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宫闱史 - 第 3 页/共 45 页
都忽大哭了一场,便把巴延草草地埋葬了,一心一意地只想着报仇的法儿。但巴延的死耗,传到了豁秃里村上,篾尔干等都替他叹息。内中的阿兰姑娘,听着巴延的噩耗,早已哭得死去活来。豁秃里的人民以总特巴延既亡,村中不可无主,照例是应该副总特都忽升上去。他们嫌都忽年轻少威望,就公举马哈赉做了总特。都忽见仇人得志,这一气非同小可,便连夜收拾了马匹行装,遣散了兵卒,只身投奔赤吉利部,预备乘隙报仇,只碍着篾尔干,不便和豁秃里人民开衅。
那阿兰姑娘自巴延死后,终是郁郁寡欢。大凡一个女孩儿家,在不曾破身前,倒也不过如是,倘一经迁过男性,再叫她去独宿孤眠,便休想按捺得住。阿兰姑娘又是个爱风流的女子,因而月下花前,时时短吁长叹。亏得她的表兄马哈赉,常常来和她亲近,阿兰姑娘这颗芳心,就慢慢地移到马哈赉身上去了。
事有凑巧,她的父亲篾尔干病笃了,遗言叫阿兰嫁了马哈赉。他们两人,趁篾尔干新丧中实行结缡了。可是,阿兰姑娘只和巴延一度春风,早已珠胎暗结,所以嫁了马哈赉之后,不到七个月,却生下一子来。马哈赉见那孩子头角峥嵘,啼声雄壮,心里很高兴,也不暇细诘了,便替那孩子取名叫作孛端察儿。过了几年,阿兰姑娘又迭举两雄,一个叫哈搭吉,小的名古讷特。当古讷特下地的第二月上,马哈赉却被都忽派刺客把他刺死,总算给巴延报了仇。然从此赤吉利部民族和豁秃里村民结下了万世不解的深仇。
韶华易老,日月如梭,阿兰姑娘渐渐地色减容衰,他那三个儿子却一天天地长大起来。眨眨眼孛端察儿岁了,阿兰姑娘常对他说:“赤吉利部是杀父的仇人。”孛端察儿也紧紧地记着。
一天,孛端察儿和哈搭吉、古讷特弟兄三个,去到呼拉河附近游猎,只见慕尔村的人民正在乌利山下较射。村前围着一大群男女,在那里瞧热闹。山麓中插着箭垛,许多武装的丁勇,弯弓搭矢望箭垛射去,也有中的,也有射不到的;一箭中了,第二矢便射不着了,终看不见有连中的。孛端察儿笑着对古讷特道:“你瞧他们的箭术都很平常的。”哈搭古不等他说毕,忙接口道:“那怎及得你来呢!”激得孛端察儿性起,便大叫道:“你敢和我较射么。”哈搭吉应道:“怎么不敢!”说时,随手取弓拈矢,连发三箭,只听得叮叮噹噹响着,果然齐中红心。这时慕尔村民众的目光都移到三人身上,还不住地喝着采。
哈搭吉十分得意,瞧着孛端察儿道:“你也射给我看。”孛端察儿侧着头道:“似你那正面射,又有甚希罕?你瞧我背射也射着它哩!”哈搭吉当是取笑他,顿时大怒道:“你既这样说,射不着时,休怪我鞭打你就是了。”古讷特知道他两人斗劲,又因哈搭吉生性暴躁,就去劝孛端察儿道:“自己的兄弟,何必定要较量?”孛端察儿只是微笑着,一手缓缓地去腰里取了弓矢,真个背着身去,接连三箭,也中红心。看得慕尔村的人民,齐声赞着神箭。
人群中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美人,一双盈盈的秋水,瞟着孛端察儿嫣然一笑,孛端察儿也还了她一笑。这时只气得哈搭吉暴跳如雷道:“你的箭功夫很好,我输给你吧!”说着回身大踏步走了。古讷特在后叫他,哈搭吉连头也不曾回得。孛端察儿要紧瞧那美妇,也不去睬他,只叫古讷特跟着自己就是了。
当下,孛端察儿在慕尔村里走了一转,两眼只是向那美妇人注视,那美妇人也望着孛端察儿瞅了几瞅,又微微地一笑掩了门走进去了。
孛端察儿恋恋不舍地在门前走了几次,这才和古讷特去乌利山打猎去了。待到回来,经过慕尔村时,村里已静悄悄的寂无一人,再看那刚才的美人,正立在门前徘徊。孛端察儿大喜道:“那不是天作之缘吗?”便令古讷特在一旁暂待,自己潜身上前,跑到那美妇人的背后,轻轻地双手向纤腰中一抱,吓得那妇人慌忙回顾,粉脸恰和孛端察儿的脸碰一个正着。那妇人红着脸道:“这般啰唣,给人家瞧见算什么呢?”孛端察儿见她可欺,便涎着脸笑道:“好嫂子,此时没人瞧见的,还是随着我回去吧!”那妇人把孛端察儿一推道:“怎样好跟你走?难道你是强盗吗!”这一句话倒将孛端察儿提醒过来,就一手牵住她的玉臂,一步步地向草地上走去。
那妇人屡屡朝后退缩,孛端察儿如何肯放呢?恰巧那草地上有一匹没鞍马啃着青草。孛端察儿突然地向那妇人肘下一搂,翻身跳上马背,在马股上连击了两掌,这匹没鞍辔的秃马,便泼刺刺地疾驰着去了。不积压孛端察儿逃往何处,再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温柔乡英雄避难脂粉计儿女留情
却说孛端察儿挟着美妇人,跨了秃鞍的马飞也似地望着豁秃里村便走。这里慕尔村的人民起初瞧见孛端察儿和那美妇人说笑玩着,还疑他们是素来认识的。后来看见孛端察儿把妇人搂上马背时,那妇人又没叫喊,连放马的主人也当他是搂着玩哩。不料那妇人的丈夫阿尼周正从村外回家,一眼瞧见妻子被人抱在马上,便来拦阻着孛端察儿道:“你将我的妻子拥着做甚,还不放手么?”阿尼图大声说着,孛端察儿只当没有听见一般,一骑马直冲出村外去了。那妇人在孛端察儿的怀里,假意叫起来。阿尼图知道这人抢他的妻子,慌忙去告诉村人,放马的主人也忙着备马去迫。一霎时间,慕尔村上一片的鸣锣声和人们的呼叫声。不一刻中,村人已多齐集,于是各执着器械,骑马的在前,步行的在后,由慕尔村的村长杜摩下令,和头目纥里、马塞巴等纷纷赶出村来。
这时古讷特还没有晓得孛端察儿闹出祸来,兀是呆呆地等在那里,却被一个眼快的村民看见,指着古讷特对杜摩道:“劫人的强盗,就是适才射箭的三个少年,他是三人中之一,也是盗党呢!”杜摩听了,便指挥马塞巴来捕古讷特。古讷特见不是势头,要待逃走已是万万来不及的了。只好拔出佩刀和马塞巴动手。
村民一声喊,将古讷特四面围定。副头目纥里,却帮着马塞巴双斗古讷特。想一个古讷特有多大的本领,早吃马塞巴一棍扫倒,纥里便上去把他获住,登时绳穿索绑的似捆猪般将古讷特捉进村中去了。这里村长杜摩仍领了众人,飞骑来赶孛端察儿。孛端察儿既逃出慕尔村,巴不得那马立时驰到豁秃里村,好和那妇人实行取乐。可恨那匹马却不惯秃鞍的,因此走了半里多路,马的后脚打起蹶来了。他愈是心急,马却越走不快,恼得孛端察儿性发,提起拳头在马股上乱打。正在这当儿,忽听得背后锣声大震,马蹄的声音杂沓,料得是后面追到。再回头瞧时,已远远地望见有四五十骑马似旋风般疾驰而来。孛端察儿知是走不了,便把那妇人挟在左手肋下,右手拔出宝剑,倒骑了秃马,预备且战且走。
慕尔村民已是逐渐迫近,为头一个彪形大汉,手挺长矛一马当先,正是那村长杜摩。后来跟着纥里和马塞巴。杜摩追着大叫:“强人慢走,快快下马受缚!”说时紧一紧手中的矛,望孛端察儿刺来,孛端察儿忙仗剑相迎,才交手得数合,纥里、马塞巴和后面的壮丁一齐杀将上来,就使孛端察儿有三首六臂,怕也不能取胜。何况身畔还带着一个女子,更觉得转侧不灵了。当下孛端察儿拦挡不住,只好催马逃走。
忽见村民队里,一个步行的丁勇,手执着蛮牌,用滚刀的绝技,奔到孛端察儿的马前,把马脚上砍了一刀。那马负着痛,身躯前高后低,拿孛端察儿和妇人都掀下地来。此人是谁?便是那妇人的丈夫阿尼图。他因为妻子的缘故,所以奋勇向前,格外出力。亏了孛端察儿手脚灵活,一到地上翻身向阿尼图一剑,把他执蛮牌的那只手削去了五指。阿尼图受了伤,只得退后,村长杜摩和马塞巴、纥里等众人虽然猛勇,但孛端察儿已变了步战,他们长枪大戟反不能用力了。杜摩便大吼一声,掷去长矛,跳下马去,抢了一把短刀,恶狠狠地战孛端察儿。纥里、马塞巴等见村长下了马,便也纷纷下马,一齐围绕上来,和围古讷特似的将勃端察儿围在中间。孛端察儿只有独臂用劲,又要顾着那妇人,他左突右冲,累得一身是汗,终杀不出重围,孛端察儿心慌,欲要释却那妇人竭力死战,又觉得舍不得。看看围的越逼越近,四面都高叫着:“强盗授首!”孛端察儿仰天叹道:“我难道今奉死在此地吗?”
正在危急万分,猛听得喊声震天,慕尔村人民纷纷倒退,却见一支生力人马,望着西边正面直冲杀进来,孛端察儿精神抖擞,并力杀将出去。里外夹攻,把慕尔村民一阵杀退。孛端察儿见前面的勇士带来百来个壮丁,杀得很为厉害。仔细一照却不是别个,乃是自己的兄弟哈搭吉。其时,哈搭吉杀了半晌,回过头来问孛端察儿道:“古讷特什么地方去了?你手搀着的女子又是谁人?”勃端察儿答道:“女子是我抢来的,古讷特却不曾看见。”哈搭吉大怒道:“你去强抢了人家的女子,闯下大祸来,将古讷特陷死了,还有颜面回家来呢!咱们今天非同去寻着了古讷特,你也休想躲避得过。”哈搭吉说罢,逼着孛端察儿去寻古讷特。孛端察儿素来知道哈搭吉的脾气,倘违拗了他势必两下里火并。因敷衍着他道:“兄弟!你且莫性急,古讷特是决不会遇害的。我们休息一会,再去找寻不迟哩。”
哈搭吉大叫道:“谁是你的兄弟?你是咱母亲的私生子,又不是咱们的亲手足,怪道你忍心把古讷特害死了!”孛端察儿听了,不禁脸儿一红,大怒道:“你诬蔑我是私生子,你却是谁养的呢!”哈搭吉也怒道:“难道不成咱是私生子么?不要多讲了,你既害了古讷特,咱就先杀你的淫妇。’说罢便一刀望着那妇人砍去,那妇人急忙闪躲着,伸手来挡着刀时,已把一只指头砍下来,那妇人便坐倒在地。孛端察儿怒不可遏,举起手中的剑向哈搭吉似雨点般砍来。哈搭吉叫声来得好,也舞刀相迎,两人一来一往,在平地上斗了起来。
正厮拼着,忽见那边一个人飞奔地走来,口里高叫道:“二位哥哥不要自打自,快快杀追兵呀!”孛端察儿和哈搭吉听了,大家停了手看时,只见古讷特气急败坏地奔来,后面慕尔村人飞也似地追着。看看追到,马塞巴一马当先,捻着一枝钢枪,向古讷特便刺。古讷特慌忙避过,这里哈搭吉早大踏步上去迎战。那面纥里也舞起双锤来帮助马塞巴。孛端察儿见了,便仗刀来战纥里。四个人两个骑马,两个步战,似风车般地厮杀着,把慕尔村和豁秃里的人民看得呆了。
这时古讷特也去找了一把刀,飞身前来助战,五个人杀得难解难分。那边慕尔村人民后队已经赶到,大众发一声喊,一齐冲杀上来。豁秃里的壮丁正待上去,孛端察儿杀得性起,便大吼一声,挥剑把纥里砍落马下。马塞巴心慌,拨转马头便走。
许多民丁见主将败走,也纷纷各自逃命。哈搭吉和古讷特领着壮丁,趁热大杀一阵,那些慕尔村人民只恨爷娘生的脚短,逃得慢的都吃哈搭吉砍倒了。这一场血战,将慕尔村人民杀伤了大半。哈搭吉望着古讷特说道:“咱们乘胜索性杀入村中,去掳掠他一个爽快!”古讷特应着,兄弟两个一前一后,带了几十个壮丁飞奔地去了。
孛端察儿见他们去远了,却回身来看那妇人,只见她坐在地上,花容失色,砍去的手指上兀是流血不止。孛端察儿赶紧替她割下一条衣襟来裹着,一面扶她起身,慢慢地望豁秃里村走去。不一刻到了自己的帐篷里,孛端察儿扶她坐在皮椅上,去热了一杯牛乳来叫她吃着,一面问着她的姓名。那妇人说:“小名叫作玛玲,娘家姓雷特氏,丈夫叫作莫拉阿尼图。”孛端察儿听了,便把玛玲拥在膝上,低低地用温言安慰着她。那时哈搭吉和古讷特已饱掠了回来,百来个壮丁都扛着枪来的物件和几个美貌女子。外面人声嘈杂着,惊动了里面的阿兰姑娘,便出来瞧看。听说两个儿子劫了许多东西回来,不觉大喜,忙帮着他们来检点各物。阿兰姑娘问起孛端察儿时,哈搭吉说道:“那祸还是他一个人闯出来的,如今他大约和那妇人寻欢去了。”阿兰姑娘见说,忙问什么缘故。当下由古讷特将前后的事略略讲了一遍。正在说着,只见孛端察儿已领了玛玲过来拜见母亲阿兰姑娘。他一眼瞧见了哈搭吉,兀是气愤愤地要和他厮打,经阿兰姑娘把孛端察儿和哈搭吉劝开。可是此后慕尔村民同豁秃里的民族也结下了不解的仇怨来。
这样,一年年地过去,阿兰姑娘死了,孛端察儿和那个玛玲却生下一个儿子,取名叫做赤列兀札。赤列兀札生子迈敦,迈敦生哈不达。哈不达却生了九子,第五个儿子密儿丹,生了三个儿子,大的名兀秃,第二个名叫拖吉亶,最小的唤作伊苏克。三子当中,要算伊苏克最是英雄。便由密儿丹替他娶了个妻子,叫作艾伦。那时伊苏克东征西讨,他的部族便一天盛似一天,各处的小部也纷纷地来投诚。只有那塔塔儿部不服,伊苏克就和他开战,一仗打下来,擒住了塔塔儿部酋长铁木真。
伊苏克获了一个大胜,班师归来。恰巧他妻子艾伦生下一个儿子来,伊苏克这一喜,真似比得着宝贝还高兴。又因那儿子生得相貌魁梧,声音洪亮,便对艾伦说道:“此子将来决非凡物,他下地时我正打大胜仗擒住铁木真,那么就取名叫作铁木真,算作一个纪念吧!”
又过了几年,艾伦又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叫忽撒,一个叫别耐勒,最小的叫作托赤台。铁木真到了六岁上,伊苏克一病死了,遗下了四个孤儿,还都在幼年。伊苏克的两个哥子兀秃和拖吉亶又都是没用的,因而他们的部落便年不如年地衰败下去了。双丸跳跃,铁木真已十六岁了。在这当儿,那慕尔村的民族,联合了赤吉利部族,领兵三万来攻豁秃里村。可怜铁木真内没实力外无救兵,只好同了母亲艾伦和三个兄弟出外逃命。
母子四人走在半途上,给乱兵一冲便各自冲散了。弄得铁木真只影单形,好不凄凉。但他孤身一个人要待回去,那豁秃里村早被慕尔村民蹂躏得草木无存了。当下,铁木真痛哭了一会,忽然想起他的母亲艾伦,本是弘吉刺人。现在母舅麦尼做着弘吉刺的部长,族里十分兴旺,不如去投奔了他,再图慢慢地报仇。
铁木真主意已定,便望着弘吉刺部那里走去。弘吉刺的部族,本在古儿山的西面,若到古儿山去,非经过那慕尔村的外境不可。铁木真怀着鬼胎,深怕被他们认出来,那性命就要保不住了。铁木真心里是这样害怕着,然他当时给乱兵冲散,既没有带得干粮,又不曾携得一些费用。跑不上十多里路,已觉得腹中饥渴起来。铁木真一时没法,只好挨着饿,一步步地向前走着。
看看到了慕尔村的境,铁木真怕被人认识,却把衣袖掩着脸,匆匆地望古儿山前进。走了半里多路,前面有一条小河横着,铁木真口渴极了,便走到河旁,蹲下身去,用手掬着水狂饮。吃了半晌,觉得肚里很是膨胀;就立起身来不吃了。及至回过身来,背后立着一个女郎,手里提了一只木桶,桶里盛着满满的一桶马乳。看她年纪约莫十六七岁,却笑吟吟满面春风地瞧着铁木真吃河水。铁木真见她桶中的马乳,便已馋涎欲滴。
他原饿得慌了,见那女郎很和蔼,就做出似笑非笑的样儿,向那女郎央告道:“姐姐,你桶里的马乳可能赐一点给我充饥吗?”那女郎见说,把头颈一扭,微笑着说道:“这是生马乳,我家有熟的在那里,你就跟着我回去吃吧!”铁木真忙谢道:“只是劳及姐姐了。”说时那女郎嫣然一笑,便引着铁木真慢慢地望着家中走去。不一会到了一个大帐篷里,那女郎却莺声呖呖地叫道:“爸爸,有客来了。”那帐篷里面,早走出一个老人来,一头应着,一面问道:“是谁来了?”一眼瞧见铁木真,不觉呆了一呆。那女郎便对老人附着耳朵说了几句,老人点点头,回身引铁木真到了帐篷里面,那女郎已捧了一大碗马乳出来,放在铁木真的面前。铁木真也老实不客气,就捧着碗一连气喝了一个干净。那老人等铁木真吃好了,便很慈祥地问道:“你不是伊苏克的儿子铁木真吗?”铁木真见说,顿时吃了一惊,知道他是慕尔村人,和自己是对头冤家,正要拿话去掩饰,那老人笑道:“你切莫疑心,我和你的父亲也有一面之交,我看见你的时候,你还只得五六岁哩。当你进来时,我看了觉得有点相像,现在越看越对了。”铁木真忙向老人行了一个礼道:“小子此次是逃难出来的,望老丈包涵则个。”
那老人还礼道:“你既到了我的家里,我决不泄漏出去。如今外面捕你的人很多,且在我家里住上几天再说吧!”说着叫他儿子齐拉、女儿玉玲出来和铁木真相见。铁木真才晓得刚才的女郎,是老人的女儿玉玲,那老人的名字呼作杜里宁。
其时大家方谈得起劲,忽听得外面人声嘈杂,齐拉出去看了看,慌忙地跑进来,乱摇着两手道:“快躲过了!村长绵爽领着民兵来我家搜人哩!”铁木真听了,吓得往草堆里直钻,那老人也慌做一团。倒是玉玲说道:“且不要着急,后面的草料棚夹板底下倒可以躲人的,不如令他去蹲在下面吧!”那老人听了,赶紧叫玉玲引着铁木真去躲藏,自己便去迎接那村长绵爽。
那绵爽穿着一身的武装,佩刀悬弓,露出一脸的骄傲气概。
一走进门,便向四面望了望道:“你们家藏着豁秃里人吗?快把他送出来,让咱们带去!”杜里宁躬着身答道:“村长不要错疑了,我们和豁秃里人是世仇,怎敢藏着他不报呢?”绵爽冷笑一声道:“明明有人瞧见一个豁秃里人同了你女儿回家来的,怎么说没有?”杜里宁说道:“是谁瞧见的?”那绵爽便鼻子里哼了一声,仰天狞笑道:“你莫管他是谁看见的,既说没有藏着,咱们可要搜一搜了。”杜里宁说道:“村长不相信时,请自己看就是了。”绵爽也不回答,便一挥手叫兵丁四下里搜来。
那班民兵,便如狼似虎般地向四下里搜寻了一遍,回说没有。绵爽不信,便自己去前前后后找寻了一遍,却指着那堆草料说道:“这下面不要躲着人吧?”杜里宁正要回答,绵爽喝令民兵,把草料一齐搬去。杜里宁怕真个被他找了出来,:心里十分着急,又不敢去阻拦他,就是齐拉和那位玉玲姑娘,也只是呆呆地在一旁发怔。那绵爽见草堆搬完,不曾有人,似乎很为失望。便搭讪着对民兵们说道:“敢是他们看错了。”说罢,慢慢地踱了出去。十几个民兵也乘势一哄地都走了。
杜里宁见绵爽去了,便暗暗叫声侥幸,齐拉回顾玉玲姑娘道:“倘给他揭起夹板来,我们此刻的性命还有吗?”玉玲姑娘答道:“不是么,我终当他要看出来的了,真是天幸呢!”
当下杜里宁和齐拉同去打马乳了,吩咐玉玲姑娘须要格外小心。玉玲姑娘应着,等他们父子走出了门,便悄悄地回到草料棚前,把夹板轻轻地揭起来道:“他们已去远了,你走出来吧!
”铁木真在下面听了,把身体钻将出来。只见他满头的灰尘,脸上弄得七花八竖,竟和偎灶猫一般了。玉玲姑娘忍不住格格地笑了起来,铁木真却摸不着头脑,忙问道:“倒没有给他们瞧出来吗?”玉玲姑娘把他脸上一指道:“痴子,被他们瞧了出来,你还能够在我家吗?你没有瞧见刚才多么危险,我们一家几乎吃你害了!”铁木真见玉玲姑娘一派的天真烂漫,不觉也笑着说道:“多亏了姐姐,将来自然要重重的拜谢。”玉玲姑娘听说,只笑了笑说道:“你看天已晌午了,我去取些食物来给你充饥吧。”铁木真谢了声,玉玲姑娘自去。过了半晌,玉玲姑娘果然拿了一碗马乳,几个菠子饼来递给铁木真道:“你且慢慢地吃着,吃好了把那碗轻轻打几下,我就会知道的。
”铁木真点点头,玉玲姑娘便回身自去。
铁木真吃了马乳和饼,因肚里吃饱了,精神顿觉好了许多,正要起身到后帐篷去玩玩,忽见玉玲姑娘慌慌张张地走进来道:“外面人声很是热闹,怕又要来捉你了。”铁木真听了,慌得连跌带爬地钻入了夹板下面去了。玉玲姑娘把板盖上,才姗姗地走到外面,只见走进来的却是杜里宁和齐拉,她才把那颗芳心放下了。
光阴最快,眨眨眼已是夜了,这时玉玲姑娘胆已吓小了,不敢把铁木真就放出来,直待夜已深了,杜里宁早去睡觉,齐拉独自出去打猎去了,玉玲姑娘这才燃了火,取了食物,走到草料棚里,将火放在地上,从夹板下叫出铁木真来。一面把食物给他,一头笑着问道:“你肚子已饿了吗?”铁木真答道:“饿倒还好,只是躲在这夹板底下又黑暗又气闷,实在有点忍受不住。好姐姐,夜里没人来的,请你给我想个法儿,换一块地方躲躲吧!”玉玲姑娘笑道:“你倒一经老虎口里脱身,便想上天哩。”铁木真便姐姐长姐姐短地一味哀求着她,玉玲姑娘见他说得可怜,便指着那堆草料道:“停一会儿睡在这个上面,比较那夹板下好得多嘛。”铁木真对着那草堆望了望,引得玉玲姑娘大笑起来。那种笑声好似山谷鸣莺,清脆流利,真是好听极了。可怜,铁木真和女子们亲近,这时还是第一次哩。
且这当儿,草料棚里,玉玲姑娘和铁木真之外,又没有第三个人,孤男寡女深夜相对,加上玉玲姑娘那种粉面桃腮妩媚娇艳的姿态,就使是石头人也要按不住意马心猿了,何况铁木真呢。他见玉玲姑娘笑吟吟地对着自己,不由得心儿上乱跳,忍不住把她的香肩一拘,脸儿和脸儿冲并着,一面便轻轻地说道:“这里很冷静的,却叫我一个人睡着,真是怕人得很,姑娘就陪着我坐一回儿吧!”玉玲姑娘笑道:“我哪里有工夫,哥哥打猎快要回来了,我还要去帮他开剥野兽哩。”铁木真也笑道:“他一个人去打猎,怎么能够就来?我却不相信。”铁木真说道,便一斜身体两人一齐坐倒在地上,玉玲姑娘又不觉嘻嘻地笑了。铁木真趁势将她一按,早把玉玲姑娘玉按倒在草堆里,这时玉玲姑娘已笑得娇躯无力,好在玉玲姑娘也是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儿家,怎禁得铁木真的一逗引,自然而然地半推半就,在草堆上成就了他们的好事。他们俩正在欢爱的当儿,忽听得外面齐拉回来,玉玲姑娘慌忙推开铁木真去开门去了。
这里铁木真却假装在草堆上睡着。
不一会,天色渐渐地明了,杜里宁已起身,齐拉仍到外面去打马乳,玉玲姑娘去捧了饼饵来给铁木真吃。铁木真就拉住她,要她一块儿同吃,玉玲姑娘不禁红晕上颊,微微一笑也就坐了下来。两人都是初尝温柔滋味,好似新夫妇一般说不尽恩爱和甜蜜。过了一刻,玉玲姑娘去了,只见杜里宁背着手,慢慢地踱进来。铁木真忙起身,杜里宁便对他说道:“外面风声很紧,你可曾知道吗?”铁木真见说,吓得不敢作声。忽听得前帐篷脚步声乱响,齐拉慌着走进来说道:“那村长绵爽领着几个亲信的兵丁又来我家搜人了!”杜里宁听了大惊,铁木真更惊得和木鸡一样。不知铁木真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玉妃万古遗淫迹烈士千秋传盛名
却说齐拉从外面奔进来,说村长绵爽领着民兵在附近人家搜寻豁秃里人。铁木真听了大惊。杜里宁忙道:“绵爽因有人报告给他,说咱们村里藏着仇人。他昨天搜寻不着,怕不见得便肯干休。我看铁木真躲在咱们家里,终不是良策,须另选一个安全的法儿才好哩。”铁木真苦着脸,央求着杜里宁道:“只求老丈成全小子就是了。”杜里宁踌躇了半晌,却找不出什么法子。这时齐拉说道:“我倒有个计较在这里,不如将他送到咱们姑母家里去吧。”杜里宁点头道:“话虽不差,但怎样能够走出去呢,不怕被人家瞧见吗?那转是害了他了。”玉玲姑娘其时也走了进来,便插嘴道:“何不叫他扮做女子的模样,由我同了他出去,只要混过村口,那就不怕什么了。”杜里宁不曾回答,齐拉先拍着手道:“那倒不错,你快给他扮起来吧!
”玉玲姑娘听了,瞧着铁木真一笑,便很高兴地跑到自己的床前去取了套女子衣服来,替铁木真穿着。又去取出胭脂和粉盒,替铁木真搽在脸上,把弱髻放散了,改梳一个拖尾髻式,装扮好了,玉玲姑娘将铁木真仔细相了相,忍不住好笑。齐拉也笑道:“真的好像一个女子!”铁木真用镜自己一照,不由得也笑了,引得杜里宁也笑了起来。
当下,杜里宁对铁木真说道:“我有一个妹子,嫁在篾吉梨山下的白雷村,她名叫乌尔罕,丈夫已死了多年,又没儿子,只有一个女儿美赛。白雷村离此不过四五里,因她家里房屋宽大,你去住上几时,待捕你的懈怠了,再设法到弘吉刺去就是了。”铁木真见说,忙向杜里宁拜了一拜:“老丈救命的恩典,将来如能得志,决不敢相忘!”回过身来又对齐拉和玉玲姑娘道谢。玉玲姑娘把他一推道:“你快去吧!”说着就把铁木真拖着,往门外便走。铁木真这时因扮着女子,讪讪地很不好意思。待跑出了门,回头瞧着齐拉和杜里宁,兀是遥看着他好笑。
那玉玲姑娘同了铁木真,两人携着手,姗姗地望着篾吉梨山走来。才走出了村外,便有慕尔村的民兵过来问道:“玉玲姑娘到什么地方去?那女人是你的何人?”玉玲姑娘笑道:“她是俺豁秃里人啊。”那民兵也笑道:“姑娘笑话了,她分明是你的表妹儿,怎么说是豁秃里人呢?”说着对铁木真打量了一遍道:“好一位文静姑娘。”玉玲姑娘瞧着他们一笑,挽了铁木真便走。那几个民兵,兀是在那里做着鬼脸哩。
原来玉玲姑娘的做人,平日很为和气,所以村里大大小小的人,没一个不喜欢她的。这时玉玲姑娘和铁木真既脱了虎口,慢慢地向着篾吉梨山走来。不一刻到了山下,盘过了石窟,就是白雷村了,玉玲姑娘领路,跑到乌尔罕门前。只见乌尔罕正牵着一匹马,从里面走出来。玉玲姑娘忙上去,叫了一声:“姑母!”乌尔罕回过头来,见了玉玲姑娘,不觉迷花笑眼地说道:“是玉姑吗?什么风吹来的?你表妹正想得苦呢!”乌尔罕说时,一眼瞧见铁木真,便问玉玲姑娘道:“这是谁家的姑娘?”玉玲姑娘撒谎道:“她是我父亲故交的女儿,因家里给人抢散了,无处容身,所以投到我家来的。但父亲说家中狭窄,留着女孩很不便的,叫我送到姑母这里来暂时住几时。”乌尔罕听了笑道:“好了!咱们这美赛小妮子,常说冷静没有伴当,现在恰好与她做伴了。玉姑既来了,也一同住上几时,再料理回去不迟。”说着便去桩上系住马,邀玉玲姑娘和铁木真进去。
一面高声叫道:“美赛!你表姐来了,还同着一个好伴当呢!
”美赛姑娘在里面听了,忙三脚两步跑出来,笑着问道:“妈莫哄我,表姐姐在哪里呢?”她一边走一边说,及至走出来,见了玉玲姑娘和铁木真,不觉笑道:“玉姐姐真个来了,那一位姐姐是谁?”玉玲姑娘笑道:“她是我的世妹,给你做伴当来了。”美赛姑娘笑得风吹花枝般地说道:“给我做伴,怕没有这福气吧。”说时对铁木真瞟了一眼,便走过来搀住了铁木真,细细地端详了一会。玉玲姑娘深恐给她瞧出破绽来,忙一手牵了铁木真,一手拖着美赛姑娘,口里说道:“我们到里面去讲吧。”于是三个人一窝蜂地往里室便走。这里乌尔罕笑了笑,自去挤她的马乳去了。
玉玲姑娘等在美赛姑娘的房里,表姐俩有说有笑,谈的很是投机。只有铁木真呆坐一旁,半晌话也不说。美赛姑娘还当她害羞,时时和铁木真闹着玩。铁木真心里暗自好笑,为的自己装着女子,不便放肆出来,已恨着玉玲姑娘,不给他改装。
其实铁木真到了这里,已算是一半脱险了,就是露出本来面目也没事。哪知玉玲姑娘怕铁木真一经改装,诸事要避嫌疑,所以在乌尔罕和美赛姑娘面前,始终不把他说穿。这样一来,可就弄出事来了。
红日西沉,天色渐渐地黑起来。玉玲姑娘和铁木真,有美赛姑娘陪着吃了晚饭,美赛姑娘要铁木真做伴,便拉他一块去睡,这里乌尔罕却和玉玲姑娘同炕。玉玲姑娘见说,心儿上很为失望,只苦得不好说明,却暗地里丢一个眼色给铁木真,似乎叫他切莫露出破绽的意思。铁木真会意,略略点一点头,便跟着美赛姑娘自去。
玉玲姑娘睡在乌尔罕炕上,想起到口的馒头给人夺去,弄得翻来覆去地再也睡不着了。那铁木真随美赛姑娘到了房里,他心里到底情虚,只坐在炕边不敢去睡。还是美赛姑娘催逼着他。铁木真没法,就勉强地卸了外衣,往被窝里一钻,把被儿紧紧地裹住,便死也不肯伸出头来。美赛姑娘一笑,也忙脱去了衣服,一面跨上炕去,将铁木真的被儿轻轻揭开,倒身下去并头睡下。
铁木真起初很是胆怯,只缩着身体连动也不敢劝,禁不起美赛姑娘问长问短,一阵阵的檀香味儿,触在铁木真鼻子里,实在有些难受。又觉美赛姑娘说着话儿,口脂香却往被窝里直送过来。在这时休说是素性好色的铁木真,就是柳下惠再世怕也未必忍受得住呢。这样地挨了半晌,铁木真已万万忍不住了,便伸手去抚摸美赛姑娘的酥胸,这时候见美赛姑娘花容似玉,情意如醉,不觉神魂难舍,不由得把美赛姑娘玉体拥住。美赛姑娘吃了一惊,但这当儿已经娇躯乏力,只好任那铁木真所为了。那时两人学着鸳鸯交颈,唧唧哝哝地讲着情话,在隔房的玉玲姑娘,听得越发睡不安稳了。原来乌尔罕的房和美赛姑娘的卧室只隔一层薄壁,又是夜深人静,更听得清清楚楚。起先玉玲姑娘听着美赛姑娘一个人的笑声,知道铁木真尚能自爱,芳心很为安慰。及至听了铁木真的声音,疑心事儿已有些不秒。
后来铁木真和美赛姑娘窃窃私语起来,玉玲姑娘才知是弄糟了。她深悔自己不给铁木真改装,才酿出这样的笑柄来。
到了第二天上,玉玲姑娘清晨就起身,走到美赛姑娘的房里。见铁木真已坐在床边,瞧见玉玲姑娘进来,心里十分惭愧。
再看美赛姑娘时,只有她眼睛惺忪,玉容常晕,正打着呵欠,慢慢地坐起身儿。猛地见了玉玲姑娘,回头来看看铁木真,那粉脸便阵阵地红了。玉玲姑娘也心里明白,只默默地不做一声。
三个人你瞧着我,我瞧着你,面面相觑着一言不发。还亏了铁木真,便搭讪着说道:“姐姐为什么起得这般早,敢是生疏地方睡不着吗?”玉玲姑娘冷冷地说道:“我哪里会睡不着,只怕你睡不稳呢!”铁木真听了,又低下头去。美赛姑娘究竟面儿嫩,红着脸一手弄着衣带。只是不做声,玉玲姑娘恐怕她害羞极了,弄出什么事,便做出一副笑容,低低地说道:“你们昨天夜里干的什么,我已经听得很清爽。到这个地步,聪明人也不用细讲了。只是你们有了新人,却把我这旧人抛在一边,那是无论如何我也不答应的。”铁木真见玉玲姑娘已和缓下来,忙央告着她道:“一切只求姐姐包涵着,姐姐要怎样,我都可以办得到的。”铁木真说时,看那美赛姑娘已哭得同带雨梨花般了。铁木真这时又怜又爱,因碍着玉玲姑娘在旁边,不好十二分地做出来就是了。好容易经铁木真再三地央说,总算是和平解决。从此他们三个人便吃也一块儿,睡也一起,一天到晚过他们甜蜜的光阴。
但是好事不长,玉玲姑娘的家里,忽地着人来叫她回去。
那时玉玲姑娘和铁木真正打得火热,如何肯轻轻地离开呢?杜里宁叫人喊了她几次,不见玉玲姑娘回来,心上已有些疑心了。
过了几天,杜里宁便亲自到他妹子的家里来,听得乌尔罕说:“他们姐妹很是要好,天天在一起寸步也不离。”杜里宁见说,不禁连声叫起苦来,乌尔罕很为诧异,忙问什么缘故,杜里宁恨恨地说道:“这都是咱们的糊涂,才弄到这步田地。
”因将铁木真男做女扮的事,约略述了一遍,乌尔罕听了,不觉跳起来道:“反了反了!有这样的事吗?”说着忙把玉玲姑娘和铁木真、美赛姑娘等三人一齐叫了出来。
乌尔罕一见玉玲姑娘,知道祸都由她一个人闯出来的,哪是先前的客气呢。便顿时放下脸来,大怒道:“你怎么把女装的男子,带到了我的家里来!却掩瞒着我去干出这样的勾当来?如今你的老子也来了,看你还有什么脸见他?”玉玲姑娘听罢,一句话也没回答,只是泪汪汪地瞧着杜里宁发怔。乌尔罕又指着铁木真说道:“你既是避难的人,不应该私奸人家的闺女。现在我家却容你不得,赶快改了本装出去吧!”铁木真不敢做声,只有一旁呆立着。再偷眼瞧美赛姑娘,见她粉颈低垂,似暗自在那里流泪。乌尔罕喝道:“你也算是个女孩儿家,现放着男子在房里,却不来告诉我,真是无耻极了,还不给我进去吗?”美赛姑娘听了,只好泪盈盈地一步挨一步地走进去了。这里乌尔罕望着杜里宁道:“那都是你的好心,因为救人,倒被人占了便宜去。但事到这样,也不必多说了,你就领了玉玲姑娘回去吧!”杜里宁点点头,立起身来同了玉玲姑娘自去。
铁木真见他们一个个地走了,自己当然无法强留,也只好脱了他改扮时的衣服,将原来的衣裳整了一整,乌尔罕只是不理他,铁木真便垂头丧气地走出门来。他一路走着,觉得没精打采。走了一会,看看已走出了白雷村,就立住脚寻思道:我此刻又弄得无处容身了,目下却到什么地方去呢?又想了一想道:咱不如仍往弘吉刺部去投舅父麦尼吧。主意已定,便望着泰里迷河走去。但铁木真和玉玲姑娘、美赛姑娘两位玉人儿一天到晚伴在一起,真可算得左拥右抱了,多么的欢乐哩!偏偏给杜里宁说破,生生地将他们鸳鸯分拆,弄得孤身上路,好不凄凉。其实亏了杜里宁这一来把铁木真赶走,不然拥着两个美人,大有乐不思蜀,终老温柔乡之概了,还想到什么报仇和恢复那部落呢!现在他这一去,却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来,此中岂非天意吗?当下,铁木真匆匆前进,心儿上虽舍下美赛和玉玲,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他奋力地走了一日夜,为的不曾带着干粮,肚里已是饥饿起来。再望那泰里迷河,已差不多远了,便挨着饿,一口气奔过了泰里迷河。过了这条河,就是弘吉刺的地方了。铁木真一头走着,一头问那麦尼的家里,有人指着西面一个大帐篷道:“那就是麦尼的住所。”铁木真谢了一声,望着大帐篷走来。
到了帐篷面前,早有几个民兵拦住铁木真问道:“你找的是谁?”铁木真告诉了他名儿,那民兵进去了。过了半晌,那民兵出来道:“咱们总特叫你进去,须要小心。”铁木真也不去理睬他,便低着头一重重地走进去。到了正中,见他舅父麦尼,坐在那里看着册子,铁木真上去叫了一声,麦尼只对他点点头,回顾亲随道:“你且同他进了膳再说。”铁木真本早已饿了,听说吃饭,自然很高兴,便同了那亲随到后面去了。
铁木真吃饱了肚子,又来见他舅父。麦尼先问道:“你的部落已是散失,我都已知道的了。你怎么过了这许多的时候才到我的地方来呢?”铁木真见问,不能说为了两个女子在路上逗留着,只得支吾着道:“因去找寻母亲和兄弟,所以挨延的久了。”麦尼道:“你母亲等可曾找到么?”铁木真垂泪道:“直到了现在还没有一点消息哩。”麦尼听了,沉吟一会,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便对铁木真说道:“你可要报复吗?”铁木真忙道:“为的要报仇怨,恢复我父亲所有的部落,故特地来此,要求舅父帮忙才好。”麦尼说道:“你果有志气,我这里人少势弱,就是帮助着你,也未必能够胜人。况我现下只有自己顾自己的力量,却没有余力来管别人的事。但你是我的外甥,又不能叫我眼看着你不管。如今我有个两全的法子。这里西去,约百十里叫做克烈部,他的酋长名儿叫汪罕。在你父亲兴盛的时候,汪罕也似你一般的失了部落,亏你父亲帮着他恢复转来。
眼下我给你备一份礼物,你到汪罕那里求他,他念前恩定能够帮助你的。”铁木真大喜道:“全仗舅父的帮衬!”说着,由麦尼备了些兽皮和土仪,又备了一匹马来,叫铁木真前去。铁木真辞了麦尼,骑着马飞也似地往克烈部奔来,不消一天工夫,已到了克烈部的外境了。克烈部的规则是外客入境不准骑马的。铁木真便下了马,一路牵着走去。及至到了部中,谒见过了汪罕,把礼物呈上,述明了来意。汪罕慨然说道:“你的父亲也曾助过我的,今你穷困来投我,我如何拒绝你呢?”说罢,令铁木真暂时在客舍里宿息。第二天上,汪罕召铁木真进去,对他说道:“你要恢复旧日的部族,自然非实力不行。现我发兵两万助你回去,但你以后得了志,莫把咱们忘了就是了。”
铁木真大喜,忙向汪罕拜谢,连夜带了两万大兵来攻那赤吉利部。
赤吉利部的民族本不怎么多的,怎禁得数万大军的攻入,早已弄得东奔西逃,自相扰乱了。铁木真自开着仗就获了全胜,便趁势来攻那塔塔儿部,塔塔儿部虽较赤吉利部大,但也不是铁木真的对手,不上几个回合,已被铁木真杀得大败。铁木真挥兵追杀,好似风卷残叶一般。塔塔儿部和铁木真本来是世仇,所以一经打败,把牛羊马匹妇女布帛都吃铁木真掳掠一个干净。经过这两次战争,铁木真的威名居然一天大似一天了。那些平日的部落,也依旧纷纷来归了。铁木真的母亲艾伦和三个兄弟忽撒、别耐勒、托赤台等,都得信归来。他们一家离散,到了这时才算团圆。
豁秃里自铁木真主持后,便着实兴盛起来。当下豁秃里的民族,大家举铁木真做了总特。然那赤吉利部,经铁木真打败它,酋长伊立却异常地愤恨。他逃走出去,纠集了部属,总想报仇。伊立的手下,有一个门客叫作古台的,生得膂力过人,能举二百多斤的大铁锤,他若舞起来转动如飞,许多的将士却一个也及他不来。伊立爱他的勇猛,就留在门下,十分敬重他。
古台受恩思报,他不时对人说,伊立如有差遣他的地方,虽蹈火赴汤也不辞的。
一天,听得伊立说起铁木真怎样的厉害,怎样的不解怨仇,古台在一旁说道:“部长不要烦恼,俺却有法子去取了铁木真的头颅来献在帐下。”伊立接口道:“莫非去行刺吗?”古台道:“正是呢。”伊立叹口气道:“此计倒也未尝不可行,只是没有这样的能人敢去行刺啊!”古台拍着胸脯大笑道:“俺蒙酋长优遇之恩,正无所报答,倘若要此计,俺独立担任就是了。”伊立也笑道:“得你前去,何患枭雄不授首。只是也须小心,因铁木真那厮很是刁滑,往时防范极其严密,你此去万万不可造次。”古台点首应允了,退出来便对他的儿子努齐儿说道:“我身受酋长之惠,不得不尽心报答。今奉命前去行刺铁木真,吉凶虽不可预知,然我终是舍命而往,成了果然千万之幸。如其不成,或是给他们获住,我也唯有一死报酋长的了。
倘我死之后,你宜潜心学习武艺,我这仇恨,非你去报复不可,你须切切记着!”努齐儿听了他父亲的话,知道他意志已决,便垂着眼泪说道:“吉人自有天相,望父亲马到成功,那时提了铁木真的头颅回来,父亲已算报答了酋长了。从此便山林归隐,不问世事,咱们去渔樵度日,享人间的清福,岂不快乐吗?
”古台说道:“那个自然。如今你把我的衣装取出来,待我改扮好了,晚上好去行刺。”于是,古台换了一身黑衣,带了一柄铁锤和一柄腰刀。装束停当,看看天色黑了下来,便一飞身无影无踪地去了。不知古台刺得铁木真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古儿山单身逢侠客斡难河大被寝红颜
却说那古台囊刃背锤,放出他十二分的本领来,在路上连纵带跳,飞般地望豁秃村来。看看到了村前,只听得那些民兵打着刁斗,吹着画角,巡逻得很是严密。古台虽是拼着一死前来,他的志愿是在得手,倘无端地枉送性命,似乎有些不值得。
所以他见巡查得认真,便去爬在一颗大树上,一时也不敢下来动手。直等到三更多天气,那些巡逻的民兵已渐渐地懈怠了起来。古台暗想道:“我不从此时潜身进去,难道待到天明不成吗?”主意既定,就耸身跳下树来,一个鲤鱼背井势早已窜入了村中去了。
古台既到了村里,四处一望,只见静悄悄的灯火依稀,天空重雾溟濛,显出夜色深沉的景象来。再瞧那豁秃村的正南上,营帐林立,密若坟丘。古台私忖道:“这许多兵篷里面,不知铁木真这厮住在哪里?”古台踌躇了一会,忽见远远地一盏小灯,那灯杆正飘着一面大纛。古台大喜道:“有大帅旗的营中,自然是铁木真的住处了。”当下古台就望着偏西的大营窜来。
营前有十几个民兵倚着枪械在门前打瞌睡。古台也不去惊动他们,便潜身来至营后,耸身一跃上了帐篷,窜过几个篷顶,已是中军的所在了。古台便拨开篷帐,望下看时,见那大帐面前放着令箭旗印,桌上置着黄冠宝剑,分明是铁木真的卧室了。
古台瞧得清楚,做一个燕儿穿帘势,从篷上直窜到地上,随手抽出肩上的铁锤执在手里,用恶虎扑人的势儿,飞向帐里奔去,举起铁锤照准那睡着的人就是一下。他这一锤下去,至少也有七八百斤的气力,便是钢铁人也要击破的了,何况是人呢?但古台下手的时候,不曾看清睡着的是谁,只知帐中卧的定是铁木真了。岂料古台的锤才下去,那人已霍地跳起身来,只听得啪哒地一响,把一张床底击得粉碎。跳起来的那人就一脚把铁锤踏住:古台急切拔不出,忙弃锤取剑,一剑望那人的足上削去,那人蹿身躲过,即折下一根床上的断木,抵住了古台的剑,一面飞身蹿出了帐外。古台仗剑赶来,两人在帐前一往一来地狠斗起来。古台一头动手,就灯下细看那人却不是铁木真。那是铁木真帐下的第一个勇士兀鲁。
原来铁木真往时常常防人行刺,所以中营令兀鲁卧着,自己却去睡在后帐。这时帐外的兵士,听得帐里一声响,已都惊醒过来。于是纷纷地拿起了器械,奔入中军,见兀鲁和一个人相拼,那人很是勇猛。众人发出一声喊,一拥上前将古台团团围住。铁木真在后帐,听得中营捉刺客,也领了亲信卫兵亲自前来指挥。他见古台的本领不弱于兀鲁,满心想要收服他,便高声说道:“不论谁人,能生擒刺客的自有重赏。”众人听了,越发奋勇,勇士当中有一个叫哲别的,舞动手中铁槊似雨点般向古台打来。古台正战不住兀鲁,又加上一个哲别,自然要手忙脚乱了。哲别乘个空儿,一槊把古台的剑打折,兀鲁飞起一脚,用乌龙扫地把古台打倒。众人齐上,七手八脚地把古台捆了起来。任你古台有飞天的本领也休想脱身的了。
刺客既然获住,天色早已破晓,铁木真坐帐,由哲别兀鲁推上古台来。铁木真爱他勇猛,忙起身将他解缚,一面说道:“将士们无知,得罪了英雄,真是惭愧之至。”古台见说,冷笑着答道:“谁要你假仁假义?咱和你几世的怨仇,前来报复。
今事不成,唯有待死而已。”铁木真听了,晓得他是个强项汉,便也笑着说道:“俺和你素不相识,何来怨仇?你此行必定受人的主使,既是好汉,何妨直说出来,俺决不难为你的。”古台气愤愤地说道:“俺主使的人多哩。凡与你有仇的人都要杀你,咱便是众人中的一人。现在不能得手,这是你的罪恶未盈。
但咱死之后,将来终有人杀你的一日。”铁木真道:“那么今天放了你,你肯投降我吗?”古台笑道:“俺拼着一死前来,怎肯顺你?就是你不杀了咱,咱有口气存着,还是要行刺的。
”古台说罢,回头见兀鲁腰里佩着刀,便一个冷不防,抽刀上帐向铁木真刺来。慌得哲别和兀鲁忙飞步赶上,把古台两臂执住。古台兀是挣扎着,经左右仍拿他上了绑,这才不能动手了。
铁木真大怒道:“俺好好地劝你,不但未曾悔悟,反想暗箭算人,你这种没心肝的人,要他何用!”便喝令:“推出去砍了!
”左右武士就拥着古台出帐,铁木真又叫转来问道:“鸟去留声,人死遗名,你姓甚名谁?”古台仰天大笑道:“咱既刺你不得,还留什么姓名呢?”铁木真只得叹了口气,挥着手叫把刺客推出去。不一会,那武士已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捧着进来呈验,铁木真令从厚安葬了。不觉叹道:“这样一个英雄烈汉,可惜他不能为我用啊!”一时帐下的壮土也都同声叹惜。
那时铁木真的势焰日盛,自己部中的兵卒已将近十万了。
铁木真因汪罕屡次来讨兵,就把借他的二万克烈部的兵丁,叫哲别督着队调还了汪罕,并谢了他些礼物。一面打发兄弟忽撒和托赤台备了聘仪骡马,分头去迎接美赛和玉玲姑娘。
忽撒、托赤台正要起身时,那杜里宁已将玉玲姑娘送来了。
因为杜里宁打听得铁木真做了豁秃里村的部长,还未娶妻,便弃了慕尔村,同他的儿子齐拉亲送玉玲姑娘来和铁木真成婚。
铁木真接着大喜,忙安排房室居住玉玲姑娘,一头仍令忽撒到白雷村去接那美赛姑娘。这天晚上,铁木真与玉玲姑娘行起结婚礼来。蒙古风俗,夫妇行婚礼时,新娘戴着尺来长的高帽,穿着红衣。新郎穿着大礼服,戴的反边平顶帽,夫妻双双不参天地,却去拜那灶神。这时新娘握着一条羊尾巴,拜了灶神之后,就把羊尾巴燃着了,独自磕头三个,叫作祭灶。行过祭灶礼,再去谒见公婆。及到了洞房的当儿,新娘背灯坐着,新郎跪在地上,问新娘的小名,其实新郎晓得新娘的名儿,却故意问着。新娘也明知新郎跪着,也有意装着不肯说。直待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新郎跪得脚踝痛了,新娘还是不做声。结果由新娘的姑娘等出来调解,代说了新娘的名,新郎才叩头起身。铁木真和玉玲姑娘虽算新婚,却是久别重逢,这一夜的恩爱欢娱,自不消说得了。
过了几天,美赛姑娘已经那忽散接到,就充了铁木真的第二位夫人。在铁木真其时左拥右抱,正享不尽的艳福哩。但他志在并吞蒙古的各部,把儿女之情只好撇在一边了。所以铁木真新婚不到一个月,便欲出兵去征赖蛮部。
那赖蛮的部族,蒙古部族当中要推他做领袖了。克烈部汪罕,麦尔部柏克多,当时号称三大部族。若能把赖蛮部征服,其余的小部落便可不战自降了。铁木真为了这个缘故,常常想把赖蛮部灭去。不过怕它的势大,也不敢贸然从事,赖蛮部却自恃强盛,往往欺凌那些小部落。一天,豁秃里的人民,在古儿山下牧猎,撞着了赖蛮部人,将猎兽和坐骑劫去。村人来报知铁木真,赶紧带了众兵去追,只杀了五六个赖蛮人,猎兽马匹仍被他们夺去,以是两下里结下怨仇来。
那赖蛮部酋阿恒听得豁秃里族日渐兴盛,铁木真独霸一方,心里自然妒忌,也乘隙欲除灭铁木真。胡天八月,秋高马肥,铁木真下令径征赖蛮,着忽撒和托赤台留守豁秃里,二弟别耐勒随行。因别耐勒习得一身好武艺,兼弓马俱精,铁木真带着他保卫自己。临行的时候,又吩吩了忽撒和托赤台,叫他们小心自守。玉玲姑娘同了美赛姑娘也都来送行。铁木真安慰了她们一番,便催动大军,浩浩荡荡地望着赖蛮部来。
军马经过古儿山,铁木真命驻军打猎以充军食。原来蒙古人??行兵,并无粮草辎重,全恃着猎物为生。铁木真见兵士围猎很为起劲,不觉也高兴起来,就佩了弓箭骑着一匹乌驺马,沿着古儿山下飞也似地奔去。他帐下的卫士慌忙来跟在后面。
铁木真走了一程,草地上忽地跳出一只野獾来,向马前直蹿过去。铁木真急取下弓矢,望那野獾射去,那獾便应声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