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宫闱史 - 第 12 页/共 45 页

陆太夫人心上情虚,也不说什么,只叫另请一个西席来就是了。   后来陆状元大魁天下,陆太夫人年已半百多了,等到临终的那天,陆太夫人没有别样吩咐,只拿出一百文大钱来,上面把一根红绒线儿贯着。大家瞧那钱时,已摩弄得光滑如玉,并钱上的字也不大清楚了。   其时儿孙满堂都不识太夫人的用意。只见陆太夫人奋身坐起,高声说道:“我已垂死的人了,却有一件事如骨鲠在喉,使我不吐不快。”陆状元也在一旁问是什么事,陆太夫人道:“我有句最紧要的话你们需牢牢记着。我死之后,如子孙们有青年夭殇的,遗下寡妇,万万不可令其守节,宜于断七之后,立刻给她再醮,谁若违我遗言,便是陆门的不肖子孙。”陆太夫人说着,就把自己守寡的难忍和私奔教书先生的事,细细地讲了一遍。讲完了这件事,又继续说道:“我受了那教书先生的教训,心上又气又悔,把‘私奔’两字决意抛撇在脑后。但长夜孤眠,如何挨得过这满室凄凉呢!当下想出一个法儿,拣了一百文的大钱,在每夜睡不稳的时候,把一百个大钱一齐撒在地上,然后吹灭了灯火,去跪在地上一文一文地把钱摸起来,初撒下的当儿,地上钱多容易摸,摸到八九十上头,钱也少了,又撒开在各处,就不容易摸得了。不过我咬定牙根,非把百文钱都摸起了决不睡觉。有时摸得九十九个,为了一文钱东碰西撞的,弄得满头是疙瘩块,我却不以为苦。待到百文钱摸齐,我人也很困倦了,自然倒头便睡,再也想不着别样念头了。我似这般的工作,一年三百六十天,每天如此,足足的二十多个年头,你们瞧这一分来厚的大钱,不是已摩抚得和纸一样薄了吗?守节有这种难受的日子,所以凡我子孙有寡妇速即使她再嫁,切勿强着她守节,致做出偷墙摸壁的事来,倒不如再嫁的堂皇冠冕了。”陆夫人说罢,又再三地叮咛一番,方瞑目逝世。   便由陆状元把这段事迹著了一篇传纪,勒在陆氏的宗祠里。   以后有陆氏的子孙夭殄,无论有子无子,悉令改嫁。有几个夫妇爱情深的,情愿替丈夫守节时,须经族长出来劝她再醮。   有的矢志抚孤,不忍有负前夫,族长强她不得,便由女子的翁姑亲自慰劝。万一劝不醒的,待过了一年半载后,又由女子的父母来劝她改嫁。如经过这几度手续后,果然志操冰霜,不肯改易的。族中人公共出资,捐与节妇四十亩,房屋若干,钱若干,给她作为养老送终之用,和翁姑脱离了,自去独居守贞。   江南的陆氏,他们族中的规例,直传到了现在,还是这个方法,几百年来不曾改变过。我们就陆太夫人的一番经过看来,便可知道守节的为难了。   那皇太子的元妃也是个少年寡妇,天天度着只影单形的光阴,怎能不把她叫做怨女呢?幸得那位凉国公蓝玉常到太子邸中来走动,使元妃很得到一种安慰。两人一天亲密一天,京城中的谣言,也讲得到处沸腾。把蓝玉和元妃的丑事和秽迹,当作一种闲谈的资料。说蓝玉系替元妃濯足,元妃还私往蓝玉的府中游宴。   蓝玉的夫人闻知,便赶到太子邸中来捉她丈夫的奸。一天蓝玉推说出城阅矢,却去躲在元妃的房中欢饮。蓝玉的左右已得着了蓝夫人的重贿,就私下去通了消息。蓝夫人听了,立时带同十几个家将和二十多个勇健的侍女,飞也似地奔向太子邸中来。到了邸前,不问好歹,一群人蜂拥进去,邸中的卫士校尉,见他们来势凶恶,谅自己人少,也不敢阻挡。蓝夫人随着眼线,路径很是熟谙,一口气直奔到了后院。到底太子的底邸,房屋深邃,蓝夫人赶到元妃房里,排闼直入,谁知那蓝玉已闻风望后门溜走了。   蓝夫人见并无她的丈夫在那里,心里早有些寒了。想自己带了这许多的人,冲到太子邸中来吵闹,这罪名可不小呢。元妃见蓝夫人发怔,便娇声喝道:“你是何等样人,擅敢到太子府来混闹。现今太子虽已归天,我也是一位殿下的妃子,却轮到你们来欺侮吗?校尉们还不给我抓了,明天到金殿上算帐去!”蓝夫人被元妃这样一说,弄得哑口无言。那外面如狼似虎的校尉便要上来拿捕,蓝夫人惊慌失措,正在为难的当儿,一个宫女眼快,忽指着黄缎椅上一幅白绫问蓝夫人说道:“这绫带不是爵爷束里衣的吗?上面还有夫人亲手刺的花朵呢!”   蓝夫人见说,忙取白绫来瞧看,果是蓝玉的东西。元妃要待来夺时,蓝夫人已塞在袖里。这时她证据已得,胆也壮了,便指着元妃骂道:“你这个淫妇,现藏着人家的男子,还要这样的嘴硬,咱们正要找你到金殿上算帐去呢!”说着伸手来拖元妃,那几个校尉见元妃已被人喝倒,自然不敢动手了。那时的元妃给蓝夫人骂得面红耳赤,默默地一声不吱,任那蓝夫人指天画地骂个不休,直闹到她自己也觉得乏力了,这才领着家人侍女们回去。明天的早朝,都御史张宾受了蓝夫人的委托,上本弹劾蓝玉,说他玷辱宫眷,应加罪谴,又把那幅白绫作证。太祖看了奏疏虽觉愤怒,但一时却未便谴责蓝玉,只召蓝玉入宫,当面训斥了一顿。又在赐给他的铁券上镌了蓝玉罪状。太祖这种手段,不过想让蓝玉改悔罢了!偏偏蓝玉不知自省,暗中仍和元妃往来,蓝夫人又赶到太子邸中去大闹,还拿着蓝玉的那幅白绫和市招般地到处给人瞧看,逢着了官眷就将元妃同蓝玉的丑史,原原本本讲一个痛快。   元妃吃她闹得无地容身,到了晚上,悬起三尺白绫竟自缢而死。蓝玉深恨蓝夫人无情,乘她睡着的时候,悄悄地把蓝夫人刺死。那消息传出去,廷臣大哗,齐劾蓝玉逼死皇妃刀刺发妻,其他的罪案也不下几十起。太祖虽爱蓝玉英武,奈众口同声无法给他保全,只好下谕令蓝玉自尽。蓝玉接到了旨意,便端起整整半杯鸩酒一口饮下,竟追着元妃和蓝夫人到阴间去大闹去了。蓝玉和元妃既死,一桩风流案也慢慢消沉了。   再说那潭王自毒毙太子后,见太祖并不深究,胆量渐渐地大起来,要实行他阴谋的第二步了。其时,恰巧周王棣出游云梦,事被潭王闻知,说周王弃国越境结党,太祖心疑,便将周王迁往沛城,死于道中。秦王樉私自进京探母,又吃潭王知道了,贿通谏台,劾秦王擅离封地,无故进京,太祖下谕囚了秦王。潭王又百般地设计,把秦王生生地魔死在牢狱里。还有鲁王檀也逗留京师,不曾赴兖州封地。潭王一味地虚心下气去结纳鲁王,再三地迎合,务使鲁王欢心。   鲁王本有一种嗜好,喜欢缔交术土,炼气吐纳,把金银铅石炼成了金丹,服了可以长生不死。其实这一类的邪术,只不是过御女壮阳的媚药罢了。鲁王却自诩有仙骨,对于那炼丹是最相信也没有了。潭王思投所好,亲自荐一个方士给他。谁知鲁王吞了那术士的金石丹,忽然两眼发赤,心地糊涂起来。不到三四天,鲁王竟成了疯病,逢人就打,口口声声说是“潭王谋害我的”。潭王荐去的方士,见势头不妙已滑脚逃走了。这时合该潭王恶贯满盈,却脑了惠妃,说潭王药死了皇太子,陷死了周王,谋毙秦王,现在又把鲁王弄疯了,这般的狠毒行为,不知他心存何意。于是由惠妃哭哭啼啼地来诉知太祖。   原来秦王是惠妃所出,她劾潭王,是替秦王报复。太祖听了惠妃的话,一侦查潭王的举动,确有几分可信。这里还未拟定罪名,潭王已得着了消息,他自己心虚,怕太祖见谴,便乘夜放起一把火来,将姬妾王妃先行烧死,末了自己也投在火中。   等到兵马司起来救灭了余火,那一座潭王府第,早烧得干干净净了。太祖听得潭王自焚,猛然想起了陈友谅的事来,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便到万春宫来追究瑜妃。太祖进了内殿,方穿过长廊,忽见三四个宫女慌慌张张地奔出来,面色急得如土。她们一见太祖,忙一齐跪倒,连说不好了,请陛下定夺。不知宫女们说些什么话,却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忆前尘高僧谈禅理伤往事允炆了宿缘   却说那宫女们见了太祖,忙跪下禀道:“不好了!瑜娘娘在宫中自缢了,求陛下作主。”太祖听说,止不住下泪道:“这真是何苦来。”说着便进宫来看瑜妃,只见她衣裳零乱,两目瞪出,口鼻流着血,形状十分可怕。太祖也不忍再瞧,吩咐内监传出旨去,命用皇妃礼盛殓了瑜妃,从丰安葬。这时,太祖因后妃送亡,皇子夭折,情绪越觉得无聊起来。他每到无可消遣的当儿,终领着内监出宫去街市上闲逛。   一天,太祖走过市梢,天色已是昏黑了,忽听得书声朗朗,顺风吹来。太祖便循着书声一路寻去,走不上百来步,早有一座荒寺列在眼前,那书声是从寺中出来的。太祖跨进寺门,忘记看了门额,再回身出来瞧看,原来那寺年久了,门额都已朽坏了。太祖没法,只得和两个内监慢慢地踱进寺里,见东厢中灯光闪动,一个士人在灯下读书。太祖令内监侍立在门外,自己便推进东厢去,那士忙抛了书卷,噗地跪下,俯伏着说道:“陛下驾到,臣民未曾远迎,死罪!死罪!”太祖吃了一惊,不待那士说毕,便去扶起他道:“先生错看了,俺不过是个商人,怎的当作了天子看待呢?”那士人听了,不觉怔怔地看着太祖道:“我们这位老师是不会算差的,他说今天黄昏时分必有紫微星临此,叫我在这里等候的。大人既不是皇上,想是不曾到那个时候吧!”说时便邀太祖坐下。   两人谈谈说说,那士人倒也应对敏捷。太祖见他案上燃着油灯,便指着那根燃火的灯芯出一联语,道:“白蛇渡江,头顶一轮明月。”那士人想了想答道:“我就拿称东西的秤来做对吧!叫作‘乌龙挂壁,身披万点金星’”。太祖赞道:“好对!”便又指着那盏灯道:“月照灯台灯明亮,”那士人答道:“风吹书架书翻飞。”太祖正在点头,猛听窗外有人应道:“何不‘风吹旗杆旗动摇?;”话声未绝,走进一个小沙弥来,口里问那士人道:“皇帝来过没有?”士人答道:“没有。”   那沙弥回身便走道:“咱们师傅说你福薄,你不要当面错过了呢!”说完竟自去了。   太祖问道:“那沙弥是什么人?”那士答道:“他是我老师的徒弟性明。”太祖问道:“俺正要问你,你的老师究是何等样人?”那士答道:“我们那老师,本是个有道的高僧,他还是去年到这寺里来挂搭,有时好替人谈休咎,却很为灵验。   这里附近的人齐称他作老师,所以我也这样地称呼他一声。”   太祖说道:“不识那位老师可以请出来相见吗?”士人说道:“丈人来得无缘,他刚在今日出门去了。”太祖道:“大约几时回来?”士人答道:“他是四方云游,归期却没有一准的,怕连他自己也不能断定。”太祖听了,便问:“这寺是什么名儿?”土人答道:“此寺为唐武后所建,原名护国禅寺。”   太祖点点头,起身和那士人作别。那士人忙阻拦道:“陛下不必匆忙,咱们再谈一会儿去。”太祖听他呼着“陛下”,不觉笑道:“你又弄差了,俺不是什么皇帝,皇帝还在后呢!   ”那士人仰天大笑道:“陛下可晓得咱们老师的名儿吗?”太祖方要回答,那士人将头上的方巾儿一脱,把手敲着光头笑道:“老师便是咱,咱就是老师;陛下是皇帝,皇帝正是陛下。皇帝陛下就是和尚,和尚还是皇帝。”太祖被他这样一说,蓦然地回想到自己也是个和尚出身,从前在皇觉寺里做和尚的情形立时映满在脑海之中。怔了半晌,才徐徐地说道:“老师是和尚,和尚是老师;俺也是和尚,俺也就是老师。和尚是读书的士人,士人是讽经的和尚,和尚住在这寺里;寺里住了和尚。   书里也有和尚,和尚是读书的,也是讽经的。经是书,书是经;经里有书,书里有经。结果是个读书讽经的和尚,和尚便是皇帝,皇帝也就是和尚做的,那是和尚皇帝。”和尚听了笑道:“什么皇帝,什么和尚,什么是寺,寺里没有和尚,和尚不住在寺里,皇帝也不是和尚了。高高山上的明灯,一阵大风吹来,灯也破了,火也灭了,灯杆也倒了。山上没有明灯,明灯也不在山上了。风过去,灯又明了。那里灯,那是明灯,若是没风吹,便是不生不灭。”太祖说道:“吹灯的不是风,风吹的也不是灯。灯不怕风,风不吹灯。它依旧很光明地在那里。灯不是灭的灯,风是无形的风。风无形,灯不灭,和尚却圆寂了,只存着和尚的皇帝。”和尚益发大笑道:“和尚是圆寂了,和尚是皇帝,皇帝是和尚,还是和和尚一样。”太祖听了,回身出了东厢,对一个内监附着耳朵说了几句,那内监飞也似地去了。太祖仍走进东厢,见适才的小沙弥笑嘻嘻地送进一杯茶来。   太祖一头喝茶,口里说道:“一杯清水是江河湖海的来源,在杯中是这样,下了肚里还是这样,这才是不生不灭。水是清清的,并没一点儿渣滓,这才是不垢不净。这是仙水,这是佛水,是甘露,是和尚的法水。和尚也饮的水,皇帝也饮的水。   这水是皇帝的,是和尚的,天下是皇帝的天下,不是和尚的天下,和尚自和尚,皇帝自皇帝。和尚圆寂了,圆寂的不是皇帝,是和尚。”和尚正色说道:“水是地上的,水是清的,水是浑的。清的是山林草木,浑的是荣华富贵。山林草木是和尚住的所在,荣华富贵是皇帝享的福禄。山林草木,荣华富贵都浮在地面上。地沉了,天翻了,天地混沌了,和尚圆寂,皇帝圆寂。   圆寂的是和尚,是皇帝,到底是皇帝圆寂,也是和尚圆寂。”   说罢哈哈大笑。   这时太祖差去的内监已经来了,把两个鸡蛋递给太祖。太祖授与和尚道:“和尚是茹素的,这是桃子,是皇帝送与和尚的,和尚就吃了吧!”和尚接了鸡蛋,囫囵望口里一丢,咽咽地咽了下去,一边念着四句道:“陛下送双桃,无骨又无毛。   随俺四方去,免得受一刀!”和尚念完,太祖笑道:“和尚是茹素的,这是鸡蛋,和尚错吃了。”和尚答道:“这是桃子,是皇帝说错了,不是和尚吃错。”太祖说道:“这是桃子,是皇帝说错了;这是鸡蛋,是和尚吃错了。”和尚应道:“和尚吃的桃子是鸡蛋,在和尚肚里了。和尚肚里有桃子,有鸡蛋,和尚把这桃子鸡蛋取出来还了皇帝吧!”说着,一手一个蛋,仍还给太祖。太祖诧异道:“这是和尚的法术,是和尚预备下的。”和尚笑道:“正是和尚预备下的,也是镜明预备下的。   镜明是老师,老师是读书的相公,相公也就是和尚,和尚是预备下了,是和尚圆寂,和尚便预备的圆寂。”说罢,盘膝望椅上一坐,太祖忙拉他时,那镜明和尚已跏趺圆寂了。太祖也不再说,只看着镜明笑了笑,便和两个内监悄悄地回宫。   第二天传旨,褒封护国寺,镜明和尚为真宝大师,内务府拨银三千两,替镜明和尚建塔,把他的遗蜕安葬在塔的下层,并颁谕重建护国禅寺。从此以后,太祖极相信那禅理,不时召有道的高僧进宫谈禅。又诸皇子中,燕王、楚王、晋王、齐王,并后纳马、郭两妃所生的湘王柏、岷王楩、代王桂、蜀王椿等,每派高僧一人,做皇子的师傅。派往燕王府中的和尚,法名道衍,本性姚名广孝,习文王六壬术,能知吉凶。又精风鉴,他一见燕王,便咬定是个太平天子。因此燕王起兵篡位,弄得同室操戈,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再说那皇太孙允炆自那天私自出宫去哭奠香菱的青冢后,被太祖知道,几乎翁孙拈酸,把皇太孙废立。幸得众大臣的保奏,算免了废立,只将允炆贬入御书房伴读三月。光阴很快,转眼过了三个月,允炆仍去住在东宫。那时他对于香菱,依旧是念念不忘,常常书空咄咄,长吁短叹。又亲笔替香菱撰了墓铭,暗中令石工镌在墓前的碑上。其词道:汝菊,汝梅,汝是水仙。   芳兮,馥兮,永播千年。   呜乎香菱!不生不灭,万世长眠。   山兮水兮,相伴在此间。   一腔碧血化为虹,悠悠魂魄其登天。   莲房兮堕粉,海棠兮垂纷。   有荣必落,无盛不衰。   维汝在地下,虽经风霜雨露未改颜。   卿瘗乎是,香魂有灵兮,来伴吾参禅。   这首墓铭,又传在太祖的耳中,说允炆的为人很有父风指懿文太子,而且文辞间的山林气很重,恐也不是福相。以是太祖心上愈是不喜欢允炆了。   讲到那皇太孙允炆,的确有点出家人风味。往时住在宫里,空下来便独自一个人去坐在蒲团上讽经。侍候太祖的高僧等到下了讲席出来,允炆便邀他们到自己的宫中,探求经典的奥妙。   那些高僧们无意中和太祖说起,太祖听了,越恶允炆的不长进,下谕将允炆宫内所有的经典禅书,一齐搜出来烧了。允炆却对着被焚的禅书,竟放声大哭起来。   又有内侍去报给太祖,本祖只长叹了一声。以后不论允炆怎样,再也不去干预他了。但允炆被太祖烧了他的禅书以后,满心说不出的懊丧。又经蓝玉的案件,元妃见迫自缢死了,允炆究属情关母子,自然十分悲痛。又闻得元妃和蓝玉有一种暧昧的关系,允炆以颜面问题,一肚的牢骚真是无处可所发泄了。   他郁勃无聊时,便来御花园里走走,不是金水桥边垂钓,就是去飘香亭上看舞禽。   有一天上,允炆正在鱼亭里观游鱼,忽听得呖呖莺喉,一阵阵地顺风吹来,只觉得非常地好听。允炆不由起了一种好奇心,细听那歌声,却从假山背后出来。允炆便提轻着脚步走到假山面前,从石隙中望去,只见一个妇人,淡妆高髻,素履罗裙,斜倚在石上,慢声唱道:春光三月是芳辰,脉脉含情情最真。   为郎宽衣郎欲笑,并肩相对有情人。   寒往暑来又一秋,深情一片为君留。   沧桑易改人情变,荒草斜阳冷墓游。   允炆听了,这抑扬宛转的歌声,衬着那清脆的莺喉,真有绕梁三日,余音袅袅之概。便忍不住叫一声:“好!”倒把那妇人吃了一惊,忙回过头来,瞧不见什么人,面上很是慌张。   允炆乘间细看那妇人,原来是个半老徐娘。因此心里大失所望,就有好无好地转过假山去,那妇人见是皇孙,忙来叩见道:“臣妾放肆,污了殿下的贵耳。”允炆微笑着道:“你是哪一宫的?进宫有几年了?”那妇人低垂蝤蛴,泪盈盈答道:“贱妾是从前东宫的宫侍,屈指进宫已十五年了。昔日蒙及子不以蒲柳见弃,也尝施雨露之沾,不幸太子暴崩了,贱妾从此冷处深宫,眨眨眼又是六年了,回首前尘,怎不令人伤心呢?”   那妇人说罢,眼泪直和雨后瀑泉似地涌了出来。她那玉容,哀感中带着妩媚,泪汪汪的一双秋水,越觉得流利动人,虽是佳人半老,风韵犹存,素服淡妆,却不减粉黛颜色。允炆本是个情种,这时不免起了怜惜之心,便俯下身去亲她的粉脸,那妇人也不峻拒,唯含泪说道:“贱妾已承恩太子,自悲命薄,不能再侍奉殿下的了。殿下却这般多情,妾身非草木,宁不知感激,现在有个两全的法子,但请殿下稍待片刻。”那妇人说着,盈盈立起身来,走向里面去了。允炆不知她是什么用意,只呆呆地坐在假山石边等着。   过了好半晌,见安乐轩的角门呀地开了,一片格格地笑声,笑声过去,便有三四个小宫女一路追将出来。允炆深怕惊了她们,把身体隐在假山的石窟里,回头见两个小宫女向一个宫女狂追,那前面的宫女被追得急了,飞也似地绕过香华亭,经奔假山中来。到了假山面前,却没处躲藏,又转入假山背后,慌慌忙忙地向那石窟里一钻。那宫女要紧避去她的同伴,不曾留神到有人在里面。后头追赶她的两个宫女也走过了假山,一头走一头骂道:“这小蹄子的,不晓得她藏到哪里去了,你不要给我们找着,那时小心你的骨头。”她们说着,就坐在假山石上休息。那石窟里躲着的宫女,连气也不敢喘一喘。   允炆缩在里面,宫人却瞧不见他,他从里头望出来,倒是十分清楚。见那宫人云髻燕服,两鬓低垂,额角掩齐眉,肩头拖的旒须,脸上薄施脂粉,红中透白,白里显红。打量她的年纪,不过十三四岁,那娇媚的姿态,已隐隐从眉宇间流露出来。   允炆越看她越觉可爱,这时坐着的两个宫女,口里带骂带笑地走了。躲着的宫人便悄悄走出石窟,四面望了望,微微一笑正要回身走的当儿,不提防石窟里一个人直窜出来把她的粉臂轻轻拖住。那宫女也大大地吃了一吓,再看见是皇孙,才徐徐地拍着胸前道:“吓死我了!”说着便挣脱要走,允炆这时细把那宫女一瞧,不禁怔了过去,再也说不出话来。因为那宫人的容貌举动,竟似那缢死的香菱一般无二,所以把允炆看得呆了。   那宫人要走时,走不脱,被允炆对着她痴看,弄得她那粉脸一阵阵地红了起来,忍不住噗哧地一笑道:“殿下痴了吗?   只是看着我做甚?”允炆给她一说,不觉如梦初醒,便一手拉着她,同在假山石上坐下,一面笑着说道:“你是侍候谁的?   今年几岁了?”那宫女见问,低着头答道:“臣妾是派在永寿宫的,自米耐娘娘帖兰逝世后,便由王娘娘来居住,现在王娘娘处侍候,前后算着进宫还不到三个年头,臣妾十二岁到这里,今年已是十四岁了。”允炆听了说道:“你是哪里人?叫甚名儿?家中可有父母?”那宫女见提起了父母,眼圈便红了,却泪盈盈地答道:“臣妾本是淮扬人,小名唤作翠儿,父母都在淮扬,妾是由叔父强迫着送进宫来的,到如今家里音息不通,不知道妾的父母怎样了。”说罢垂下泪来。允炆忙安慰她道:“你且不要悲伤,将来我自替你设法,给你骨肉相见就是了。”翠儿见说,回嗔作喜道:“殿下不哄我的吗?”允炆正色道:“谁来哄你呢!”翠儿才收了眼泪,两人便说笑了一会,翠儿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儿,被允炆一勾搭,二人就絮絮讲起情话来了。看看天色晚下去,那个妇人仍没有出来,允炆知道她是脱身之计,于是也不去等她了,竟手携着翠儿一同回宫,两人这夜的光阴,自然异常地甜蜜。第二天上,允炆便令内监通知王妃,说翠儿是皇孙要她了,现留在东官侍候。王妃听了,也没有什么话说。但允炆虽有了翠儿,对于那天唱歌的妇人依旧不能忘情。   明宫中的规例,每到了三月三日,宫人嫔妃们都在御花园里拍球打秋千,这天的皇上便率领着六宫在那里看宫人们游戏。其时皇孙允炆也在旁边侍驾,远远瞧见唱歌的妇人,方持着轻罗小扇在花丛里扑蝶。允炆不由地心上一动,只推说身体不适,悄悄地抽空出来,到了花亭边,一把拖了那妇人的衣袖望花亭里便走。那妇方伺着蝶儿,不防允炆这一拖,几乎失足倾跌,只得随着允炆到了亭上,花容兀是失色,并娇喘微微地说道:“殿下怎的专为吓人?”允炆笑道:“你好乖刁,为什么哄我等在那里,你倒一去不来了,今天又被我候着,你还有什么话说?”那妇人叹口气道:“妾蒙殿下的见爱,此恩恐今世不能报答的了。自念残花败柳,只可茹素参禅,妾心已如死灰,再不作意外的想念了。殿下倘能相谅,赐妾一所净室,使妾得焚香礼佛,终老是乡,便是妾的万幸了。”   允炆见说,也觉有些感动,当下欣然答道:“你既有这个心,我也不便强你,况人各有志,我就这样地办吧!”那妇人忙跪下叩谢。允炆问了她的宫名和名儿,才知那妇人姓汪氏,名叫秋云,十九岁进宫的,现住在玉清宫里。从前虽经太子临幸过,却不曾有封典,所以直到如今,还是一个老宫女。允炆问明之后,和汪秋云走下花亭,送她到了玉清宫,允炆便也自回。这天因宫人们多不在宫中,差唤的人很少,允炆却不曾说出。明天的清晨,允炆一早起身,亲督率着宫人们打扫起一间净室来,室中的陈设极其精雅,正中的壁上,挂着观音大士像,案上置着鱼磐之类,把一座宫室,弄得和庵堂寺院一样。翠儿见了,很是诧异,便来问允炆,允炆回说是供养高僧。于是布置妥当,由允炆暗暗地把汪秋云接来住着。一面??宫门深扃了,饮食都从窗中递给,无论何人,没有允炆的手谕不准进去。   翠儿也不知允炆捣什么鬼,汪秋云在里面住了一年多,宫中大大小小一个也不曾知道的,大家只听得宫中的鱼磬声,不晓得是僧是道,到底是什么人。日子渐渐地久了,宫中都称这所宫室作密室。那时允炆时常到密室里去,一天正和汪秋云厮缠着,忽听打门声如雷,外面内监大叫皇接旨。不知是什么谕旨,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叛北平燕王举白帜入空门建文遁红尘   却说皇孙允炆在密室里面,听得内监大叫接旨,慌得三脚两步地出来跪在地上,听宣读上谕,原来是皇帝病剧,召皇太孙速往仁和宫。允炆这时不敢怠慢,忙穿着冠服随着那内监到仁和宫来了。到了那里,大臣黄子澄、齐泰等已在榻前受了遗诏,那朱太祖早已驾崩了。允炆便大哭了一场,当下由黄子澄等依着遗诏,扶皇太孙允炆登了御座,朝臣也登殿叩驾新君,改这年洪武三十一年为建文元年。一面替太祖发丧,追谥为高皇帝,庙号太祖。又命文武百官一例挂孝。是年的八月,奉太祖的梓宫往葬在孝陵。朱太祖自濠城起义,至此晏驾,在位凡三十一年。允炆既登了帝位,便拜黄子澄为右丞相,齐泰为左丞相,李景隆为大将军,大赦天下,文武官吏,均加品级有差。   那时藩镇的诸王,听了太祖崩逝的消息,都要回京奔丧,左丞相齐泰谏道:“诸王出封各地,难保不蓄异心,万一令其进京,一朝有变,将如何收拾?”建文帝听了,很以为然,便下谕各藩王,静守封地,不必回京奔丧。   诸王接了谕旨,都觉怏怏不乐。尤其是燕王,以为建文帝有心离异骨肉,使自己不能尽父子之谊,心里便十分气愤。钦使到了那里,燕王未免怨忿见于辞色。使者把燕王的情形,老实奏知建文帝。建文帝大惊道:“燕王是朕的叔父,他如心怀怨恨和朕为起难来,却如何是好。”右丞相黄子澄奏道:“诸王之中,本要算燕王最强,而燕王与齐王又极要好。从前太祖在日,尝谓燕王好武略,齐王善谋,两人若合,必不易对付。   如今之计,欲燕王不生异心,须先除去他的羽翼。”建文帝道:“卿有什么良策?”黄子澄道:“依臣愚见,可暗令大将军李景隆统领御林军一千,扬言出巡,只要一声暗号,兵士围上把齐王擒住,星夜械系进京,杀纵悉听陛下圣裁就是了。齐王若除,燕王也就心寒,还怕他不敛迹吗?”建文帝大喜道:“卿言有理,照准!这样去办吧!”当下传下密谕,命李景隆率着御林军出巡各地。又暗底下密嘱李景隆依着黄子澄的计策小心行事。李景隆又是李文忠的次子,为人很有谋略,他接了这道旨意,知道建文帝听信了权臣的游说,自相摧残骨肉。欲待不奉诏,又恐获罪谴,后来他在路上想了一个两全的法子,即暗中递消息给齐王,令他在事前逃走。等那李景隆兵马到了青州,齐王已不知躲往哪里去了。谁知同时在这个当儿,建文帝已别遣将军常泰领兵去捕了湘王,又把代王械系进京。这风声传到北平,燕王越觉得不自安了。于是私下和僧人道衍姚广孝,术土袁洪、金忠等密议自保的良策。   道衍进言道:“目今皇上无主,妄听臣下的滥言,擅意削夺藩封,先是致乱之道。殿下如要不为阶下囚,非实自立不可。   ”燕王叹道:“俺未尝没有此心,但力有不足,怕未必能成大事。”袁洪说道:“衍师的说话极是,而且事宜速图。今殿下有猛将朱能、张玉、庞来兴、丁胜等诸人,只令秘密招募壮土以防不测。”燕王听了大喜,立召张玉、朱能进内,授了密谕,命招募兵士若干,编列队伍,以备应用。朱能、张玉自去。一面又在王府后园,饬匠打造军械。其时北平长史葛诚便把燕王不臣的行为上奏朝廷。建文帝读了疏牍,忙召黄子澄议事。黄子澄奏道:“燕王虽心怀不臣,叛状未露,陛下只派兵将四出守御要隘,免仓卒不及,致为所乘。”建文帝点头称善,便令指挥张信、谢贵为北平都司,着都督耿巘防堵山海关。又命徐凯屯兵临清,又命都督宋忠收燕王卫兵,入隶宋忠帐下。这样的一来,北平风声也日紧,都说朝廷将捕燕王进京。燕王益自惴惴,还装作疯癫的样儿去到街上,夺人民的食物,醉后睡在溪沟里,高唱入云。都司谢贵又把燕王疯狂的情形,密报右丞相黄子澄。子澄来见建文帝,说燕王的疯病必非真疯,宜格外预防。建文帝便谕知指挥张员,与都司谢贵暗中设法图谋燕王。   时燕邸使臣王景,赍疏进京,被左丞相齐泰执住,严刑拷问,王景熬刑不过,把燕王谋乱的计划大半说了出来。齐泰录了口供,即入奏建文帝。建文帝大惊,忙传旨给谢贵、张昺,立缚燕王邸官进京。又命都司张信,逮捕燕王。哪知张信的官职,本来是从前燕王保举的,这时听得命自己去捕燕王,如何肯受命呢?当下连夜来见燕王,将建文帝令他逮燕王的密旨呈上,燕王看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张信说道:“殿下尽可放心,臣决无他意。”燕王起身谢道:“这事若不是足下,俺已身受桎梏了。”说着,急命传道衍、袁洪、金忠等入府,燕王向道衍说道:“俺不负人,人将图俺。事已火烧眉睫,老师可有妙计?”因把张信所缴谕旨给道衍看了,又拿张昺、谢贵来逮府中官属的话略略讲了一遍。道衍失惊道:“事既迫急,殿下委张玉、朱能的事怎样了!”燕王命传朱能、张玉进府。不一刻,朱能、张玉齐到。燕王问道:“你们奉令招募壮士,现共集得几人了?”张玉禀道:“连日陆续招得,约九百余人。”朱能回说:“八百余人。”燕王奋然道:“若并合府中卫士,足有两千多人,难道还不能抗拒吗?”说罢,吩咐张玉、朱能各领了招得的壮士在府中左右埋伏,专等张昺、谢贵到来。   第二天的近午,忽探马来报,钦使来提官属了,现在离北平还有二里,快要到了。燕王即遣丁胜前往,伪说王府官属一例就缚,请钦使亲来府点名。张昺、谢贵听说大喜,两人并马至王府,燕王出迎,相见礼罢,燕王故意问道:“不知皇上差二位到此做甚?”谢贵诧异道:“皇上命提官属,适才王爷不是着人来说都已就逮了吗!”燕王变色道:“俺府中的官属究犯了何罪,却要把他们逮解进京?这分明是你们一班奸臣在那里蒙蔽圣聪,令俺骨肉生嫌。左右何在,还不给将奸臣拿下!   ”燕王说犹未了,两厢朱能、张玉各率着壮士一拥上前,把谢贵、张昺立时逮获。燕王冷笑一声,喝令捱出去砍了。又命朱能带着部众,去围住张昺、谢贵的家中,杀了他们一门。一面又命张玉率壮士收服了卫兵。   北平指挥使彭谦闻得燕王杀了钦使,果然谋变,忙领了部众入城救援,当头正碰着朱能,两人就在城边大战起来。不提防张玉、庞来兴、丁胜等又引兵赶到,将彭谦困在当中。彭谦奋勇冲突不出,被朱能杀死。彭谦的余众,齐声说是愿降,朱能便令停刃,和张玉等收了彭谦的残部,大获全胜。竟来报知燕王,燕王慰劳张玉一番,令将士暂行退去休息。到了未牌时分,邸中忽然传下谕来,命朱能、张玉、丁胜、庞来兴等率同全体兵士在校场听点。张玉等不敢怠慢,慌忙张号集队,齐赴校场。不一会燕王到来,上了将台朗声说道:“目今皇上懦弱,奸臣当道,志在削去朝廷羽翼,以便谋篡大位。所以他们第一和藩王作对,数月以来,代王、周王、齐王、湘王死的死了,逃的逃走,咱们如不自卫,将来朱氏族中宁有噍类。况太祖慈训,有‘君不明,则藩王得起兵以清君侧’,祖训上既有这一条,俺为保障国家及安全诸王计,不得不兴兵靖难,冀皇上省悟,永保大明的锦绣江山。”燕王说明,声泪俱下,真是慷慨誓师,将士人人愤激,个个摩拳擦掌。燕王见士气可用,便下令出兵,直薄通州。   这时守通州的指挥房胜,一听燕王兵到,并不迎战却开门投诚。燕王得了通州,顺流而下,又克了蓟州,陷了遵化,北兵已抵居庸关,关上守将余填、都指挥马宣,弃关逃走。都督宋忠,闻北兵势大,不敢交锋,引兵退至怀来,北军赶到,宋忠勉强出战,大败进城,北军随后拥入擒了宋忠,由朱能出示安民。次日燕王自领着大队进了怀来,命朱能、张玉、丁胜、庞来兴等分头袭取龙门、开平、云中、上谷诸州。不上半月,各处纷纷报捷。警耗和雪片一般传入京中,建文帝大惊,即时召集文武大臣,筹议讨燕计划。当下拜老将耿炳文为大元帅,统兵十万,以宁凯、李坚为先锋,星夜起兵,浩浩荡荡地杀奔北方而来。左丞相齐泰,恐兵力尚嫌不济,又命江阴侯吴高、安陆侯吴成、都指挥盛庸、潘忠、徐贞、杨松、陈文安等领兵五万,在后接应。又令王宇晖为运粮总管,专一接济粮饷。燕王打听得南兵众多,不敢轻进。   那耿炳文领着十万大兵,在滹沱河隔岸屯住,也不向北军挑战。在耿炳文的意思,欲暗遣铁骑去抄袭燕王的背后,待北军心慌退去再渡河追击。耿炳文部下副将张达,原系北平人,便弃了炳文来投降燕王,把耿炳文的谋划与军中虚实一齐和盘托出。燕王见说,惊得面如土色,忙起谢张达道:“得将军来此,是天助俺成功。倘耿炳文这般诡计,若非将军见告,俺这里必然全军覆没了。”于是立加张达为都指挥,又派了十几个细作,赶往京中捏造流言,说耿炳文停军不进,是得了燕王的贿赂,意在观望,左丞相齐泰得了这个消息,忙来奏知建文帝,下谕催耿炳文火速进兵。耿炳文接着上谕,不觉长叹一声道:“君主不明,权臣当国。将帅为人掣肘,吾辈恐没葬身之地了。   ”说罢便下令,渡河进剿北军。   原来耿炳文本已派了先锋李坚偷袭燕王的背后,这时也等不到双方并进了,只得单独渡河来和北军交战。那燕王见南兵旗帜乱动,知道建文帝必信了流言,逼迫耿炳文出兵,谅来早晚要渡河了。便吩咐朱能领兵去埋伏河边,张玉在后接应。又命庞来兴领兵一千去上流埋伏了,只是擂鼓呐喊作为疑兵。又令丁胜引兵五百去守住滹沱河河沿,望见南兵渡过一半,就鼓噪起来奋力杀出,自有大兵来接应。丁胜、朱能、张玉、庞来兴等都领兵去了。这里燕王亲率三军准备交战。   那耿炳文都着兵马正在济河,忽听得上流人喊马嘶,炳文猛然道:“咱们渡河,须防北军截击。”先锋宁凯道:“我兵多北军十倍,谅北军也没有这般胆量。”耿炳文道:“素闻燕王好武,用兵如神,不可不预备。”说犹未了,上流鼓声大震,喊杀连天。南军忙整戈待战,却又不见一人,大家疑惑了一会,依然渡河。上流喊声又起,鼓声复鸣,南兵急来看时,连鬼也没一个。宁凯大笑说:“这是北军的诡计,他不敢和我对敌。   只把疑兵来吓人罢了。”兵士们听了,也一齐笑起来,竟大着胆渡河。将至一半的当儿,河沿上呐喊声大起,丁胜领着五百军士望河沿上杀来,宁凯便分兵迎敌,一面继续渡江。不提防河边朱能杀出,上流庞来兴杀来,后面张玉又杀到,南军这时手足无措。耿炳文虽然老将,因误信宁凯的话说,也失了指挥的能力。   正在为难时,北军阵后尘头大起,燕王自领三军前来接应。   南军其时早没了纪律,只纷纷弃戈逃命。耿炳文独立阵前,连斩牙将六员,仍是喝止不住。宁凯见不是势头,回身便走,南军大败,落河死者无数,不及过河的便向北军投诚。燕王领着兵马,乘势大杀一阵,真是尸横遍野,流血河水为赤。北军正在追杀,南军的后军,吴高、吴成等赶至,燕王见来了生力军,恐众寡不敌,随即鸣金收兵。   这一场的大战,杀得南军魂丧胆落。败兵的消息传到京中,建文帝十分忧惧,因召丞相齐泰进宫,建文帝叹道:“耿炳文随高帝出征,也算一员名将,今天却败在北军手里,他们的兵力也可想而知了。”齐泰奏道:“耿炳文年衰昏愦,本已不足恃。臣荐一人,有文武全材,可以破得北军。”建文帝问是谁,齐泰答道:“便是那李景隆。”建文帝说道:“卿既保荐,想无谬误。”于是即拜李景隆为征北大将军,领兵五万去替耿炳文回来。那时耿炳文在滹沱河败后,驻兵杨树堡犹未进兵,恰好李景隆到来,耿炳文以李景隆是后辈,心上很是不悦,即草草地交了印绶,带了十几个亲兵匆匆回京。那李景隆接收了兵马粮草,自准备和燕王开兵。   燕王闻知耿炳文去职,却调了李景隆来领兵,不禁大笑道:“老将耿炳文颇晓兵法,俺尚有三分畏惧他。今换了李景隆这小辈,俺却不怕他了。”南军自调了主将,军士早巳离心,况李景隆用兵,远不如耿炳文,第一次出兵便被燕王杀得大败,以后屡战屡溃,二十万大兵死伤过了半数,锐气丧折殆尽。先锋宁凯,死在乱军之中。还有耿炳文差去暗袭燕王背后的李坚,也被燕王擒住了。江阴侯吴高,安陆侯吴志先后遭擒,不屈被杀。都指挥盛庸败走,徐贞阵亡,陈文安投河自尽,杨松兵败在逃,潘忠和顾盛两人争夺先锋,自相残杀。南军的营中,将佐死亡,好好一座大营,弄得落花流水。李景隆也自觉无颜,看看兵败将丧,便自刎而死。燕王乘势长驱直入,各州郡多望风归顺,这话且不提。   再说建文帝自登极后,册立德配马氏为皇后,翠儿晋为真妃,追赠黄香菱为贞妃,把钟山的坟墓重行修茸一番。又替她立祠塑像,春秋祀祭。还有那个汪秋云,建文帝几次要立她做个皇妃,秋云只是不答应。有时追得她急了,她终是泪汪汪地说道:“陛下如果欲相逼,妾唯以一死报知遇罢了。”建文帝见她矢志不移,越觉得敬重她了。越是敬重也就越爱,那秋云却只是淡淡的,任建文帝怎样用情,秋云还是这般。而且她常常对建文帝说:“妾和陛下,算是神交,也是风尘的真知己。   ”建文帝听了,面子上是很赞成她,心里终不以为然。但秋云的志不可夺,这也是桩最没法想的事。那时节燕王率领着强兵猛将,一路破德州,陷大名,又诈入了大宁城,逐去宁王,命大将潭渊、房宽袭取了松亭关。又令都指挥邱福、张武去取了永平真定,一路行军所致,势如破竹。不到半年工夫,北军已取了凤阳、淮安诸郡,徽州、宁波、苏州、乐平、永清等地也相继失守。警报飞达应天,侦骑络绎道上。都是报北军得胜,南兵败绩的消息。南军的宁统帅盛庸,副帅何福,连失各地,大败回京,来建文帝面前请罪,建文帝叹道:“这事不干卿等,实朕不德所致。”说着不禁流下泪来。   不多几天,忽闻燕王大半渡江,统领陈植率兵相抗,被部下都司金成英杀了陈植,投奔燕王,燕王便破了江阴,陷了镇江。朱能攻进兰陵,张玉领着健卒,直抵应天。燕王自领大军随后也到。这时应天的城下,大兵云集,东门有张玉、朱能的兵马,西门是燕王次子高煦的兵队,南门是潭渊的军马,北门是张武、邱福的兵马,正中是燕王的大营,左是庞来兴、丁胜的禁军,右是邹禄,冯颧的骑兵营。建文帝登城瞭望,但见北军营中,火光烛天,相照不下百里。兵士刁斗画角之声,震喧达于霄汉。建文帝不觉吃惊道:“燕军势大如此,怪不得南兵屡败了。”编修方孝孺奏道:“目下北军锐气正盛,京城虽有大兵二十万,似不可力敌。为今之计,直令城外百姓拆去房屋,搬运木料入城,并力上城守御,一面陛下即颁诏四方,举兵勤王,等待各处义师会集,就不怕他了。”   建文帝听说,下谕百姓一例拆房,迁进城中。谁知一班百姓,大都不愿搬迁,一闻到谕旨,便各自放火攻房,竟逃往别处去了。建文帝见了,又长叹几声。还有那勤王的诏书,颁发下去,虽有几处勤王师前来,都被燕王用计袭破。   建文帝没法,命谷王、安王到燕王营中讲和,愿割地息兵。   燕王不应,仍令兵马攻城。看看外城已陷,内城人心惶惶,建文帝大哭道:“朕不曾负于燕王,他却如此相逼,承祖宗托付之重,今日只有以身殉国吧!”说毕拔剑自刎,内学士宋景忙拦住道:“陛下且慢,臣忆高皇帝在日,尝把一铁柜悬在谨身殿后,并嘱咐内务总管保守,须等子孙患难迫急时开看。莫非中有妙计,陛下何不一试?”建文帝听了,也想起这件事来,忙叫总管把铁柜取至。   打开来瞧时,却是僧衣僧帽两套,度牒两张,白银十锭,剃发刀一把,朱书一纸,上写着一行道:“游僧两名,应文应云。白银十锭,速出鬼门。”建文帝看了,叹道:“朕年号建文,牒上名叫应文,是大数已定,明明叫朕出家了。只是不知应云是谁?”其时汪秋云已从密室中出来,听得建文帝的话,忙跪下来说道:“妾名秋云,正是应云了,就陪着陛下出家吧!   ”建文帝呆了半晌,便命内监把自己和秋云的发剃去,改了装束,悄悄地逃出鬼门去了。要知后事怎样,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使出岛国奇珍异宝频创邪教牛鬼蛇神   却说建文帝更名应文,汪秋云改名应云,立时命内侍剃去发髻,改装做了出家人,一僧一尼,收了度牒和银锭,依了朱书所说,从鬼门里出去。这个鬼门,在内城的太平门内,是修理御沟时所进出的,门高不过三尺,宽只得尺余,人若经过,必伛偻着侧着身而出。这时众臣之中,还有侍郎廖平、金焦、检讨稍亭,中书舍人梁忠节,钦天监正王芝臣,镇抚牛景等十余人,见建文帝要出走,便一齐伏地痛哭。建文帝也垂泪道:“你等也不必伤心,只将来好好地去侍候新君吧!”梁忠节听了,大叫臣愿舍生报国,说罢一头撞在石柱上,脑浆进裂而死。   建文帝看他,点头叹息。忽然真妃来牵住衣袖大哭道:“陛下去了,遗下臣妾怎样呢?万祈指示。”建文帝愤愤地说道:“此刻还是顾你们的时候吗?”说时指着宫后的眢井道:“你如无可依归,这便是你归宿的地方了。”真妃即翠儿听说,忙跪下谢了恩,立起来奋身望着井里一跳,可怜鲜花般的美人,霎时玉殒香消了。建文帝目睹着这种惨状,又忍不住下泪。霎时众臣无不放声痛哭。建文帝方待回身出门,忽内监报宫中火起,马皇后自焚了。最可怜的是建文帝的长子文奎,其时只有七岁,也随着他母亲葬身火窟。建文帝听了内监的话,反倒弄得不哭了,只说了两声:“好!好!这是帝皇家子孙的结果!   ”那相随的诸臣,谁不是呜咽欲绝。镇抚牛景牵住建文帝的衣袂,叩头流血道:“愚臣愿随陛下同去。”侍郎金焦也说要去,建文帝说道:“众卿忠诚相随,令我非常感激,但我已做了出家人,况在逃难的时候,人多了反觉不便,我此行若得安身之所,再来招你们前往就是了。”牛景和金焦抵死不舍,建文帝只得允许了。   于是建文帝在前先出了鬼门,秋云跑在后面,最后是金焦和牛景,末后便是廖平等一干人在后相送。建文帝到了鬼门外,那里便是御沟的河埠口,由王芝臣去找了一只小舟来,建文帝上了小船,又扶秋云下去,接着牛景、金焦也下了船,众臣又在河埠口相对大哭了一场,那只小船便慢慢地荡开埠头,渐渐到了河的中央。不上一刻工夫,只见那烟波浩渺,那只小舟已去得无影无踪了。廖平等呆呆地望了半晌,始零涕自回。各人到家里闭门不出,后来一个个被燕王假罪诛戮。   当下建文帝出鬼门时,燕王的北军已攻破了皇城,朱能、张玉攻入东门,守城的安王和谷王见东门火起,正在惊疑,又见宫中也火光烛天,知道大势已去,便开了南门迎接燕王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