禅失了坐骑,不能厮杀,拔剑自刎。五百人全死于乱军之中。   蒙固岱便领兵直趋济南。此时郑虎臣到益都去了。李复登城守御,只见鞑兵用长竿挑了侠禅首级示众,不觉大怒,率领三千兵出城迎敌,被蒙固岱杀得大败而回。鞑兵乘势攻城,架起云梯火炮,日夜轮班攻打,李复把守不住,被他攻破城池,也自刎而亡。   细作报到益都,郑虎臣大惊,暗想:“我守此孤城无用,不如走到南边去,别作良图。”于是改了装束,匹马出城,径投仙霞岭来。益都没了主,那蒙固岱自乐得唾手而得了。平了这一路,便领兵到浙江来,有几路没志气的,先就降了。因此蒙固岱声势更加浩大。杨镇龙、柳世英只得弃了城池,投奔仙霞岭来。岳忠先后接见了虎臣,及杨、柳二人。得了信息,也差人去叫张毅甫暂时弃了江山县,回清湖镇去,免得交兵令生灵涂炭。一面营缮马头关,以便固守。   早有细作报到蒙固岱军前,言仙霞岭有强人占住,起造关隘,十分险固。   蒙固岱大怒道:“我自下浙江以来,一路望风归顺,何物小丑,乃敢抗拒!”   问帐下谁人领兵,去踏平仙霞岭。两员战将,应声而出。乃是右先锋甘士裘、甘士则弟兄两个。上帐禀道:“未将兄弟愿往。”蒙固岱道:“‘上阵不离亲兄弟’。你两个去甚好,各要鼓勇当先,不可挫了锐气。”二人领命,各带本部人马,杀奔仙霞岭来。一路上任情虏掠,杀戮无算。风声传到清湖镇,各居民纷纷迁徙逃避。此时行旅绝迹,张毅甫、唐珏也收了店务,回到仙霞岭来。   却说二甘杀至马头领下,抬头一望,只见山势险恶,山隘新筑了一座高关,便在关下叫骂。关上偃旗息鼓,只做不知。二甘叫骂了一日,无人接应。   次日再来搦战,又不见一个人出来。二人商量道:“眼见得几个剪径毛贼,听见天兵到了,不敢出头。无奈这座关甚高,便插翅也飞不上去。明日须用云梯火炮去攻,方可望破。”次日果然搬取许多云梯火炮,来到关下。方欲架起,忽然关上一阵火箭,飞蝗般射来,云梯全行烧毁,火炮就地轰起,倒把自家军士,轰死无数。再来叫战时,却又不见一人。二人闷闷不乐。   是夜三更时候,忽听得军中鼓声大震,关上人马撞入军中劫寨,正是人不及甲,马不及鞍。二人急急披挂上马,杨镇龙已杀到帐前,二人双枪并举,敌住镇龙。柳世英从后面杀至。甘士则舍了镇龙,来敌世英。镇龙拨马便走,士裘匹马追去,镇龙向树林内走,士裘迫近时,忽然金鼓齐鸣,火光大作,林子里冲出一队人马,为首大将,乃是张雄。士裘正纵辔绝驰的追赶,收马不及,与张雄马头相并,被张雄轻抒猿臂,擒过马来,掷在地下,喝叫军士绑了,解上关去。士则敌世英不过,拨马而走,被世英一箭,射中后心,亦被捉住。关上鸣金收军。这里鞑兵在黑暗地里,不知备细,尚且自相掩杀。   直至天明,方才知道主将不见了,只得奔赴大营报信。   却说二甘被捉,解上关来。岳忠、宗仁、虎臣、狄琪、杨镇龙、柳士英、刘循、刘良、张雄、马勇一班义士,排列上座。兵士解二人上来,喝令跪下,问了姓名。宗仁道:“既是无名小卒,杀之无益,可待至天明,放他回去,叫蒙固岱亲来受死。”兵士将二甘押下。各人自去安歇,到了天明,果然把二甘放了。   二甘得脱,便寻路回到大营,去见蒙固岱。把被擒一节瞒起,只说黑夜兵败,迷失路途。蒙固岱大怒,喝令推出斩了。众将一齐告免。蒙固岱道:“暂且寄下两颗狗头,每人再带三千人马,去取马头关。取得来时,将功折罪,取不来,只拿脑袋见我。”   二甘拜谢。领兵复来,离关十里扎往,勉强出来搦战。只见此番关上,旌旗招展,剑戟鲜明,气象又是一样,但只是不肯出战。蒙固岱又几次催促进兵。二甘前被关上一阵劫寨,杀的怕了。这回是夜夜提防,不敢解甲而睡。   被蒙固岱催逼不过,只得把关上不肯出战的情由,备了文书去申报。缮就了文书时,要用那先锋印,却不见了。吓的魂不附体,在营中四处搜寻。士则道:“昨天傍晚时,发给各营的粮食,还用过的。怎么今天两颗都失了?岂不蹊跷?”无奈拷问近身兵士,哪里拷问得出来?又只得各处搜寻,只差地皮没有翻转来寻觅。此时合营上下,都知道失了先锋印。一个个称奇道怪。   正在慌张忙乱时,忽报关上有人来下书。二甘叫传进来,那投书兵士,直入中军,递过书信,并一个包裹。士裘看信。士则打开包裹看时,两颗先锋印,端端正正的包在里面,吓得面如土色。士裘看那信上,写的是:“夜来无事,故借取先锋印为把玩之具,今特送还。”云云。二甘慌的手足无措,暗想:“他们有如此能人,如何能取胜!不如索性说兵少,攻打不下,请丞相自来,免得我们负此重任。”于是赏了来人去了。便备了文书,申详上去。   蒙固岱十分大怒,亲提大兵到来。在路上纵情杀戮,以出怒气,所过处鸡犬不留,到了清湖镇,见居民逃的踪迹全无,无人可杀,便喝教兵士,把合镇房屋,拆为平地,把大兵屯在镇上,亲到前面督战。   二甘迎入中军,告说:“关上坚守不出,在外仰攻不便,是以不能取胜。”   蒙固岱亲自领兵出阵,士裘在左,士则在右,挥兵攻打。那一座关在半山上面,巍峨高耸,自山下望见,如在云霄一般,如何可攻!关上虽是遍竖旌旗,密陈剑戟,却并不发一矢。   蒙固岱这才信是难攻,收兵回营,商议破关之策。士裘又诉说前番用云梯火炮,反致失败之事。参谋官吴典谋献计道:“日里攻打不易,不如乘夜,多选轻健兵卒,用长梯爬上关去,斩关落锁。外面再以重兵接应,或者可下。”   蒙固岱依计而行,到得晚上,选了一千名轻健军士,准备长梯,径奔关下。   只见关上全无灯火,鼓角无声。正竖起长梯,争先要上。忽听得一声梆子响,关上火把齐明,箭如雨下,一千兵士,死伤大半,弃梯而逃。蒙固岱十分大怒。到天明时,关上倒差人把长梯送还,说是:“请丞相夜来再用。“蒙固岱气得三尸乱爆,七窍生烟。喝教把来人斩了。左右劝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蒙固岱道:“那是两国交兵的话。这是儿个毛贼,如何不斩!”   一时把送梯的五十人,尽行斩了,用长竿挑到关下示众。岳忠大怒,便点兵出战。   却说仙霞岭上,自从探得蒙固岱兵到,弃了江山县之后,知道不久便要交兵,便做了兵符印信。大众公推岳忠做了元帅,众人愿受指挥。岳忠谦让不过,只得受了。把兵士花名册点了一点,全山所有兵士,共得三万人,其余老弱不路在其内。少壮务农,未隶兵籍的,还有二万人。便派定了张雄为左先锋,马勇为右先锋,宗仁中军统领,郑虎臣参预军谋,张毅甫管理军粮,唐珏监督行军工程,谢定之守仙霞岭,以防福建一路,谢熙之管理全山百姓讼事,狄琪四路都巡察兼管探牒;调取张汉光做行军医官;其余杨镇龙、柳士英、刘循、刘良及一班大小战将,皆随营听用。众人见岳忠调拨,井井有条,越加拜服。   前番劫营胜了一阵,专要激怒蒙固岱要他亲来受死。军中有了狄琪一个人,充做探牒,所以敌军中一切备细,无所不知。前回到敌营探听消息,顺手取了两颗光锋印,戏他一戏。这回用长梯取关,也被他先探知了,所以有许多准备。这送梯回去,却是岳忠之谋,要引蒙固岱出阵,好去擒他。虎臣谏止道:“这一送回去,他一定老羞成怒,要斩来人。我们这里人数有限,何苦白送几十人性命呢?”岳忠道:“不妨。当日金将军擒来许多鞑子,都上了脚镣,叫他当奴才。此刻把这种人选五十名,去了脚镣,就着他送去。他若杀时,也是杀他自家人。”虎臣称妙,依计而行,这些人果被蒙固岱杀了。当他盛怒之际,这五十名鞑子,虽百口也不能辩。   岳忠听报,便亲率众将,杀下山来,单搦蒙固岱交战,直逼营前叫骂。   蒙固岱大怒,问:“谁敢出战?”二甘道:“未将愿往。”蒙固岱道:“你二人乃败兵之将,不可当前敌。”中军护卫桑良辛道:“未将愿往。”蒙固岱与了令箭,点了五千人马,杀出营来。只见岳忠军前,竖起皇宋三军司令旗,岳忠居中,左右雁翎般排列着十多员战将。岳忠见敌兵已出,便问:“谁去交锋?”马勇应声出马,大叫:“来将通名受死。”桑良辛道:“我乃蒙丞相麾下,中军上将桑良辛,你是何人,敢来敌我?”马勇道:“你是无名小卒,非我敌手,只叫蒙固岱来。”桑良辛大怒道:“蒙丞相金技玉叶,岂肯见你们这班毛贼。”马勇举枪便刺,良辛急架相迎。大战三十回合,不分胜负。恼了张雄,拍马舞刀,前来助战。良辛抵挡不住,拨马回阵。岳忠挥兵掩杀过来,鞑兵大败。张雄、马勇两匹马当先,直迫至营前,扳开鹿角,挺枪挥刀杀入,鞑营大乱。二甘及一班武将,保着蒙固岱,弃营而走。岳忠占了寨栅,查点军士,受伤的都送回关上,交张汉光医理。   却说蒙固岱败回清湖镇,气愤填胸,便起齐了人马,前来报仇,直逼岳忠营前,便要踏为平地。营内万弩齐发,几次冲突,不能得近,只得约退人马,树立寨栅。方才动手,忽听得炮声震天,鼓声动地,岳忠领兵杀到,蒙固岱忙挥兵迎敌,那边岳忠已退去了。一连几次如此。蒙固岱令后军立寨,前军迎敌。军士忙了一天,方才把营寨立定。   是夜岳忠亲率军士,打起灯球火把,来挑夜战。蒙固岱大怒,亲自上马,率领二十余员战将,出营迎敌。张雄一马当先,直取蒙固岱。副将低打都,手摇方天戟,出马相迎。不三合,被张雄一刀斩下马来。甘士则连忙出阵,两个在阵上大杀了五十回合,不分胜败。蒙固岱正欲叫人助战,忽然一连几次飞报,后营五六处火起。蒙固岱大惊,忙叫鸣金收军。军士回顾,后面火光大起,一时慌乱起来,忙忙回走。岳忠挥兵赶来,鞑兵立脚不住,四散奔逃,岳忠领兵杀入大营,众将保住蒙固岱,舍命逃走。后营火光更大,军士不战自乱,又听得前营已失,遂弃营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