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宫闱史 - 第 7 页/共 45 页

及至午晌,众人便抬了龙王,寺里的和尚跑着,沿路铙钹喧天,朗诵佛号。元璋也夹在里面。将过西门的当儿,元璋忽然大嚷道:“强盗杀进城来了!”一头嚷着抛了手里的法器,竟来开那西门。那些百姓,本和惊弓之鸟一样,听了元璋的话,大家吃了一惊。见元璋去开城门,还当强盗从后边杀来了。大众一拥上前,帮着元璋去开门逃走。守城的兵丁,一时人多阻拦不住,有几个已给众人打倒,西门早已大开,那外面徐达的兵马,呐喊一声,争先冲进城来。大众开了城,原想逃命的,这时见强盗从对面杀来,连连叫苦不迭,各人似没头苍蝇般的,四散乱逃口只苦了西觉诗的一班和尚,弃了龙王,没命地逃走,逃得慢的,被徐达的兵丁砍了脑袋。百姓里面有几个落后的,瞧见元璋去开那城门,放强盗来,便一路连逃带喊:“强盗杀进来了,奸细是和尚!”县尹黎天石和张守备,正在南门巡城,听得西面喊杀连天,知道西门有变,慌忙领了一队兵丁,望西门赶来,见百姓们喊着:“奸细是和尚”,兵丁们一见和尚就砍,可怜西觉寺里逃得性命的和尚,都被官兵杀了。守备张赫首先赶到了西门,劈头正遇着胡大海,两人交马,只一回合,被胡大海一斧砍落马下,官兵纷纷逃走。黎天石见势头不好,忙开了东门落荒逃命去了。   这里徐达得了凤阳,便飞马报知郭子兴,子兴令耿再成和谢润留守滁州,自己带了吴良来到凤阳,见了徐达、汤和等,再三地嘉奖了一番,便命开起庆功筵宴。徐达在席上,将破凤阳的功绩归了朱元璋,说他胆粗心细,确是能干。郭子兴大喜,就加元璋做了领兵的队长。   这一天的诸将,都欢呼畅饮,席散之后,朱元璋记起借来的僧衣僧帽,便包裹好了,亲自送到皇觉寺,去还给悟心。恰巧徐达、汤和、郭英、胡大海、吴良等几个人,也在城外散步。   他们见了元璋,便问到什么地方去,元璋告诉还衣帽的缘故,汤和笑道:“咱们横竖没事,听说皇觉寺有汉钟离的遗迹存着,此刻就去玩耍一会儿吧!”胡在海接口道:“很好,很好,俺在这里正闷得慌,大家一块儿玩去!”徐达点点头,于是一行六人,一齐望皇觉寺来。   到了寺里,元璋把衣帽还了悟心,陪着徐达等闲游了一会,别了悟心,走出皇觉寺,看看天色很早,六个人信步向那村东走去。出了村口,只见碧禾遍地,流水潺潺,一片的野景,好不清幽。徐达不觉叹道:“人生朝露,天天夺利争权,不知何时才得优游林泉,享终身清福哩!”汤和见说,也点头道:“可不是吗?世人庸庸扰扰,无非为的是‘名利’两字,不过没人看得穿罢了。若能知道结果,撒手西归时一点也带不去的,何必拚命地去争呢?”胡大海听了这些话,便不耐烦起来,道:“你们好好的散步,怎么说出那酸溜溜的话来,叫人好不难受!   ”汤和笑道:“胡兄弟是直爽人,喜欢谈厮杀的,我们就讲厮杀给你听吧!”胡大海高兴起来道:“那么快讲给俺听!”元璋见大海憨得可笑,便也插口道:“厮杀的故事多着唾,你却喜欢听哪一朝的?”胡大海把大拇指一竖道:“俺最高兴的是杀贼,哪一朝杀贼最多的,就讲哪一朝。”   元璋正要回答,忽听得远远地金鼓震天,徐达遥指道:“胡兄弟,那面方在那里杀贼呢!”众人见说,随着徐达指点的地方望去,果然见尘土蔽天,喊声不绝。汤和诧异道:“那里怕真有了战事吗?”说时恰巧有一个乡人,担着铁锄走过来,胡大海便迎上去,不问什么,将那乡人一把拖住道:“那边可是杀贼吗?”乡人给胡大海臂上一把,痛得似杀猪般直叫起来。汤和忙走过去,叫大海放了手,向那乡人陪礼道:“我们这兄弟是莽夫,因此得罪了尊驾,惭愧得很。”   乡人一边说不打紧,兀是直着臂膊,连连皱那眉头。汤和安慰了乡人几句,便问:“那里为甚有喊声,可是厮杀吗?”   那乡人摇摇头道:“不是厮杀,那边叫白杨村,村中练着防盗的民团,近来新聘来一位教师,这时正在操演哩!”汤和听罢,谢了那乡人一声,回头埋怨大海道:“他是安分的村民,又不是大盗,经得起你把他一拖吗?下次不要再这样得罪人了。”   大海噘着嘴道:“俺又不曾用力,他自己骨头太嫩了,倒反怪别人哩!”这一句话,说得徐达、郭英等,齐笑了起来。当下六个人,便向白杨村走来。到了村口,早望见一片大校场,场里排列着五六百个团丁。走近校场瞧时,却见一个红脸汉子,正演着铁盾的战术。不知铁盾怎样的演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酿笑话大海闹新房献绝技花云斗黑汉   却说朱元璋和徐达、汤和、胡大海、郭英、吴良等六人,走到白杨村,来看民团的操演。到了村中的校场里,只见五六百个团丁,一字儿排着。他们的手中,右执着单刀,左握着一面铁盾。正中立着一个红脸大汉,也是一手刀一手盾,在那里朗声说着用盾舞刀和遇敌抵御的法子。大约那红脸汉,是刚才乡人所说的,就是新聘来的教师了。那红脸汉把用法说明了,便演试给一班团丁们瞧。但见他先把刀一摆,将盾向自己身上一遮,一个翻身滚在地上,忽地又立起来,这样的刀盾齐施,倏上倏下,真是神出鬼没,到了后来,只看见刀光闪闪,盾声呼呼,红脸汉子的人已瞧不见了。   大家看得眼花缭乱,不由得齐齐喝一声采。声未绝处,猛听得砉然的一响,那张盾便覆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看红脸汉子时,不知哪里去了,却见盾旁的四周,刀光霍霍地闪着。似这般地过了半晌,才见红脸汉子提了盾直跳起来,向着众团丁说道:“这一个解数,叫作狡兔拒鹰,施展的当儿,必至遇见了马上的敌人英勇,自己力不能敌,才用这个法儿,砍他的马足。他马足一受伤,人自然堕下来,那就容易对付了。”众团丁见说,唯唯听命,把观看的一班人,看得吐出舌头来,半晌缩不进去。胡大海忍不住,高声喝着采。这一喝好似青天起了巨雷,将众人吓了一跳。那红脸汉也十分注意,便望着胡大海瞧了两眼。徐达埋怨大海道:“你可见人家留心你吗?照你这样的莽撞,早晚要闹出事来呢!”胡大海笑道:“借喝彩是说他好,又不曾说他坏,却瞧瞧做什么?”说着只见那红脸汉子,已走了过来,笑着对徐达拱手道:“你们几位,似从外乡来的,咱这里备着半杯儿淡茶,请诸位到里面少坐一会。”说时便邀了徐达、胡大海,那红脸汉却在前引道。徐达那时不好推辞,只得随着红脸汉,走过村庄中来,回头望着胡大海说道:“如何?不是被你弄出事来了吗?”胡大海见面不相识的人来邀他进去喝茶,不知是好是歹,知道是自己喝彩闹出来,便低着头作声不得。后面汤和、郭英等,见徐达、胡大海跟那红脸汉前去,也不识是吉是凶,四个人就慢慢地跟着走。   不一刻,已到了一座庄院里,庄的四周,掘着一条护庄河,庄中危楼高耸,绿树荫浓,正中一条甬道,两边栽着一排儿的柳树。徐达、胡大海随那红脸汉走过了护庄河,渐渐到了庄前。   只见大门两旁,放着密密的刀枪,一字儿的长凳上,坐着几十个关西的大汉,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他们见了红脸汉子,便齐齐地站立起来,暴雷也似地唱了一个喏。红脸汉子向大汉们略略点头,便回头来让徐达和胡大海先行进了庄门,红脸汉子自己随后也进了庄院。大家到草堂中,红脸汉邀徐达、大海坐下,庄丁一面献茶。那红脸汉却徐徐地向徐达问道:“足下莫非是郭子兴首领部下的徐先锋吗?”徐达见问,不觉吃了一惊道:“小可正是徐达,不知壮士于何处见过?”那红脸汉微笑道:“小子姓常名遇春,祖居濠州怀远人。昔日在濠州城中,酒肆里曾见过一面,后来匆匆各分东西。现闻得你们将有大举,此次已夺取濠州,小子听了,也很有此志,但一时不敢贸然相投,正在这里候着机缘。”说时指着胡大海道:“刚才听得这位黑壮士的喝彩声,一眼瞧见了足下,觉得很是面善,所以冒昧相邀。但不识黑壮士尊姓大名?”徐达答道:“这是我的义弟胡大海。”常遇春听了忙问道:“莫非那年打武场的胡壮士吗?”徐达点首道:“一些也不差,他正为了这件事,才投在郭首领的部下呢!”常遇春说道:“听说你们是领兵来的,为什么却这样闲暇?”徐达见问,将自己同诸将士出城散步的话,大略说了一遍:常遇春笑道:“你们几位幸而逢见小子,不然给庄中人瞧出了行迹,只怕此刻未必能够脱身哩!”徐达大惊道:“这是为何?”遇春大笑道:“足下不听见路人传说吗?这个庄里练着民团,是专门防备邻县盗寇的。你们倘被庄民认出来,岂不要为难呢?”徐达恍然大悟道:“非壮士一言提醒,我几乎忘记自己是什么人了。”   正说着,忽听庄外人声鼎沸,似有人在那里厮打。常遇春忙赶将出来,过了半晌,便领着朱元璋、郭英、汤和等进来,笑着对徐达道:“你们还有四位同伴,为什么留在庄外?倒说庄里人把二位宰割着哩,因此和庄丁们闹了起来。”徐达也忍不住好笑。郭英等见徐达和胡大海没事,气也就平了下去。于是由徐达给常遇春把朱元璋、汤和、吴良、郭英等一一通了姓名。常遇春大喜道:“今天无意之中,倒好算群雄聚会了!”   说罢吩咐庄丁,立时摆上筵席,常遇春让徐达等人了席,自己便在下面相陪。   胡大海一见了酒,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早一觥觥地大喝大吃起来。徐达笑着向常遇春说道:“我们这位胡兄弟是个莽夫,不免被壮士见笑。”常遇春也笑道:“大家一见如故,似胡壮士般的是快人!”说着便你一杯我一杯的,也都欢笑畅饮。徐达在席上,谈起常遇春的铁盾本领来,不禁赞叹一回。原来常遇春的盾法,本是祖传的绝技。他一手施刀,一手执着盾,无论你是一等好汉,终要吃他的亏。因此到了对敌的当儿,他盾可以护身,刀能够砍人,手脚齐施,真可算得军械中一件利器了。还有最后的一个法子,是用力一使劲,能把人躲在盾内,敌人如走近去,他就用刀削足,这一下子就是常遇春在校场中演过的,叫作狡兔拒鹰。但别人要想学他,却是万万办不到的。   那时徐达在白杨村里,经常遇春留着他们欢饮,大家直吃到月上黄昏,才酒阑席散。又讲了些闲话,徐达等便辞过了遇春,回到濠州城内。   一宿过去,第二天早上,徐达令吴良往白杨村请常遇春来赴宴。不一会,遇春和吴良到了,就排起席来,大家入座。这一次可不比在白杨村了,自没什么猜忌,更吃得较那天高兴。   常遇春饮了几杯,便起身告辞。徐达阻拦道:“我们还不曾细谈,为什么要紧便走?”常遇春道:“今天我们邻村的庄主方子春,他女儿柳方娘,在梵村店开擂招婿,清晨就有请柬来的,我们相约是守望相助的,所以不能不去。”胡大海见说,便捋拳擦臂地说道:“常大哥说的不是打擂吗?俺就同去瞧瞧如何?”徐达一面邀常遇春坐下,笑着说道:“时候还早呢,我们胡兄弟既说要去,等一会儿,大家一块去。”常遇春也笑道:“那是最好没有了。”于是众人又饮了几觞,一齐离席。徐达叫兵士们备过了七匹马来,和常遇春等上了马,飞一般地望着梵村走来。   到了村口,徐达对常遇春道:“我们只作看客,不必进庄去,足下但请自便吧!”常遇春见说,只得独自走进庄中,自有庄主方子春和他儿子庄刚,把常遇春迎了进去。这里徐达一行人,慢慢地走入村来,早见梵村的正中搭着一座七八尺高的擂台,台下那些瞧热闹的人,已挤得水泄不通了。胡大海嚷道:“那里已经开擂了,俺们到台前去瞧去!”说时只望人丛中直钻入去。一般闲人,正在大家拥挤着,大海走进去,把两手一挥,已推倒十几人,有几个跌在地上的。险些儿连头也踏破了。   徐达忙上去,把大海喝住道:“你这样的粗暴,又要闯出祸来哩!”大海听了,这才立着不动。大家看那擂台上时,却是方庄主的几个徒弟在那里打着玩耍,因为开擂的时间还不曾到,几个管台的徒弟,一时高兴起来,就在台上练一会功夫。但见一个使刀,一个使枪,两人在台上较量着,虽说是练着玩,却都有家数。胡大海看得技痒,便回头对郭英道:“俺们也上去练一趟吧!”郭英还没有回答,徐达忙拦住道:“他们在那里玩着,又不是真的厮打,你上去倘惹出事来,或是被你打坏了,那又算怎么呢?”胡大海见说,只好立在一边。   过了好半晌,忽听看的人大嚷起来,众人忙看时,只见庄主方子春,同了他儿子方刚,亲送方柳娘到擂台上来,后面的却是一骑马,马上坐着一个豹头环眼的红脸大汉,徐达见是常遇春,便只作不认识似的,并不向他打招呼。那方子春和儿子方刚、女儿柳娘到了台下,看台的徒弟们过来架了小梯,由方刚先行上台,柳娘便跟在后面。方子春回过身,邀了常遇春,到对面的看台里坐下,庄丁们便献上茶来。常遇春一头和子春闲谈,两眼不住地瞧着擂台上。   这时擂台上面,方刚和柳娘,分着东西坐下,方刚便望台下说道:“今天是咱们开擂的第一天。咱们摆擂的原因,是为了一件婚事起见。”说时手指着柳娘道:“这是舍妹柳娘,幼年的时候,也曾跟着俺父亲练过几套拳脚,现在俺父亲要替她招婿,她便设誓,有人能打她一拳或踢她一脚的,才肯把终身托付。俺父亲拗不过她,便设下擂台来征选人材。谅台下不少四海英雄,倘愿上台比试的,万望拳足留情。”方刚说罢,向大众拱了拱手,仍去坐在椅上。其时台下的人,挨来攘去,扰攘得一片的人声。   众人正在议论纷纷的当儿,早见一个少年的壮士,头带着武生巾,足登着麻鞋,穿一身紧靠子,只见他耸身一跃,已轻轻地跳到了台上,向方刚哈了哈腰道:“俺来陪你练一趟儿。   ”方刚见说,便慢慢地立起身来,柳娘也走入了后台。看台的忙掇去了椅子,两人就在台上交起手来。斗到紧急的时候,那少年壮士飞起一脚,恰被方刚接住,顺手一托,少年壮士立不住脚,噗地跳落台下,一班瞧热闹的人,不禁齐声大笑了一阵,那少年壮士红着脸儿望人丛中一溜烟走了。众人笑声未绝,又有一个莽汉跑上台去,也吃方刚打败了,一连三四个人,都是如此。那时把台下的胡大海瞧得眼中出烟,便大嚷一声,直奔到了台下。徐达待要去阻挡时,已是来不及了。只见大海大踏步上了梯子,也不客气半句话,足才踏到台上,就是一拳向方刚面上打去,方刚慌忙用手来抵御,大海却已回头便走。台下的人,只当大海是惧怯,又齐声大笑道:“似这般没用的人,也敢上台打擂了。”说犹未了,那方刚不舍,从后面来追大海,猛见大海回过身来,施展一个黑虎透心势,提起左拳又是一拳望方刚打来,方刚正待解脱来拳,说时迟,那时快,大海的拳头,并不真个打去,他那右足已随拳踢出,方刚见他拳足齐至,急急地向左边趋避,不提防大海飞起左腿,尽另的一腿,把方刚从台上直踢到台下,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大海施的这一下解数,叫作环步鸳鸯腿。他起先的一拳,回头便走时,原是诱敌的法子,敌人若追上去,他就回步过来,扬手一拳,敌人只顾着上三路的来拳,想不到他的右足踢来,哪知右足才起,左足继到,任你身手怎样的敏捷,一时终来不及避去。那《水浒》中的武松打蒋门神,便是这个拳势,施展的人,非具有真实功夫,不敢乱用。有了真功夫的人,不遇到劲敌也不肯轻使的。这种把式,本是拳家的秘传,方刚哪里识得,因此吃胡大海的大亏。那些台下的人,又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声:“好!”方子春见他儿子跌下台,心里很是着急,忙叫庄丁去搀扶方刚起来。   那台上的方柳娘,见她哥哥被大海打落,顿时芳容变色,蛾眉竖起,便一手卸了外氅,露出一身大红的衣裤来,衬着她那娇嫩的粉脸,愈显得妩媚英武了。当下那柳娘姗姗地走出擂台,也不搭话,飞拳就望胡大海打来,大海见她是个女子,越发不把她放在心上了。谁知柳娘的拳脚很精,不到几个翻身,大海的臂上已着了一拳,两个照面后,又被柳娘踢着一脚,幸得大海忍得住疼痛,双方相持一会,柳娘却啪的一掌,正打在大海的脸上,声音很觉得清越。打得大海性起,七窍中火星直冒,便牛吼般地伸手抓住柳娘,那柳娘却忽东忽西地蹿来蹿去,身体儿好似猿猴一样,弄得大海捉摸不定。   这时大海已累得满头是汗,徐达等一干人,深怕他受亏,暗暗地替大海着急。那边的常遇春,也代大海捏着一把汗,只有方子春心上却很是喜欢。大海已恼怒万分,恨不得把柳娘也掷下台去。那时大海真急了,忽然地急中生智,故意卖一个破绽,任那柳娘一拳打将入来,大海却引身躲过,柳娘扑了个空,身体儿一倾,险些儿立足不稳,忙收回那个拳头时,纤纤的玉腕,已给大海一把握住。柳娘拚命地要想挣扎,还有一只手,捏着拳头,似雨点般望胡大海乱打,大海好似不曾觉得,只是抵住不放。柳娘被他捏得痛不可忍,不由得“哎呀”一声叫出来。方子春深恐女儿受伤,慌忙奔到台下,将手乱摇道:“算了吧,算了吧!请壮士放着手,老汉替壮士陪礼就是了!”徐达、汤和、郭英、吴良、元璋,以及常遇春等,一齐叫着住手,大海才放了柳娘,只见柳娘已粉汗盈盈,桃花泛面,含羞答答地退入后台去了。方子春一面请胡大海下台,笑着拱手道:“壮士果然英雄,寒舍离此不远,有屈大驾贲临。”大海答道:“你去问俺徐大哥去,徐大哥说跟你走,俺也跟着你走就是了。   ”子春便问道:“哪里的徐大哥?”大海指着徐达道:“那不是俺的徐大哥吗?”子春见徐达面如重枣;一貌堂堂,知道不是常人,忙过来邀那徐达,徐达知情不可却,只得应允。   当下和汤和、大海等一行人,随了子春到方家庄来。那常遇春已辞了众人,先回白杨村去了。这里许多看热闹的闲人,都随在后面,个个说胡大海的本领高强。大家讲一会,赞叹一会,这样的一传十,十传百,梵村中的男男女女,扶老携幼地到方家庄上,来看打擂的英雄。子春邀徐达、汤和、郭英、元璋、胡大海等,到了内院,那院子里已拥满了人,叽叽喳喳地,瞧的瞧,讲的讲,把一座方家庄,阻塞得和铜墙铁壁一般。方子春给他们闹得头昏,命家丁将闲人驱出,把庄院大门关了起来,庄内才得清静。   这时庄丁们忙着献茶哩,送点心哩,子春也十二分地谦恭。   徐达等很觉得过意不去,和子春寒喧已毕,各人通了姓名,徐达便向子春陪礼道:“我的这个胡兄弟,做事极其卤莽,刚才拿令公子摔下台来,最后又得罪了令小姐,真叫我们抱歉。但不知令公子可曾受重伤吗?”子春见说,忙起身道:小儿只是一点皮伤,毫不妨事的,列位尽可放心的!”说罢,吩咐摆上宴席来,子春亲自斟酒,大家饮过了三巡,子春便停杯发言道:“老汉此次命小女设擂开拳,原含着选婿的意思,方才小儿方刚,已在台上声明过了。现在蒙胡壮士不弃,肯驾临垂教,老汉非常地心折。谅胡壮士中馈犹虚,老汉愿将小女侍奉巾栉,以践前言,烦列位明公代作执柯人,不知能俯允吗?”徐达见说,便问大海道:“胡兄弟,可曾听见吗?方公现欲招你做个爱婿哩!”大海摇头道:“什么爱婿不爱婿,俺是不懂得的。   ”元璋笑道:“那是婚姻巧合,百年夫妻,胡兄弟不要推辞吧!   ”大海也笑道:“俺自幼便没了父母,又无兄弟姊妹,更不必说是夫妻了!”徐达等一齐笑起来,汤和说道:“这样讲来,咱们胡兄弟倒是个真童子呢!”众人听了,不觉哄堂大笑。胡大海道:“俺是老实人,你们莫欺侮取笑了!”徐达正色道:“方公一片的至诚,好在你还不曾有妻室,今天我就替你作主吧!”说着也不由胡大海分辩,伸手把大海襟上的荷包摘下来,递给子春道:“客中没有贵重聘物,拿这东西胡乱做个信证吧!   ”子春接着,便很高兴地走进内室去了。   其时柳娘已从擂台那里回来,子春和他夫人商议了一遍,去问柳娘时,却默默无言。子春晓得她已愿意了,忙出来对徐达说道:“我看列位都是国家梁栋,将来戎马疆场,为国自不能顾家了。依老汉的愚见,趁着今晚良辰吉时,不如令胡壮士和小女成了婚吧!”汤和、郭英、吴良等,齐声说道:“这话很有理,咱们大家喝胡兄弟一杯喜酒哩!”徐达却踌躇道:“只怕郭首领责怪吧?”元璋说道:“这又不比临阵娶妇,和背命掳艳是不同的,有甚见怪?”徐达恍然道:“那就这么做去就是!”方子春听了大喜,立刻嘱咐庄丁们去筹备起礼堂来。   不到一会工夫,方家庄上,早已挂灯结彩、鼓乐齐鸣,华堂上红烛高烧,毡毹铺地,他们闹得一天星斗,胡大海兀是睡在鼓里。徐达和朱元璋等也不和大海说明,待至黄昏时既到,徐达便叫大海放了酒杯,督促他更换吉服。大海不知就里,迷迷糊糊地穿上,由汤和、吴良等,拥着大海到了堂前,那红毡毯上立着盈盈的一位玉人。汤和等推着大海和那玉人并立交拜。这时的胡大海,已身不自主,任他们去做作。交拜已毕,郭英等拥着,把一对新人送入洞房。但听得砰的一响,新房门被众人阖上了,大家说笑着饮酒去了。   大海到新房里去,见绣幔罗帐,妆台衣镜,分明是女子的闺闼。一眼瞧见床上坐着一个锦裳绣服的人,头上戴着一幅红绫,却瞧不清楚是谁。大海不觉诧异起来,向床上的那人笑道:“你和俺闹玩吗?为甚遮着脸儿,不叫俺瞧见?”连问几声,不见答应,大海忍不住,伸手把那人头上的红绫揭去道:“俺在这里问你,你为什么不和俺说话?”大海一头说着,便低下头去,细瞧那人的脸儿,只见她云鬓风鬟,低垂蝤蛴,似乎十分害羞。大海顿时怔了怔,再看那女子,正是日间和自己在擂台上厮打的女子。   大海看了,不由得怪叫起来,慌忙三脚两步待奔出房来,那房门又是锁着。大海心慌了,尽力地一攀,把一座房门扳倒下来,便一耸身逃出了房,七跌八撞地跑到了厅上,见徐达等正在猜拳行令,吃得很为高兴。大海就把房中的所见,对众人讲了一遍,连连吐舌摇头地说着怪事,说得徐达等一齐好笑起来。元璋却忍着笑道:“胡兄弟,你不要弄错了,今天是你完姻的吉期,咱们还叨扰一杯喜酒哩!”徐达也立起来道:“快进去吧,不要误了时辰!”说着便来推胡大海进房。大海哪里肯进去,口口声声说没有这回事,那两只脚已拔步望外逃走。   徐达、元璋忙追上去,大海却飞般地跑得很远了。他一口气向前直奔,不防当头来了一个大汉,和大汉撞个满怀。大海便不由分说,一拳望那大汉打去。不知那大汉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半夜绸缪艳姬荐枕席一朝芥蒂嫠妇泄机谋   却说胡大海和那大汉撞了一头,心里大怒,竟劈头就望那大汉打去。大汉忙闪过了,便也大怒道:“你这个黑贼,自己走路不留神,反来怪着俺吗?那莫怪俺的拳头无情了!”说着也回手一拳,两人一来一往地在黑暗中交起手来。这里徐达追不上大海,便去和方子春说知,子春令庄丁们燃起火把,分作三队,去到村外找寻大海。朱元璋和郭英领了十几个庄丁,直奔到西村口来。   走到梵村的正西大路上,只见远远地有两人在那厮打。郭英说道:“不用说了,那厮打的人,定是胡兄弟无疑。”元璋主户头,大家赶到了路口,正是胡大海和一个大汉,你一拳我一脚地直打得难舍难分。元璋大叫:“胡兄弟和那位壮士住手!   ”两人哪里肯罢手,只管他们打着,任你喉咙喊破,他只作不曾听见一样。这时恼了郭英,便捋起了袖儿,大踏步走向前去,施展一个两虎奔泉势,突然地钻将入去,一个双龙搅海,把大汉和胡大海分开在两边。那大汉吃了一惊,便拱手道:“你们有这样的能人在那里,俺斗不过你们,情愿服输了。”   大汉说罢,回身便走,元璋忙一把拖住大汉道:“壮士请留步,咱们这胡兄弟是个莽汉,得罪了尊驾,休要见怪。”那大汉道:“事已过去了,谁曾见怪来?”元璋、郭英一齐大喜,便邀了那大汉,并同着胡大海,回到梵村来。子春见大海已寻得,心里早安了一半。元璋和郭英,邀了那大汉进庄,令庄丁们摆起杯盘,重行开怀畅饮。席上朱元璋问那大汉的姓名,那大汉说姓花名云,是淮西人,自幼曾投过名师,学了一身武艺,现欲投奔明主,因称雄的人太多了,一时决不定方向。元璋听了笑道:“咱们正少花兄这般人物呢。”当下把郭子兴起兵的事,约略讲了一遍。花云不住地点头,又赞成郭英刚才排解厮打时的一个家数。郭英说道:“小弟这种劣技,又算什么?从前咱高祖在日,他一个翻身,虽石穴也分裂哩!”花云听说,不觉吐舌道:“怪不得似这般地厉害,原来是家传的绝技呢!   ”三人正在闲话着,外面徐达和吴良等,已陆续进来,汤和一见了大海,便埋怨他道:“你这个害人精,什么没来由管自己逃跑了,累得人家却寻得苦了。”元璋笑道:“若不是胡兄弟这一跑,却遇不着这位好汉。”说时将大海和花云厮打的情形,对众人说了,又给大众通了姓名,各人说了套话,大家便入席共饮。徐达却正颜厉色地把夫妇人伦的道理,再三给胡大海开导了一番,酒阑席散,重送大海入了新房,徐达、元璋等才各自安息。但胡大海虽勉强进了新房,却连正眼也不敢向床上瞧一瞧了,休说去睡觉了。他眼睁睁地坐了一夜,挨到了天明,只得出房去,拜见了岳翁岳母,又和大舅方刚相见了,大家进了早餐,起身告别。那白杨村的常遇春,也亲自来送行。俗话说:“英雄惜英雄。”真有依依不忍分别之概。常遇春见众中多了一人,便问那人是谁。元璋即叫花云和常遇春相见了,方子春要留胡大海住几天,大海执意不肯,只得由他了。徐达等别了方子春父子,又同常遇春等作别了,七人一路回濠州来。   郭子兴接着,便问他们两日不回,是到什么地方去的。作达就将看打擂和胡大海成婚逃走的事,前后讲了一回,引得子兴也笑起来道:“天下有这样的老实人!”说着,众人都退了出来。郭英望着胡大海笑道:“首领说你太老实了,你起先要逃走,后来的况味却怎样?”说得胡大海无地容身,那黑脸皮上隐隐显出紫红颜色来,忙掩了耳朵,飞也似地跑了。从此他们在军中没事的时候,总把这件事谈着,把大海当他们说笑的资料。大海被他们取笑得走投无路时,就掩住了两耳,闭着眼睛,只作没有听见的一样。   其时有徐州的盗魁赵大、彭均用二人,前来投奔郭子兴,子兴闻得二人的大名,忙令开大门迎接。原来那赵、彭二人,都是李二部下的将官,李二占据徐州,赵大为定远大将军,彭均用为抚靖大将军。不料元丞相脱脱,亲自带兵来取徐州。李二本是乌合之众,怎当得大兵的压迫,早已四散逃走了。李二只领了三四骑飞奔出城,在路上染了一病,就死在道上了。赵大和鼓均用,既没了靠山,二人无处安身,听得郭子兴在濠州起义,便来依在子兴的部下。过了几天,又有辰州孙德崖的,也领兵来投。子兴凡来者不拒,一概收录。但赵大和彭均用两人,素来面和心非,当初在李二部下,也为了二人斗劲,弄得将士离心,李二因此一败不振。现在他二人在郭子兴部下,又发起老脾气来了。赵大在子兴的面前,说彭均用是个没用的人,李二致败都由彭均用弄假成真的。子兴听信了赵大的话,把彭均用看待得十二分地冷淡。彭均用是个市井的无赖,岂有瞧不出的道理,便私下约会了孙德崖,要想去谋郭子兴。恰巧元朝的兵马来攻滁州,徐达等一班武将,都去抵敌元兵去了。在子兴左右的,只有一个朱元璋和郭英了。   一天的早晨,忽接到城外的孙德崖的请柬,邀于兴去他营中赴宴。因孙德崖自投了子兴,把兵马驻屯在城外,如遇有事的时候,由德崖进城来请命。后来德崖势力日大一日,居然和子兴分庭抗礼了。子兴的为人,又胆小又是无用,他见了孙德崖,心里暗暗有些害怕,今天接到了请柬,自然不敢不去。那时郭英在一旁说道:“孙德崖的举动,已不似从前了,此去须访有诈。”子兴摇头道:“我待他很推诚相见,谅他也不至于负我的。”便不听郭英的话,竟带了十余骑到孙德崖的营中来赴宴。谁知子兴这一去,看看一天不回来,第二天仍不见踪影,接连三四天,连消息也没有了。急得郭英走投无路,就是子兴的妻子张氏,也哭哭啼啼,只求郭英设法。郭英一时也找不出半个计划来,只得四下里来寻朱元璋。   元璋因新收了一个义儿沐英,便在沐英家里住着。郭英寻觅了半天,恰巧在路上碰见,沐英在前面引路,父子两人正在游着街市。郭英一眼瞧见,好似天上掉下一件宝贝来的高兴,忙上前招呼了一声,同到僻静的地方,郭英将子兴被德崖请去至今不曾回来的话,草草讲了一遍。元璋大惊道:“孙德崖私和彭均用联络,我原说要防他们有异志,首领不肯相信,现在怎么样了?”郭英点头说道:“首领不听好言,咎由自取。但为今之计,怎样去救他出来呢?”元璋沉吟了半晌道:“我们此刻竟去见德崖,只问他要人,却不带许多人马,以免他疑心准备。那时用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自然可以把首领救出来了。”郭英道:“只要能救首领,一切听你去做就是了。”   当下元璋和义儿沐英,同郭英回到濠州署中,亲自去挑选了五十名健卒,备起三匹快马,自己和沐英、郭英,都便衣挂刀,飞奔出城。   到了孙德崖的营中,德崖果然不曾防备,听说子兴的部将,只领了几十名小卒便衣来见,就和彭均用迎了出来,相见之下,认得是朱元璋和郭英,越发不把他放在心上。一面假意邀元璋等入帐中,才得坐定。元璋便脱口问道:“咱们首领在哪里?   ”德崖作出一副诧异的样子来答道:“你们首领几时到这里来的?咱们却没有知道。”元璋冷笑道:“分明是你请来的,怎么不知道起来呢?”彭均用道:“俺请你们首领,有谁见来?   ”郭英便挺身应道:“是俺亲见你营中小校来请的,如何图赖得过?”德崖、均用还不曾回言,元璋向沐英丢个眼色,霍地立起身来,一把握住德崖的左臂,厉声说道:“你既说没有我们的首领,咱们可要烦你和咱一同去找一遍哩!”德崖见元璋这样,一时回答不出来。均用待想回身出去,后面有沐英按剑紧紧地随着。德崖的左右见不是势头,要上帐来帮助,只见元璋一手握着腰刀,怒容满面,大家吓得不敢劝手。这时早有郭英领着五十名健卒,在帐后四处搜寻,见子兴直挺挺地吊在马棚下。郭英慌忙去解了子兴的束缚,背负着直奔出帐外,口里大叫道:“首领已在这里了!”元璋听了,挽住德崖的手,走出军中帐,沐英跟着,一步步地挨到营门口。   郭英负了子兴,奔出营门外,守营的军士欲来争夺,回头见德崖被人监视着,恐伤了主将,只好由他了,元璋待郭英负了子兴上了马,看看走得远了,才释了德崖,拱手说声:“得罪!”便飞身上骑,加上两鞭,似电驰般地追上了郭英,沐英也从后赶到。大家拥护着子兴,进濠州城去了。这时孙德崖和彭均用,眼睁睁地看着元璋把子兴救去,却是束手无策。这一回元璋去救郭子兴,是抄袭了关云长单刀赴会的故事,居然能告成功,一半也是他的侥幸了。   子兴回到署中,已弄得气息奄奄,赵大当时虽不曾有救子兴的法儿,见子兴回来了,便来亲侍汤药,比子兴的妻子还要殷勤。光阴迅速,一过半月,子兴的病就渐渐地好了起来。于是把朱元璋叫到床前,谢他相救的恩德,又将剑印交给元璋,命他总督军马,郭英、沐英也做了军中正副指挥。孙德崖听说子兴病好了,怕他记嫌前仇,连夜和彭均用领兵逃往蠡湖去了。   郭子兴精神复了归,索性自称为濠南王,加朱元璋做了大元帅。   一面督促着徐达等,速破元兵,以便别谋进取。又在濠州城中,替元璋建了元帅府,元璋的威权也一天重似一天了。   中秋佳节,月明似镜,子兴亲自打发了卫从,到元帅府中请元帅至王府,庆赏团譟。元璋见了请帖,更不敢怠慢,便带了两个亲兵,吩咐沐英不许出外闲逛,自己匆匆地跟了卫从,竟到王府中来。子兴接着,谈论了一会,就邀元璋至后堂饮宴。   两人一杯杯地对饮着,看看一轮红日西沉,光明皎洁的玉兔,已从东方上升。子兴叫把筵席移到花园中去,一面赏着月色,一头和元璋举杯欢饮。   酒到了半阑,子兴已有几分醉意,便笑着问元璋道:“这样的好月色,咱们饮酒赏玩,倒也不辜负了它。只是眼前少一个美人,似乎觉得寂寞一点罢了。”元璋也笑答道:“天下没有十全的事,有了那样,终是缺这样的。”子兴大笑道:“你要瞧嫦娥吗?咱们府中多着呢!”说着回头对一个侍女做了个手势,那侍女走进去了。停了半晌,只听得环珮声叮咚,弓鞋声细碎,早盈盈地走出一对美人儿来。那人未到,香气已先送到了鼻管中了。于兴见了,便大嚷道:“嫦娥下凡了,快来替咱们斟酒!”两个美人听了,都微微地一笑,分立了两边,一个侍奉着子兴,那一个来替元璋斟酒,慌得元璋连连起立来说着“不敢”,引得那美人掩了樱唇,格格地笑个不住。元璋觉得不好意思,子兴微笑道:“咱们是心腹相交,和一家人差不多的,何必避嫌呢?”元璋见说,虽然不十分地拘束,但终不敢放肆。   月色慢慢地西斜了,子兴也不问元璋怎样,竟搂着那美人,一会儿亲嘴,一会儿嗅鼻子,摩乳咂舌,当筵温存起来。凡诸丑态怪状,无不一一做到。元璋正在壮年,又不是受戒的和尚,眼见得子兴和那美人百般地调笑,在酒后岂有不心动的道理?   再看看立在自己身旁的美人,生得花容玉肤,一双水汪汪的秋波,尤勾人的魂魄。加上她穿着紫色的薄罗衫子,映在月光之下愈见得飘飘欲仙了。元璋这时也有了酒意,不免有些不自支持起来,忍不住伸手去捏那美人的纤腕,只觉得腻滑柔软,触手令人心神欲醉。那美人儿见元璋捏着她的玉腕只是不放,要想缩回去,便使劲一拉,元璋手儿一松,那美人儿几乎倾跌,慌忙撑住,却将一把酒壶抛在地上。那美人已笑得弯着柳腰,一时立不起身来。子兴恐元璋醉了,吩咐侍女们掌起一对纱灯,送元璋到东院里去安息。自己便拥着两个美人,踉踉跄跄地进内院去了。   元璋呆呆地瞧他们去了,只得同了侍女望东院走去,可心上实在舍不得那美人儿,兀是一步三回头地走着。及至到了东院,见院中陈设得非常地讲究。桌上陈列着古玩书籍,真是琳琅满目,又清幽又华贵。就是那张炕上,也铺着绣毯锦褥,芬芳触鼻。问那侍女时,知道这个东院,是内室之一,从前有一位山右美人住着。子兴爱她的艳丽,不时到东院里来住宿。后来那山右美人被子兴的妻子把她送回山右本乡去了,因此这东院终是空着。子兴有时想起那美人来,便独自到东院里来徘徊嗟叹一会。元璋令侍女燃上灯台,叫她把门虚掩了,自己倒身在炕上,觉得褥子的温馨柔顺,是有生以来不曾睡过。但身体在炕上,心想着那美人,翻来覆去地再休想睡得。侧耳听着更漏,时候已是不早了,便硬闭了双眼,勉强睡去。   正矇眬的当儿,鼻子里闻得一股香味儿,直透入心肺,不觉又睁开眼来,却见自己的身边,睡着一位玉软温香的美人儿,元璋顿时吃了一惊,却仰起半个身体,借着灯光下瞧那美人儿时,正是席上替自己斟酒那个穿紫衣的美人。元璋这一喜却非同小可,不由得心花怒放起来。一会儿便自己责着自己道:“王爷待俺不薄,他俯中的姬妾私奔,俺应当要正色拒绝她,那才算得不差,怎么样可以含含糊糊地干那暖昧的事情呢?”元璋想到这里,好似兜头一勺冷水,把刚才的欲念一齐打消了。   怎禁得美人身上的异香只阵阵地钻入鼻中,又将元璋这颗心引动了。再细看那美人时,只见她杏眼带醉,香唇微启,粉脸上现出隐隐的桃红来,益显得冰肌玉骨,妩媚娇艳了。元璋越看越爱,一时牵不住意马心猿,轻轻地伸着手抚摩美人的粉颈,那美人一个翻身,脸对着元璋,呼呼地又睡着了,别的不说,单讲她那微微的呼吸,一种口脂香对着面吹来,真叫人难受得很。   想一个壮年男子和一个绝色的美人,并头睡着,就是铁石人儿,到了这时,怕也要起凡心哩。元璋那时把名分之嫌,已抛到九霄云外,竟去抚摩着美人的酥胸,一手便替她轻解罗襦。那美人却醒了过来,睨了元璋一眼,只拿一幅香巾掩着粉脸,似乎很害羞的,一会儿就双双同入了巫山云梦。   一刻千金,良宵苦短,窗上渐渐现出红色来。元璋问着那美人叫什么名儿,怎的来伴着自己。那美人见问,横着秋波微微一笑道:“俺是王爷府中第一个宠姬樱桃,你难道不曾听人说的吗?因昨夜是佳节良辰,怕一个人寂寞,所以不避男女之嫌,悄悄地来陪伴着你。”元璋听了,不觉笑道:“我真有幸,却逢着你这样一个多情的美人。”樱桃不待元璋说毕,早已扑簌簌地流下泪来,慌得元璋忙替她揩着眼泪,再三地安慰她道:“你有什么心事,尽管和我说了,我所办得到的,终给你竭力去做。”樱桃这才回嗔作喜道:“身被掳掠,充着府中郎侍妾,父母远离,不知消息,倘蒙念昨晚一宵的恩爱,得间能一援手,妾虽死亦无恨了。”元璋点头道:“这事且缓缓地设法。请你放心,我决不负你就是了。”樱桃便在枕上称谢。   两人正在你怜我爱,十分温存的当儿,忽听得靴声橐橐,有人进东院来了。元璋和樱桃万分惶急,那人已“呀”地推门进来,元璋举头看时,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濠南王郭子兴。元璋这时心里很为惭愧,慌忙起身下炕,红着脸立在一旁,说不出话来。吓得那樱桃钻在被里直是发抖。子兴见了这种情形,却并不动怒,只微笑着对元璋说道:“小妾既承见爱,咱就做个人情,给你们成了眷属如何?”说罢,便叫樱桃起来,到里面收拾些应用的东西,命打一乘轿子过来,把樱桃送到元帅府里去,又叮嘱樱桃道:“你此去不比在咱这里了,须好好地侍奉朱将军,不要负咱一片成全之心。”樱桃含泪称谢,盈盈地登轿去了。元璋见子兴这般地慷慨,真是惭愧又感激,当下和子兴闲谈了几句,便辞了子兴,回到元帅府里。走入内堂,樱桃已搀着侍女,花枝招展般迎了出来。两人都遂了心愿,自有一种说不出的乐处。   其实,这出把戏,都是郭子兴听了赵大的话才做出来的。   他说:“元璋才能过人,将来必有大为,若得他赤心襄扶,大事可图。但恐他怀了异志,倒是一个大患。”子兴见说,不免忧虑起来。赵大笑道:“要收复他也不难。古人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咱们把美人计来笼络他,不愁他不上钩。”子兴连连点头,当晚便把爱姬樱桃唤出来,和她说明了,令她去系住元璋的心,使他不别蓄异谋。如能大事成功,晋封樱桃做第一妃子。   这樱桃本姓罗,是彭均用从徐州掳来献与子兴的,这时樱桃听了子兴的吩咐,她想起那元璋生得相貌出众,更觉他将来决非常人,所以心上十分愿意,便满口答应下来。子兴大喜,于是借着庆中秋为名,邀元璋饮宴,席上命樱桃出来侑酒,先打动元璋,果然弄得他心迷神醉,不知不觉中上了圈套。谁知赵大见元璋权势日盛,子兴也益加宠信元璋,自己倒反疏远起来,因此由羡生妒,时要中伤无璋。俗言说暗箭难防,小人的诡谋,是很刻毒的。一天,元璋刚走进王府中去,到了二门口,忽见一个少妇向他招招手,元璋认得她是府中的奶妈。不知那少妇叫元璋做甚,再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君主荒淫明太祖起义将军勇猛徐天德立功   却说元璋见子兴府中的奶妈神色慌张地招着手,忙跟上前去,到了空院里,那奶妈低声问元璋道:“将军可是樱桃姐姐的丈夫吗?”元璋很诧异地答道:“正是。”那奶妈便附着元璋的耳朵说道:“刚才府中的赵参军和王爷在那里密议要杀了将军以绝后患。今天王爷如邀将军入府,万万不可应召。否则就有性命之虞。我和樱桃姐姐是同乡,她在府中的时候,待我们也很好,我到如今也很感激她。不幸将军被??暗算,叫樱桃姐姐去依靠何人?所以我听了这个消息,乘间告诉你知道,将军须要防备着才好。”   元璋见说,不觉吃了一惊,再三谢了那奶妈,也不敢去见子兴了,匆匆地走出王府,跳上马,慌慌忙忙地回到元帅府中,还不曾坐定,子兴请他赴宴的帖子已经来了。元璋暗自叫声:惭愧!真好险啊!倘那奶妈不递这个消息给我,停一会儿,怕已做了刀头之鬼。当下走到后堂来,樱桃接着,便微笑问道:“今天见了王爷,可议些什么事儿?”元璋连连摇手道:“我还敢去见他?他快要杀我了!”樱桃听了大惊道:“这却是为何?”元璋就将奶妈的话;细细说了一遍。这时樱桃和元璋爱情已深,一颗芳心整整地向着元璋,把子兴吩咐她的话,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于是樱桃也拿子兴使她来笼络的情由,一股脑和盘托出。元璋听罢,略略点首道:“我自有计较。”一面便打发小军去回复郭子兴,推说自己有些不快,不能赴宴,只好改日谢罪。   讲到郭子兴方宠信元璋,为什么要杀他呢?原来是年的九月中,是子兴诞辰,濠州的大小将士,都来叩贺。子兴便全副披挂,到校场中去阅操。他看到高兴的时候,吩咐兵士卸了甲,各赐寿酒一杯。谁知那卫兵出去,高叫:“王爷有令,兵士们卸甲赏酒!”连喊了几声,兵干们只顾他们操演,睬也不来睬他。卫兵回报子兴,子兴大怒道:“咱的命令他们敢违抗吗?   那还了得!”元璋在旁忙起身道:“这是我的不好!”说着从袖中取出一面尖角旗来,授给亲随,那亲随执了尖角旗奔到将台上一挥,大声说道:“元帅有令,着兵士们卸甲赏酒!”声犹未绝,兵士们暴雷也似地应了一声,三千马步兵丁,齐齐地卸了甲,列着队等候赏赐。   子兴令赏酒给他们喝,回头问元璋道:“为什么兵士们不听咱的话,倒服从这面小旗呢?”元璋答道:“这就叫做军以令行,倘军士不听令,那便是乱军了。”子兴听了虽然点着头,心里已有些不怿,就令兵士停了操,自己便回王府而去。赵大跟子兴回到王府中,他察言观色,知道子兴对元璋已起了疑心,那赵大本妒忌着元璋,因乘势进谗道:“今日王爷可觉得将士们有异吗?”子兴失惊道:“这话从何而来?”赵大故意冷笑道:“方才王爷命卸甲赏酒,为什么他们不理睬?”这一句话,把子兴说得耳根子直红起来,勉强地答道:“那是军令攸关,军中只有知令,这是统兵的纪律,不是他们敢有意违俺的命令。   ”赵大笑道:“那么元璋的权力也大极了,万一他要变起心来,兵士们听他的军令指挥,怕没有人再来听王爷的命令了。”子兴见说,一拳正打中心坎,就低声向赵大说道:“这样说来,却如何是好?”赵大道:“我原说元璋有过人的才智,蛟龙终非池中物,若不早除,将来是个大大的后患。”子兴说道:“现在兵权已在他手中,怎样能削去他的兵柄,须得有一个两全的法子。否则打草惊蛇,转是弄巧成拙,岂不糟了吗?”赵大沉吟一会道:“王爷果然要除那元璋,只消一封请帖仍叫他赴宴。那时两旁暗伏甲士,饮到中间,王爷但咳嗽一声,咱就领卫士一拥上前,把元璋擒住,命他将兵符交出来,如其不依,立刻砍了他的头颅,去军前号令示众,只说元璋谋叛,现已正法。这样一来,杀一儆百,还愁士兵们不听号令吗?”   子兴听了大喜,便吩咐赵大去准备一切。过了几天,赵大布置妥当,来报知子兴。两人在密室中商议,就在这天的午后举事。赵大悄悄地把武士埋伏好了,着小校去邀元璋赴宴。哪里晓得子兴和赵大密议时,恰巧府中的奶妈抱着子兴的幼子从门前经过。子兴平日,最喜欢这个小儿子,常常搂着他在膝上和诸将们议事,又因奶妈是个乡下妇人,虽进出密室中,并不疑心她会泄露机密。谁知偏偏是她走露了消息,那不是天数吗?   其时徐达、汤和、胡大海、吴良、花云等,出兵滁州。当元兵攻滁州的时候,元将贾鲁领着大军五万,把滁州围了起来。   守滁州的是耿再成和谢润,领兵出战,连吃了两个败仗。再成着起急来,忙差了副将张英,乘夜杀出了重围,到濠州向子兴求救。子兴便命徐达等往援,但元兵忽来忽去,虽给徐达打败几阵,却·不曾大丧元气。两下相持了半年多,终分不出胜败。   元璋在濠州听得这个战讯,便上书郭子兴,愿领兵去扫荡元军。郭子兴自那天邀元璋赴宴不见元璋应召,他越觉疑心元璋。后来几次相请,元璋只是推托不赴。子兴晓得漏了风声,自己反觉不安起来。又怕元璋为患濠州,暗中令赵大时时提防着,现在见元璋请命出兵,正中胸怀。他原巴不得元璋离去濠州,所以便一口允许下来。不知元璋若在濠州倒做不出什么,他一到滁州会合了子兴部下的将领,竟自起义了,待到子兴悔悟,元璋已如虎生翅一般,居然做了群雄的首领了,这且不表。   再说元朝自顺帝妥瓘帖木耳登位以来,政治一天坏似一天,到了垂亡的几年,顺帝越发荒淫无度了。那时四方群盗如毛,只靠着赤胆忠心的脱脱丞相和皇叔赤福寿、右都督白彦图等寥寥几个人拼命地东征西讨,可是灭了那面,又起了这边,外面的臣子弄得精疲力尽,顺帝在宫里却和没事一样。他宠信着嬖臣哈麻、秃木儿等,又把番僧请到宫中拜他做了灵异神圣至宝大法师,教授一种房中秘术,叫作“大欢喜”。令宫女嫔妃都一丝不挂地在毡上舞蹈,男女不分,僧道混杂、大家跳了一会,就一对对地交接起来,这叫作:“大魔舞”。顺帝看得高兴了,也挨在众男女中闹一回。宫中的嫔妃玩得厌了,下谕民间挑选秀女。   一班奸恶的官吏,乘势向良民索诈,也有借着圣旨去掳掠妇女的,吓得百姓们家里不敢养着女儿,已经字人的,忙着送给夫家。不曾有人家的,连夜送与人家做妻室。因此那些纨绔子弟,竟有一天中得五六个妻子的,至于妻妾两字,也不问的了。据当时人说:“有得把女儿去幽禁在深宫里给那和尚们糟踏,不如送人做小老婆,骨肉倒可以常常相见。若一经被选进宫,父母永远不得见面,好似死了差不多。”百姓一听得选秀女,有女儿的人家,便慌得走投无路,地方官各处这样的滋扰,真弄得民不聊生。后来没得秀女选了,上谕还一迭连三地催促。   地方官要保前程,就命胥役们搜捕良家的美貌妇人,不问有夫无夫,搜罗了去,改扮作秀女,送上京中去塞责。   贞烈的妇女,投河或悬梁死的,不知其数。百姓们凡是有妻室的人,又吓得心胆俱碎,内中稍有资产的,要保全妻子,弄得倾家荡产。没有钱财的,只好硬着头皮把妻子送去。有几个眼睁睁地瞧着妻子被官兵捕去,却无法挽回,可怜少年夫妻一时舍不得分别,相对着痛哭流涕。一班如狼似虎的衙役,不管他们舍得舍不得,把男的打开去,拖了女的便走。有的妇女在半途自尽,有许多男子见妻子捉去了,大哭一场跳在河中寻死。那种凄惨的情形,铁石人看了也要落泪的。人民个个嗟怨,凡是哪一处地方选秀女,那地方终是哭声遍野,说起来真是伤心。这时闹动了一位好汉毛贵,他也为了妻子被地方官生生捕去,便纠集了三四百人,赶上去夺了回来,把所有夺去的妇女,一个个送他们回家。及至官兵到来,毛贵和百姓们抗拒,人民一见官府兵,个个咬牙切齿,人人摩拳擦掌,将官兵杀死了几百个。毛贵知道祸已闯大了,索性邀了盗匪们入伙,三天之中招集了两万多人,杀了官吏,占了城池,就在盂津起义。   又有泰州人张士诚,是个私盐贩子出身。一天他和兄弟士德,同了百十来个盐丁,车着盐斤往邻县去贩卖,被缉私处官兵瞧见,恐士诚人多,众寡不敌,便去参将署中报告。那参将立刻点起三百个兵勇,飞奔地赶上来,士诚和士德见官兵来势凶恶,忙弃了盐车便走。官兵追了一程,看看赶不上,便推了盐车,奏着凯歌收兵回去。谁知那盐丁本来都是亡命之徒,做盐贩子的人,也和当兵的一样,安分良民决不肯去做这勾当的。   士诚觑得官兵退去了,就邀了几百个盐丁,手中各执着器械,从后面袭将上来。官兵却没有提防,给士诚兄弟两人领着盐丁,把三百个官兵杀得七零八落,带兵的参将也险些送了性命。士诚将官兵杀败,仍收拾起盐车,推着往邻县贩卖去了。士诚到了邻县,卖去了盐斤,得着一注钱财,依旧回他的泰州。   但官兵吃了他的大亏,岂肯罢休?便令差役在城内城外以及士诚家的附近,天天有人守候着,要想捉住士诚兄弟,就地正法。士诚和士德好似没事般的,大摇大摆地回家来。他邻舍有一家姓邱的,兄弟几个也都是坏蛋,听得士诚、士德回来了,竟去出头告密。官兵得报,怕士诚兄弟勇猛,由参将带了四五百健卒,悄悄掩至,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把士诚的家中,前后左右,围得水泄不通。那参将亲自率领着三十个得力的亲兵,打开大门,来捕士诚兄弟。士德见事危急,踢倒一堵墙,飞身窜将出去,外面的官兵被墙塌下来压死了四五人,士德趁了这个机会,一溜烟地逃走了。士诚正在房内睡觉,听得官兵来了,一时没处躲避,便把身体去钻在一只石灰缸内。   官兵四处搜寻,不见士诚兄弟,参将心上尤十分懊丧。士诚平时很喜欢养鸟,家中畜着一只八哥,能够和人谈话了,士诚极其钟爱它,取名叫作八儿。这时那八哥忽然作人言道:“士诚!士诚!躲在缸里。”官兵们听了,忙向缸中去寻,走近石灰缸前,见士诚果然蹲着,好似瓮中捉鳖一样,拿士诚绳穿索缚地捕捉去了。士诚临走的时候,指着那八哥恨恨地说道:“俺好好地养着你,你却恩将仇报。俺如有回来的一日,终把你身上的毛一根根地拔个干净,才出俺这口气,你需要小心了。   ”士诚说罢,悻悻地随着官兵们出门去了。   士诚的家里,既没有妻子儿女,只有一个老母,年纪已七十多了,专门茹斋讽经,不大管闲事的了。士诚被捕去后,家中的事不得不由老母料理。那只八哥是士诚的爱物,老母也天天给食料它吃。有一天的早晨,那只八哥忽然向士诚的母亲叫道:“老太太,老太太,你救了八儿吧!”士诚的母亲诧异道:“你为甚会要我救你?”八哥答道:“八儿自己不好,多说了一句话,吃官兵把主人捕去了。主人说,回来要拔光八儿身上的毛,所以求老太太相救,将八儿的锁链解去,给八儿逃了性命吧!”士诚的母亲是很慈悲的人,见八哥说得可怜,真个解了绳索,放那八哥飞去。那八哥飞在屋檐上,向士诚的母亲谢了一声,振开双翅望半空里飞去了。士诚在泰州的狱中监了已有半年光景,因捕不到他兄弟士德,不曾正法。   其时泰州有几个做海上盐贩子的,内中一个叫杜五的,他一天载着一船的盐,在海上驶着船,忽听得有叫他名儿的,那声音似人非人,瞧又瞧不见,吓得杜五慌忙停舵落帆,立即抛起锚来,对他的伙计说道:“不好了,今天怕要翻船呢,你不听见水鬼叫着我的名儿吗?”话犹未了,又听得叫道:“杜五,杜五!”把个杜五老大吃惊,吓得那伙计向着船舱底下直钻。   杜五见它叫了不住,仔细一听,声音从空中来的,仰着脖子望去,只见桅杆上栖着一只翠鸟,在那里唤着自己。杜五这才大着胆问道:“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也能说话,却知道我的名儿?”那翠鸟答道:“我便是张士诚家里的八儿,我的主人士诚可曾出狱?那位老太太康健吗?”杜五听说,想起从前到张士诚家里去,曾看见士诚养着一只八哥,名字叫作八儿的,能和人说话,但不知道它已经逃走了。当下便随口答道:“你主人犯的死罪,怎样能够出狱?那老太太倒身体儿很好的。”   那八哥听了,对杜五道:“我请你带一点东西去孝敬那位老太太,你可以答应吗?”杜五笑道:“张士诚是我的好朋友,既是他母亲的东西,我到了泰州亲自给你送去就是了。”那八哥谢了一声,“嘟”的一声飞去了。停了半晌,去衔了一块白石来,掷在杜五的面前道:“便是这件东西,请你不要失落了,千万给我带到的。”杜五点头答应了,那八哥又再三地叮嘱了几句,才拍着翅膀飞去了。   杜五回到了泰州,真个把八哥那块白石送给张士诚的母亲,并说道:“这是你们的八儿带来的。”士诚的母亲拿白石看了看,觉得没什么希罕,不过比较鹅卵石光洁一点就是了。   因谢了杜五一声,把那块白石随手抛在香炉上面,只管自己念佛去了。到了傍晚,士诚的母亲天天要来堂前拈香的,及至燃了香,到炉中去插时,那只瓷香炉,早变作灿烂的白银了。士诚的母亲很是诧异,还疑心是菩萨有灵来赐与她的,一眼瞧见那块白石,暗想那八哥千里相寄,不要是这块石子的好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