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新传 - 第 4 页/共 16 页
约其半月光景,戴宗已回到山寨报过信,二次来到东京。吴用有口信传给柴进:当今方腊在江南兴兵,声势益发浩大。务须时刻打听朝廷动静。白胜来告诉了燕青、时迁,二人更自留意。
这一日二更时分,太宰王黼、太尉高俅同到小相府来拜访蔡攸。他二人都是轻车简从,颇可疑惑。时迁找个僻静地方,爬上了屋脊,绕着好几道楼阁,到了内室。时迁已知蔡攸有密事与同党磋商,必在一座小阁上屏去随从,低声商谈,那阁子附近,都没有人去得。
时迁看到月落星稀,已是三更天气.爬上了相府中最高的一棵树。人藏在树叶丛中,四处张望,看到东阁有一角小楼,撑出了屋顶。在花石扶疏中,射出了灯光。料定蔡攸、王黼、高俅便在那里。于是在屋顶上蛇行雀步走去。到了那阁子附近屋顶上,向那边看去,只朝南的窗户洞开着,其余三方,全都掩上了窗扇放下了帘子,看不到里面。
时迁在屋脊上大宽转地绕到闻子的北面。这里是一堵白粉墙,墙里有两棵垂柳树,正是干条万缕的垂着绿叶,遮掩了大半个阁于的屋顶。时迁选择了半天,寻觅得一枝横干,两手紧抓着枝梢,由墙头吊了上去.然后把身子翻转来,两脚勾定了树干,缓缓向树中间移了过来。当自己移着靠近了树身,便正过身子来坐在树干上。向树外阁子的屋檐端详得准了,又顺了一枝横出去的树干,向下一溜,溜到了屋上。然后倒伏了身子,蛇行到屋檐上,伸头向屋子里看去,果是三人坐在锦墩上,围了一张方几细谈。
上首那个人便是蔡攸,正拿了一叠文书,向袖子里塞了去。他道:“除了河东、河北,现在无可用之兵,方腊贼势坐大了,实不当稳便。王太宰.高太尉二公所说,与不才所见却有不同,用宋讧这班人去打方腊,虽可让他们彼此杀伤死亡,但总有一胜一败。宋江那贼败了,自是灭了一股惮贼。朝廷不妨再调大兵去扑灭方腊。若是宋江胜了,他落得将功折罪。万一圣上见喜,不削减他们兵权,却不是添了我们心腹之息?”
高俅那厮作了几年大官颇自矜持,手抚髭须,侧坐沉思,一手按住膝上的锦袍,默然无语.王黼便道:“我也顾虑到此。只是梁山贼势近来甚为嚣张。老相公也曾在近畿屡次调兵调将,都损折不回.若朝廷用兵江南,山东之寇乘中原空虚,窥视畿辅,却不是耍处。”
高俅道:“梁山贼势虽盛,大举作乱,尚不敢为。不热,中原虽近空虚,一纸之诏,十万大兵可调。宋贼极是狡猾,若无十分准备,不敢作此大不韪之事,以激天下之怒。所怕者,方贼北窥金陵,宋贼南窜徐、海,二股合流,剿灭便是不易。那个亳州知州侯蒙,上书请招安宋江去平方腊,未尝不是替自己打算。他想着两贼要在徐、淮合流,必犯中原,他现在所处的地位,却是首当其冲。依小可之见,不如就依了侯蒙所请,招安宋江,让他去平方腊。只朝廷少给他粮秣兵器,等方腊吞并了他们。方腊是个无知之徒,虽有数万乌合之众,将来调一枝劲旅,不难将他扑灭了。”
蔡攸笑道: “计倒是条好计。高太尉,你不想到了方腊胜了宋江时,把粱山贼众合并起来,正是如虎添翼?”
高俅笑道:“此层岂有不知之理?梁山这伙贼寇,颇有点古游侠风。除非宋江亲自投降方腊,那些贼首才会跟过去。所以方腊胜了他们时,也只能合并他们的喽罗,合并不了他们的贼首。借刀杀人倒是我们剪除梁山的一个好机会。粮秣兵器,都在我们手里.只要宋贼着了我们的道儿,他后面远离了巢穴,前面正对了大敌,我们再暗暗的知会了地方官吏,相机行事,不怕这伙贼不落在我手心里。”他说着,在袖里伸出右手,捏了几捏。
王黼拍了桌沿道:“高太尉之言甚是!这条计不但是借刀杀人,而且是调虎离山。”
蔡攸沉吟道:“二公既恁地说了,明日早朝,便向圣上保奏侯蒙一本,调他去作东平知府,就近招安梁山。此人既上书替宋讧说话,想必认得宋江。他办得好时,等把粱山贼伙灭尽了再作计较。办得不好时,不愁没有罪名办他。”
时迁在屋檐上将这些话听了个备细,直等王黼、高俅告辞,才顺了原路,回到相府差拨房安歇。
次日一早.将话暗暗告诉了燕青。燕青向二衙内请了一日假,同时迁奔回客店,向柴进告知一切。
此时,张横,张顺、花荣,石秀四人,也到了东京。花荣正假扮了一位关西来的武弁,住在附近客店内,托为柴进故交,时来拜访。这时,适也在座.便道:‘这侯蒙是个满腹经纶之士,屈在下位,现作个毫州知州。但他和风尘人物向无往来。恁地上书要招安我们山寨?”
柴进道:“听时迁所说,高俅兀自要奈何他,自不是有意伤害我等.此事应当即刻通知山寨,莫着了道儿。”
花荣道:“大官人最好向窦缉察那里探些消息。”柴进道:“他只缉察汴京,如何会知道侯蒙上书的事?”
燕青道:“不然,他常在王黼、高俅两家走动,王高的举动,他总有些知道。”
柴进便依了大家计议,暗地将石秀拽来,详细写了一封书信向宋江告知,着石秀不分星夜上山。当晚便轻衣小帽来拜访窦监。他恰是巡街来归,未曾会得。次日晚间再要去拜访时,只见石秀一身行装,手拿木橇,身背包裹,掀帘进屋来。
柴进道:“石兄弟,你还未走?”石秀道:“小弟昨日下午趁城门未闭,就出城赶了两小站路。今日巳牌时分,在路上遇到戴宗哥哥,彼此把消息说了。他走得快,小弟作主,将书信请他送回山了。现在他将来的军师书信……”
柴进抢着掀开帘子,朝外张望了一番,然后回转身来,向石秀取过来书,背着灯光看了。书上说的燕青走通蔡府这条路子,十分是好。窦监也是极用得着的人物,带来金银,尽管花费,山寨中随后便会深入将金银陆续送来。柴进又看了一遍,其中并没有什么须牢记的字句,就在灯火上焚化了.时己二更,石秀向外另找店家投宿。
次早.柴进起床未久,帘外有人间道,“周殿试在寓吗?’柴进唤进屋来时,是窦监家差拨,他躬身唱喏道:“我家主人拜上殿试,现有喜信相报,就请前去一行。”
柴进听到喜讯两字,却是吃上一惊。转念一想,他恁地会向我说梁山招安的事?必定和我在王黼那里关说外放官吏有了线索,且去看上一遭。于是吩咐喽甲备马,随了整拨径向窦府来。
窦监将他引到客室,先便拱手贺喜道:“殿试所嘱,幸不辱命。昨日王太宰问我,愿作山东都缉捕使不?我却未敢答言。太宰又说,现今有个知亳州侯蒙,上书朝廷,请朝廷招安宋江,用梁山人马去平方腊.昨日早朝.高太尉保奏一本,调侯蒙作东平知府,专一去招安宋江。又因侯蒙是个文吏,却恐梁山宋江轻视于他,再着派一个武将前去。”
柴进笑道,‘此系缉察喜讯,怎地例转来,向小可道喜?”窦监道:“殿试有所不知,这侯蒙升调东平知府,他那知州原任,却还未曾定好继任的人,殿试若是愿去时,小可便在太宰面前一力保荐。”他原和柴进同坐木榻上,中间隔了一只矮儿,这就伸过半截身体来,向柴进耳旁低声道:“假使周殿试舍得出二万贯金珠,便可走马上任。”
柴进在他这几句话里,知道了侯蒙调升东平府这件事,已是千真万真。因道:“两万贯,小可总可以筹划。若是能让小可随心所欲,便是五万贯亦所不惜。”窦监听他这话.却是不愿到毫州去,抹煞了他的人情,自不高兴。不过他又说了若可如意五万贯亦所不惜,心里又是一喜,因道:“殿试意思只是想去高唐、青州一带。现在梁山有了招安的形势,殿试是更想衣锦荣归。”
柴进又道:“只缉察便省得小可之意。”窦监道:“每地说时,且作理会。”柴进怕冷了窦监的心,又说了许多图报的话,方始告别。回到客店,又写了一封书信,即日着石秀回山报告。
石秀在路上行了三日,遇到戴宗下山来。石秀告知侯蒙要来东平。戴宗道:“军师正要我打听此事。益发同路上山.听候军师从新调遣。”于是二人并作一路,同回了山寨。石秀见了宋江,呈上柴进书信。
宋江看毕了书信,便请吴用军师前来商议。吴用笑道:“据信中所言,时迁听到的,确是高俅的言语。那厮设计最狡,用心最毒,他借刀杀人,教我们死无葬处。兄长有何主见?”
宋江取过书信,又看了一遭,沉吟着道:“愚兄屡次以大义宣告内外,静待朝廷招安。不但山寨数万儿郎知道.便是上至朝廷,下至江湖豪杰,兀谁不知?这位侯知州也就为了知道我等有归顺朝廷之意,才肯上书为我等请命。而且柴进兄弟打听出他书中所言,明说宋江之才,必有大过人者。也算我们兄弟一个知己。无论干公于私,断不能当地前来招安,我们反而抗命之理。纵热我们可以把高俅借刀杀人的话,告诉众兄弟,天下人却不能相谅。”
吴用道:“兄长既如此说,等侯蒙到了东平,且作理会。”
宋江道:“愚兄也曾思量多时。这侯知州有此见解,想不是个书呆。将来怕来招安时,我们便告知就里。若要我等前去平方腊,须是朝廷和我们筹足兵器与粮草。用人行军,我们都得便宜行事.只是怕高俅见我们识破了他的计,老羞成怒,却又另来奈何我们?”
吴用道:“兄长所言,正是面面都想到。目前山寨中粮草充足,财帛丰富,且让儿郎们休息几时,免得侯知州来到东平,要招安我们反是棘手。”
宋江道:“军师言之极是,我等既要受招安,山寨里毋须再添粮草财帛,乐得省事。”宋、吴这一番言语,自是减了河朔十郡无限干戈。
相过一月上下,那调任东平知府的侯蒙,得了朝廷诏书,也就到东京来陛见。此时蔡、王两姓掌权,来京官吏,不先见过蔡京父子以及王黼、童贯、高俅等人,那就在京候召一年,也无陛见之期。侯蒙知道东平府这个职守是蔡攸、高俅保的。到京定了客馆,出于无奈,便先来小相府见蔡攸。
此时皇帝闻说方腊猖獗得很,便立想招安梁山这支兵马去平贼。也曾向蔡攸说过,要侯蒙早日到任.此时来相府求见,蔡攸立刻坐在大堂公案里传见.当侯蒙到了阶前拜见时,蔡攸见他仪态持重,很有几分书生气,便不甚高兴。因道:“侯蒙,你且入来谈话,你知道我保举你的意思么?”
侯蒙入到堂内,蔡攸大刺刺地坐着,毫不谦让。他只得恭立一旁道:“恩相挺拔微职,自是以蒙曾上书招安宋江,去剿方腊赎罪,就以蒙去东平招安他们。管窥之见,未知当否?”
蔡攸手摸髭须道:“你道得个外面,却不知就里,宋江这班贼寇,狡猾凶猛,胜方腊十倍。他们所以还没有大举,一来没有机会,二来水泊邻近畿辅,三来没有方腊那般乌合之众。就方,宋两股盗寇来看,我们却道不得个分别的。权衡利害,倒是方腊一勇之夫易擒,宋江多诈之贼难伏。方腊乌合之众,可以劲旅破之。宋江方张之寇,就是招安了,也怕他狼子野心,中途有变。”
侯蒙以为朝廷容纳了他的献策,调他去招安梁山,作为国用。今听蔡攸这番言语,分明他却是特地不放心梁山,那还招安宋江则甚?心里有着疑惑,便不敢多出主张,因进前半步,躬身道:“卑职愿请恩相明教。”
蔡攸笑道:“侯蒙你想你前程远大时,你须听我的话.你到了东平,你可以差一个舌辩的人,先去通知宋江,只说朝廷大兵,要用去伐辽。方腊那股盗贼,无甚能为,有梁山一半兵力,便可把方腊擒了。且劝他留些兵力守看梁山。”
侯蒙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但脸上却不敢表示出来,躬身道:“朝廷招安宋江,讨剿方腊,方法不同,要将这两处不法之徒一齐消灭,用意却是一般。恁地时,梁山还留下余孽。宋江只得一半力量去江南,不但未必能胜方腊,或者倒是让方腊打败了。那时,方腊之势坐大,梁山又没有斩草除根”。
蔡攸不等他说完,脸色一沉道:“侯蒙你是真不解朝廷用意,还是故作痴聋?朝廷岂真要起用宋江去平方腊,无非以贼杀贼,让他们自相败灭。不然,朝廷何至如此无人?”
侯蒙听他这番话,觉得与自己上书的竟思,竟是个反面。便又进前一步,再拱一揖道:“恩相指教,卑职已理会得。唯是宋江一百军八名寇首,文武人才全备。他果有向善之心,朝廷落得用他的力量去平方腊。方腊虽是乌合之众,也未可轻敌,官军若有力扑灭他时,何至连陷郡县,猾撅日甚?再则果用以贼杀贼之计,若被宋江看破丁,倒是为渊驱鱼。”
蔡攸将桌案一拍,喝道:“好大胆的侯蒙!你说此话,不但触犯上宪,而且藐视朝廷,你戴了几颗头颅来到东京?”
侯蒙拜倒在地,连称死罪。蔡攸喝道:“我这里岂容你唠叨?左右将他叉了出去!”这一声喝,两廊下出来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拿了鞭子,便向侯蒙抽来。侯蒙身在虎穴,怎敢抗拒.只得踉跄走出了蔡府。
这一群家丁中正有一个时迁在内。他知道侯蒙是为了招安梁山被打,怎地不心里火烧呢。他见侯蒙两手捧了腰间玉带,头上纱帽斜歪倒着,抢着向相府门首走。便由里到外,挡住了众家丁的鞭子,紧跟了侯蒙。眼见离开大堂远了,便回转身来向众人道:“各位,这位知州是个好官,虽然言词触犯了相公,却又无甚大错。我们伺必侮辱斯文?”
这些家丁,日夜由时迁供奉着金帛酒肉,闲时,便一同到花街柳巷耍子,也是的迁花费着银两。大家喜欢时迁慷慨,把他当个首领也似看待。因之他说了一声何必时,各人拿了鞭子的手,便不向下打了。
侯蒙虽是在许多鞭棒下朝前奔走着,本也知道身后有个人在暗暗护卫。这时见时迁一番话拦住了众人,便回转身来向他一揖道:“不想你这汉子却懂得公道。只是我也该打,未曾陛见圣上,却怎地先到此地来?”说毕,长叹一声,竟自走了。
时迁见他面如死灰,帽侧衣斜,一步高一步低的走出去。望了他那后影,却替他不堪。当日悄悄的把事旨诉了燕青,燕青又来告诉柴进。柴进访得了侯辈寓所,次日,便扮着一个殿试秀才前去拜访。
到那处时,是城东永济寺的西院。那院门半敞着,里面有口棺材,放在屋檐下,棺材盖放在一边。一个团头和几个伙家,忙着进进出出,阶檐上,又堆了些经幡钱垛金银纸锭之属。柴进却是一惊,见有个穿皂衣的老人,哭丧着脸,是个仆人模样,便问道:“这可是侯知府寓所?”
那老仆向柴进周身打量一番,垂泪道:“回禀官人,敝主人昨晚病故了。”柴进又是一惊。因问道;“昨日下午,曾见来,如何便归天去了?”
老仆摇摇头道:“一言难尽。”柴进道:“端的为何得了暑病?我与侯知府是幼年八拜之交,一别多年,现今方来东京图个相会。”
老仆道:“主人停灵正屋,末便请官人里面拜茶。”柴进道:“昨日侯知府到相府去,受些委屈,我正耍来安慰他。”
老仆道:“唉!官人昨晚来便好了,敝主人回来时,长吁短叹,吃了一夜的酒。今早小人进屋去看时,敝主人便僵直着在床上了。”柴进道:“且引我进去一拜。”老仆道:“官人尊姓?”
柴进道:“我姓周。我且先拜过灵,客中想是盘缠不多,回头我即着人送办理丧事的花费来。”
老仆先道着谢,引了柴进到正屋。见右蹙厢挂了千秋幅。地面停着灵床,侯蒙穿了朝服,直挺挺躺在那里。柴进在床前拜了四拜,起来一揖,洒了几点知己之泪。里屋有妇人呜呜咽咽哭着,老仆却引了一个四五岁孝服儿童出来谢孝。
柴进着实感慨。回得高升店.将出十锭大银,交与白胜,送到侯寓,作为奠礼。不想他这一番好意,却几乎引出一场大祸来!
第四回 煎同根张达动官兵 放野火时迁闹相府
原来蔡攸将侯蒙申斥了一番.依然不放心他,怕他陛见之时,,却在皇帝面前道着什么,因当年在枢密院时,他就记过蔡京闲话的,且待他向司院报到时,先羁压住他陛见的日期。不想一过四五日未见动静,蔡攸想着奇怪、他小小一个未到任的知府,敢藐视召命,到了东京不向三司报到请陛见吗?因手谕员司调查侯蒙有文书到三司也无?
待得详覆上来,侯蒙已死,他的眷属已报丧多日了。病故的日子和那次在相府里被逐,却是同一个时候。蔡攸知道这事,心里却有些过意不去.侯蒙是个念书人,在大厅广众之下,让棍棒打出了相府,必是羞愤致死。细想此人言语,只是不合意旨,却未曾干犯宰相尊严。一时良心发现,便振两个相府虞侯去视察侯蒙眷属,并且通知他们,朝廷可以重加抚恤。这两位虞侯回报上来,说是侯蒙眷属将丧事办得很好,有一个沧州秀才周集重重的周济了他们。这秀才自道是侯蒙总角之交,侯蒙眷属却不知道这个秀才的底细。蔡攸心想一个秀才却平自地周济在京病故的一个知州,其中必有原故,便又差此两人去看周秀才行动。
相府中虞侯,彼此在值班房里道论此事,却被伍虞侯听到,心中暗暗一惊。想着相公将棍棒逐出府门去的人,周殿试倒重重的为他料理后事,这不故意与相公为难.悄悄的出了班房,找着燕青把话告诉他了。
燕青道:“侯知府自是舍下世交,他在外病故了,愚兄弟在此,酌量周济他家有甚使不得?”
伍虞侯道:‘相公所不喜的人,休说是世交,便足同胞兄弟也当避着嫌疑.”
燕青嘴里虽恁地说了,却是怕泄漏了本相,立刻回到客店,向柴进说了。柴进道:“现在侯蒙死了,高俅借刀杀人的那条计自然使不出来.但方腊的势焰,近来却不见稍煞,朝廷决不能坐视不理。我想,在目前朝廷必定要另调得力人马去平江南。对梁山军事,必要放松一把了,我们应当回山寨去,报知宋公明哥哥,乘机另图出路.蔡攸若是不容我们时,我们去休。”
燕青道:“好在相府内外,我们都安有线索,万一危急,也走得出东京.军师未有令来,我等且再等几时。”
柴进道:“我自理会得,你且到蔡攸家里去守候,遇事留心则个。”
自这日起,柴进暗下通知了在东京藏伏着的几位弟兄,随时准备厮杀出京,提防蔡攸下着毒手。
这其间的张横、张顺两人,本住在城外客店里。吴军师派遣。是恁地想着。来京一行兄弟,遇到水码头不易渡过时,却有两个水路头领护卫。在东京城里,自不须他们多有出面。
这日二张在高升客店听了柴进的命令,依然回向城外客店去.张横在路上向张顺道:“兄弟,我们生长在浔阳江上,难得机会到官家脚下来看看这繁华世界。来了东京惩久,不曾游逛得。现今柴进兄弟说东京住不得了,要回山寨去,今天我们且在街巷里走走,寻所酒楼吃几盏酒.”
张顺道:“须是不要闯出祸事来。”张横道:“我等一个寻常老百姓,又不干甚闲事,九城军马管辖的皇城里有甚飞来的横祸?”
张顺想着也是,便不取直路出城回寓,大宽转地在街上走着。忽然有入迎上前道:“二位兄弟一向好?多年不见,不想却在此地会见。”
张横看时,是本家哥哥张达,外号水老鼠,往日是在江州城外卖鱼为生。因为他曾在二张父亲手下学习得了一些武艺,和二张又有了一分师兄弟情分。张顺在一边,却抢上前唱喏道:“真不想在此地得会见哥哥。府上现寓何处?改日我兄弟却来拜见。”
张达扯住衣袖道:“今日难得遇见,就到我家里去吃几碗淡酒。今日相逢倒不去,改日两兄弟却怎肯来?我家离此不远,就去则个。”
张顺待不去,可又却情面不过。张横一本性直,只瞧科张顺。张达笑道:“益发教二位兄弟得知,前妻在籍已亡故多年,愚兄来到东京,续娶了一房家小,是济州清河县人氏,娘家姓潘,十分伶俐,会做得各种好面食。也教她认识家乡来的骨肉,显些手段领教。”说毕,哈哈大笑,那里容得二张推诿,只是拉着他两人走。
到了家门口。掀起帘子喊道:“大嫂快来,远客到了。”有妇人从楼上应声下来。到堂前拜见。她梳了个盘云髻儿,发上插一朵小翠花,上穿月绫袄,下系绿罗百褶裙子,满脸脂粉,却不是贫寒人家妇女。张达道:“这是我两个同宗兄弟张横、张顺。”
那妇人道了两个万福,说声二位叔叔,奴家拜见.二张躬身下拜不迭。张达便让二张在堂屋坐地,向潘氏笑道:“难得在几千里外,与两位兄弟会见。相烦大嫂安排些菜肴,我们且吃三杯。二舅在家也不?就请来陪客。我也好到街上去买些果子来下酒。”
张横起身拦着道:“兄弟多年末见,相谈一番,胜似饮食,哥哥休得费事。”潘氏看着张达眼色,入厨房去了。
张横道:“未知哥哥因何来到东京?’张达道:“去年随了个贩葛布客人来到中原,就未曾回去。出门辛苦,真是一言难尽!容将来慢慢地说。”
张横心里想着,他必然也要问我兄弟缘何来此?我们便答是随了客商飘流到此。但张达却不问这些,随着有个年轻汉子捧了三盏茶出来,分别递送到宾主面前。张达向二张道:“这是我妻弟潘海。因岳父母都过去了,便在我这里居住。二位兄弟将来指点他一些武艺也好。”
潘海放下茶盘,向二张唱了喏。他悄悄的向张达道:“姊姊请姊夫说话。”张横道:“哥哥不必费事,畅谈家常便好。”
张达起身入内去了,张顺看这堂屋,收拾得甚是整洁,正中供了张氏清河堂上祖先神案,挂了佛像,案前点了长年佛灯。左壁厢设了长榻,右壁厢一列四把红油交椅,墙上也张挂上三五张字画。
张顺想着,一个作鱼贩人家,却有这般排场。因问道:“潘舅哪年与我宗兄联姻?”潘海道:“有三年了。”
张顺道:“约莫我宗兄来了三年多了。”潘海道:“正是。”张顺道:“敝同乡有一位作葛布生理的,潘舅认识也不?”
潘海道:“在下少与商家往还。”张顺道:“自是我宗兄朋友,”潘海道:“不见姐夫提到认识贩葛布的。”
张顺听了这话,益发瞧科几分了。因站起身来道:“这房屋修理得恁地整洁,我来看看。”他一壁厢说着,一壁厢转入后堂,隔了一扇木屏风,听了那妇人道:“你使由后门出去,我这里自安捧酒肉他吃。有二三十碗酒,怕他不醉?”
张顺听了这话,好生蹊跷,又未便停留久,回到堂前,大声叫道:“宗兄快来,兄弟有话说。”
那妇人勉强笑了出来道:“叔叔慌怎地?奴怕二位叔叔客气,自打发他由后门出去买果子去了。”
张顺道:“嫂嫂是新到我家来,却不明我兄弟以往因缘。实不相瞒,当年蔡九知府在江州时,兄弟作鱼牙子,供应差遣不周,官府认兄弟是不法之徒。曾拿捉兄弟来得。当时曾听说我这位宗兄,跟了蔡九知府作亲随,却是未曾见得。后来蔡九知府因梁山好汉闹了江州,当今蔡老相公调他回京,我那宗兄,怕不是跟将来?于今蔡九知府不知作官也未?但是他爹尊和阿哥,是老小两个相公,他要奈何兄弟,却不费吹捉之力.我那宗兄,却休是把我兄弟留在家里款待,却私自报官去了。”
那妇人被他说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道不出一句话。
张横猛可想起,跳起来叫道:“是的是的,我们在江州听说他在蔡府。要不,他怎地会投奔到东京来,有这一副排场?好张达!你有今日,都是我阿爹的教训,你不念往日旧恩,倒要陷害我.”张顺道:“哥哥去休。”
张横那里肯移,手提了交椅举了起来便待向那妇人劈下去。张顺扯住他手道:“哥哥若打死这妇人,益发张达那厮有得嘴说。我们且走开,让他带了逮捕公人来,却扑一个空.看他把什么交代?还有一层,我等有山寨大事在身,休为张达那厮坏了大事。
张横向那妇人道:“便宜了你这贱丨人。”说毕,丢下交椅,同张顺一溜烟出门去了。
那妇人吓得战兢兢地靠了墙壁,潘海却钻入桌子下面去藏躲着。半晌,妇人先醒了过来,骂道:“二郎,你枉为一个丈夫,却不如我妇人,眼见两个强盗关在家里,吃他跑了。”
潘海缓缓地爬出桌子来,脸色兀自苍白着,因道:“姊姊说得好风凉话,张横、张顺是有名的梁山泊水军头领,千百个军马近他不得,教我将他怎地?”潘氏道:“兀谁教你厮打,你不会将好言语安顿着他,我若早在外面陪话时,是两只大虫,也休想逃了。”
潘海道:“姊姊,你这裙子怎地?”潘氏低头看时,那条绿罗裙子,湿了大半截。啊哟一声,跑上楼去了。
约莫有一个多时展,张达领着几十名官兵,刀枪乱晃,直拥进门来.张达见潘海呆坐在椅上,便问道:“两个梁山强盗,哪里去了?”潘海道: “张顺那厮刁猾不过,他看风色不对,将姊姊唤来,把言语说破了,忙忙跑走了。不是我护了姊姊,几乎让张横那厮一交椅打死。”
听说强盗走了,人丛中挤出一个东京缉察使手下的柯巡检,手拿两把扑刀威风凛凛,向张达道:“平白地你说皇城里来了梁山强盗,兴动干戈。现在捉不到人,上宪怪下罪来,说是皇城里兀自容着匪人,没有缉捕得,成何话说?要我等缉捕官兵何用?说是并不曾有强盗,你妄词报了,你谣言惑众。须是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