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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焕回归私第,换了角巾素服,带了图籍典册,大开城门,到元军中去见伯颜、张弘范纳降。伯颜给了一张安民告示,命且回城,大军随后便到。
文焕领命回城。
伯颜派了部将乌里丹都、葛离格达二人带领三千兵士,先行入城。二人领命而去。不料刚刚入到瓮城时,忽然金奎领了所部五百兵丁,迎面杀来。
二人措手不及,被金奎大杀一阵,杀开一条血路,转过南城,落荒而去。二人不敢入城,回见伯颜,告知如此如此。伯颜大怒,又要挥兵攻城。
忽又报吕文焕求见。伯颜怒教召入。文焕再四伏罪,说:“只有金奎一人不愿投降,未曾预先知照,以致如此。”伯颜便仍叫乌里丹都、葛离格达二人带领兵士,押着吕文焕一同进城。二人领命,入得城来。念着方才之恨,纵兵大杀,四面淫掠。文焕禁止不住。杀到后来,连自家的妻妾袁氏、媚媛,也不知掠的哪里去了。文焕此时,哪里还敢作声,只好吞声忍气的两只手将一顶绿头巾向自家头上套住。看官,这便是卖国偷生的下场了,你道可怕不可怕呢!
却说伯颜得了襄阳,一面差人到元主处报捷。一面留下乌里丹都守襄阳。
自己同张弘范、董文炳、吕文焕及一分将官,水陆并下,却取鄂州。
原来鄂州、黄武一带,虽无甚警急,却也常有北兵往来哨探,出没无定。
鄂州守将张世杰,时时都作准备,旌旗蔽日,刁斗连宵,无间寒暑,总足如临大敌。这日闻报樊城、襄阳相继沦陷,知道北兵一定水陆兼下,来到鄂州。
一面差人去哨探北兵水陆将帅是何等人,一面日日训练、士卒,预备迎敌。
一日探子来报说北兵陆路是伯颜自领,水军是张弘范带着众降将杀来。
世杰即升坐中军帐,传众将听令。先叫部下水师前锋陈瓒,率领水师三千,乘坐战船,先到上游杨桑湖内埋伏。俟北兵经过湖口后,方杀出来。在他后军杀入,我自有照应。又叫部下陆军光锋李才,率领陆兵五千人,出城五十里下寨,作为四面都救应。又叫张顺、张贵准备水路迎敌。各人领命而去。
然后自己带着儿子张国威,部署陆路一切,都是密密布置。
原来伯颜素来知道张世杰十分能军。当日贾似道奉使到蒙占时,他已经贿了似道,叫不要重用此人。近来又暗暗使人通了似道,嘱他将世杰调开。
此番进兵,知道世杰仍守鄂州,却也十分把细,叫部下前锋阿术带了雄兵二万,战将十员,为前队先行。再三叮嘱他沿途小心,不可轻进。阿术领命去了,然后自己率领中军,留下辎重作后队。
却说阿术领着人马,浩浩荡荡,向鄂州进发。一路上逢山开路,遇水成桥。在路不止一日,这日黄昏时分,计离鄂州只有百里之遥。阿术传令依山傍树下寨,只因此时尚是夏末秋初,暑气犹盛;是以欲借树林取凉。下寨既定,阿术亲自上马出外哨巡一遍,方才安息。
三鼓时候,阿术在帐外乘凉,忽见半空中飞起一支流星号火。正在疑讶间,只听得四面八方的连珠号炮乱响,正不知何处兵来,连忙提枪上马,出外迎敌。刚刚出到营门,迎面来了一员大将,原来正是张国威,奉了他父亲世杰之命在此埋队。当夜杀到元营,遇见阿木,更不打话,举起画乾便刺。
阿术连忙招架,杀了几个回合。耳边厢只听得喊声大震,正不知宋兵多少。
况且平时常听得伯颜说张世杰是一员智勇双全的上将,更不知他今日出的是甚么奇兵;因此无心恋战,舒了张国威,拨转马头,望北而上。国威在后迫赶,顺手枯弓搭箭,对准他射去。正中阿术后心,只得带箭而逃。回顾元营,火光四起,愈觉得魂飞胆落。马不停蹄的走至天色大明,看看追兵已远,方始勒住马。招集残兵,来见伯颜。
伯颜正在着恼,忽流星马报到,副元帅率领水帅由蛮河取道汉江,在汤桑湖日遇伏。宋军前后夹攻,被虏去战船五十号。副元帅已退回蛮河,待探过陆兵胜败,再定行止。伯颜大怒,一面催督陆兵前进。一面移檄张弘范,嘱其火速进兵,在鄂州城外会齐。
却悦张世杰大获全胜,劳军已毕,使命将虏来众兵,带来问话。凡系中国人,都叫另立一旁。先叫将蒙古人都割一耳纵之使去。可怜虏来一千余众,却没有几个蒙古人,十分之九都是中国产。世杰便对那些中人开导一番,说道:“我们都是中国人民,也就是宋朝臣子。你们的家乡,或者已被元兵所陷,然终久是中国土地,将来总要恢复的。须知蒙古是我们的仇人,何苦甘心事敌!如张弘范、董文炳、吕文焕这班人,虽然是丧尽天良的,然而他还为的是高官厚禄。你们当兵的有甚么大好处!却要替他出死力。须知那蒙古鞑子的阴险心肠,招了你们来当兵,与中国打仗。如果他胜了呢,是驱你们中国人来杀中国人。倘他败了呢,我的兵杀你们可也是中国人杀中国人。他成日间叫我们自相残杀,要我们自家人都互相杀尽了,好叫他那些骚鞑子来占据我们的好土地!如今你们愿当兵的,都留在此地;不愿的,都去归农。我绝不相强。”一席话,说得人人感泣,同声说是愿随将军杀敌,以赎前愆。
世杰大喜,一点过儿名,留在帐下不提。
且说伯颜、弘范两路兵,虽悦直趋鄂州,却只远远扎住,不敢十分逼近。
彼此相持两月之久。偶然见仗,却是互有胜败。伯颜正在闷闷不乐,忽细作报悦鄂州城中兵士纷纷出城,不知向何处去,伯颜忙叫再探。
不知张世杰的兵果要到何处去,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骂贼臣张贵发严辞 送灵柩韩新当说客
原来张世杰叠次奉了诏旨,叫他退援江州。你想他在外领兵,哪里知道这诏旨是贾似道、留梦炎做鬼呢!他只知道是江州危急,所以朝廷要他上救援,然而又没有派人来代守鄂州。想来:“朝廷的意见,是连江、鄂两州的责任,都付在我一人身上的了。”当下会集了众文武商量留守鄂州的人。众文武都说朝廷既没派人来代守,这责任仍存将军身上;好在公子随任在此,就该交付与公子代理,别人是断不敢僭越的。世杰恐怕国威年轻,诸事不谙,再三要另举能员代理。争奈众文武一定不从,又说道:“虽然公子年轻,我等竭力辅佐是应当的,至于权领这印缓是万万不敢。”世杰无奈,只得将鄂州印绶交与儿子国成,再三叮嘱小心在意。留下张顺、张贵、李才及一班文官佐国威守鄂州。令陈瓒带领一万水帅从水路进发,自家领二万陆兵由陆路进发。均向江州而去。
伯颜打听得这个消息,连忙飞檄张弘范,叫他拨一支水军去追陈瓒。自家又令葛离格达率领十员副将,由陆路去追张世杰。料来:“他赴援心急,一定无心恋战。这番赶去,虽不能一战而定,却也可以掩杀一阵。”葛离格达领命而去,却被李才预伏一军在城外抵死挡注。葛离格达不得前进,只得退回报与伯颜。伯颜便教请了张弘范来议事,直议至天晚,尚未决计。
忽报鄂州城中有一名逃卒来投降,口称顺报军情。伯颜教唤进来。那逃卒一步一拐的进来见了伯颜,叩过头,口称被张顺责打,因此气愤逃出。便报军情。伯颜问:“有何军情?”逃卒道:“张顺料得将军这边一定派水兵士追陈瓒,今日特派流星马由江边赶去,约定陈瓒,倘元乒追来,即当返战。他这边来率水帅赶去,预备前后夹攻。”伯颜听说,便叫将这逃卒留下。与弘范商议此事。弘范道:“事不宜迟,我已定下计了。如今急要回去调度,包管这回杀得宋兵片甲不回也。”说罢,匆匆辞去,先差一匹流星马,也沿江边赶去止住水军,叫且莫追赶。又另外授了一个计策,然后自家指拨各水军,只待探得宋兵起碇,这里也随后赶去。
原来张瓒见李才挡往了葛离格达,便到张国威处献计。言元兵既由陆路追赶,则水路一定也是不免的;不如去知照陈瓒,叫他且止住勿行,以侍元兵。这边另用水军追去,前后夹攻,可获全胜。国威从之。当下张顺便去分派拨出数十号无用的船,船中满载乾柴硝磺引人之物。每十船作一排,用铁绠相连,每排之中,却夹着战船一号。吩咐追近敌兵时,即放起火来,将本船铁埂解开,由众火船顺流而下去烧敌兵。自家同张贵率领百号战船,随后接应。调拨既定,专等是夜天将黎明时,悄悄起碇。张顺仍自出外巡哨,恰见一个兵丁犯着军令。张顺便按军法把他责了数十棍,及是夜来查点军土时,却少了一名,知道一定是被责的逃去无疑了。急来见张贵商量说:“倘这兵逃去,将我们之计泄漏与敌人,岂不是误了大事!”张贵道:“既如此我们不等黎明动身,就此即刻起肿,料他纵然知道,也调拨不及。”张顺依言,同去回过了国威,即刻起行。光打发放火船去后,自家万才同张贵督领各战船,浩浩荡荡向下游赶去。赶至次日黄昏时分,望见前面火光大起,烟雾蔽江,知是前船放火,忙叫扬帆鼓桨,迎将过去。走不到十里江面,以见众人船东飘西荡的散满一江,火船那边却是旌旗招展的,不知多少战船,一字儿排着迎上来,这回料是陈瓒回兵,正欲合兵一处,会同追剿;不期两面行近时,忽听附一片胡笳声响,来船却是元兵。张顺大惊,急挥众船上前接战,正在酣战之时,忽报后面元兵赶至。张顺忙教张贵分兵往后迎敌,吩咐道:“不幸吾计不成,反中敌计,第二人惟有以身报国的了;不过多杀一个敌兵,总替中国百姓多除一个祸害,大家努力去干吧。”说罢,仍挥兵迎敌。张贵自去挡住后面。这里张顺明知不能取胜,仍是抵死向前;战至天将黎明,身上中了六箭,着了四枪,支持不住,大叫道:“生不能杀敌矣!死当化作厉鬼,去啖尽蒙古人也。”遂投江而死。
兵士飞报与张贵,业贵恼得火星乱迸恨得肝肠寸断;并力向前,要替张顺报仇,忽然一枝冷箭迎面飞来,张贵急躲时已射中了肩窝,急急拔下箭头,敌船已近,两舷相擦。敌将一他搠来,被张贵挟住。那将趋势跳过船来,敌兵也纠纷过船,杀散众兵,将张贵缚住,解到中军船上,来见张弘范。看官,须知这番这一支宋朝水军,要算是全军覆没的了。
当下张贵来到中军船上,只见张弘范头戴胡冠,身披胡服,得意扬扬的居中坐着。董文炳、吕文焕分坐左右,还有许多中国人都侍立两旁,不用说,这班都是降将了。弘范见了张贵,便叫他投降。张贵直挺挺的立着,一言不发。弘范以为他有心要降了,便道:“久闻将军勇略过人,倘能弃暗投明,取斗大黄金印,犹如反掌。人生图的不过是功名富贵,我劝将军切休执迷不悟,倘能为大无朝做个开国元勋,将来紫光阁上,恐怕少不了将军的图像呢。”
张贵也不言语,两只眼睛口瞪言弘范,半晌发话谊:“我好不明白。”弘范道:”我这是披肝沥胆的好后,你如何不明白?”张贵顿足道:“我好恨。”
弘范道:“你又恨甚么?”张贵道:“我下明白中国很干净的上地,种出很干净的米麦,如何养成你们这一班龌龊无耻全没心肝的小人。我只恨我姓张的人,从来是堂堂正正忠义相传的,如何忽然生出你这个东西,将来倘使有人要著‘姓氏涪’、‘尚友录’等书,把你这东西的姓名也收了进去,岂不辱没了我姓张的么?”弘范大怒,方欲说话,张贵又抢着说道:”老实对你说吧,你要叫我投降,须知我张贵自祖宗以来,便是中国人;我自有生以来,食的是中国之米,踏的是中国之土,心中目中何会有个甚么‘鞑靼’来!不像你是个忘根背本的禽兽,只图着眼前的富贵,甘心做异种异族的奴隶,你去做奴隶倒也罢了。如何还要带着他的兵来,侵占中国的土地,杀戮中国的人民!我不懂中国人与你有何仇何怨,鞑子与你有何恩何德,你便丧心病狂,至此地步!难道你把中国人民杀尽了,把中国土地占完了,将一个堂堂大中国,改做了‘鞑靼国’,你张弘范有甚么光荣么?看你这不伦不类的,你祖宗讨给你的肢体,没有一毛不是中国种,你却守戴了一身的胡冠胡服,你死了之后,不讲见别人、你还有面目见你自家的祖宗么!这活不是我骂你,我只代中国的天地神圣祖宗骂你,还代你自家的祖宗骂你。”
一席话,骂得张弘范闭口无言,手脚冰冷,面目改色,几乎气死。两旁立的降将,本来都是中国人,听了这一席话,起先也是汗流浃背的,到了后来,老羞成怒,由不得张弘范做主,也下等号令,一个个拔出腰刀来,把张贵乱刀砍死。他那点忠魂,只怕去会张顺去了。
当下弘范气过一阵,叫抬去张贵尸首,便要追赶陈瓒。董文炳献计道:“如今纵追着前兵,胜了一仗,顶多不过覆没了他一军,莫若回兵,用计去袭了鄂州,方为上着。”弘范依言,一面用轻舟逆流而上,追捉宋朝败兵,不许放一名回鄂州去;一面将夺得宋兵的旗帜衣甲,叫自家兵士扮了宋兵,转过船舵,向鄂州而来;因是逆流,故行了三日方才得到。
这日早晨,离鄂州只有五十里,弘范便叫泊住,等到黄昏时分,方才起碇,赶到鄂州,已是深夜,叫军土打蓄灯球火把,去叫城门,只说是张顺、张贵两将军得胜而回。城上守兵不知就里,望见是自家兵马,即开了城门。元兵一拥而入。
李才正在各处巡哨。闻警急来迎敌,争奈元兵来的势大,城中虽说戒严,却只在城上安直守具,并未曾准备巷战。李才左冲右突,终归无用,眼见得大事已去,又念着纵然杀得出去,有何面目去见世杰,遂拔剑自刎而亡。
却说张国威在州衙内忽听得外面人声鼎沸,情知有变,急忙披挂,待要上马,忽然来了一队元乓,将州衙围往。一员敌将策马闯入中门、弃枪下马,对国威拱手道:“贤弟,别来无恙。”国威倒觉得愕然,定睛看时,不是别人,正是表兄韩新。原来韩新是世杰的外甥,所以同国威是表兄弟。从小在世杰处学了一身武艺,后来只力于戈撩乱,久不相闻,这韩新存了一点贪生怕死之心,忽然又生了一个图取功名富贵之心,所以投到蒙古军中,派在张弘范帐下差遣,是夜赚开城门,领兵入城,也有他一分的功劳。当下国威问道:”贤兄不是投了蒙古么?”韩新道:“正是,如今我受了定远大将军之职。”国威道:”然则来此何事?”韩新道:“来保护贤弟。”国咸道:“如此说,贤兄是要投诚反正了。果然如此,就烦贤兄助我一臂之力,出去杀敌。”
韩新道:“如今满城都是元兵,如何去杀!”国威道:“难道不杀他,在此坐以待毙么?”韩新道:“我正是恐怕贤弟见城池已破,萌了那迂腐的见识,所以特地来劝你。”国威怒道:“如此说,你不是投诚反正,却来劝我降敌了!我念一点亲情不杀你,你快走,不要误我的事。”说着要去取他那方天画裁。韩新一把拉住道:“贤弟何苦如此!岂不闻‘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任你出去,难道你还杀得出城么?俗语说的蝼蚁尚且贪生呢!”国威大怒,伸手向着韩新面上就是一拳。韩新也大怒道:“我好意相劝,何得无礼!”
国威厉声道:“你背了你的祖宗了,负了我的姑母,反颜事敌,这便无礼。”
韩新又低首下心的说道:“我念着一点亲情,特来相请,贤弟何苦执迷不悟!”
国威大怒啐道:“无耻的囚徒,谁与你有亲情呢?莫说你我是异性的表兄弟,就是我同胞的亲兄弟,你反颜事了敌国也要义断恩绝,以仇敌相待的了。”
韩新只是苦苦拦住,要劝他投降。国威正色道:“你倘要在靴子跟前,立功献媚,我将这颗脑袋,送给你去请功,倒可以办得到;他事,你不必向我缠绕,你去吧。”用手指着门外道:“你看你的伙伴又来也。”韩新回头看时,国威顺手拿着权守鄂州的一颗铜印,照头摔去。韩新眼快,连忙躲时,肩上已着了一下,不觉大怒,拔出腰刀杀来,国威也拔宝剑相迎,二人就大堂上战斗起来。外面元兵看见主将动手,也一拥入内,长枪短剑乱下。可怜可敬一个少年英勇的张国威,念了大义,灭了亲情,死于乱兵之下。
却说元兵当夜破了鄂州,足足的杀掠到次日晡时,方才稍定。先后生擒的兵士不下千余人,张弘范便传令叫他们投降,他们却一个都不肯降。弘范正待发落时,忽报伯颜入城劳军。弘范迎入,们颜先向弘范贺喜,然后向众将士—一抚问。说起生擒众兵没有一个肯降的话,伯颜道:“我不信有此事,拣不肯降的杀了几个,其余自然降了。”说罢,同弘范手到校场,叫将虏来众兵,光捆在东面,叫一名过来问他肯降不肯,说不肯就拉到西面杀了。再叫一个来问,说不降,又拉去杀了。一连杀了数十名,还是没有肯降的。伯颜也觉得奇异,于是又叫过几个来问道:“你们如果降了,兵响比中国加上两倍,你们愿降么?”几个同声说道:“就加到十倍廿倍也不降。我们张将军说的,为国捐躯死了尸首是香的,魂灵是有光彩的;投了鞑子非但惹得一身靴子骚,祖宗在地下还要哭呢。”伯颜大怒,忙叫杀了,又问那些,却是自始至终,没有一个降的。伯颜不胜叹息;猛然想起前日那一名投降的逃兵,便叫人去传了来。伯颜道:“你看见杀了的那些人么?他们是受了你们张将军的教训,都是至死不肯投降的;单是你这厮受了几下军馄,便逃出来投降,可见就是你一个人不受教训,我这里容你不下。”喝令斩了,拿他当牺牲去祭那一千余众。阿术此时箭伤已愈,随行在旁,即上前谏道:“不可!杀他一人,本不足借,但以后那些中国入,以为投降了还要被杀,也有害怕的不敢降了,也有激怒的不肯降了。岂下诅了敌人归化之心么?”伯颜笑道:“将军知其一,不知其二。事到今日,中国全土已在囊中。他来降固下多,他不降也不少。你说怕激怒他不行来降,你须知中国人是激他不会怒的,倘使激得怒时,我们今日未必能到此地了!我杀他正是要激励我自己兵士呢!”说罢,仍喝令斩了。又叫张弘范去主祭。弘范不敢有违,只得领命,祭过了方才排宴庆功。看官,那不肯投降的一千余众,不必说也是可敬的了。这个逃卒,却也是死有余辜。伯颜虽是个靴子,他处分这件事,也要算他出色的了。
只有这张弘范,奉了伯颜之命,去祭这班忠义之国土;当时他不想想自己是何等详人,他还不羞惭而死!张贵骂他全没心肝,想来不是冤枉他的了。
闲话少提。且说伯颜劳军已毕,休兵三日,便拟进兵。董文炳献计道:“今鄂州已下,根据之地已定,不必苦苦去迫张世杰。今宜调集各路兵马,一面取郢州,一面取黄州,距此最近。张世杰已去,守兵下多,一鼓可定。一面分兵士攻饶州及抚州,以分张世杰江州之势,一面攻取他州做个驻兵乏地,以便前后顾盼。再加一路去攻常州,常州攻得下时,就不难径趋临安了。”
伯颜大喜,只是眼前兵将不敷调遣,乃行文各处征调去了。
忽报元主有诏至,伯颜迎人开读,乃系嘱其如军务不顺手,不妨暂时休兵回朝;朝中也等他商议事件云云。伯颜行罢,即与张弘范商量。弘范道:“劳帅动众,已经到得此地,眼看得宋朝兵力,日见穷蹙;倘一时休兵,被他养成锐气,那时又费手脚了。古人说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军欲成大功,还是暂不休兵的好呢。”伯颜听见说得有理,就叫董文炳将此意拟定了表章,专差一员武弁赍奏去了。一面仍商量进兵之策,伯颜的主意,总是要先除了张世杰。韩新道:“未将与世杰有甥舅之谊,愿凭三寸不烂之舌,去劝他来投降。”伯颜道:“谈何容易!你看他训练出来的兵个尚且不降,况他自己?”韩新道:“仗着这点亲谊,姑且去一行。他纵不来降,也可以借此探听他军中虚实。”伯颜道:“能得此公来降,自是好事,但不知如何去法?”韩新道:“世杰之子国威,是前日破鄂州时阵亡的,末将已经代他备棺成殓了,如今只借送国威灵柩给他为题便好。”伯颜应允。韩新便去收拾,因为带了灵柩,陆行不便,备了船只,由水路而去。一路晓行夜泊,不止一日,到了江州。
其时江州已被元兵围了,不免先入元营,告知来意。此处元营领兵大将,名唤爱呼马,闻得伯颜差来之人,连忙迎入,知是要说张世杰投降的。因说道:“张世个到了此处,先将兵马扎在柴桑山。后来闻得鄂州失守,柴桑山上有一支兵来,并力杀开我兵,入江州城去。不两日又有一支兵,从城里杀出来,到柴桑山上去。如今城里打着张世杰旗号,柴桑山也打着张世杰旗号,不知他究竟在哪里呢?”韩新低头想了一想道:“江州的守将是哪个呢?”
爱呼马逍:“此处守将是吕师夔。”韩新听了喜道:“是他吗!我不管张世杰在哪里,明日只先进城士,说得他降了。那时世杰肯降便好,如不肯降,就便设法结果了他。岂不是好!”打定主意,就在爱呼马营中歇下。爱呼马不免置酒相侍,一宿无话。次日韩新起来,换了一套素服,软装打扮,也下带从人,骑了一匹马,来至江州城下叫门。守门兵士,问了姓名,方才下城通报。不一会只见吕师夔来至城楼相见。
不知相见后有何话说,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叛中国吕师夔降元 闻警报宋度宗晏驾
话说韩新与吕师夔本来是旧相识,当下见师夔亲上城楼,遂纵马行近两步拱手招呼,求开城门。师夔便叫人开门,请上城楼相见。师夔道:“与公久违,忽然见访,必有所见教。”韩新道:”渴念故人,故特在主帅前求一差使到此,顺便奉访,还有一分薄礼奉送。”师夔道:“厚赠决不敢领,但求示知是何物件。”韩新道:“此处悦话不便,可有僻静地方?”师夔道:“便到敝衙如何?”韩新道:“甚好,甚好。”于是两人把臂下城上马并辔而行,来到州衙前下马入内。
师夔料韩新有机密事相告,便一直让到内书房方才分宾上下献茶,屏退左右。原来吕师夔是一个极贪得无厌之人,方才听得韩新要送他礼物,所以屏退从入之后即先问道:“近来一路行军,想必大有所获,才悦厚赐之物,究是甚么?还乞示知,以解疑惑。”韩新道:“别无他物,不过慷他人之慨,送上金印两颗。”师夔听了,不解所谓。正低头寻思,韩新挨近一步,低声说道:“到如今内地盗贼横行,外面元兵强盛,宋室江山。十去八九,眼见得不久就要灭亡。前日董文炳又定了计策,分兵攻打沿江各路,直捣常州。
你想常州一破,临安还可保么?古语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今为公计,何不弃暗投明?况且元朝所得天下,处处要用人,象我这样不才还被录用。公如投了过去,怕不封侯拜相么!”师夔听了这后,正在沉吟之际。韩新又道:“不瞒公说,我们现在已经通到宋室朝内的了,第一个是贾似道,他是答应着兵到临安时,里应外合的;其余甚么留梦炎咧,巫忠咧,都是他做包头,一总包下的。你想朝中第一个首相已经如此,你苦守这孤城做甚么呢?倘学了那迂人的见识,说甚么‘尽忠报国’,那是我最不信服的。人生数十年,何苦有功名富贵下去图取,却来受这等结局呢!”师夔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屡次告急,总下见有一兵半卒前来救授。及王末后,却又将最要紧的鄂州之兵调来,大约就是弄这个手脚了。”韩新道:“可不是吗!自从家母舅离了鄂州,不到几日,就打破了。我这回来,非但要劝你;还要劝家母勇呢。”师夔道:“此公恐怕不容易劝得动。”韩新道:“他的儿子在鄂州战死,我今送他的灵柩来,好歹要领我的情;只是我奉劝的话,你到底以为何如?”师夔道:“见机而作,自然是智者的行为。有何不从!我就即刻叫人士竖了降旗就是了。”
韩新道:“这且不忙,还有话商量呢。我打听得家母舅不在城内,我想设法将他请来,我们当面说他,叫他投降。他肯便肯,不肯时就城中先结果了他。你也好带他的首级,到伯颜那边做个见礼呀。”师夔道:“好便好,只是刻下元兵围得铁桶似的,如何去请他?就算用细作混得出去,他进来时未免要厮杀一番,并且几次他的迸出,都是他自己做主,我并未请过他来。”
韩新想了一想道:“这个容易,待我出城去叫爱呼马假作退兵之状,将兵士退出数里,他自然会入城来同你商量如何追逐?他倘是带多少兵来呢,我那里自然容易探得。倘是单人匹马来呢,请你悄悄地通个信儿,我再来见他。”
师夔道:“此计大妙,便可依计而行。”当下韩新告辞出城,见了爱呼马,告知如此如此。爱呼马即传令兵上略退三里下寨。
过了一日,韩新正在盼望,恰好师夔差了人来,报知张世杰已经单人匹马进城,请将军速去。韩新闻报,即义主换上一套素衣,来至城下叫门,单请世杰相见。世杰正在城楼同师夔指挥兵士,修补城垛,见是韩新,便叫开门放入。韩新上得城时,先拜见了母舅,然后与师夔厮见。韩新泣对世杰道:“表弟在鄂州镇守,城破时,甥即到州衙,意欲相救,不期表弟已经战死。甥只得备棺盛殓,知母舅在此,特地扶送前来,以便母舅差人送回范阳安葬。事已如此,敢劝母舅不必伤心。”说罢,暗窥世杰颜色。世杰但然道:“守上不力,死有余辜。我有何伤心!只是他能力宋室死义,送回宋室土地安葬也好,可不必一定送到范阳去。”韩新道:“现在灵柩尚在江边船上,求母舅择一地方,先行安置。”世杰道:“既如此,就请贤甥写一字帖儿,我叫人取去。”韩新写毕送上。世杰便叫随来的一名牙将,拿了字帖,到船上去取灵柩。交代道:“取到岸上,只拣一块干净地埋葬了就是。”那牙将倾命而去。韩新道:“这是表弟永远安葬之事,似乎不可太潦草。世杰道:“如今天下纷纷,国家之事尚料理不来,何暇再问这等事。依我之见,贤甥这番送他来也是多事呢!”
说话之间,师夔便叫人置酒款待韩新。世杰道,“如今军务倥匆,何暇宴饮。”师夔道:“不然。韩将军是远客,岂可简慢!贤甥勇且在此聚聚谈谈,我先回敝衙预备去。”说罢,辞了下城,上马回到衙内,传了二十名刀斧手,暗藏军器,伏在两边厢。只待说世杰降元,他肯便吉,不肯时掷杯为号,即出来结果了他。一一安置停当,然后叫人去请,不多时世杰、韩新一同乘马而来。
师英便命置酒,酒过数巡,韩新对世杰叹道:“当夜元兵袭破鄂州时,愚甥苦苦劝表弟降了无朝,倘使他听了愚甥之言。何至如此!”世杰道:“贤甥方才说是赴救不及,如何又说曾劝他降元呢?”韩新道:“何尝是赴援不及!愚甥到得州衙时,表弟方提了画戟要上马,是愚甥拦住,苦苦劝他,急奈他百般不从。后来又举起州印打来,愚甥虽念着亲情,不去怪他,甥手下带来的人,却耐不住,一拥上前,刀剑并下。那时叫恩甥要狄护也救护不来,所以亲送他遗骸到此,向母男请罪。”世杰道:”如此方不愧为吾子也。莫说是手下人杀的,就是贤甥杀的,也是各尽其职,说甚么请罪呢。”
韩新道:“不如此说。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仟主而事’!以时势而论,宋室上地,十去八九,眼见得不久就要沧亡。豪杰之上,望风归附,母舅倘能见机而作,不失封侯之位。尚望三思。”世杰微笑道:“贤甥此话,只好向热心富贵的人说上,我的热心,向来未用到富贵上。是以听了一席高沦,我还是执迷不悟呢!”韩新道:“如今人心涣散,万事皆下可收拾,母舅还想以一个人一双手恢复中原么?”世杰道:“倘中国尚有一寸土地,我尚有立足之处,不能没有这个希望。果然中国寸上皆亡,我亦当与中国同亡,我的热心,就在此处。”
韩新尚欲有言,忽听得叮当一声,酒盏坠地,两边厢突出二十名刀斧手,一拥上前,为首两名彪形大汉、手执剑刀,向韩新砍去。韩新措手不迭,推翻酒筵。二人略退后一步,韩新方才拔出佩剑。二人又奔师镶,左右急上前挡往,世杰拔剑在手,大叫反了,来奔二人。二人忙道:“张将军息怒,请善肾心护;待俺二人杀了卖国贼,再告一切。”说罢又奔韩新。师夔见势头不妙,急走入内室,大叫:“韩将军随我来。”韩新方惊得手足无措,听得招呼,急走入内,将中门紧闭,由后门绕出,走上城头,把降旗竖起,大开四门,招接元兵去了。
这里张世杰仗剑在手,听了二人之言,正在摸不着头绪,还是要挡住二人。又见师夔、韩新先后入内,正个知是何变故,亦欲相随进去,却被两个人汉拉注道:“去不得,去不得。他二人正要杀将军呢。”世杰愈加疑惑。
那两个大汉只得诉说一番。一个说道:“在下姓宗名仁,这一个是兄弟宗义,都在此当刀斧手头目。吕师夔那厮,今日传我们来,说要是将军降无,肯便肯;不肯时掷杯为号,便叫出来结果将军,要取将军首级,去见伯颜作为贽礼。我弟兄二人,略明大义,所以约定手下,到时不许动手。我兄弟便欲先杀了那两厮。此时要告诉将军,也来不及,侍我们打入去,索性结果了他,再与将军保守城他。”说罢,撞开中门,杀将进去。此时张世杰如梦方醒,也随着二人杀入内室,搜寻师夔、韩新,却只不见,宗仁、宗义手执大刀,逢人便杀,将他一家老幼,全行杀死。却只不见吕、韩二人,想是由后门逃走,躲向民房去了。
正欲出外迫寻,忽听得街上人声鼎沸,急出问时,只见众百姓扶老携幼,哭哭啼啼的往来乱走,口中嚷道:“无兵杀进城来了。”世杰大惊,急急提枪上马。宗氏兄弟也寻了马匹,跟着世杰杀出城去。此时城中的元兵,已是峰屯蚁聚。你想张世杰等只得三人,又是巷战,任是何等英雄,如何杀得出城呢?此中却有一个原故,假如是攻破城池的敌兵,他攻了进城,自然提防还要厮杀,而已总以杀人为主。如今这是竖了降旗请他进城的,自然以为城中之人,个个部愿投降的了,如何还有准备。所以人得城时,便四散的都向百姓人家淫惊去了;不提防突然间有人杀来,自是措手不及,所以被三人杀开一条血路,奔离了城门。
城外元兵虽乡,却被张世杰一马在前,宗仁、宗义在后,如生尤活虎一般,杀入阵去,荡开一路,杀奔柴桑山而来,本营将士,接应人士。世杰道:“不是贤昆仲相救,几丧贼手。”宗义道:“非但如此,我兄弟早商遣定了。如果韩新那厮说得将军肯降时,我兄弟要突然出来连将军也……”说到此处,宗仁连忙喝往。世杰道:“我如果背主投元,自然应该连我也杀了,如此方是大义,又何必讳呢!如今有屈二位,就在左右,早晚好商量军事。”二宗诺诺连声道:”愿附骥尾。”世杰大喜,宗仁道:“今江州已失,此处不能久驻,须防元兵来攻,我们还要商量一个退步。”宗义道:“我们不如反把江州围了”,这叫做先下手为强。”宗仁道:“你这又是糊涂,倘上游元兵再来,在外围住,便怎么样呢?”
正议论间,陈瓒使人来报说:“探得张弘范率领水师沿江而下。我兵过少,恐不能敌,请令进止。”世杰想了想道:“今元兵既得江州,张弘范到此,必会师一次,我等终要定个迟步方好。”想定,即移檄陈瓒,叫他且退入鄱阳湖。自己率领陆兵,退到建昌扎住。一面差人赍表到临安告急。
使者奉命星夜起行,谁知沿路多有元兵个能速进。又兼在路上病倒了,足足病了五个多月,才能起身,好容易赶到临安,入得城时,只见满城了姓挂孝,心中吃了一惊。正在疑惑观望之间,忽听得一声叱喝,连忙站过一边。
只见前面来了一对龙凤日月旗,随后跟着许多銮驾提炉,旌旄斧钺,清音细乐之类。说不尽那种严肃气象。过了许多方见众官素服步行执绋,后面来了一个棺材,却罩着杏黄缎绣金龙的棺罩。棺后是黄缎魂轿,用九曲黄罗伞在前引导。使者看得呆了,以为不是太后便是皇帝崩了,然而一路上何以不听见说呢?看官,你道果真是谢太后或是度宗皇帝没了么?非也。原来是贾似道的母亲死了,此时似道威权日重,朝廷还当他是个好人,倚他如左右手,那天他奏报了丁忧,朝廷恐怕他丁忧守制去了,没人办事,又怕别人办事,及他不来,意欲要他戴孝视事,又怕他不允,所以度宗想出这个空前绝后的特恩,赐他以天子卤簿葬母,饬令满城挂孝。这一段话,不是我诌出来的。
倘或不信,请翻开宋史看看,这件事载得明明白白,可见不是我做书人撒谎呀!当下使者打听了方才知道,想着:“贾丞相丁忧,如今枢密院不知又是哪个呢!不管他,我只投我的文便了。”想罢,到枢密院投递,顺便打探打探,方知权理的是陈宜中。
这天陈宜中也去送殡,到了次日到院,方才知道,想道:“近来各路告急表章,好似雪片一般;皇上又成年不出来视朝,这事究竟如何处置,也得早些商量。我偶然同留梦炎说起,他只说已经办妥了,却又不见有甚动静。”
正在纳闷之间,也是事有凑巧,外面报说:“皇上在上书房。”原来度宗自从那回病后,虽说医好了,却总未甚复元。况且他又是个荒淫酒色的人,终日在宫中饮宴,外边的事,虽已略知一二,然一经想起来,便觉心中焦躁,倒不如纵情酒色,转可以解闷消愁。因此自从病愈,即不视朝,一切朝政大事,都由贾似道去办。这日不知如何,忽然高兴,要到上书房去看两页书。
陈宜中得了这个信,连忙袖了表章,去请朝见。度宗教宣召人来问:“有何事?”宜中奏道:“张世杰有告急表章在此,谨以奏闻。”度宗道:”贾似道在值时,有了军务,他总会调度,并未烦过朕心。”宜中闻言,不敢则声。度宗又想了半晌道:“朕记得张世杰在鄂州曾有捷报到此,何以忽然又告急起来。”宜中道:“鄂州已经失守,襄阳、樊城皆已陷了。张世杰退援江州。日师夔反了,投了胡元,张世杰退守建昌,故此上表告急。”几句话吓得度宗呆了半晌,方问道:“如今外面军情,到底怎么样了?”宜中奏道:“昨日闻报常州危急。”度宗闻言,只急得汗流浃背,叹口气道:“卿且退上,明日再降旨吧。”宜中只得迟出。
度宗起身,坐了逍遥辇回宫,到俞修容处去。修容抱着小皇子昺迎入。
看见度宗颜色有异,奏问道:“陛下尤颜,与往日不同,不知有甚心事?”
度宗叹口气,指着小皇子道:“这小孩子将来不知死在哪里呢?”修容惊道:“陛下何出此言?”度宗半晌没有话说,忽地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修容大惊,连忙上前抉到房内床上,服侍睡下;一面差人到各宫去报。
不一会全皇后带着小皇子显到了。此时小皇子显已经封了嘉国公,因他虽是嫡出,年纪尚幼,故未策立做太子。当下全皇后先上前请安问病,度宗只是不语。全皇后只得出来问俞修容。修容道:“妾亦不知底细,亦不知驾从哪里来,只入到宫时,面色已是不好,指着昺儿说甚么不知这孩子要死在哪里。”全皇后即刻传了随从度宗的近侍来问话道:“皇上方才从哪里来?”
近侍奏道:“从上书房来。”全皇后又问:“上书房召见哪个来?”近侍奏道:“陈宜中请朝召见的。”皇后道:“问过甚后来?”近侍把宜中的奏对说了。全皇后也觉吃惊;然而此时是病人要紧,急叫人去传太医。
忽报太后到了。全皇后,俞修容连忙出迎。只见谢太后喘吁吁的,扶着拐杖进来。杨淑妃扶着小皇子显,跟在后面。谢太后口中说道:“前回那个病,还没有复元,怎么又吐起血来了?你们又是哪一个激恼了他?”全皇后俞修容不敢则声,跟着进来。谢太后伏在床前道:“官家,你怎样了?”度宗道:“孩儿没有甚病,太后不必忧心,略歇一会就会好了。”谢太后出来问起端的,全皇后把上项事由说了一遍。谢太后也多紧锁双肩。
歇了一会,医官来了。请过脉,说是急怒攻心所致。今把恶血吐出,转易用药。出去拟了药方进来,谢太后叫取药来,看着煎服了。不一会度宗睡去。谢太后方才交代俞修容等好生服侍,上辇回宫。全皇后却就在修容宫内用了夜膳,看度宗醒过两回,没甚动静,方始带着嘉国公回去。临行又叫杨淑妃不必回宫,在此帮着服恃。杨淑妃唯唯答应。
是夜杨、俞二人不敢睡觉,静悄悄的坐在外间,守到天明。谢太后早打发人来问过。全皇后又到了。传了医官进来诊过,说脉息平了好些,又拟了药方服药。度宗就床上坐起,全皇后坐在床前,度宗又把昨日的事说了一遍。
全皇后道:“陛下且请放心,保重龙体要紧。”度宗道:“贾似道总说外面军务没甚要紧,朕想明日叫他自己领兵出去御敌,看他自己用兵,如何奏报。”
说罢,叫近侍取过笔砚。近侍就端了一张矮脚几,放在床上,放好笔墨。度宗写了一道旨意,给全皇后看。全皇后接过看时,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道:“贾似道着开府临安,都督诸路军马,出驻沿江一带,相机御敌,即日出京,毋稍迟缓。”
全皇后尚未看完,度宗忽地又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全皇后、杨淑妃等吃了大惊,急忙上前扶往。近侍撤去了矮脚几,方欲扶度宗睡下,只见他接连又吐了三四口。急得全皇后一面叫人传医官来,一面叫人奏报谢太后。
谢太后因年纪大了,又担了心事,昨夜一夜未曾睡着。此时恰待要歇歇,闻得此报,只吓得魂不附体。即刻叫备辇,宫女奉过拐杖,又一个宫女搀扶着上了辇,一直向俞修容宫里来。恰才到得门前,只听得里面一片哭声,谢太后这一吓非同小可。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叛中国吕师夔降元 闻警报宋度宗晏驾
话说韩新与吕师夔本来是旧相识,当下见师夔亲上城楼,遂纵马行近两步拱手招呼,求开城门。师夔便叫人开门,请上城楼相见。师夔道:“与公久违,忽然见访,必有所见教。”韩新道:”渴念故人,故特在主帅前求一差使到此,顺便奉访,还有一分薄礼奉送。”师夔道:“厚赠决不敢领,但求示知是何物件。”韩新道:“此处悦话不便,可有僻静地方?”师夔道:“便到敝衙如何?”韩新道:“甚好,甚好。”于是两人把臂下城上马并辔而行,来到州衙前下马入内。
师夔料韩新有机密事相告,便一直让到内书房方才分宾上下献茶,屏退左右。原来吕师夔是一个极贪得无厌之人,方才听得韩新要送他礼物,所以屏退从入之后即先问道:“近来一路行军,想必大有所获,才悦厚赐之物,究是甚么?还乞示知,以解疑惑。”韩新道:“别无他物,不过慷他人之慨,送上金印两颗。”师夔听了,不解所谓。正低头寻思,韩新挨近一步,低声说道:“到如今内地盗贼横行,外面元兵强盛,宋室江山。十去八九,眼见得不久就要灭亡。前日董文炳又定了计策,分兵攻打沿江各路,直捣常州。
你想常州一破,临安还可保么?古语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今为公计,何不弃暗投明?况且元朝所得天下,处处要用人,象我这样不才还被录用。公如投了过去,怕不封侯拜相么!”师夔听了这后,正在沉吟之际。韩新又道:“不瞒公说,我们现在已经通到宋室朝内的了,第一个是贾似道,他是答应着兵到临安时,里应外合的;其余甚么留梦炎咧,巫忠咧,都是他做包头,一总包下的。你想朝中第一个首相已经如此,你苦守这孤城做甚么呢?倘学了那迂人的见识,说甚么‘尽忠报国’,那是我最不信服的。人生数十年,何苦有功名富贵下去图取,却来受这等结局呢!”师夔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屡次告急,总下见有一兵半卒前来救授。及王末后,却又将最要紧的鄂州之兵调来,大约就是弄这个手脚了。”韩新道:“可不是吗!自从家母舅离了鄂州,不到几日,就打破了。我这回来,非但要劝你;还要劝家母勇呢。”师夔道:“此公恐怕不容易劝得动。”韩新道:“他的儿子在鄂州战死,我今送他的灵柩来,好歹要领我的情;只是我奉劝的话,你到底以为何如?”师夔道:“见机而作,自然是智者的行为。有何不从!我就即刻叫人士竖了降旗就是了。”
韩新道:“这且不忙,还有话商量呢。我打听得家母舅不在城内,我想设法将他请来,我们当面说他,叫他投降。他肯便肯,不肯时就城中先结果了他。你也好带他的首级,到伯颜那边做个见礼呀。”师夔道:“好便好,只是刻下元兵围得铁桶似的,如何去请他?就算用细作混得出去,他进来时未免要厮杀一番,并且几次他的迸出,都是他自己做主,我并未请过他来。”
韩新想了一想道:“这个容易,待我出城去叫爱呼马假作退兵之状,将兵士退出数里,他自然会入城来同你商量如何追逐?他倘是带多少兵来呢,我那里自然容易探得。倘是单人匹马来呢,请你悄悄地通个信儿,我再来见他。”
师夔道:“此计大妙,便可依计而行。”当下韩新告辞出城,见了爱呼马,告知如此如此。爱呼马即传令兵上略退三里下寨。
过了一日,韩新正在盼望,恰好师夔差了人来,报知张世杰已经单人匹马进城,请将军速去。韩新闻报,即义主换上一套素衣,来至城下叫门,单请世杰相见。世杰正在城楼同师夔指挥兵士,修补城垛,见是韩新,便叫开门放入。韩新上得城时,先拜见了母舅,然后与师夔厮见。韩新泣对世杰道:“表弟在鄂州镇守,城破时,甥即到州衙,意欲相救,不期表弟已经战死。甥只得备棺盛殓,知母舅在此,特地扶送前来,以便母舅差人送回范阳安葬。事已如此,敢劝母舅不必伤心。”说罢,暗窥世杰颜色。世杰但然道:“守上不力,死有余辜。我有何伤心!只是他能力宋室死义,送回宋室土地安葬也好,可不必一定送到范阳去。”韩新道:“现在灵柩尚在江边船上,求母舅择一地方,先行安置。”世杰道:“既如此,就请贤甥写一字帖儿,我叫人取去。”韩新写毕送上。世杰便叫随来的一名牙将,拿了字帖,到船上去取灵柩。交代道:“取到岸上,只拣一块干净地埋葬了就是。”那牙将倾命而去。韩新道:“这是表弟永远安葬之事,似乎不可太潦草。世杰道:“如今天下纷纷,国家之事尚料理不来,何暇再问这等事。依我之见,贤甥这番送他来也是多事呢!”
说话之间,师夔便叫人置酒款待韩新。世杰道,“如今军务倥匆,何暇宴饮。”师夔道:“不然。韩将军是远客,岂可简慢!贤甥勇且在此聚聚谈谈,我先回敝衙预备去。”说罢,辞了下城,上马回到衙内,传了二十名刀斧手,暗藏军器,伏在两边厢。只待说世杰降元,他肯便吉,不肯时掷杯为号,即出来结果了他。一一安置停当,然后叫人去请,不多时世杰、韩新一同乘马而来。
师英便命置酒,酒过数巡,韩新对世杰叹道:“当夜元兵袭破鄂州时,愚甥苦苦劝表弟降了无朝,倘使他听了愚甥之言。何至如此!”世杰道:“贤甥方才说是赴救不及,如何又说曾劝他降元呢?”韩新道:“何尝是赴援不及!愚甥到得州衙时,表弟方提了画戟要上马,是愚甥拦住,苦苦劝他,急奈他百般不从。后来又举起州印打来,愚甥虽念着亲情,不去怪他,甥手下带来的人,却耐不住,一拥上前,刀剑并下。那时叫恩甥要狄护也救护不来,所以亲送他遗骸到此,向母男请罪。”世杰道:”如此方不愧为吾子也。莫说是手下人杀的,就是贤甥杀的,也是各尽其职,说甚么请罪呢。”
韩新道:“不如此说。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仟主而事’!以时势而论,宋室上地,十去八九,眼见得不久就要沧亡。豪杰之上,望风归附,母舅倘能见机而作,不失封侯之位。尚望三思。”世杰微笑道:“贤甥此话,只好向热心富贵的人说上,我的热心,向来未用到富贵上。是以听了一席高沦,我还是执迷不悟呢!”韩新道:“如今人心涣散,万事皆下可收拾,母舅还想以一个人一双手恢复中原么?”世杰道:“倘中国尚有一寸土地,我尚有立足之处,不能没有这个希望。果然中国寸上皆亡,我亦当与中国同亡,我的热心,就在此处。”
韩新尚欲有言,忽听得叮当一声,酒盏坠地,两边厢突出二十名刀斧手,一拥上前,为首两名彪形大汉、手执剑刀,向韩新砍去。韩新措手不迭,推翻酒筵。二人略退后一步,韩新方才拔出佩剑。二人又奔师镶,左右急上前挡往,世杰拔剑在手,大叫反了,来奔二人。二人忙道:“张将军息怒,请善肾心护;待俺二人杀了卖国贼,再告一切。”说罢又奔韩新。师夔见势头不妙,急走入内室,大叫:“韩将军随我来。”韩新方惊得手足无措,听得招呼,急走入内,将中门紧闭,由后门绕出,走上城头,把降旗竖起,大开四门,招接元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