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新传 - 第 5 页/共 16 页

张达急得流下泪来道:“我有几颗人头,敢在天子脚下造谣?”潘海也急了,替张达分辨道:“实在是两个强盗。临走时,他兀自说,休坏了山寨大事。”   柯巡检道:“张达,你在老相公府里当差,决不能知法犯法,只是吃两个强盗跑了,我等怎地交代?缉察使现在巷口,我等同去请示。”张达没的说了,带同潘海一同到巷口来。   这时,九城兵马陆续听调来到,将附近十余条街巷,围得水泄不通。张达这条巷子里,一个连一个,挨排的站了兵马。窦监骑了马,全身披挂,手使一枝长槊,横拦在马上。柯巡检跑上前去,把话向他禀报了。   窦监大怒,喝道:“在京城祟报匪犯,岂同小可!不捉到犯人,岂不连累本官7”柯巡检怎肯和张达担当,便引他同潘海到了马前。张达跪下道:“张横.张顺是小人同宗兄弟、哪得认错?小人自不犯疯病,若不是在街上遇到他两人骗困在家,小人怎敢到官举发。小人作此事,不但是求赏。因小人跟随蔡九相公,当年九相公在江州时,吃梁山这伙贼人闹过法场,于今怀恨在心,小人也是替主报仇。”   窦监道:“看在蔡九相公面上.权寄下你这颗狗头,把这厮押起来。”说着,喝向左右动手。跟来亲随兵丁,将张达押下。潘海虽是事外人,且派他作眼线。带了营兵,向全城搜查。窦监一壁厢通知各城门,盘查出城人民。这东京城里,人山人海,大队人马开来街上捉强盗,怎地不惊人耳目?不到几个时辰,东京城里,已是风声鹤唳。   那张横、张顺两人惹了此祸,不得不来通知柴进。柴进想到二人既是走开了,张达便是引了缉捕兵差到家,也便罢休。便请二张隐藏在店里,休在街上再遇到了张达,可于黄昏时候再混出城去。   不想只半日工夫,街上传说纷坛,京城要戒严,道是有梁山泊一百零八名好汉,带十万喽罗混进了东京,还有公孙胜、樊瑞要用妖法伤人,越传说越厉害。又道是九城兵马都调动了,早晚城里要厮杀。只这高升客店里,就人人面带死色,入来人往的报信。不到半下午,店家将门便关了。   柴进在店内,自是不安。随后在京兄弟,也陆续前来报信。柴进留了大家商议,在座共是柴进、花荣、张横,张顺,燕青,石秀、戴宗、时迁、白胜九位头领。   柴进道:“各位头领休慌。第一是戒严这事,不会有的.京师甚等地方,非事关国家大变,岂能轻易戒严?不戒严,商民在街巷进出,自不犯法。我等先休当着有甚事,自不会露出破绽。其次,时迁兄弟早在蔡攸家里,陆续运出进府铜牌二三十面,便连带来的喽罗们,也各有一面。事急时,自可拿了这铜牌在街上走路,料得五城兵马,不会逮捕到相府里去的人。其三,小乙哥和时迁兄弟现在小相府,谁敢拿他?小可也和窦缉察交好。今天这事,正在他手里,他终不成食疑心到我周殿试?”说毕,哈哈一笑。又接着说:“只要小可和小乙哥无事,各位遇到人盘查,只说出小可和小乙哥来,谅也就无事。”   花荣道:“虽是恁地说,东京人民,五方杂处。狭路相逢碰到熟人,却也难免。不然,恁地会有今天这番事?东京久居不得了。大官人来京是个主体,可否作主我们便回山寨。”   柴进笑道:“我等来京,耗费了许多金珠财帛,须不能空了手回去。依小可之见,戏耍戏耍蔡攸一番,也为侯知府出口气。”张横攥了两拳头道:“我只要—刀砍了张达那厮。”   柴进笑道:“只要行了小可这条计,便颇带也将张达那厮收拾了.”因悄悄地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大家.因又笑道:“这样行事,万无一失。”各头领接了计策,分头行事。   燕青、时迁回到蔡攸相府,时已黄昏,又值高俅、王黼在议事。晚饭以后,时迁在值班差拨房里假称肚痛,暗地里带了背囊,却走开了。   他在此两月,已是把蔡家一草一木认识得清楚。踅过两重院落。到了一个蔷薇架的小院落里,抬头看了天上,明星灿烂,如千点明珠,洒在深蓝幕上。微微地几缕稀疏的白云影子,在星光下飘荡着。这正是初夏四五月天气,月在下弦,兀自未曾升起。中原天气凉爽,蔷薇初开,黑幽幽的院落里,正落在香海中。一道碎石子小路,通过一重粉墙下的月亮门去.这门外有三间厢房,有两个老院公看守。   时迁那次偷看圣驾,便是由这里借了灯火出去。这是蔡攸第五房姬人的院落,里面正房,只有几个丫环仆妇,如蔡攸不向此地住宿时,月亮门早早闭住,一路悬挂的纱罩灯都熄了。原来蔡攸姬妾众多,便是这十分宠爱的五姬,却也三五天才得来此一宿。又怕五姬生怨心,只将金珠珍玩来重重的赏赐。时迁知道此地金珠最多,又是个僻静的院落,早在这里留意了。料着这个时候,是一个混进门去的时候,因为墨次晚上来偷觑,只要蔡攸不来时,便是恁般的。   他想着先隐在蔷薇架下。果然,那月亮门开了,便有一个仆妇,走向那院公厢房里去附谈。那月亮门半掩着,就不曾关上,时迁悄悄几步,踅进了那门,里面这重院子,一律灯火熄灭,只上面纱窗里,隐隐放出一线红光.   时迁将身子隐藏在花台下,不到片时,正房半掩的双门开了.一个窃窕身段的女人影子,在走廊下闪了一闪,就下了台阶,直出月亮门去。   时迁知道这时光很短,轻轻窜丁两步,进了那正门。这里是五开间的房屋,正屋挂了一块横匠,屋幂下,悬了四盏红皮牛角灯,隐约照了那匾上四个大金宇“淑女之居”。时迁盘了直柱,也爬到横梁上,然后把身子钻进那横匾后去。不多会,有脚步响,见一个俊俏丫环,引了个少年无须的男子进来。轻轻悄悄走向后面去了。又不多会,听到关月亮门响,再听到关正屋门响,那个仆妇便进来了。她将牛角灯都熄了,摸黑进去。   时迁爬出横匾,蹲在横梁上。先是听到里面有喁喁谈话之声,继着嘻笑之声,约莫一个更次,一切声音都停止了。   时迁顾着直柱子溜了下来,轻轻向里面走了去。一排绿纱窗户,微微放出灯光。贴近窗户,在窗户低处的纸格上,用舌尖舐湿了一块,再用眼自纸缝里张望了去,里面是一间极精致的屋子。上面檀木象牙嵌边雕花床,正四面垂下白罗帐子,帐子下面,放了男女鞋子各一双,床头一架九曲屏风,上面搭了男女衣服。屏角一支雕漆木架,上承银色烛台,烛台上有支长烛已燃去了一半。这时,远远地听到梆锣响过了三更。   时迁伏在窗下,侧耳听了里面,鼾呼之声大作。于是轻轻一纵,跳上了窗台。推开虚掩活页的窗户,将身子钻了进去, 把怀里所藏彩笔涂画的假面具,取了出来,在面上蒙着,靴统子里抽出银光夺目的匕首,就搞到房间里来。   床上一对男女倦极睡熟,时迁又手脚轻便,却是一点声音也无,更不曾慎觉兀谁。他走向屏风角,先把男女衣服取过来了.隐身在屏风后面,先把这衣服来一卷,卷了个结实,再到床前去,把男女鞋子拿了过来,塞在衣服卷里,就把屏风上的一根丝鸯带将衣鞋捌了.收拾停当了,将桌上一双玻璃灯在烛上燃了。床上人便惊醒了一个,有妇人轻声问道:“兀谁来了房里?”   时迁故意站在烛光下,现出了那狂狞的假面具,手将匕首指了罗帐里,轻轻喝道:“我是夜游神,奉了玉皇圣旨,查人间善恶,你这奸夫淫丨妇犯了淫罪,理当捅出你心肝来。只是蔡家父子,当今第一大奸臣.他家里应当出些丑事,所以权免你一死。你且说出所有殊宝藏在哪里,以便本神拿去盖一重玉皇大殿。”   时迁这样说了,那床上人哪里答应得出一个字来,只见罗帐波纹乱抖,是床上人在颤动着。时迁直把小刀尖子伸到帐子里面来,又轻轻喝道:“你快说快说,再不说我先割下这奸夫的头来。床上妇人并颤着声音道:“床后暖阁子里堆着第七只箱子、第十三只箱子里,都有贵重珠宝。”   时迁喝道;“我且去开箱子去,若有一句虚言,把你舌尖割下来.我对你说,你的衣服鞋袜都在我这里,你若喊叫时,是你自投罗网。”说毕,自转到暖阁子里去将珠宝由箱子里取出来,更在箱子里抽出一大幅红绫子,将大小珠宝盒子,一包袱包了,先放在屏后。复回身走向前面房里来,笑道:“多谢五夫人送了我这包金殊,请你们安心睡到日上三竿吧,”说着,在怀里掏出了一把药末,缓缓洒在香上,立刻这房间里香气充溢,紫烟缭绕。   时迁便在梳妆台上,取过五夫人的画眉笔砚来,跣上桌子,在粉墙高处写了几行大字道:“梁山好汉,感谢蔡小相公气死招安使臣大德,特派兄弟们下山,代为捉奸。奸夫淫妇,双双具在,请自惩罚,未便代予处分。携去金珠珍玩一袋,聊充赏金,当不吝予也。”   时迁写完了,把烛火一齐熄灭,然后开了房门,大大方方出来。由里到外,一路开着门走,毫无阻挡。他将包袱金殊,捐缚在脚上背了,然后顺了廊檐柱子爬上屋去,反溜到这庄院落后面来,这里有几间厢屋,堆了不用的零碎物件,门虽外锁了,时迁将带来的绞剪,只三绞二绞便开了。将背囊里带的硫磺硝药纸卷,放在杂物堆里,按好了火药引线缚在一根信香上。距引线一寸来长处,将信香点了一根。还怕有误,照样作下了三根引线。   看得一切安排妥当,时迁不敢怠慢,爬上院墙,翻过几重屋脊回到前面门客住处来。燕青和衣在床上假寐,正燃烛等候时迁消息。听到窗格弹了两下,开门放时迁入去,见他身背包裹,便掩上门将烛灭了。   那时迁留在五夫人院落里的火种,搭上了火药引线,哄然一阵大响,将硝磺纸包燃烧着了。那厢房里都是些干燥的器具,立刻件件燃着,火焰冲上了屋脊。   相府里长夜有守更的夫役,火焰射了出来,便乱敲梆锣,大呼起火。时已三更二点,蔡攸议了半夜事,正在一个新纳姬人房里睡觉未久。在惊呼声中,拉衣起床,心慌肉跳,还未敢出屋。不久有几个家丁和武弁,陆续在院外齐集,道是五夫人院落里失火。   蔡攸问大门后门是关闭的不是。家丁回报,前后护卫严密,并无他事。蔡攸才大了胆子,取过一柄七星剑,领率了二三十名护卫人士,簇拥向五夫人院落里来。   这个院落里,只有守着外院门的两个年老院公,里院都是丫环仆妇,外面一片呼喊声起,这些妇女们从梦中惊醒,各在床上抖索着一团。后来听到呼喊声渐近,火势在空中闪动,也呼呼作响,知道是近处起了火,不得不勉强挣扎了起来逃命。   那火焰从后面屋顶上冲出,火星像放火焰也似乱飞,窗户外一片红光,里外通亮,各人跌倒着撞将出来。五夫人两三个亲信丫环,并不见夫人出来,见房门洞开着的,便进房去张望。纱窗外的粉墙上,将火光反映进来,照着罗帐低垂,里面鼾声高低相应。丫环隔帐大声叫喊,只是不应。年纪大些的丫环,掀起帐子来叫时,却又臊得退回来了。   府中救火的人,纷纷向屋子里跑来。争问五夫人受惊了么?丫环暗中不住的叫苦,却不敢说夫人在床上,只道夫人避开了。丫环心里想着,火烧过来了也罢,一把火把房屋烧平了,只是五夫人烧死了,却落个干净。偏是这风势向后吹堆存杂物厢房,又隔了一片宽院落,救火人不断地派人来报平安信,火向后去了,且休惊慌。   恁地说时,丫环们惊慌得更厉害,,屋外一阵脚步杂乱,相公到了。   十几盏灯火引导着蔡攸进了小堂屋,蔡攸见屋里陈设未动,不见第五房爱姬,连问五夫人怎地不见?三个照料卧室的丫环却偷走了两个。剩一个站在堂屋里也战兢兢地答不出话来,只看蔡攸手上的那柄七星剑。蔡攸在侍从手上接一柄牛角灯笼,右手依然提剑走进卧室.见罗帐低垂,却上前一步,将剑头掀开帐子看来,这一看不由大叫一声。回头见侍从们环绕在身后,举起剑来便向床上乱劈,侍从们听了喊,簇拥灯火进来。在灯光下,看到帐子缝里是一对男女,兀谁敢来劝阻?   蔡攸劈了一阵,将剑和牛角灯一齐丢在地面,坐在一把雕花小榻上,只是周身抖颤,跳了脚道:“将本院所有男女仆人,一齐绑了!”   这时,蔡攸之妻朱氏,闻道蔡攸在此救火,也带领仆妇追赶来了。见蔡攸呆坐着,因道:“相公休惊,火已救熄了,五夫人怎地不见?”蔡攸跌了脚道:“辱没煞人。”   朱氏见血染被褥,剑落在床前,便瞧科了。四面张望着,见粉壁上有几行大宇,便指向蔡攸道:“相公看,兀谁在这粉壁上留下了字句?”   蔡攸听说,起身便向墙壁下走来。仆役们举了灯烛,向墙上照着。蔡攸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又大叫了一声,向后倒去。 第五回 劝酒盗令柴进赚城 夺船渡河花荣还箭 这时,相府火警,早已惊动了东京全城。蔡攸看了壁上题字,突然倒去,却又惊动了全府。早有家人抬过安乐椅子,将蔡攸放上,抬进他自己正室。他夫人朱氏,紧随了前后,嘴里只唤怎地是好?那蔡攸其实不曾晕倒,等朱氏靠近了却暗暗地握着她手,捏了两捏。朱氏是跟随他左右,伺候过皇帝的人,有甚不理会得?进了正室以后,她就轻轻挥退从人。蔡攸睡在珠罗帐里,却是在床上仰面睁了眼。朱氏钻入帐子来,低声问道:“相公怎地?”蔡攸道:“夫人,你好不明白,此等丑事,是府中上下人都看到了的,好教我难于安排,此尚是小事。府中失火,必然惊动了全城文武,都要来探望我,我见了人却教我说些甚的?最要紧的,是那墙壁上题的字,自称是梁山贼寇。且不问真假,此话传了出去,却教人心更是浮动。前两天传说张横、张顺混进了东京城里,今有此事,明后日定是说宋江杀进了蔡府。我自装晕倒,不让人去理会那墙上字句。夫人快派人把那字磨擦了。有人来问安时,道是马棚草料房里失了小火,已扑灭了。”朱氏道:“益发对人说,相公身有小恙,请谒的一概免见。”蔡攸点点头道:“我正要恁般说。”朱氏立刻把这话吩咐了出去。 恰是汴京缉捕使窦监率同一队人马,带了镣钩水桶,各种救火物件,蜂拥到了相府门首。门官迎着,把夫人传下来的话说了,因道:“相公身体欠安,深夜自要降息,将军请回去。”窦监坐在马首沉吟着道:“有府里两位人员,骑了马奔到我家去报信,说是相府里失了火。不然,下官怎地来的恁地快?下官自想着,这几天东京城里,谣言特多些个,相府有了火灾,怎地怠慢得?”门官道:“相公也正因为有谣言,烧了半间马棚。理会时,却不是又增加些人心不安。将军且下马在门首将息一会。下官却是不曾听说府里着人去请将军。”窦监道:“却又作怪,此两位到舍下去报信的,确是相府里人。”说着,吩咐随从,且在府门口稍后,自己却下马来,踅进门官房里坐地。不多会,果然,有附近住家的官宦,陆续前来问安。那门官正是道着前留的一些话,一个不曾通报,因之都丢下了拜帖就走了。窦监在此,约莫守候了一个时辰,看看来人,不问官阶大小,都不曾进府,便也带了巡兵悄悄退去。心里好生纳闷:“相公家失火,派人传令,到了时,却不许进见,火也熄了。这两天东京城里谣言很多,却休着了梁山贼人道儿!”他恁地想时却不想真着了梁山好汉道儿。 原来此晚初更起时,柴进打听得窦监巡街方回,便着人挑了两担食盒,两坛酒,着白胜引路,自骑着马,向窦监家来。此地往来已熟,阍人引了入去,窦监便与柴进在客室里相见。柴进道:“连日缉察辛苦,小可备得有两坛酒,和几样下酒,特来和缉察慰劳。”说时,自掀起帘子,着来人将酒食盒子抬入去。窦监见两坛酒泥封未动,上有封条。一坛的封条,有字写汾阳贡酒,另另一坛写着新丰美酒。便笑道:“此物来路甚远,殿试在那里将来?”柴进笑道:“小可与各处行商多有认识,分两坛好久吃,却不甚难。缉察若吃得合味时,改日再多奉赠几坛。”说时,将汾酒先开了泥封,早是一阵奇烈的酒香袭人。从人又把食盒打开,里面有熏鸭等类。窦监十分高兴,立刻叫家中侍役,取着了杯箸来,将菜肴分着两份,冷食的便留在桌上,热食的先搬到厨房里去,慢慢地热来吃。侍役们知趣,点上四支大红烛,由坛里先舀两壶酒来,宾主隔了一桌菜肴坐下,开怀畅饮,酒是好酒,菜肴又作的甚是可口,窦监却忘了酒肴是客人将来的,吃得顺口,只管劝酒。白胜在外,和巡兵等坐地,也出了二两银子,临时买得酒菜,遍请相见的吃喝。吃到二更时分,换了一回蜡烛。窦监踌躇道:“蒙殿试送了恁地好酒菜,小可兀自未吃得尽兴。只是这两日谣言太多,小可要出去巡夜奈何!”柴进笑道:“窦缉察特也小心些个。东京九城兵马,怕不有上十万人,甚等样人,敢在天子脚下犯法。官府只管理会谣言,倒把事情认真了,不是反叫人心慌乱?”窦监捧了酒杯,沉吟着道:“小可也是恁般想着。无奈上司有命,不得不日夜在街上巡视两遍。”柴进道:“皇城内外,自还有几位缉捕使、制使、指挥使,不争偌大的东京,都要缉察来担当一切。且合小可再吃几杯,便是真须出去巡街,打过三更再走也不迟。”窦监吃得口滑,本也不肯席半便走,柴进恁地劝了,却又吃了一些时。墙角外面深巷里,剥剥呛呛,正是梆锣敲着三更过去。柴进便筛满了一大杯酒,两手捧了向窦监一拱道:“且陪缉察吃三大杯,小可已是有几分醉意了,若再回寓迟了,恐是不当稳便。”窦监笑道:“殿试若未尽兴时,小可自奉陪殿试吃三杯。”说着,先筛了一大杯酒,端起来喝了。柴进手扶了酒杯,眼可看了窗外的天色,因笑道:“小可不及缉察量大,这杯酒却要分三次喝。”窦监又提起酒壶向杯子里筛着酒,因眼望了柴进,微笑道:“却是作怪。往日周殿试吃酒,一味爽快,不似今天恁般迟疑,莫非有意捉弄我?”柴进听了,不免心里连跳了两跳,强笑道:“缉察不道今晚吃得时候久了,小可已量窄要醉。” 正推诿时,有一个弁目进来禀报城内有地方起火。随了这话,当当当,鼓楼上的大钟声,也在夜空里传了来。窦监推杯站起,便掀帘走出来,站在院子里昂头四周张望。柴进也跟了出来,背着两只袖子,站在窦监身后。只见城内东角,一股火焰,冲天而起,将半边天空,都照映着成了红色,一片火星,随着那成圈圈的向上卷的火焰,四处飞舞。柴进道:“此火在什么地方?仿佛是去小相公府不远。”窦监道:“我正恁地想。”柴进不等他说完,暗地里伸着两个指头在嗓子里掏摸了一阵,立刻哇的一下,将吃下的酒菜,都吐了出来。窦监便回转身来道:“殿试怎地,莫不是醉了?今已夜深,外面又有火警,且休回寓,便在舍下安歇如何?”柴进哼了两声,手扶墙壁,因道:“便请赐一副被褥,小可就在这外面客室里榻上安歇,内室不敢去。”窦监笑道:“殿试何必见外。”便喊着随从,搀了柴进到内书房里去安歇。一壁厢吩咐家丁备马,打算立刻上街救火。 正在这时,却见随从引着两个人,举着写了大学士蔡、开府仪同三司字样的灯笼,直闯进了院子来。来人便是和其他相府里人一般,只站住了躬身唱喏。接着便道:“敬禀使台,相府有火灾,请快快打点巡兵救火。”此人说话时,上下喘了气,颇觉言语匆促。他身后有个人,却高声接住道:“相公有令,着缉察快去救火!”窦监躬身应喏。那二人更不多话,举了灯火便走。窦监本要出门巡街,既有了相府钧谕,那里怠慢得,抢着回了内室,披挂起来,手里拿了一柄黄金槊,带同宅里巡兵,先奔相府,一壁厢取了一只大令,交给亲信差弁,向不远的汴京缉察使衙门调驻衙巡兵,携带着救火用器,到相府会合。住宅里却只剩了一二老弱男仆和一个年老的司阍。原来这缉察使官职,权柄颇大,官位却是低微。窦监为了收受贿赂便利,将眷属住在衙署后的深巷里,应接宾客,都在家中。所以柴进来时,总是他家里坐地。这晚,他匆促接了相府来人的钧谕,慌张的走了,却不曾理会到柴进还睡在家中。他去后,白胜兀自在阍人屋里和一个老司阍吃酒。却向老司阍说,要讨口热汤汁喝。司阍代他取汤汁去了。便在身上掏出一包蒙汗药,悄悄的洒在他酒杯里。老司阍回来时,说是夜深了,厨子都已睡了。白胜道;“缉察不在家,我们也休只管贪杯,我们吃了这盏睡觉则个。”说着,先端起酒杯来。那老司阍陪着把酒吃下,立刻天旋地转,倒了下去。 白胜把屋里灯烛熄了,踅进里院,见一个人影由上屋廊檐下悄悄行走,白胜先向墙角落里一贴,且不动。等走进来,认清了是柴进,便远远的低声叫了一声柴兄。然后悄悄迎上前道:“兄弟早来这里了。”柴进手拿一把腰刀,虚迎了一迎,向后退着两步,站定了,便问道;“东西得手也未?”白胜道:“我自知道东西所在,请兄长把风。”说毕。他直奔窦监的内堂。第一次将来礼物时,便晓得这里陈设,走到窗户下,两手握住窗格,身子只轻轻向上一纵,便上了窗台,由窗格里把活闩拔开了,推着窗子进去。先把屋门开了,屋脊上半轮残月正好斜照进堂内。看清了右壁厢琴案上齐齐整整,有三枝令箭插在架上。白胜拔了两枝,反带上了门,走到院外,见柴进手握腰刀,悄悄立在一颗梧桐树荫下。轻轻说声东西有了,两人便径直开了大门出来。窦家无人,又已夜深,由他们从容走去。柴进出门来,深巷子里已有张横、张顺,带了十几名喽啰,假扮了缉察使衙里的巡兵,各人牵了一匹马,在这里等候,白胜也由窦监家马厩里牵出了骑来的两骑马。柴进就将喽啰带来的衣包打开,换了一件青色战袍,将头上唐巾娶了,戴上一顶软盔,手捧缉察使大令,一马当先向大街走来。马后有在窦监家取来的几个灯笼,临空照耀着。时迁、燕青刚由蔡攸家出来,也骑了马在街口上等着,益发亮起灯笼,并作一路,向东门飞奔。恰是东门城外,一阵烈焰烈焰飞腾,又是一处火灾。百十只马蹄,像山洪澎湃也似,踏了街石前进。奔到城门口时,几个守城兵士,便迎上前来,时迁不待他们开口,先就喝道:“小相公府城外花园别墅失火,现同缉察使署柯巡检出城救火,有大令在此,快快开城。”说时,一簇灯笼火把,拥到柴进马前。那些守城士兵,看到他手捧大令,有甚不信,便把城门来开了。大家一拥出城,已有石秀、花荣带了十几个人接应。大家会面,所幸不曾损失得一人,就合并前进。此时约莫有四更以后,无马匹的喽啰,不过七八人,已预先让他们改扮商贩回山。在城外集合的,都是乘马的,不到天亮,已赶了一小站路。 这日马不停蹄,跑了约一百里路,移上小路,找个村子安歇了。次日便从容卸除武装,改了贩马商人模样,迤逦回山。柴进计算计算在蔡攸家里得来的金珠,比在东京花费了的,却要多十倍,心里十分高兴。只是随便行走路程,遇到风景好的所在,便寻找酒店吃酒。这已是五月天气,渐进暑伏,众家哥弟,也不愿苦苦在毒日下赶路,落得沿路歇凉。一日巳牌时分,到了黄河南岸,小渡口上也有七八爿村店。参差在大堤上。人家丛中,有那合抱的大柳树,一排十几株,在堤里外长出,凌空涌出一座青山也似。这次,大太阳当顶,一片火光临地,天空半点彩云也无,蝉声在柳树上响起,喳喳喳的声闻数里,一行人马在太阳下走来,遍体淋着汗,灰尘和汗沾染了,变成盐霜,身上都觉得十分不舒适。奔上了大河堤一望,黄涛滚滚,流入天际,对岸青霭隐隐,有几丛树林影子在天脚下,便觉眼界空阔,东南风自堤后吹来,甚是凉爽。堤上村店,就在柳阴下摆了几副座头,卖着茶酒。柴进左手牵了马,右手挥了马鞭,缓缓踏上大堤,站在柳阴,连称痛快。看那堤脚下沙滩,都被夏汛来的洪水淹没了。下堤不远,便是渡口,有二三只黄河渡船,互相倚傍的停在渡口。一群行人车马,纷纷的上船。 这黄河渡船,与他处江河船只不同,舱上扁平,并无遮盖。为了车马好在上面停留,在堤上便看到过渡的人,或撑伞,或戴笠,站在舱板上透风。张横道:“我们有恁般多人马,自是要包只渡船过去,休和赶渡人一般地鸟忙,且讨两碗酒解解渴。”行人本乏了,站在风头树阴下,都不肯走,道声讨酒解渴,各人就在座头上分别坐下。路旁边酒店里,过来一位店小二,问客官打尖不?要渡过河那岸去时,现今水大,船要流下去约莫十来里路上岸,再回头向上走那么多路,才是对过的北涯渡口,非到两三个时辰以后,休想吃东西。张顺道:‘这店家是实话,现在黄河湍急,过渡都是斜过,吃得饱了过渡最好。”柴进听说时,便向店小二要了两桶酒,切了两大盘黄牛肉,众头领共围了一副座头,分了一半酒肉,让喽啰们也在柳阴下草地上吃喝。柴进道:“我们益发吃了饭罢。”问店小二:“有饭吃也无?”店小二笑回道:“天气热,不敢多预备现成的,上午蒸了几蒸屉馒首,都让刚才过渡的人吃了,客官要用饭食时,除非现切面条来下。”柴进道:“也好,你且去切十几斤面条来,口味做得好时,益发多给你酒钱。”店小二应诺切面去了。众人吃完了两桶酒,凉爽过来,谈笑着等面吃。张顺和时迁两人在堤上散步,看黄河景致。顺着柳阴,约莫走了三五十步,张顺偶然向堤里张望,这平原大道路上,约相距三五里,有一股黄尘,卷起来几丈高,上达青空。这黄河大堤,高像一条小山岗子,下看平原,有甚不清楚。时迁见他凝神,便道:“这不是平常行人起的尘头,恐怕有官兵追了我们来?”张顺又注意看了一会,见尘头里面,已经有旗帜隐约的露出。立刻奔向村店报告。柴进道:“不打紧,便是我一个人,也把各头领渡过江去。花荣便首先起身,在马背上将弓箭取了在手,和燕青道:“我们站在堤上对准他们的来路,先射倒他迎头几个,挫下他威风。”柴进也慌忙取了武器在手,将二十多名喽啰,分作两批。一批随张横、张顺,夺取渡船,将马匹行囊都抢上船去,一批和其余各位头领站在堤上等候官兵。却掏了大锭银子,丢在酒店桌上算酒钱。酒保那个要钱?早不见踪影了。 真不消一顿饭时,早见两匹探马,前后相隔三五丈路,对渡口村店飞奔了来。看来相距不及百步,众喽啰齐齐呐了一声喊。叫道:“梁山伯众好汉在此,兀谁不怕送死的便来。”那两个骑探马,听到这种呐喊声,便勒住了马不进。但藏在柳树阴下的花荣,已是看得亲切,弯弓引箭,对准了先一骑探马射去,嗖的一声,便见那人应声倒下。第二骑探马看到,扭转马头,飞跑了回去。远远地迎上了大队人马,便一齐扎住了阵脚。柴进看时,约有二白余名骑士,因向各头领道:“看他们用轻骑来追赶我们,来的军士必然是经过一番挑选的。我们虽各人有一匹马,都已牵上了渡船。我们人少,又是步战,恐怕不会占便宜。我们回山复命,志也不在厮杀,不如退去。”石秀听说虽不以为然,但是面前连自己七位头领,只得十来个喽啰。堤上地面窄狭,官兵马队冲过来了,却没有躲闪处。因此也不执拗,便随同众人,下堤向渡口退去。这时张横、张顺已把一只大渡船抢到,一面整理帆桨,一面安顿马匹。柴进一行人退上了船,恰是安排就绪,张横在船头督率喽啰们拆除了跳板,手拿长竹篙,便一篙子点了堤脚,将船荡了开去。船离岸不到两丈路,便见官兵马队,已拥到了堤上。柴进看那为首一个人,长须紫面,身穿紫色软甲,手横一把金槊,正是赛门神窦监。便躬身一揖道:“缉察幸得相会,小可临行匆忙,不曾面辞,恕罪则个。”窦监在马上大喝道:“我把你当一个斯文中人,不想你就是梁山贼人,你姓甚么?”柴进道:“缉察未曾错看,小可也是金枝玉叶,大周皇帝嫡派子孙,沧州柴进,外号小旋风便是。”窦监道:“此贼可恶,休把这船上一伙贼人放走,快快把他们拿下!”说时,他挥动金槊,便有三五十骑马军,奔下堤来,张横在船头上自与几个喽啰扯着帆索,不理会两方答话。猛然回头,见河边众马军里一个人,首先跃下马来,奔上另一只渡船,正是张达。便向燕青道:“在东京城里骗我到家,要去报官的,正是此贼。”说时,指了奔上渡船的张达。燕青手举弩弓,随了张横一指射去,张达便倒入黄河里去。那岸上官兵,见柴进这只渡船,扯了布帆,水溜风顺,料是不能追赶,便各各举起弓箭对渡船乱射。船上人未曾提防,早有白胜、张顺和几个喽啰中箭。人是躲在马后的,马也射倒几匹。花荣大喝一声道:“窦监,我兄弟念你一番交情,兀自让你三分,你敢在我花荣面前卖弄箭法吗?”他半身隐在桅竿后,说了这话,便把手上弓箭,看得的准,向堤上窦监射去。窦监一般的未曾料到船上有箭回射过去,兀自挺了腰躯,坐在马鞍上。刷的一下水响,接着卜笃一声大响,他已胸上中箭,翻身落马。一部分官兵,跳下马来抢扶,无心再设去船。渡船离岸越远,梁山众人,也不来理会官兵。大家分别将受伤人拔出箭头,裹扎创口。张顺腿上中了一箭,却不甚重,白胜左肩被射入两寸来深,人却痛晕倒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渡过了黄河。柴进看看南岸,并未有渡船载官兵过来,便从容登岸,受重伤的,让小喽啰们架了船舱板抬着,受轻伤的,依然骑马前行。虽然小有波折,却是此行不虚。到了山寨,自然有一番庆功热闹。 那窦监中箭落马,血流遍体,官兵在炎暑天的大阳光下,将他抬回东京,伤势便十分沉重。王黼听得此讯,便觅得了一包御医制的金创药,着亲信丁虞候,将来窦家安慰,窦监躺在病榻上,请了虞候到了榻前,两手加额,作叩头模样,呻吟着道:“梁山贼寇,欺我太甚,骗我在先,杀我在后,请王太辅替我做主,必报此仇。”说毕,微闭两眼,昏沉过去。过了一会,他又复睁开眼来,伸了一手,扯着丁虞候衣领道:“我有一个兄弟窦益,现在青州作团练使,请转告他,花荣、柴进是我仇人……”以后语音含混,不能听清。但丁虞候受了他临危重托,怎地肯放搁,向王黼复命时,自又加了些言语,这一来王黼动了三分怒气,一片杀气又涌到梁山了。 第六回 三路调兵高俅献计 万旗匝地关胜屯军 这次梁山几筹好汉,在东京厮混了两月,官厅丝毫也不省得,到了后来,益发闹到了小相公府。蔡攸着实恼恨这汴京缉察使窦监,和那皇城捕缉使孙荣。窦监追赶柴进,在黄河南岸中箭重伤回来,蔡攸却专一怒恼着孙荣。只因他是内监童贯的人,未曾动作。当时东京人民,称蔡京为公相,称童贯为婆相。蔡攸虽是皇帝面前红人,却也不敢得罪童贯。那孙荣素日趋奉权贵,实不曾亲问皇城治安。前些时全城传说有梁山好汉来了,他只说是谣言。后来他们真个烧了相府,他也很不自安。暗地里打听得蔡攸兀自要奈何他,不敢去碰撞,却来王黼家里恳情。恰是这日丁虞候由窦监家探病回来,向王黼转述了窦监的话。门官说时孙荣求见,王黼便着将入来,在节堂前,和丁虞候一同厮见。因道:“孙荣,你自身旷忽职务,情形特重大些个。窦监的罪自比你更大,开门揖盗,把令箭都失了。但他迫赶梁山贼寇带伤回京,危在旦夕,又保荐他的兄弟去平梁山。你好歹学他那样将功折罪,我也好和你说情。此事我已撤查得清楚,梁山贼人有八九个在京,终日辇着金银。在冠盖中往来。你身为缉捕使一些不知,却怎地交代得过去?”孙荣躬身道:“太辅所责,卑职万死莫辞。便杀了孙荣,也无补于事。卑职现有宗兄,名叫孙浩,现作沂州指挥使,和窦缉察介弟窦益也有往来。窦缉察既保荐他弟青州窦团练,卑职也保荐家兄去平梁山。这州军马,终年防着海盗,是有经练的兵力,却不像中原军队久不闻鼙鼓之声。若是合并青、沂两州军马,总不下两三万人,朝廷若再差一员才智的大将前去统率,梁山不难平定。”王黼坐着靠椅上,手摸髭须微笑。因道;“你们只好作皇城里的官,知些甚的?若是梁山贼寇只要一两个州郡的军马可以平定,却还待到现在?你既有此建策,且和小蔡相公商议了,再作计较。”孙荣看到王黼脸上,还并无和悦的颜色,自不敢多议。 王黼知道自己门下有多人受过柴进的贿赂,若把事情说破了,却是不大稳便。因之特在这日深夜,邀了高俅到小相公府来向蔡攸商议此事。那蔡攸为了家丑泄露,多日托病不出,心里可又放梁山这伙仇人不下,兀自筹划不出一个良策。王、高来到,便扶了小琴童,到暖阁子里会见。他勒着一方巾帻,斜靠在湘妃榻上,一手按膝,双眉微皱。王、高侧坐在锦墩上,先慰问了几句。高俅笑道:“相公贵恙,倒不须药石来医治,依着小可之见,只要圣上一纸诏书,调动一支大军去扫荡梁山,相公出了这口怨气,贵恙自好。”蔡攸笑道:“只是太尉便知我意。现在圣上听童太师之言,只要出兵去平方腊。梁山贼势猖獗。倒放在一边。这次梁山贼混入东京的事,恐启圣上忧虑,又不敢奏明。现在想按住讨方腊的大兵,去转讨梁山,定是作不到。童太师好大喜功,兀自要亲下江南,谁能违拗了他?若说在讨方腊之外,再添一支军马去讨梁山,这样南北双管齐下的事,兵马钱粮,支用浩大,也怕圣上不许。梁山贼势,现在号称十万,三五万人,决不会少。若调少数队伍去剿办,怕又敌不了他。”高俅拱手道:“小可倒有个小策,请相公卓裁。据窦监、孙荣保荐,沂州指挥使孙浩,青州团练使窦益两部人马可平梁山。小可想,沂州军马,倒是防海盗的劲旅,可以调用,却还怕不是梁山对手,愚意再调大名缉捕兵马三五千人,遥为牵制。”蔡攸笑道:“各州县缉捕官兵,向来无用,大名府的兵马有能耐时,上次不让贼人破了城池了!”高俅道:“小可此策,尚得呈明。一来调用缉捕兵马或地方团练,只是剿办地方匪类,我等自可指挥,无须奏明圣上。二来,沂、青二州兵马,由东北进剿,只是见机行动。大名缉捕兵马,由西北进剿,不必和贼人对垒,只是将贼人兵力牵制一部。若是这两支人马来按计行事,小可再调一员能将,统率一支劲旅,由南路进攻梁山后路,直捣匪巢。”蔡攸道:“太尉且说这一员能将是兀谁?”高俅道:“此人现任知海州。”蔡攸道:“太尉道的是张叔夜?没有圣上旨意,恐怕他不肯移动部队。我却听说他本事了得。”高俅道:“相公若以为此计可用时,我等且觑便奏明圣上,一面却通知青、沂两州和大名府操练人马。方今时届炎夏,待得秋高马肥,三路人马一起行动,必要在平方腊之先,扫荡了梁山这伙贼人。有了两三个月时间,总可以在圣驾面前进言。一壁厢叫济州等处,只管把贼人猖獗的情形,陆续报将来。在圣驾前作个伏笔。”王黼这才插言道,此策可说出於万全。往日几次出兵攻打梁山。都因为小觑了那伙贼人,仓猝出师,总是覆败。这次把兵马操练好了再去,又是三路进攻,贼人必难招架。这张叔夜在海州,曾训练水军,益发教他另带一支水兵,那时由湖里杀进去,教水泊子贼人无险可守。”蔡攸点头道:“二公所言却是很有道理。只是我恨梁山这伙贼人入骨,平白地又要我多等候两个月。”高俅道:“相公若不能忍耐,在这暑天行军,有好几则不宜。一来兵马远来,在毒日下必是疲劳过甚,梁山贼以逸待劳,我先吃亏。二来夏汛刚起,水泊里水面宽大,进攻不易。三来就是往次进剿情形,兵马不曾训练得。”蔡攸想了一想,点头道:“恁地也好,便着孙荣修书给那孙浩,枢密院有意提拔他,教他加紧操练人马。一壁厢去公文那里和青州、大名三处。海州张叔夜那里,稍缓再做处理。”高俅道:“还有一层,宋江、吴用都是狡猾之徒,这次在东京作祟过了,料着朝廷震怒,必然大张挞伐、所以通知各处操练人马,且休说是为了进剿梁山之用,只说是要调去江南平方腊。且教各处放出风声,待平了方腊,再用余力来扫荡山东贼寇。”蔡攸细想了一番,觉得高俅所言极是,便授意高俅照计行事。 这壁厢柴进带了大批金珠回山,又探得朝廷虚实,而且兄弟们并无损失,满寨自是欢喜。高俅所料,却是中了。吴用料着蔡攸吃了这次亏,决不干休,一连派了十几批细作,来到东京打听事后情形。细作回报上山,总是说东京并无动作。如此有一月之久,并不听说东京有进讨梁山之意。宋江便请吴用商议此事,吴用道:“蔡氏父子,胸襟最是狭小,他岂能吃了大亏毫不介意。若说平了方腊,再来对付我山寨,且不说没有这样用兵之法,便是有,也不宜事先张扬。据小可所想。必是他们故意装呆,懈怠我们军心。现在天气炎热,不宜作战,他却在暗地里准备,等到秋高马肥,却突然来奈何我们。此事不难对付,山寨里水陆军马操练,不曾停止过,随时可以厮杀,现今我们只要多派细作下山探听。料得东京那里,都是些声色狗马之徒,有甚动作也不难探得。”宋江也以吴用之言为然,山寨里除了操练人马之外,又派杨雄、石秀、郁保四、王定六到朔州去采买马匹,以便添置骑兵。这四人夏日起程,直到凉秋九月,方回到山寨。四人分作三批,共运送了三千匹肥壮战马回来,宋江甚喜。其中石秀是个精细人,向宋江禀报道:“弟等路经大名,听说那里的两个兵马都监还是李成、闻达,新近整顿军马,昼夜操练营兵,很是忙碌。我以为边疆有事,恐怕要和辽兵作战。但我等自北方来,不见得辽国有甚动作。再向老百姓探听,他们说是蔡太师、王太宰要练好这支人马去讨平江南方腊。兄弟想,在江南用兵,不在江南附近州郡练兵,老远地到河北大名来操练人马,决无此理。莫非是梁中书要报仇来对付我山寨?”吴用坐在一边,不觉抚掌道:“石家兄弟,果然有眼力,有心思。他们的动作,恐怕还不止此,大名兵马我们已是承教过了的,蔡攸和高俅不见得恁地不晓事,却特地在大名练一支兵马,教败军之将来对付梁山。恐怕他声东击西,另外在附近州郡安顿了一支军马,却要乘虚来袭击我们。果然如此,大名兵马在西路装模作样,这埋伏的兵马必在东角。”众头领闻说。都也将信将疑。吴用便分别差一二十位大小头目下山,分别向附近州县打听。却把东路总差遣交给戴宗充任。不到半月,戴宗回山报告,现任沂州指挥使孙浩,带领马步军队七八千人,又集合青州团练兵勇三四千人,共约万余人马,说是要到江南平贼,由东大道向西走来。吴用大笑,说是果不出所料,当时与宋江计议。次日上午,擂鼓升帐,在忠义堂上召集一百零八筹好汉,挨了次序坐下。宋江道:“上次朝廷有意招安山寨,派了侯知州来作东平府。好来办理此事。叵耐奸相蔡京的儿子蔡攸,对我等却放不过去,活活把侯知州气死了。现今想杀我等一个措手不及,却调了大名、沂州、青州三处人马,暗暗地向山寨扑来。昨晚与吴军师计议,已有对付之策,所望各位头领,照着军师将令行事,丝毫不得违犯。若有贻误,军法无情。”宋江说毕。吴用便道;“官兵现分两路来犯,我们也分两路迎敌。公明哥哥带三十六名水陆头领,一万五千兵马渡过金沙滩,扎下营寨,西向寿张。卢员外带领二十员步马头领,六名水军头领,兵马八千,渡过湖泊,先取东平府作为根据,小可随行,参赞军务。其余头领,随柴进留在山上坐镇。所有出征头领,有军令传达,不必一一唱名。”说毕,吴用便在席次,传下数十道军令,并有锦囊十余通,分发卢俊义、关胜等人。本日三更造饭,明晨五更出兵。执有军令大小头目,各点齐本部人马船只,按时按地到齐,听候主帅点卯。吩咐已毕,又勉励了众人一番。单说卢俊义接着锦囊,看上面写了“即晚亥刻开拆”字样,便按时将信拆读。上面写着:大名兵马,为牵制之师,不足介意。我亦故意张扬多调兵西迎,使其不敢轻进,宋兄渡湖驻守,并不远行,足以应付东西两面。沂州兵马,久经训练,未可轻视。闻其节节进兵,将近济州,意在引我离开山寨作战,使我劳而彼逸。主将孙浩,薄有才智,亦不容掉以轻心。小可已令关将军带领部队三千,遥作攻打东平之势,以引沂州兵马前进。员外无须顾及此事,可精选三千名儿郎,间道东行,迳取沂州。此围魏救赵之策,彼未有不知。然孙浩为沂州指挥,守土有责,且其军士眷属,均在沂州,万不能听我夺取,势必回兵救援。既不救援,军士闻家乡被围,自亦无心作战。山寨大军,自当相机败之也。 卢俊义看了两遍,便已明白吴用的调度。次日天明,渡过金少滩向北岸进展。这里一片平原,各位头领,已带了人马,按下若干座营寨。卢俊义升了中军帐,便有关胜领了一行水陆头领进帐参谒。卢俊义就案上翻开花名册子,计有马军三千,步军五千。点名一过,便向站在帐下的关胜道 :“军师 定有妙计,让关将军前去攻打东平,想已看过机密军令了?”关胜躬身答道:“末将理会得。”卢俊义道:“将军所带本部人马,可自将去,我这里再差朱武,史进,鲁智深将一千人在后接应。此去东平,有不少湖泊地带,益发着水军头领带二百艘船只,先后接应。”第一拨,三阮带领了军令,自回到本部营寨里来,当有军师指派,马军先锋花荣,徐宁,马军小彪将宣赞,郝思文,步军头领雷横,刘唐,步军将校薛永,施恩,都已到帐内集会。关胜升帐向各头领道:“奉军师将令,我等此去攻打东平,要大张声势,先夺官兵锐气。便请施恩弟赶回大寨,多运金鼓旗帜星夜赶回,明日正午出兵,派花荣领五百马军作先锋,摇旗擂鼓,向东平西城攻打,官兵若是出战,引他前进与中军接仗,且自避开。徐宁引五百步军作左翼,刘唐引五百步军为右翼,雷横引五百步军接应。其作马军将校军士,一律随中军前进。”吩咐已毕,大小将领,休息一日。次日正午,施恩随同专造旌旗头领侯健,专造钛器头领汤隆,运来大批金鼓旗帜。号炮一声,花荣带领五百马军,弓箭手,首先出发。迎头飘出两面白绸红边锦字大旗,一面上书梁山泊马军先锋,一面上书小李广花荣。 时维九月,草木微衰,晶日行空,天高野阔。这五百军马,树一二百面旗帜,绝尘东驰。只一个半日,便到了东平西郊。这城池自年前让宋江打破一回,后来朝延放了几个太守,都不敢来。此席只好虚悬,由了兵马都监高云更兼文职。他究竟是个武官,到任之后修缮城堡,操练守卒,以防万一。这里是到梁山泊最近的城池,梁山上有什么动作,这里也自先得消息。这些时他接得朝中密报,调集沂,青两州人马,由济州进剿水泊,眼见就要在境界里厮杀,如何敢怠慢,昼夜派人出城打听消息。这一日得着飞报,梁山大批人马,渡过湖泊,由大道向东平攻来。高云得些信息。大为惊骇,立刻全身披挂,下令紧闭城门。就点齐军马,登城瞭望。果然,只见飞尘滚滚,有如一道烈焰,冲入云霄,在尘头之外,却是五彩缤纷,飘荡着大小旗帜,把西郊一片原野遮盖了半边。高云见来势凶猛,下令守城军士准备弓箭飞石,高悬吊桥,只取守势。那梁山来的骑兵,旌旗招展,一直冲到护城河边。见城里守兵闭门不出,却也不来攻城,只绕了城池一周,便在西郊外五里,安扎了营寨。此日下午,三路军马,也都赶到。这时秋末冬初,农家庄稼均已收割,平原上耕地平坦,一望无际。高云在城上瞭望,只见千百具营帐,像无数的小丘陵,在地面堆叠着。每间营帐外,插了旗帜,迎风飘荡,西边天沉落的太阳,在黄色尘埃上斜照过来,越发照得彩色鲜明。呜呜咚咚,鼓角之声,就在那旗帜下传出。高云望了多时,抚须自叹道:“盗寇有恁地火帜的军容,天下事实在是不可问了!”暗下有细作回到城根上用绳索垂下来,吊上城去。高云问时,他道:“那大寨前面,树立的是大刀关胜的旗号。”高云心想,此是梁山五虎上将,本人决非对手。因之一壁厢加紧防守城池,一壁厢修下告急文书,差人迎着沂,青两州军马去投递。 送文书的人赶到济州郊外,向指挥使行辕投递,辕前将校引到后帐拜见了统兵将领沂州指挥使孙浩、青州团练使窦益。孙浩看过来书,又给窦益看了,就在帐中草草写了一封回书,嘱咐高云死守城池,大兵即日来援。打发书使去后,孙浩向窦益商议进兵之策。这孙浩四十上下年纪,面皮尖削,髭须稀疏,两鬓杂了不少白发,这和他额上皱纹相衬,正是说他经厉过了多年的辛苦。他两目深凹,又是说他遇事肯深思。当时在驿馆坐地,吩咐随从回避了。因低声向窦益道:“高太尉钧旨,原教我等装着下江南人马,暗下袭取梁山。我也曾顾虑到梁山贼人都是来自江湖的人物,耳目散在四处,恁地会让我们捡了便宜去?我等驻兵济州,他不来接杀便有计划。此地到梁山,还有四五日行军路程。他先抢东平,便是不让我们觑空临近水泊。他那里既是有了准备,原来 计划,便行不得。团练意思如何?”这窦益外号小钟馗,模样和钟进进士那般,他却没那分锦心绣口。因便答道:“听将军作主,我只理会得厮杀。我想,便不管东平的事,直抢到水泊子边去,怕关胜那厮不回兵来救?”孙浩笑道:“这叫围魏救赵之计,远道行得,近道却使不得。我们若把兵马去攻打梁山,贼巢里的留守群盗,出来挡着我们,关胜可以放了东平不攻,回师去救老巢,我们却两下吃夹攻。探马回报,大名军队也还不曾到得寿张,总还要迟二三日,才得联成犄角。这都罢了,高太尉派定的那支主力兵张叔夜的队伍,兀自未得动身消息。小可意思,只在济州郊外驻守,等候三路兵马同进,于今却说不得了,只有先解东平之危。要不,东平失陷了,我们由这条路进攻,却老大吃力。”窦益那有甚主张,听了这番话,只有听凭孙浩作主。 当日孙浩将队伍检点一番,便着窦益将本部五千人马作先锋,向东平西郊梁山营寨挑战。自己统率八千马步大兵,绕城西进,然后背城列阵,好与城里兵马接应。那窦益得着他哥哥死信,要报那一箭之仇,兀自忍耐不得。趱行两日,已到东平东郊,城里都监高云得信,派人送了十担酒五十头猪前来劳军。并说那梁山贼营,白日这旌旗接天,夜晚灯火匝地,鼓角之声,昼夜不绝,军容很盛。窦益听说,好生不快,且在帐内吃了半夜酒。便下令三更造饭,不等天亮,军士用过战饭,便把五千人分作三队,两旁各用五百马兵掩护翼,自引三千步兵,向西进展。天色微明,相距梁山军营寨还有五里,果然看到营帐密密层层铺张了一片平原,那旗帜像树林子一般,插在营寨四周。鼓角无声,朝雾溟蒙,在肃静里隐藏了一股杀气。窦益不知道对面虚实,也不敢轻进,自己一马当先,领了中军缓缓向大营进逼。相距到二三里时,见营帐外,砍了树支向外堆着鹿砦,鹿砦之内,已有了营垒墙基,颇见他们也有坚守之意。这时东边天脚一轮红日已由地面烟雾向上升起,照见对面营寨里不见人影,只有万旗飘荡。窦益便按住了阵脚,大军不再前进。自挑了五十名骑兵,直扑鹿砦中间的营门亲自挑战。那营门已是将土墙筑起,八字分张,门上有个四方碉楼,上面树立四方红旗,筛箩大一个关字,迎风飘动。其下两扇寨门紧闭,外有干枯深壕一道,隔桥那面,用铁索支起了吊桥。只有这壁厢一片拨风的马蹄声,那壁厢一点声息也无。关胜是个熟读兵书的人,这里怎能没有用意呢? 第七回 陷州城将军失进退 步月色豪杰叹飘零 这时,窦益怕折损了自己的士气,强自镇定,便叫左右对了营门叫骂,自己却挺枪跃马在广场上来回逡巡。约莫一顿饭时,那面咚咚三通鼓响,营壁里族旗飘荡,营门八字大开,有三五十名校刀手,簇拥一人出来。那营前一道吊桥,并未放下,出营的人,隔了壕堑站定,骑马的那人,身穿螳蚁绿战甲,头戴狮头盔,一张枣红脸,绺长须,手横青龙偃月刀,拍马临壕。马后两面长旗,临风招展,一面上写梁山泊义士大刀关胜,一面上写梁山泊飞虎上将军。窦益见他并无过桥交锋之意。便按枪大声叫道:“关胜,你也是朝廷职官,怎地叛君造反?”关胜左手提刀,右手抚须笑道:“奸臣走狗,权相家奴,全国百姓,欲得尔等甘心,我们正要扫清君侧,重整乾坤,你还在阵前说甚君国?”窦益叫道:“我已摆下阵式,你敢过来交战吗?我不和你斗口。”关胜笑道 :“你这无知匹夫,身临绝地,还想和我对阵?我明言告你,我已在东平城外埋伏两支人马,抄袭你军后路,眼见你本部军马要全军覆没,还在这里耀武扬威。”窦益听说,疑信未定,早有几匹探马连续前来飞报,说是梁山人马在后分南北两路杀,遥遥已闻金鼓之声。窦益踌躇着,还未发令。那边关胜已瞧着了,又在马上大叫道:“你且退去,我不逼你”。窦益不敢恋战,拍马跑回阵地,立刻下令,后军改前军,着左右翼两部马兵,先向前迎敌。那时,梁山寨埋伏的人马,听了三声号炮,马军头领徐宁、步军头领薜永,带领五百马步军,由南路杀来。马军头领思文,步军头领刘唐,带领五百马步军,由北路杀来。官兵虽已回身迎敌,无如阵脚已乱,先输三分锐气。等着他们左右翼接杀上了,后面金鼓大震。关胜阵营里的军马,拔开鹿角,一齐冲杀过来。窦益人马,前后受敌,分作东西两面交战,围困在平原上,没有一些险要可守,兵心大乱。所幸北路梁山人马只冲了一阵,便退在一带高地上,用箭猛射,中间反有一段空隙。官兵右翼马军,便向这里猛冲。后军人马见右翼松动,也跟着向这里冲过来。东平城里的兵马都监高云,在城墙上观阵,先见梁山两支伏兵抄袭窦益后路,大吃一惊,立刻调动一部人马,出城救援。梁山截杀的人马,放开一条路,让窦益人马过去。于是这里三面被迫的官兵,正像决了口子的流水,一齐向东平城边溃决了去。梁山人马只稍微追杀了一阵,就鸣金收军,并没有追到城下来。窦益的人马,陆续退进城里,一点数目,折损了三分之一。心里头十分懊丧。那后面孙浩的大军,听到前方飞报,知道窦益轻率进军,已经中伏。便差一员禆将,率领三千马相机接应。后得续报,窦益已退兵入城,便将营堡扎驻在东南城角,遥为犄角之势。 这日晚间,高云,窦益一同出城,到孙浩军帐里请罪。孙浩向窦益道:“所幸窦将军还很谨慎只率了几十骑轻骑挑战。若是大学直压贼营,他的接应近,我们的归路遥远,恐怕还不止折损这些个人马。关胜那厮,本是一员文武兼备的名将,若能先占些便宜,这战事还有个厮拼。于今先让他挫了我们的锐气,颇是可惜。”说着,不住的将手轻轻拍了案沿,只是叹气。窦益坐在一旁,默默无言。高云起来躬身禀道:“依末将之意,梁山贼兵就近下山,锐气正盛。我军远来劳逸有别,今天初到,马上就向贼兵挑战,这原是我们的错处。”孙浩抚须想了一想,点头道:“都监这话却是有理,你莫非计划着我们先守后攻?”高云道:“末将驻守东平,稍有时日,深知贼兵慓悍。最好是主客易势将贼兵的锐气消沉下去,然后见机行事。”孙浩道:“休兵一日明日且作理会。”高窦二人退去,孙浩下令全营严谨戒备,并不出战。次日上午,只带了几名随从,进城点清了人马仓库,又在城垣上对关梁山营寨遥遥的看望了一番,只见大地茫茫,人兽绝迹,在云烟丛里,隐约一片旗帜的影子。同时有细作回报,梁山兵士挖壕筑堡,来往很忙,孙浩手扶城堞,回头见窦益,高云站着,因道:“贼兵并不想攻打城池。只是要和我对垒相守。”高云道:“关胜那厮长于用兵,他的诡计很多,恐怕他明取守势,懈怠我们的军心乘我不备来攻打城池。”孙浩道 :“贼兵果然这般打算,却正合我意待得大名兵马到了,好夹攻这些下山的贼兵。若是海州张将军的兵马也能来时,那是精锐之师,三面兜剿,却看他贼巢里有多少人来抵御?只是梁山贼人得了这信息,决不会困守不来厮杀。”当时他观看阵势完毕,着高云多备弓箭飞石,一意把守城池。却教窦益带领本部人马在城北高原,以便与大营东平城三处互相响应。自己仍回城外大营。 窦益吃了那一回亏,不敢小觑了关胜兵马,也是厮守着营寨,督率兵士终日挖壕筑垒。一连五日,梁山兵营里一点动静也无。孙浩派人控听时,回报关胜那里已经筑好了三座大营,终日紧闭了营门,后面搬运粮秣的车马,却由个水集子上不断来往。那集子边有一道小河,正通梁山湖泊。孙浩听说,又派人打听押运粮秣的,都是些老弱士兵兀自大笑。不久高云、窦益到大帐里来议事,因道:“关胜闭营不出,好不焦躁人!他后路终日的运着粮秣,莫非赚我?”孙浩笑道:“窦将军既理会得,睬他怎地?他既是要赚我出战,想必是不耐烦了,我等益发再坚守几天却看他怎地?我猜不出三日,那贼兵必来挑战,只是万事休睬他。”窦益道:“他若用小部分队伍来挑战,怕有诡计。若是倾巢来犯时,却不可放过了机会。”孙浩笑道:“将军休急,再过几天,教你厮杀个痛快。“窦益见他作声地说,想他总有几分见地,也不来分辩。支是孙浩猜个正着,关胜营里,宣赞、郝思文带了约五百人马,来到东平城外挑战。城里等他们逼近,只把飞石 乱箭射着。那梁山兵马,未曾攻城,呐喊一阵自去。孙浩看到,益发料着梁山兵现不耐久守,只派兵来引出战,怎地肯轻易出来。 这般相持到十个日子,却有一骑飞马探报,前来送信。道 是有万余人马,打着梁山泊卢俊义的旗号,向东进发,现今已到滕县境界。孙浩听说,大吃一惊,立刻召集高云窦益到帐中会议。窦、高听说梁山有大队人马东行,分明是去袭取沂州,望了孙浩,作声不得。孙浩将手拍了桌案道:“此必吴用下的毒计。向来梁山贼人行军,我冒充官兵旗号,免除沿途麻烦,这番他却明明白白打了梁山旗号,必是料定沂州一带州郡空虚,却故意使我等知道。我们若不回救时,军士家眷多在沂州,无心作战。我若回救时,关胜却好步步赶着我们。不想关胜不出,却不是引我们厮杀,正要我们也紧守不出。我没有料到吴用把三路围攻的人马不顾,倒敢分了兵力却远袭沂州。”说着,倒背了两手在身后,却在帐前踱来踱去,有时却昂起头来,望了天色很久。窦益忍不住问道:“末将前曾想到,用围魏救赵之计,前去打梁山,将军道是使不得。于今卢俊义去袭取沂州,分明也是这个计策,他却怎地使得?”孙浩跌脚道:“我等离开沂州路远,城池空虚,自然使不得。关胜离梁山泊不远,贼巢里并不空虚,自然使得。”于是走进帐来,执了高云的手道:“我看都监用兵持重,不会落梁山贼的圈套。我且留窦将军的兵马在此,与都监共守东平,我本部兵马,必须星夜调回。万一沂州有失,不但小可带军远离职守,有失土之罪。便是枢密院三司,没有对上旨意,擅自调动,指挥失当,却也担当不起。”高云道:“东平没有有识之士,卑职守城是分内 之事,若有窦将军在这里协助,益发教卑职放心。关胜若知道将军回救沂州,必定一面来攻打城池,一面派兵追赶,应当先挫败他一阵,免得也纠缠住了。”孙浩闷坐帐内,点了头道:“却再理会。”窦、高二人不曾得着将令,且在大营里苦寒。这天却不断探马回报,卢俊义人马毫无阻挡,正向沂州境界进兵。孙浩便约了窦、高计议,晚上撤兵。高云道:“将军明鉴,我等探报,流星般来,分明是卢俊义在半路上亮出了旗号,惊动了探马。人恁般做作,怎 地不会通知关胜?料想关胜必在这东平东南埋伏了军队,拦了去路,我晚间退兵,却不是走进他陷阱。”孙浩低头想了一想,觉得也是。便传下将令,初更造饭,二更行军。到了二更时,只派一小队人马向东南探进,走五七里便退回来。大军却在三更时分,拔寨向东北角撤退,由徐州大宽转地东行。行到天亮,接着后军探马飞报,东南角小队人马果然以梁山伏兵,不曾交战,就退回了东平。孙浩这才知道梁山人马,不但慓悍,而且狡猾,已处处设伏。一路多派探马打听梁山兵马情形。这日行到滕县地界,前军报有沂州留守步兵都监殷洛来了孙浩骑在马上,手一拍鞍子道:“沂州完了。”小校引了殷洛到马前拜见。孙浩道:“你不在沂州,想是城池失守了?”殷洛道:“卑职死罪,让贼人冒用官兵旗号,赚开了城池。”说着,便拜倒地上。孙浩将马鞭指了他道:“你且起来回话。卢俊义在几百里路外,便张旗擂鼓飞奔了来,你却恁地糊涂,一些没有理会?”殷洛起来躬身道:“卑职正是为了那贼浩浩荡荡杀来,一面差人向将军禀报,一面在城里加意防守。前两天那卢俊义将沂州团团围住,不分昼夜攻打,十分危急。昨日指晓,西南角有一支军队打着将军旗号杀来,贼兵纷纷败退,东北两城贼兵,同时解围。卑职见贼兵情形狼狈,以为是真个败了,便开城出来追杀。那贼兵四下里有埋伏,将卑职围住,进退不得。打着将军旗号的人马,原来也是贼兵,趁卑职照顾不及,假装官军败退回城城里贾太守不知底细,便开城让人们进去了。卑职带了百十人苦战出了重围,奔到城下时,城墙上已树起了梁山泊旗号。卑职只得带了残兵,向小路杀出,所幸贼兵却未追赶。”孙浩叹了口气道:“卢俊义得了城池,劫洗仓库,虏掠金帛,正自快活,他追你恁地?别的罢了,这贾太守,正是蔡太师得意门生,梁山贼人怎地肯饶了他?”说毕不住长吁短叹。此时,孙浩带的一万人马奔走了多日,已很是疲乏。蓦地迎着殷洛带来百十名败兵,却散遍了沂州陷落的信息,大家都丧失了魂魄,益发士气不振。孙浩瞧科了这情形,当日只走了半日路程,进到沂州边界,便下令安营,且看动静。 待到次日,已有沂州逃难出来 的百姓经过。孙浩吩咐士兵,寻找几位老成百姓,带到帐里问话。据说梁山人马进城以后,就出示安民,并没有杀伤的事情。只卢俊义带了二三百人驻在城,大批人马,依然在城外扎营。并规定每日开城门两回,听任百姓采办柴粮食,老百姓愿意离开激,却也听便。不然,城池失陷了,却怎地出得城来?孙浩听了,心里暗暗地纳闷。随后遇到百姓,再寻来问时,都是恁地说。孙浩再进军一程,离沂州二十里扎下营寨。当日修下告急文书,不分星夜派人向东京枢密院告急。这孙浩左右将校,十有七八家眷都在沂州城里。听说梁山兵马入城,并无杀害,虽暂时安心,却想到若要去夺回城池,必定怒恼了卢俊义,在城里的家眷,更要受到报复,因此大家交头接耳,都有一种畏惧进兵的样子。孙浩也和各将校所处的境地一般恁地不省得?只好紧闭营寨,等候东京枢密院的匀旨,再作处置。 那沂州城里的卢俊义,拆了吴用给予的锦囊,正是一步步地做着。探得孙浩带了万余军马回来,正自昼夜看他动静。见孙浩一连数日屯兵不进,便召集承受来头领公孙胜,、呼延灼、燕青、黄信一同商议。此时,卢俊义杀了蔡京的门生贾太守,将他眷属,驱逐出城,便驻节在知府衙里。兄弟们把府衙大堂当了聚义厅,五把交椅,列了半环坐地。公案桌上,撤除了签筒笔架,大盘堆着菜肴,大碗酒筛着,一壁厢吃酒,一壁相议事。堂下只有十余个轻装小喽啰,听候使唤。吃了半日酒,卢俊义向公孙胜道:“吴军师给小可的锦囊,现已拆尽。我等只有三千人马,远隔山寨,却是和官兵相持不得。未得公明哥哥将令,却又不敢轻易把城池弃了。”公孙胜笑道:“员外可以放心,十天半月里,孙浩没有接到枢密院敕令,自不敢动作。这早晚戴宗兄弟必然前来,想公明哥哥自会有个了断。我等进得沂州,对老百姓秋毫无犯,每日出城百姓,都暗暗替孙浩将校传递家信,要他休来攻打城池,这却最有力量。”卢俊义道:“但愿恁地便好。”说话时,天色已是黄昏,喽啰们燃起几对大蜡烛,插在立地烛台上,移靠了桌案照耀了。呼延灼又吃了几碗酒,便起身道:“城外营寨里虽还留得韩滔,彭玘把守,却是放心不下。小弟须和黄将军出城去。”公孙胜说:“今是初弦将满之夜,月色定好,也须提防官兵偷营,二位出城去也好。”于是呼延灼、黄信向俊义铁告辞。卢俊义也有了几分酒意,未敢多吃,相随关下台阶,走到庭院里来。这已到了初冬时节,庭院里两棵高大槐树,落了满地的黄叶,树枝稀疏,露出天空大半轮新月,照得两廊白粉墙清如水洗。半空里略有西风,酒酣耳热的人,被风微拂着面,精神为之一爽。燕青,公孙胜都来到庭院树阴下,见呼延灼等在仪门下骑马去了,兀自北手昂头看月。耳边咚咚有声,听到外面鼓敲起了初更。卢俊义一时兴发,向公孙胜道:“月色果然很好,我们且到外面步月一回,好吗?”公孙胜道:“吃酒下去。身上正热些个,当得陪员外一行。”于是卢俊义、燕青各佩一把朴刀,公孙胜背了一柄长剑,同向衙门外走来。在这戒严时候,城里百姓,日里也不敢出来,到了晚间,家家紧闭了门户,街苍里没个人脚迹,因此,犬吠声也不听到一下。每次更鼓敲过,便万籁无声。卢俊义走到街上,月华满地,照见铺道石板,方方相接,直尽街头。 三人在街上走着,脚步声叱咤相闻。看两旁人家,很少有灯火露出。恰是不如野外,还有树声水声,人如到了墟墓里也似。因道:“我等进得沂州,虽十分安慰百姓,市面恁地寂寞,可见地方上有了军事,老百姓总不能安帖的过活。”公孙胜只道得一声正是如此。三人默然走着。经过两三条街,月光下看到冷巷口外,壁立了一堵城墙。卢俊义猛可地站住道:“在街上眼界小,我等何不向城垣上走走?”说时,穿过这巷子,正好有条登城的坡道。三人拾级上去,正遇两名巡逻的喽啰。他喝问过口号,知是自家头领来此地,便唱喏走过一边,遥遥跟随。三人站在城垣上四周一看,晴空里一片彩云也无,月轮远处,有三五个疏星相配。手扶城垛,向城外张望,远处白气漫漫,笼罩大地,近处却有几丛村庄,簇拥了团黑影,极目一望,旷野沉沉,只有两三火光,稀疏相隔。所登的是南城角,山泊大营,扎在城西,隔了城南,刁斗声破空送来。同时咿唔有声,在天空掠过,正是惊动了南归雁群。抬头看去,天空却又没些甚的。卢俊义手握腰间挂的佩刀,不觉长叹了两三声,燕青随在身后,却忍不住问道:“员外听到雁声,莫不是想念兀谁?”卢俊义道:“小乙哥,我四海无家,想念兀谁?大丈夫生当此世,公不能扫清君侧,整顿乾坤,私不能保全庐墓,继承祖业。不是公明哥哥及山寨兄弟舍死相救,在大名几乎首领不保,我等正是空学了一身本领。”燕青叉手站在一边,昂头望了月亮,无言以答。公孙胜道:“员外发此感慨,必有所为。”卢俊义道:“先生是出家人,有甚不理会得?公明哥哥及在下和全寨兄弟,都势逼处此,避身水泊,总望朝廷早日招安。我等兄弟好建立一些功业。于今只是打家劫舍,度这英雄末路。天下后世,却怎能相谅?便是我等忠义为本,外人又如何得知?只看我等来到沂州,恁地和百姓相安相处,百姓兀自惧怕着我们,是老大见证。可恨蔡京父子塞阴了我等自新之路,却教我们有家难投,有国难奔,百余兄弟都飘零在江湖上。实不相瞒,方才经过街巷,上面洁白的月亮,照着眼前是的寂寞的死城,实在感慨得很。将来作史的人,恁地理会得我辈心事,免不了著上一笔某年某月某日梁山盗洗劫沂州城,却不屈煞了人!”公孙胜道:“听员外这番话,可见员外的胸襟。贫道前次遵师命回到蓟州,本想不再出,一来看在公明哥哥恩义,二来看众头领情分,不能临危不救。别下老母两年,却又是山寨多事回去不得。这番朝廷派侯蒙来招安山寨,正是喜欢煞人。不道蔡攸、高俅竟将我等救星害死。权奸不去,我等兄弟恐怕无出头之日。”说毕,也嗟叹不已。卢俊义在月下顾影徘徊,忽然拈须笑道:“先生,我自幼跟随塾师读书,也曾学过几句词章。我现在得诗一首,念出来请指教则个。”公孙胜笑道:“员外有此雅兴,愿听大作。”卢俊义便念道: “飘泊存傲骨,余生尚枕戈。英雄成盗寇,荆棘遍山河。洗恨千杯尽,除奸一剑磨。往来人不识,对月起悲歌。” 公孙胜笑道:“不想员外一身武艺,却有恁般秀才本领。”卢俊义哈哈笑道:“正是为了不过秀才本领,却把来生疏了。”彼此正说着,却听到城下街上,梆锣敲起了二更二点。回头看去,屋脊鳞比,黑影沉沉,霜风微起,万灶无烟。偌大的沂州城,真个像大水冲洗过了也似。卢俊义道:“沂州城里人民,胆小得紧,想到贾太守在这里多年,定是官法如炉。”正道着,忽见城垣下不远,在那冷巷子里,却有一点灯火射出。在全城沉睡下,这点灯火,却十分夺目。便笑道:“却不能抹煞了全城的百姓,也有胆大的。”这人家灯火,兀自在闪灼着。燕青、公孙胜同看时,那灯光侧面,又有一盏红灯照起。卢俊义道:“却是作怪。”便叫两个巡城小喽啰下城探视。这一番探视,却在死城里,找出一线动静来了。 第八回   避战地二梁别乡城 作远图三阮探海舶 沂州城里,依然是一些生气也无。那两个小喽啰由城下上来,向卢俊义回报道:“那点着灯火的人家,大门紧紧的掩着,但听到里面兵器叮当作响,未便进去探望。”卢俊义道:“啊!这沂州城里,难道还有人敢捋虎须吗?”说时,将腰上佩的腰刀拔出鞘来,紧握在手上,拔步便向城下走来。燕青、公孙胜同那两个喽啰,一齐都在后面走着。到了那人家门口,卢俊义站住,便着两个小喽啰前去叫门。里面有个苍老的妇人声问道:“这般兵荒马乱,深更半夜,兀谁敲门?”喽啰答道:“梁山泊巡城兄弟,见你家亮着灯火,特来查看门户。”里面那人停顿了一会,呀的一声,将门开了。门里有个老妇人,手里捧了一只烛台。卢俊义上前一步,站在门外躬身唱喏道:“惊动老娘,原谅则个!小可是梁山泊小头目,方才巡查街巷,经过这门首,听得这里面有兵器撞击声音。我等奉有军令在身,要到府上查看查看。“那婆婆却拦门站了,答道:“好汉,你休错了。我家是良善百姓,那来兵器响动?家里现有三岁小孙儿,正患着病,实不能惊吓了他。有话请明天来说。”燕青站在一边,看这事甚是蹊跷,便向前两步,轻轻推开一把,抢进了院落。不曾站稳了脚,却见一道白光,由旁边直扑过来。燕青来不及问话,便和此人厮拼在一处。另有个汉子,跳向前将那婆婆背到屋里去,烛台落在地上。卢俊义、公孙胜挤进屋来时,此人手使一根镔铁棍向二人飞午将来。卢俊义迎上前去,只三五个回合,那人急于取胜,将棍横扫过来。卢俊义向旁一闪,将棍梢让过,然后乘虚将刀向那人腹部便糊。那人身子虚了势 ,来不及躲闪,只好回过棍子来挡住刀锋。卢俊义早已料到,反过刀背,在棍梢上一砍,棍子便由那人手上飞了出去,那人没了武器,跳进屋去了,恰是公孙胜帮同燕青,用剑共斗那个使朴刀的。燕青暗中一腿横扫,将那人踢倒在地。卢俊义已在地上拾起棍子,横插过来,拦住了一刀一剑,喝道:“休得伤害好人,有话缓缓地说。”那人倒地以后,本已闭目待死,见卢俊义倒救了他,便抬起刀,站起来远退一步。原先那个使镔铁棍的,在屋子里取来两枝铁锏,正要再斗卢俊义,见他们停了厮杀,也便站住。那个使刀的道:“你们深夜闯到我家来,端的要怎地?我们闭门在家里,你兀自要奈何我兄弟 ,我看你们也不是平常头目,来来来,一个对一个,不许有帮手,我们再厮拼几合。我输给你们一个人手上,死而无怨。你若仗梁山泊人多,将我家围住,车轮般来战,却不是好汉。”卢俊义道:“壮士你休误会了。实对你说,我是梁山副总头领玉麒麟卢俊义便是。此位是公孙胜,此位是燕青,门外还有两个小喽啰,此外并无第六个人。适才在城墙上步月,唯见你一家亮着灯火,特来探望。不想这院落里又有兵刃声。因此敲门动问一声,看看有无伏兵?卢俊义占了这座城子,我自应当提防意外,非是来骚扰府上。现见府上有白发婆婆应门,自是平常百姓家。正要说明便走。我等还未道得原委,你二位先自动手,也非是我等莽撞。我看二位武艺了得,情愿结为朋友。”说着,把棍子丢了,将腰刀插入鞘去,拱手唱喏。那使棍的道:“你果是卢员外?吃你斗败了,却不冤屈。”卢俊义道:“在下并无谎言。”那人道:“哥哥,我道甚的,卢员外究竟是个英雄。”说着,弃了双锏,在地上捡起烛台,放在窗台上,照见卢俊义这表人物,扑地便拜。卢俊义道:“梁山英雄甚多,卢某何足道哉!动问壮士贵姓?”那人道:“小可叫梁志孝,这是哥哥梁志忠。哥哥,卢员外恁地说时,我们便结交了他吧。”梁志忠也过来拜见了。 宾主便在月亮下施礼相见,梁志忠道:“三位好汉到此,且请到屋里拜茶。”于是一同进屋。那老婆婆也自欢喜,出来相见。卢俊义知是二梁老母,又拜了几拜。大家在灯下坐地,卢俊义看梁志忠,约莫四十上下年纪,头戴抓角头巾,身穿蓝色箭袖旧战袍,腰束紫鸾带,圆面大眼,一丛虬髯,颇像个军官。志孝只是小贩模样,兜头穿了件皂衲袄。因问道:“二位有此本领,梁山泊占了沂州,既不出来相投,也无敌意,每日开城,又不离去,未知有何高见?”梁志忠道:“实不相瞒,小可现在海州任缉捕都头,张知州屡次要提拔我,小可都推去了,特地告假,回来探望老母。舍弟志孝,只是在沂州城里贩卖粮食,多年未见。兄弟们也思念在一处聚首些时,不想小可到得沂州才半个月,就遇到这声厮杀。我是一个武官,遇到了有人犯我住着的城池,我怎的能不出来。贵寨人马向城里攻打着的时候,小可因城里欠缺主将,曾见贾太守,要他分我些守城兵,我愿出来厮杀,叵耐那厮听说我是个小职武人,见不得这般大厮杀,把我斥退了。这早晚我正打算同了兄弟奉着老母投奔海州。今夜月色甚好,兄弟两个烦闷不过,便在庭院里比试耍子,不想惊动了大驾。”卢俊义笑道:“怪道都头有这般本领,却委屈在家。现今进行权杆当位,贤人远避,两位何不上山,共聚大义?”梁志忠笑道:“员外却不省梁某叫着甚名字?朝廷虽是在权奸手上,海州张知州相公却是顶天立地的一个厅男子。服侍这种上宪,人生却不枉了。员外今日在沂州是至高无上的人物,梁某兄弟只是两个俘虏,如要强迫,无不听命。”卢俊义笑道:“都头休疑,何至于此。”说话时,梁志孝在屋里搬出花样来待客。卢俊义笑道:“今晚月色甚好,得见二位,是在沂州城里一椿快事。在知府衙里尚有些酒肉,想请二位小叙一番,不知可肯屈驾?”梁志忠道:“家有年迈老母,明日再到行辕里去拜见。”卢俊义未曾发言,老婆婆却在内室里转了出来道:“三位头领既恁地错爱,你兄弟只索奉陪一遭。卢头领若非另眼相看,适才动手时,便杀了我儿,何必骗你兄弟两个。”卢俊义叉手起立道:“老娘说话恁般痛快,不愧膝下有两个贤郎。”老婆婆道:“寒家三代习武,老身却也把厮杀看得惯了,不时怎地兀自住在围城里?”梁氏兄弟见母亲恁般说了,便起身和卢俊义同去,吃了半夜酒,方才回来。 次日兄弟两人商议着,放倒一腔羊,宰了几只鸡鸭,在城里沽得一坛好酒,向卢俊义回席,便向城外大营里也将呼延灼、黄信约了前来一同欢叙。酒酣,梁志忠在席上向卢俊义道:“愚兄弟有一事奉恳各位头领,目前官兵在城外扎下大营,与贵山寨对垒,这早晚有一场厮杀,愚兄弟在此,帮不得各位头领,平白地要落场是非。意欲明天奉母出城,回到海州,却请通知城内外贵寨兄弟休得拦阻。”卢俊义年拈须笑道:“二位在此,公私两难,卢某深知。既是都头愿回海州去,明天当着儿郎们相送一程。”二梁听了甚喜,当日尽欢而散。次日清晨,二梁备了两头驴儿,一头由老娘乘骑,一头驮着梁志忠浑家和小儿。二梁收拾两担细软一前一后走着。到了城门口,却见卢俊义、公孙胜、燕青三人率了喽啰们在此相候。二梁歇下担子,向前唱声喏。卢俊义叫小喽啰把了两盘金银缎匹过来,拱手笑道:“爱惜二位这表人才,未能久聚,些细物事,聊表敬意。”梁志忠笑道:“蒙员外垂青,梁某有话却便直说。此物若是员外大名家中取来,分厘不敢辞。但沂州城内金帛,凭小可这点本领,离乱之时,也能取得,何须头领这一转手。君子爱人以德,头领前晚刀下留情,便没齿不忘。若把金帛来表头领相爱,便是把交情看浅了。”卢俊义见他恁般拒绝,脸上十分尴尬。老娘在驴背上笑道:“小儿便是恁地憨直,头领休得见怪。盘緾我们自有些,金银不敢拜领。敬受一匹缎子,老身将来作袄儿穿 。”卢俊义道:“惺惺惜惺惺,卢某也不敢把金银来玷污了英雄。便听候老娘吩咐,随意取用。”说着,便新自将托盘送到驴儿前面,由老娘取过一匹缎子。回转身来,向二梁道:“小可还备有几碗酒以壮行色,不知二位可肯吃些?”梁志孝道:“若不肯吃时,这几日却在一处盘旋些甚的?头领,就请将酒来,我每位奉陪三大碗。”公孙胜笑道:“二郎真是痛快,贫道先敬三大碗。”说时,三个小喽啰过来,一个捧了托盘,里面放着炙鹅熏鸭,大块牛肉。一个喽啰将托盘托了酒碗,一个小喽啰抑了酒桶便来筛酒。梁志孝先和公孙胜已吃了三碗,然后又和卢俊义、燕青对吃了,手上取了一只炙鹅腿子撕了吃。向梁志忠道:“哥哥便来吃几碗,休耽误了关闭城门时间。”梁志忠果然也吃了几碗。向卢俊义道:“各位头领容异日相见。”便拱手作别。这就有两个小喽啰过来,代挑了担子,又牵了两匹马,与二梁乘骑。二梁且不上马,各牵了缰绳步行出城。卢俊义三人也步随在后,送过了吊桥。梁志忠回转身来,执着卢俊义的手道:“就请止步,不烦再送。深感卢员外恩义,在下有一言奉告。”卢俊义道:“卢某不才,愿受嘉言。”梁志忠道:“草莽究非英雄藏身之地,员外这表人物,休恁地毁坏了。东京枢密院三司,兀自计议着,想调海州这支人马,来奈何梁山泊。都因张知州爱惜梁山泊头领里面不少英雄,未肯多事。若是一日有了圣上旨意,他却不能不来。这支人马,只有代北老种经略,关中小种经略的人马,可以相比。”卢俊义笑道:“承都头嘱咐,卢某感谢。但梁山泊里将是名将,兵是强兵,却也小觑不得。异日在战场上遇到都头时,却教都头看卢某马上本领。”梁志忠道:“员外有救命之恩,有这一日,梁某自当退避三舍。”说毕,两个哈哈大笑,卢俊义一直等他兄弟两人上了马,才拱手作别。 回到城门口时,有探子来报,戴宗、阮氏兄弟随军师吴用来到。卢俊义听说,却是惊异,便由大路上迎了上去。不三里路,见吴用一行,扮作行商模样,带了车辆马匹,缓缓前来。吴用见了卢俊义,从马上跳下,拱手相贺,笑道:“小可一路探访员外 行军经过,十分严整。沂州这座城,唾手而得,果是员外威风。”卢俊义道:“一切行军计划,都照军师锦囊行事,正是军师妙算。今番不辞跋涉前来,谅有指教。”吴用道:“且到城中计议。”大家来到城里,卢俊义在知府堂上摆下了洗尘酒筵,吃了半日酒。然后吴用独自邀着卢俊义在知府旧签押房里坐地。吴用正色道:“山寨现有大难临头员外晓得么?”卢俊义吃了一惊,不由得自坐椅升起,问道:“却不曾理会,莫非大名兵马攻打得紧?”吴用笑道 :“员外请坐。虽是大难临头中,上凭公明哥哥与员外虎威,下有众头领义气,便是吴某一日不死,也当竭尽智谋,共谋前程。大名兵马,曾败在过我们手上,何足介意?”卢俊义坐下道:“此外有何祸事?”吴用道:“朝廷现派童贯为江南招讨大元帅,领了十万大兵,去平方腊。”卢俊义道:“此与我山寨何干?”吴用道:“怎地无干,不才探听确实,方腊虽有数十万人,毫无训练,所得城池,都是百姓响应,官兵不战而逃,方腊看得征战容易,益发骄横,中原兵马,究是有训练的。其中几位将官,却也不弱。料想方腊那市井细民,一旦贫儿暴富,如何能对付十万大军。童贯如平了方腊,自必将得胜之师,前来对付我们。十万人马,这是个大数目,我等怎能大意?”卢俊义道:“原来恁地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军师自也顾虑得是。这沂州隔山寨特远些个,似乎就不必守着了。”吴用道:“小可特意为此事而来。这里只有三千精锐人马,目前山寨里却还不须这点助力。有道是狡兔三窟,我们现在却也应该先挖上第二个窟。”卢俊义道:“军师道的第二个窟,却不知在哪里?”吴用道:“便是登州海外,不少海岛,除了几座大的岛屿,上面还有些渔户而外,其余都是荒凉无人的所在。我们先派一些弟兄去,把岛上布置好了,在宇宙里自立下一个国度。”卢俊义道:“既是荒凉岛屿,我山寨这些人马,怎么过活?”吴用笑道:“小可也已顾虑到了。第一,我们要在沿海先安下一块立脚之地,收买百十只大海船,停舶在海岸,以便承受时可以入海。第二,向沿海地方,多借粮草,搬运到岛上去屯积。这两年海州、扬州、楚州三处,都十分丰收,我们便向那里去征发。只要我们有船舶在海上来往,岛上粮食足时就在海里操练人马。粮食没了,便上岸来征发。赵官家须不会叫童贯渡海来奈何我们。为此,小可特约了阮氏三雄同来,由此便向沿海去走一遭,好在此处离海岸已不远了。”卢俊义道:“军师要向扬、楚两州借粮,可曾知道海州张叔夜这个人物?”吴用摸须笑道:“小可也听得人称道他,蔡京那厮兀自虚声要吓我们,说是要调海州人马来协攻山寨。小可也自想着,张叔夜真是一个奇男子也罢,徒有虚声也罢,我等必须在海州境内立一些战绩,先削减他的威望。他日真个和他对垒时,也免他先声夺人,二来也免得蔡京说咀。”卢俊义道:“若知道军师有恁般计划时,却平白地放过了可用的人材。”因把与二梁相遇的事,叙述了一番。吴用道:“海州的事,小可早已留心,员外且请放心。兄弟一百零八人,横行河朔,不可让一个海州知州的名望震倒了。”卢俊义听他恁地说了,却也未便再提。 到了次日,阮氏兄弟带了五百名水寨喽兵,由旱道赶道。这五百人到了沂州界里,摇旗擂鼓好像数千人马同沂州城增援。孙浩因尚未得东京回报,依然闭营不出。吴用和卢俊义计议了,只留百十精锐马军,在外大营里和城墙上巡更。两处和平常一般,明着灯火。却于当夜二更起,将三千余人马,分作三批,卷旗息鼓,向东撤退。到了天亮,这百十名留守的马军,也飞骑追上了大队。第一批人马,是吴用率同阮氏三雄和戴宗,行了两日,已去海岸不远。因一路行来,称是沂州缉官兵,百姓并未理会。据人民报道,东行十里,便是海口望海卫,吴用便下令扎营。因和三阮等扮着迥海口采办食盐海菜的商贩,调了三十名精干喽啰,赶着十辆太平车了向望海卫去观看形势。正动身时,第二批人马,由卢俊义亲自率领来到。吴用将话告诉他了,然后从容上路。 这望海卫虽是东海岸一个关口,因为天下升平日久,只有文武两个小官驻守。文官是个知寨,武官是个缉捕使。一些防御设施也无。虽然这几日沂州城失陷的消息也传扬了过来。文武官都想着,这里东面向海,是个绝地,梁山兵马不会向这里来。后又听得孙浩调了大军回救沂州,益发不甚介意。吴用到了城边,见城墙倒了几个缺口,城门上面箭楼没了,却长了一丛矮树。太阳影里,有百十只乌鸦,在墙垛上飞舞聒噪。吴用看了,便向同行的三阮一戴微笑。一行人在街上投了一所大客店,店小二来请写客簿时,见是一群大商家,便笑问道:“动问上下,还是在本埠办货?还是去蓬莱,还是南到海州?”吴用道:“我们在本埠先办些货,若有便船一海州去,也想到海州去看看。”店小二笑道:“恁地最好,现在隆冬,天天有北风,大海舶子,两天便到了海州。客人那里采办过货物,等一两个月,交春,东南风起,又是两天便回来 了。”吴用听了,心中暗下大喜,拈须笑道:“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等颇想看看海景,向那里去好?小二哥可能引我们一程,我自有些酬谢。”小二向隔壁指道:“间壁是一家海船伢行,那里有人专引客商看船,小人店里特忙些个,分不开身来。”吴用向他道谢了,带了银两,与三阮、戴宗,出店向间壁伢行里来。 这里正中店堂里,设着神龛,供了龙王神位。店堂前口,左右放了两只铁锚,算是标志。店堂左右墙壁下摆两条长板凳,上面坐着七八个人闲谈。阮小二向前,对一个年老些的唱喏道:“动问老丈,这里是伢行么?”老人道:“客人要去哪里?这位是北帮船家,这位是南帮船家,这位是敝行里掮客。”老人将在座的人,分别指了几指。那个作掮客的汉子,便先起身来叉手道:“客人请帐房里坐,拜茶。”吴用在一边偷觑这人,身穿一领绿绸羊裘,头戴貂皮帽,颇见富有。面团团地,蓄着三绺短须,手里却笼着一只锦绸套了的小铜炉。心想:“一个掮客恁般穿着?”于是向前问道:“上下如何称呼?”掮客道:“在下富同,和本卫钱知寨 是亲戚。”吴用笑道:“原来是富官人,一向听得大名,在下几位伙伴向来在东京作些行商生理,最近承办蔡小相公府里一笔买卖,要由海路运些东西,来到贵地。正须向一位高明人物领教,却喜得遇我兄。”那富同听说他是东京来的,怎可放过这笔交易?他又相称了一声官人,更十分高兴,便笑道:“既承不弃,就请到卫外户海楼去吃碗酒冲冲寒气,也好让慢慢地告诉各位此地情形。”阮小二笑道:“这般正好,就请屈驾。”于是富同向前,引着这行人出了卫城,早见长街不远,壁立着一座酒楼。近去看时,正挂着一副望海楼的市招。大家上得楼来,挑了一个朝外的阁子坐地。朝外几扇窗户格子上,嵌了大小玻璃片,正可看到外面一片海滩,套在海湾里。湾里帆樯林立,下面几百只大小船只,一字儿排联,向海滩上停泊了。阮小五忍耐不住,首先扒开窗子向外张望了一会。富同过来,将手指着,那船身涂了红漆,舵楼耸起几丈高的。因道:“那便是向海州运食盐的船。放船向南去时,也附载客人。”阮小二也过来张望着,问道:“偌大的船,怕不要载三两千石货物,每只船上,要多少水手?”富同道:“多时七八十人,少也三四十人。”正说着,酒保过来安排杯箸。吴用在身上取出一锭大银交给他道:“你存在柜上,先取一坛酒来开了。有好菜只管将来。吃完,一发算我给你。”富同转身拱手笑道:“到了此地,小可是主,怎好先要客人破费?”阮小七道:“我兄弟来此,多少事要请上下帮忙,一酒之敬,算不得甚的。等待货物办齐时,我们还有东京带来的物事奉敬。”说时,两个酒保,共捧了一只酒坛进阁子来。当面开了泥封,舀出一桶酒去烫着,一面摆了八碟下酒。酒热了,阮小七接去酒桶,便向富同面前先筛了一碗酒。富同接着酒碗,便见他大拇指上,带了一个翡翠扳指,绿油油地,没有一点杂色。便喝一声彩道:“这位兄长,带了这般好一枚玉扳指,是那时物色得来?”阮小七道:“是东京买得。”富同道:“可否借取一观?”阮小七毫不留难,便在手上脱下,隔席送将过去。富同接在手上,翻覆看了一遍,点头称赞,将扳指交回,因道:“望海卫来往海客甚多,小可也曾托人寻觅一个较好的扳指,只是一向未曾觅得。”吴用拈须笑道:“莫非足下心爱此物?”富同道:“小可并不解得弓马,带着恁地好扳指,却不惭愧?只为敝亲钱知寨,近来练飞弓箭,曾嘱咐小人寻觅一枚。只要物事中意,却不惜重价。”吴用笑道:“若我这位张家兄弟可以相让时,足下能出多少价钱?”说时,向阮小七丢了一个眼色。阮小七将扳指放在桌上,尚未带起,便笑道:“北此物亦是心爱之物,并不出让。若是这富家兄长,帮助我等把交易作成时,小弟情愿相送。”富同啊哟一声拱手道:“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吴用道:“这张家兄弟,为人爽直,决不食言。”富同笑道:“若果如此,不但小可事事效劳,便是敝亲钱知寨,也一定要感谢厚惠。”吴用道:“恁地说时,在下益发直说了。我这位兄弟有一个侄女流落在外,听说是就在这里海船上。这兄弟待到各只海船上去寻找,又怕造次了。颇想相烦足下,引带到海岸各大船上一行。”阮小五道:“七哥,富兄恁地说了,这扳指便送过去。”阮小七眼看各人颜色,心中十分理会得,便将扳指拿着,躬身递了过去。富同立记得下席来接住,连连拱手相谢。 饭后,戴宗、吴用先回客店,三阮随了富同向海岸边走来。那海湾里的船舶,装载了货物的,停泊在水中心,将小船系在船舷边,向上搬了货物。空船却靠了海岸,不多水手在舱板上晒太阳。三阮要富同先引上岸边的空船看了,后又坐了小船到海湾里面去,登上载着货物的大船。富同假说是知寨家里来的远客,要看看海船。富同是船伢子,船家自认得他,他道是知寨差来的,便殷勤款待,引着在舱里舱外都查看遍了。三阮一边看了七八只船舶,那前后左右两肋插刀,便都在心里了。在大船的舵楼上,察看这海湾子形同镰刀,那刀尖便是口子。三阮在有意无意之间,又问了富同许多话。等待薄暮,方才回到客店来。悄悄地将所看到的情形对吴用说了。吴用沉吟着道:“虽然船上并没有什么戒备,但是海湾子里有这些船户,却也要留神一二。”到了晚上,又同着三阮到海滩上来偷觑,但是稀疏的几星灯火,在沉沉黑地上,和星光相映,虽然白天看到那样多的船舶,这时却静悄悄地一些子人声没有。倒是海潮随着微风哄哄地送了响声来。吴用暗地叫一声道:“计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