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宫闱史 - 第 5 页/共 45 页
努齐儿无处奔逃,只好沿河狂奔,那追兵便四面围了上来,转眼已到了尽头路了,努齐儿把牙一咬,耸身跳去,扑通一声,跃入呼拉河中去了。列迈宁和特里赶到,见努齐儿跳入河里,黑夜水深浪急,眼见得不能活的了。大家对河中望了一会,便领着兵丁回去,到林子里收拾起尸身,叫兵丁舁着自去了。
努齐儿虽跃入水里,他自己原不想活命的了,谁知偏遇救星,在河流中扳着一根断木,慢慢地沿了木头,爬上沙滩来。
坐在乱石堆上定了一定神,呕出了些清水,渐渐地清醒过来。
他伸手一摸腰里,那把腰刀已不知掉在什么地方了,不觉想起盗骨杀仇的事来,心里很是得意,精神顿时大振。他一使劲起身时,脚下却是软软的,只得勉强一步步地挨着。东方已现出鱼肚色了,努齐儿才挨到那个树林子里。见那碧草之上还隐隐地染着血迹。努齐儿自言自语道:“那不是仇人断头的所在吗?”说着就到那深草中取了骨瓶,一手挟在胁下,望着乌里山进发。
走到月色亭午,进了乌里山麓,忽然一声锣响,大家吆喝一声,几十人民兵,齐齐地把努齐儿围在中间。为首的一个大汉,提着鬼头刀高声喝道:“你那汉子是哪一部人?说得明白,饶你性命。”努齐儿这时已精疲力尽,身边又没有器械,唯有束手待死了,不觉仰天叹道:“我努齐儿几次遇险,不幸要死在此处吗?”说犹未了,只听那大汉问道:“你不是古台的儿子吗?怎的弄到这般狼狈?”努齐儿见问,一时不敢直说,先问那大汉时,知道他名叫密也宽,是从前慕尔村村长杜摩的嫡裔。
自慕尔村给铁木真洗荡后,密也宽从乱兵中逃出,年纪还不过八九岁哩。他到了十六七岁,已生得力大身伟,武艺精通。
旧日慕尔村逃出的人民,都来投奔他,倒也有一二百人。密也宽便在乌里山盘踞着,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努齐儿因也把盗骨的事,和无意中杀仇的经过,约略地讲了一遍。密也宽大喜道:“这样说来,咱们报仇的时候到了。现在快去报知你们的部长,连夜起兵,杀到克喇和林去,乘着成吉思汗铁木真新丧,人心未定的当儿,怕不一战成功吗?你们部中出兵,咱也愿助一臂之力。”努齐儿听了,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当时就在密也宽帐中,饱餐一顿,掮起骨瓶,大踏步望那赤吉利部而来。
其时,赤吉利的酋长伊立已死,犹子忒赛因继立。努齐儿见了忒赛因,将成吉思汗被自己刺死了的事说了。忒赛因跳起来道:“他和咱们是世仇,目今既有机可乘,咱就立刻起兵前去。”努齐儿退出,自去瘗他老子的遗骸。这里忒赛因传令,部下大小民兵,准备轻装出发;赤吉利部的民族,听得出兵报仇,一个个摩拳擦掌地去预备着厮杀。
角声呜呜,赤吉利的人马,已越过乌里山了。探马飞报到克喇和林,自然也整队来迎,两军相遇,各自把强弓射住了阵角。忒赛因看那和林的兵马,旌旗蔽天,刀枪耀日,衣甲鲜明,队伍整齐,不觉暗暗称奇。便回顾努齐儿道:“你说成吉思汗被你杀了,为什么军中并不挂孝呢?”努力齐儿也皱着眉道:“或者他们怕人心动摇,为人所乘,故此瞒着吧?”两人正猜度着,只见对面门旗开处,一骑马飞奔出来,马上的将官,黄袍纬冠,玉带乌靴,在马上大喝道:“跳梁鼠辈,无故刺杀了俺的兄弟,还敢兴兵犯界,不是自来送死!快下马受缚,算你们识时务的,不然大兵一到,叫你们全部覆没,那时悔也不及了。”忒赛因见来将不是别个,正是对头冤家成吉思汗铁木真,他那里左有哲别,右有兀鲁,都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忒赛因暗想铁木真那厮,原来仍然未死,不禁心胆皆寒,拨马便走。
赤吉利部的兵士,见主将先走,也一齐望后倒退。努齐儿虽竭力地喝住,那面和林的人马,早同潮水般地直冲过来,努齐儿站不住脚,只好跟着他们逃走。和林的兵马,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追杀赤吉利的部兵丁,似砍瓜切菜一样。忒赛因鞭马逃着,后面哲别飞骑赶来,看看追上,忒赛因部将秃力不花,回马去敌住哲别,努齐儿也赶到,双战哲别,不分胜负,不料半腰一刀搠来,正中秃力不花的肋下,秃力不花未曾防备暗算,顿时大叫一声,翻身跌落马下。努齐儿敌不住哲别,虚晃一枪而逃,哲别捻枪竟奔忒赛因,忒赛因一面招架,一面倒退,哲别却一枪尽力刺来,忒赛因忙躲过,不提防背后一刀飞来,霜锋过处,坐在马上的赤吉利部酋忒赛因,只存了腔子,那头颅早已搬了场。等到密也宽领兵来助,见努齐儿已败,便退回去了。这都是努齐儿一人不好,他错杀了人,几乎把赤吉利的全部人民断送。
原来他那天晚上,树林子里刺杀穿黄衣的人,不是铁木真,乃是铁木真的兄弟托赤台。托赤台自母亲艾伦死后,越发横行无忌,弄得人人怨恨。这时玉玲姑娘同美赛姑娘,都已成了半老佳人,各人又生了儿子,把风流事早抛在一边。托赤台却未改本性,虽然一把年纪,他仍到外面去混闹。一天又带了几个卫士和兵丁,去邻村强抢人家的闺女,人倒不曾抢到,回来天色已渐渐昏黑了。
不料跑到那林子里,恰巧撞着了努齐儿,错当他是铁木真。
因托赤台和铁木真,面貌儿很有些相似,所以代那铁木真做了刀头之鬼,一半也是他杀拖勃的报应呢。当下努齐儿见忒赛因死了,自己谅抗敌不住,便带转马头,拚命也似地逃去了。成吉思汗挥兵追杀一阵,即令鸣金收军。第二天上,赤吉利部的头目,便来营前肉袒请降,努齐儿不敢在赤吉利逗留,星夜投夺默罕摩特去了。
成吉思汗收服了赤吉利,便和众将设宴庆功,大家欢呼畅饮,正吃得高兴时,忽见一阵大风过去,砉然一声响亮,把竖着的帅字大旗吹折为两段,座上将士,无不失色,成吉思汗也吃了一惊,忙令耶律楚材就席上袖占一课,耶律楚材见了卦爻,向成吉思汗致贺道:“卦是大吉之象,三日内定有大喜事发现。
”成吉思汗和诸将听了,兀是半信半疑,一场庆功宴,弄得不欢而散。
过了几天,忽然飞骑报到,木华黎出征西夏,连胜了十一阵,得城七座。西夏主李安全,情愿修表称臣,除年年纳贡外,还将爱女香狸公主献上。成吉思汗大喜道:“参军的神课,真是灵验极了。”便立即遣使,命木华黎停止进兵,准西夏王的请求,着李安全即日进贡,并载女入朝。
这道命令下去,不多几时,木华黎便大军班师,西夏主李安全,遣使臣察巴合,赍了降表,绣模中载着公主香狸,到克喇和林来觐见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安慰了他一番,命察巴合暂在馆驿中居住了;自己把西夏的贡物,一一亲自过目。末了,叫把香狸公主传上来。侍臣们一声吆喝下去,早有四个番女,披发跣足地扶着公主,盈盈地走上台阶来,好似众魔奉观音一般,愈显出公主的娇艳了。
只见她到了座前,风吹花枝似的,折下柳腰儿去,成吉思汗慌忙把她扶住,乘间将公主细细打量一会,觉得她神如秋水,脸似芙蕖,玉肤冰肌,柔媚入骨。单讲她身上的一种香味儿,已足令人心醉。成吉思汗自亲女色以来,从来未闻到过这般的香气。加之玉妃艳妃和东西两贵人,本来色衰已久,今天蓦然见这样一个美人儿,怎不叫成吉思汗心荡神迷呢?于是吩咐侍女,扶香狸公主去后宫休息。成吉思汗和诸臣,草草地议了些国事,便踱进后宫来瞧香狸公主。这时,香狸公主已卸去了礼服,御着一身的便衣,益见她弱不禁风,楚楚可怜了。
那公主见了成吉思汗,欲待起身行礼,成吉思汗忙令侍女搀住了,却带笑问道:“公主是李王爷的第几女?怎么倒舍得你到这里来的?”香狸公主见问,不禁泪汪汪答道:“妾父原只有臣妾一个,因惧怕着上国加兵,所以不得不将臣妾上献,冀图一时的安全。臣妾此来只求上国主子,不把兵戎压迫下帮,臣妾愿一生一世侍奉着主子,虽万死也无恨的了。”说罢,那粉颊上的泪珠儿,不由得和珍珠似的纷纷地直滴下来。成吉思汗听她这一段又柔婉又凄楚的话,心里已是十二分的怜惜,再加上她那娇滴滴的莺声,越觉清脆可听了。成吉思汗这时忍不住,一头坐下,把香狸公主轻轻地抱在膝上,低低问道:“你倒不嫌俺衰老吗?”公主看着成吉思汗,微微一笑道:“臣妾得侍候主子,已是万幸的了,怎敢别有他意?”成吉思汗见公主说得流利敏慧,越发喜欢她了。这天晚上,成吉思汗令设席在后宫,和香狸公主对饮,两人直饮到夜深人静,这才撤席双双入寝。但一个是二八年华的公主,一个是创国开疆的霸主,英雄美人,自然是相爱相怜,可惜老少相差太远,未免应了俗话所说的“满树梨花压海棠了。”
是年的冬天,成吉思汗又大破了辽金,获得了金国的公主,成吉思汗因其貌不甚美丽,没有香狸那样得宠。那时成吉思汗已有了三个儿子,长于取名崔必特,是艳妃所生;次子阿魁,是东贵人也素姑娘所出;最幼的名叫忒耐,是玉妃所出。
成吉思汗自知年纪渐高,要想立嗣,预备将来继统。三子当中,算阿魁最是干练英武,成吉思汗也最喜欢阿魁,欲把他嗣立,因长幼的问题,终是迟迟不决。不过那赤吉利部民族,虽给成吉思汗收服,心上却十分不甘。以前的部酋忒赛因,误听了努齐儿的话,一场血战,死在阵上。其时,忒赛因的儿子还幼小,一个女儿叫马英,已经十六岁了。忒赛因一死,部中纷纷扰扰,有议出降的,有议逃走的,忒赛因的妻子,还想替她丈夫报仇。一面跪着向部众苦求,一面叫她幼子巴玲哥,女儿马英,跪在地上,只望着将士们哭拜。但部里无人统领,众心涣散,一时哪里还聚拢得来呢?有几个见巴玲哥和马英姊弟两人哭得伤心,也有些不忍起来。但是部众留着不走的还不到百分之一,忒赛因的妻子嘿合,晓得大势已去,独木不能成林,便悄悄地同了几十个部兵,逃往崆塔山里避难去了。
然平日嘿合常对子女嘱咐着,叫他们牢记着父仇。她那女儿马英,到底年纪略长一点,她一个人时时咬牙切齿的,要替父亲复仇,仇人是成吉思汗铁木真。巴玲哥自七八岁上起,天天念着这几句话,甚至闭眼就瞧见仇人,似乎在那里厮杀。过不上几年,巴玲哥已十四岁了。一天,姊弟俩在私下打算,马英道:“咱母亲只说着仇人的名姓,却不曾说起仇人的面貌和住处。问她呢,终说我们年还幼小,说出来的无用的。这真是拿她没办法的事。”巴玲哥拍着手道:“对哩!若知道了住处,连夜就赶去杀了他的,不过不晓得他的面貌怎样。万一仇人从我们眼前走过,咱们不能认识他,岂不当面错过吗?”
所以姊弟俩,逢人就问:成吉思汗铁木真住在哪里?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别人见他姊弟傻得可笑,便向他们说道:“你要问成吉思汗铁木真吗?他现做着蒙古的主子,好不威风哩!”巴玲哥问道:“咱们也能看得见他吗?”那人听了,不禁哈哈地一笑道:“要看成吉思汗也很容易,你到克喇和林去,自然看得见了。”马英又问道:“成吉思汗是怎样一个相貌呢?”那人益发好笑道:“讲到成吉思汗的相貌,真有些可怕哩。他那脸儿是方的,口阔耳大,两目有神,双颧高耸,说话时声如洪钟。单说他的身体,魁梧俊伟,已和常人不同,别的自然不消说了。”马英再要问时,那人便摇摇手,管自己走了。
马英和巴玲哥,因打听不到头绪,两人很是闷闷不乐。
这天夜里,马英却问她母亲嘿合道:“我听人说起,叫作克喇和林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嘿合不晓得马英的用意,随口说道:“你那舅舅舅母,不是现住在和林吗?由这里到和林,最多不过三四天的路程罢了。”马英听了她母亲的话,心上暗暗记着。到了第二天的清晨,马英悄悄地对巴玲哥说道:“我已问过了母亲,那仇人住的地方并不甚远,只三四天就可以到了。咱们不如瞒着母亲,往那里把仇人杀了,回来再告诉她,也好叫她老人家欢喜。”巴玲哥见说,不觉高兴起来道:“事不宜迟,我们今天就去做吧!”马英笑道:“你不要性急,咱们要赶三四天的路程,拿什么来吃喝呢?”巴玲哥怔了一怔道:“这可怎么办哩?”马英说道:“让我今天晚上,拿瓶去打点马乳来,把母亲藏着的麦粉,装在布袋里,你须帮着我,将这两样东西,去放在后面的草堆中,千万不要被母亲看见!
明天早晨,趁母亲还不曾起身,我推说去打马乳,把门开了,你随后出来,咱们就一块儿上路,不是很稳当的吗?”
巴玲哥听说,忍不住手舞足蹈地说道:“就这样干吧!”
恰巧嘿合走出来,问道:“你们姊弟讲些什么?”马英怕巴玲哥吐了风声,忙扯谎道:“巴玲哥要我去斗车车儿,我回说没有空闲,停一会儿,去捉只雀子给他玩。他正快乐得舞蹈着呢。
”嘿合听了,一俯身捧住巴玲哥的脸儿,轻轻地吻了吻道:“好孩子,你姐姐做麦饼子给你吃,快不要替她去缠绕了。”说着,拉住巴玲哥的小手,走向里面去了。
红日西沉,天色昏黑下来了。马荚果然去打了一瓶马乳,又去装好了麦粉,暗中送给巴玲哥,巴玲哥便去藏在后门草堆里。姊弟两人,把事办妥了,这一天差不多不曾合眼。看看东方发白了,马英就去开门,嘿合已听得门响,问:“谁在那里开门?”马英应道:“母亲,是我去打马乳的。”嘿合在炕上含糊着说道:“何必这样要紧,时候很早哩!”马英低低应了一声。这时,巴玲哥已蹑手蹑脚地出来,马英随手筘上了门,巴玲哥转向后门,取了乳瓶和粉袋,姊弟两人走出了崆塔里山麓,便向山下的人家,问了克喇和林的去路,匆匆地望前进发。一路上姊弟两人饥餐渴饮,不多日已到了和林。
马英对巴玲哥说道:“咱们先去寻着了舅父,有了安身的地方,再去找那仇人不迟。”巴玲哥点点头,两人就沿路寻着他们的舅父。这个和林的地方,算是蒙古的帝都,较之崆塔里山等乡间所在,自然要热闹上千百倍。马英和巴玲哥,又都是难得出门的,如今到了这样繁华去处,觉得市街上的人,熙来攘往,万声嘈杂,车马如龙,把姊弟两个,弄得似入山阴道上,真的要目不暇给了。尤其是巴玲哥,乐得他嘻开了嘴,一时合不拢来,将报仇的事,早巳抛在九霄云外了。还是马英催着他道:“咱们初到这里,地陌生疏,去找舅父,须要问一个讯才找得着呢。”巴玲哥听了,便向路人问道:“我的舅父住在哪里,请你告诉我一声?”路上的人一齐笑起来道:“你的舅父,叫我们怎样能够知道呢?快回去问个明了住处和姓甚名谁,再来问讯吧!”巴玲哥见说,作声不得,只呆呆地立在一旁。马英忙上前,笑问那人道:“我们舅父叫作乌必门,住处却不曾打听明白。”马英说罢,只见内中一个人答道:“你们找乌必门吗?他是我的邻人,你们但跟着我回去就是了。”马英大喜,便和巴玲哥,同那人走到乌必门家里。乌必门见他姊弟两人,便问:“来这里干什么?”马英把复仇的事说了一遍。乌必门道:“你们小小年纪,怎能杀仇人呢?”待要送他们回去,姊弟两人却抵死不肯。乌必门没法,只好留着他们等候机会。
那时,恰巧成吉思汗向民间挑选秀女,乌必门把马英送去,居然选进了宫。成吉思汗见马英伶俐,派她去侍候香狸公主。
但成吉思汗自平西夏破辽金后,很纵情声色,天天和香狸公主饮酒取乐。一个衰年老翁,伴着妙龄少女,能耐几时呢?不到半年,把个称雄一世的成吉思汗铁木真,已弄得一病奄奄了。
又因玉妃玉玲姑娘,艳妃美赛姑娘,东贵人也素都先后逝世,成吉思汗感伤之余,病也越觉加重了。
那马英进宫半年,日日想要报仇,奈宫里人多,不便下手,可把巴玲哥在乌必门家里,几乎连脖子也望长了。幸得她的母亲嘿合也赶来,母子两人,只有静听消息。一天晚间,正在说起马英,忽听外面打门,巴玲哥待要去开门时,已见乌必门同了马英进来,手里提着一包东西。马英带着喘说:“咱们已把仇人的头颅取来了,赶紧走吧!明天就要不得脱身,还要累及舅父哩。”嘿合、巴玲哥听了,慌忙收拾起什物,立刻起身,由乌必门送他们出和林。母子三人星夜逃回崆塔山去了。
你道马英怎样能杀得成吉思汗的头颅?原来那努齐儿自赤吉利部败走,投奔默罕摩特那里,他心里终不甘服,便单身到和林来行刺。岂知才得潜身入宫,给侍女们瞧见,大喊起拿刺客来,霎时阖宫里闹得天翻地覆,成吉思汗病在床上,惊厥了过去。这时,众人都去捉那刺客,不曾留心到病人。马英趁这个机会,好似打死老虎一般,将床前的宝剑拔下来,砍了成吉思汗的头颅,悄悄地望后宫一溜烟地逃走了。
等到外面获住了努齐儿,回来却不见了成吉思汗的头颅,知道刺客不止一个,宫里又直闹起来,大家乱到天明,仍没有一点头绪。只把个香狸公主哭得死去活来,西贵人也哭了一场。
这时成吉思汗的三个儿子,只有阿魁在和林,听得成吉思汗死了,忙奔进宫来,勉强落了几点泪。他见香狸公主哭得如梨花带雨,不禁触起他惜玉之心,便伸手去把她的玉腕,笑着安慰她道:“公主少要哀痛了,还是保重玉体要紧。”话犹未了,却见香狸公主柳眉倒竖,杏眼生嗔,突然地就床边取起血迹模糊的宝剑,向自己臂上砍去。不知公主的臂受伤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鱼磬声中纳番妇旌旗影里嫁王妃
却说香狸公主,本是西夏主李安全的爱女,安全为保持国土计,只得将爱女献给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因她是大邦的公主,也十分看重。那香狸公主呢,不但生得面貌娇艳,只讲她的身上,已和常人不同了:她平日在宫中,梳洗从不曾用一点香料,身体上自会生出一种香味来。每到了暑天,盈盈的香汗,真叫人闻了心醉。这种香味,非兰非麝,异常地可爱。她自己也不知道,那香味究从什么地方来的。安全也为这个缘故,所以取名叫香狸。
那时,成吉思汗的几个儿子当中,除了崔必特守东部,忒耐出镇青海,只有一个阿魁,却住在和林。成吉思汗几次要想立阿魁为嗣,终碍着长幼问题,不曾确实决定。但讲到阿魁的为人,外朴内奸,对于成吉思汗,似乎很尽孝道,成吉思汗也越发喜欢他了。当成吉思汗病时,乏力兼顾朝政,便令阿魁代理,又叫耶律楚材帮助着他。阿魁在初监国时候,要在他老子面前讨好,政事无论大小,终是兢兢自守,就是见了朝里的诸臣也极廉恭有礼。至若宫内外的婢侍小臣,他一样地把珍宝去结识他们。凡得到好处的内臣,无不在成吉思汗面前,替阿魁揄扬。不上半年,朝中都是阿魁的世界了。一班成吉思汗信任的臣子,见大势已经改换,便也来趋附阿魁了。
阿魁见他老子病势日益沉重,想是不起的了,况大权在握,胆也一天大似一天。后来,居然出入宫禁,私下和那些宫嫔侍女,干些不正经的勾当。这样过了一年多,后宫的女子,差不多已被阿魁玩遍了。在阿魁的心理上,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每到成吉思汗榻前去问疾,那两只贼眼,终不住地瞧着香狸公主。有一天上,阿魁晋谒成吉思汗,恰巧成吉思汗睡着了,阿魁也不去惊动他,便独自一人到养颐殿里去坐等着。那养颐殿的地方,本是成吉思汗老年办事的所在,到养颐殿来的人,除了左右宰辅,奉召入殿议事外,其余自皇子以下,一概不准擅入。这殿的对面,便是香宫。原来香狸公主浑身是香气,宫里都呼她作香妃,成吉思汗也爱宠她不过,将她所居的地方,题名唤香宫。那天阿魁坐在殿里,觉得很为寂寞,就立起身来,信步望对面走去。
他此时本是乱走,原没有什么存心的;谁知合当有事,往日香狸公主,在成吉思汗那里侍疾,差不多寸步不离的,今日忽地想起好几日不梳洗了,趁回宫更衣,令宫女替她梳了一个长髻,洗罢了脸儿,正要走出宫来,却和阿魁碰个正着。阿魁见香狸公主,不禁笑逐颜开,低低地问道:“公主什么时候回宫的?咱的父皇可有些转机吗?”香狸公主见问,紧蹙着双蛾,徐徐地答道:“主子春秋已高,非得好好地调养,怕一时不易见效呢!”阿魁听说,便噗哧一笑,那香狸公主的粉脸已是一阵阵地红了起来。
阿魁见她面泛红霞,那种妩媚姿态,愈显得可爱了,因一头笑,一头涎着脸问道:“公主这几天独宿,倒不觉得冷静吗?
”香狸公主见阿魁说的话已不是路,就正色说道:“这话不是太子所应说的,被人传扬出去,就不为太子自己计,难道也不顾主子的脸面吗?”阿魁笑道:“深宫里的事,有谁知道呢?
公主请放心吧!”说着,伸过手去,拍着她的香肩。香狸公主大惊,忙将阿魁的手一推,连跌带撞地逃向成吉思汗的寝宫里来。阿魁哪里肯舍,也就在后面赶去。幸喜香宫离寝殿不远,香狸公主慌慌忙忙地跨进殿,未免重了一点,把成吉思汗惊醒了,便探起头来问道:“怎么你这般慌忙?”香狸公主恐成吉思汗生气不好实说,便带着喘扯谎道:“太子要见主子,臣妾先来报知,不期在毡角上一踢,几乎倾跌,致有惊圣躬,是臣妾该死!”成吉思汗听了,也不说什么,只点点头,便问:“太子在哪里?”这时,阿魁也走进了寝殿。原来他见香狸公主逃进寝殿,怕她告诉了成吉思汗,心上很怀着鬼胎,所以蹑手蹑脚地在外听着。及至听见公主一番的谎话,不觉暗自庆幸,还当香狸公主有情于己哩。又听得成吉思汗问起他来,就乘势走了进去,请过了安,父子俩谈些国事,阿魁便退了出来。
从此以后,阿魁在香狸公主面前,很下一些功夫,但那香狸公主,终是正言厉色的,不肯稍为留点颜面给阿魁,阿魁兀是不甘心,然一时不到手,只好慢慢地候机会罢了。那天外面闹着刺客,成吉思汗吃了一吓,昏过去了,外面虽然把刺客获住,成吉思汗的头颅,可已给马英割去了。这个消息传出去,阿魁为了继统问题,自比别人赶得早一些儿。他一脚跨到床前,见床上躺着一个没头的尸首,不由得天性发现,也点点滴滴地流下泪来。
哭了一会,才收住眼泪,回过头去,见香狸公主已哭得和泪人儿一般,杏花经雨,益见娇艳;阿魁忍不住,便去轻轻攀住她的玉腕,低低安慰着她道:“人已死了,不能复生;公主保重玉体要紧!”其时西贵人也伏在那里,哭得死去活来,却一点也不曾留心别的。其余的宫女嫔妃,虽立满在床前,阿魁并不见她们避忌,何况成吉思汗一死,大权已属阿魁,还惧怕谁呢?哪里知道香狸公主的芳心里,主意早经打定,她想成吉思汗死后,自己正在青年,有阿魁这般的人在着,终久是不免的,等他来相戏的时候,给一点辣手他瞧瞧,也好叫他心死。
阿魁哪里知道公主这样的打算呢?偏偏成吉思汗才死在床上,他别的不问,却先调戏起香狸公主来。
那时节香狸公主媚眼生嗔,柳眉中隐隐露出一股杀气,只见她狠命地一摔,把阿魁的手撒开,四处一望,床沿上放着一把带血迹的宝剑,正是马英割成吉思汗头颅用过的。香狸公主更不怠慢,顺手提起了宝剑来。阿魁疑公主要把剑砍他,吓得倒退了几步,香狸公主将剑握在手中,指着阿魁说道:“咱虽不是正妃;也和你父有敌体之亲,你却不顾人伦,几次把咱调戏,咱心想告诉主子,奈主子方在病中,一听见称这种禽兽行为,岂不要气坏了主子?所以咱就隐忍着不说,希望你良心发现,早自改悔。谁知你怙恶不悛,且乘主子新丧,又来欺咱了。
须知咱虽是个女子,也是一国的公主,平日读书知大义,不似你这灭伦的畜生,全不顾一点儿廉耻。但咱怎肯和你一般见识呢?现今主子既死,你是蒙族的君王,咱就不难为你,总说一句,咱的颈可以断的,志是不可移的,你如其不信,咱就给你一个信给你瞧瞧。”
香狸公主说罢,把宝剑扬了扬,随手捋起左臂的罗袖,露出玉也似的粉臂来,却见她把银牙一咬,飞起一剑,向玉腕上挥去。阿魁和许多宫女嫔妃,及西贵人等,初时听着香狸公主的一番话,觉得义正辞严,心上都暗暗佩服。大家齐齐地瞧着她,只是呆呆地发怔。这时见香狸公主,仗剑要砍左臂,不觉吃了一惊,阿魁也吓得面容失色,忙抢上去夺时,已是来不及了,但听得“哎呀”一声,猩红四溅,落在地上,变作了瓣瓣桃花。香狸公主那只左臂,早挂落在腕上。她在这个当儿,也就是花容惨淡,娇躯无力,因此挨不住身,竟噗地倒下尘埃了。
慌得一班宫人,忙去扶持她起身,细看那公主,气喘微微,星眸紧合,已是昏过去的了。
阿魁很为着急,一面叫人去请太医,一面令官女在公主的耳边呼唤着,叫了半晌,才见香狸公主悠悠地醒转来,那羊脂般的玉容,已和纸差不多。断臂上鲜血还是流个不止。不刻,太医也来了,赶紧用药,替公主敷在臂上,香狸公主只是忍着疼痛,不肯受药。经西贵人和宫女们等再三地劝慰一番,那太医把药掺好了,用布把公主的断臂扎住,由宫女们将她扶进香宫去了。
阿魁见公主走后,摇着头吐着舌道:“真好厉害呢!”说着便走出寝殿,早见一班文武大臣,伺候殿外,还有一个侍卫,手提着那个刺客的头颅,等待呈验。因捕刺客时人多手杂,已将努齐儿乱刀剁死了。众大臣见阿魁出来,一齐站班请安,阿魁略略点首,叫侍卫把头去埋了。这时耶律楚材朗说道:“皇上既已宾天,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殿下早正大位,以安人心。
”话犹未了,只见亲王推多,高声说道:“依下臣愚见,殿下仍旧监国,待诸王齐集,开一御前会议,再定大事就是了。”
耶律楚材也大喝道:“先皇遗命,谁敢有违?多言者,即请皇命从事!”这话一出,殿前各王公大臣,自默无一言。于是大家便拥着阿魁登大汗位。阿魁升殿后,便大封功臣:文职如耶律楚材、刘复、何鲁、留人杰等,均晋一等参议,同平章事;宋降将刘整、张士杰、何鲤庭辈授招讨大将军。这时木华黎、兀鲁、哲别以及别耐勒、忽撒诸人,死的死,阵亡的阵亡了。
新得蒙汉将领,若史天泽、史天倪、阿术,俱加左将军,拜赤颜为大元帅,养兵训士,准备征伐。
又封妻子那马真努伦为晋妃。阿魁又命建起宏文殿来,为诸臣朝参之所。耶律楚材因蒙人的礼制,非常的不雅,大臣觐见主子,只屈身叩头,把后足一跷身体儿一伏,就算是请安,也是君臣的大礼。但照这种样子,不是很难看的吗?楚材把它提议出来,阿魁汗令参议处议定,无论王公大臣,朝见主子,须按着汉人的礼制,三呼称臣,不自称奴才而不名的陋习,从此革去。故蒙古人臣,见君主不自称奴才,这是和清朝不同的地方。也亏了耶律楚材,轻轻一议,倒把蒙臣的身价抬高了。
后上朝,汉蒙的礼节一般无二,都是阿魁汗时改过的。
那阿魁汗既据了大汗位,崔必特和忒耐处,先报给成吉思汗的噩音,两人名遗使密议,主张是夜回和林奔丧。继接到阿魁汗嗣位的消息,以成吉思汗在日,曾有遗言,自不便争执。
过了几天,阿魁汗的谕旨到了,封崔必特为宁王,忒耐为鲁王,两人不敢违命,只好拜受。阿魁汗一面各处颁敕,一面替成吉思汗发丧。文武大臣,循例举哀,和林的人民,也都挂孝三天。
但成吉思汗临殁,把头颅失去,若宣传开去,不免骇人听闻。
所以由阿魁汗下谕,宫内大小臣工,不许泄露出去,却另用檀木雕了一颗头颅,放在成吉思汗的腔上,才照帝王礼成殓。这一场大丧,热闹得几乎把和林挤飘了,纵横一世的成吉思汗铁木真,至此总算完全了结。后人有诗,叹成吉思汗铁木真道:一角荒丘葬竹西,夕阳衰草满荒堤。
香奴宫阙今安在?不见雕梁堕燕泥。
三月烟花系主怀,佳人犹忆倚天街。
和林昔日繁华地,二四楼头失宝钗。
阿魁汗初践大位,很想继父未竟之志。所以他继统两年,屡次亲征,得部下的将士用命,接连地破了慕里蛮部、也而鲜部,又联合了宋朝,进窥金国。这时的金主守绪,是个酒色糊涂的君王。他终日和爱妃迺美英,除欢饮取乐外,朝事一点也不问。帝王的政权,都委给了近臣崔立。那崔立的为人,奸佞有余,而保国不足的。亏了皇叔完颜巴克图,竭力地支撑,可是气数已尽,独木难成林,政事一天天地窳败下去。
等到蒙古和宋兵杀到汴城,崔立举城投诚。守绪站不住脚,忙与元帅哈达,侍臣杨沃衍,左丞相阿里哈等,黑夜遁赴归德。
这里蒙古兵先进汴城,蒙将布展,下令把京城中的金珠钱物,一齐掳掠了,载入军队的辎重车中。宋师大将孟琪,进城慢了一步,却分文不曾取得,便去报知总帅赵葵,赵葵听了愤不可遏,便欲和蒙军反脸;经众将苦谏,才勉强分兵助蒙。阿魁汗登位的第六年上,蒙宋两国,同破了金邦。守绪自知亡国之君,无颜出降,就自经殉国。哈达等俱战死,皇叔完颜巴克图、完仲德,总帅徐永麟,都自刎而死,金国至此灭亡。总计从阿骨打建国,传了六代,换了九个君主,统计一百二十年。
那时,金城里火光烛天,蒙古和宋兵,分东西入城。蒙将布展,遣密使往迎阿魁汗,阿魁汗接着,率铁骑三千驰到金邦,亲自出示安民。又把金城中的储积,尽拨入蒙古名下。凡金国的富户,都令出宝助饷。金国的皇族,有的是钱粮,缺的是人才,以致弄到亡国。阿魁汗这样地一搜刮,真可算是满载而归。
等到宋朝兵将察觉,要想如法布置一下,所存的已是余沥,寥寥无几了。为破金邦的缘故,蒙古和宋朝,暗中早结下了仇恨。
不过,宋朝终算仗蒙古的扶助,灭却金邦,报了掳二帝徽宗钦宗之憾。如果没有蒙军,宋兵单独去灭金邦,怕不见得这般容易哩。
阿魁汗与宋朝,名称上是联合攻守,利害相关,其实蒙古兵处处占着便宜。阿魁汗既志得意满,便和宋朝瓜分了金国土地,命大元帅赤颜,驻重兵镇守,以防宋兵的觊觎,自己却下令班师。不日大兵回到和林,一班文武大臣在十里外跪接。阿魁汗进了都城,便大设筵宴,庆功三天。大家正在歌功颂德的当儿,忽快马报道:“慕里蛮部叛,守将马亚列门战死;现在百户莫尔暇蟆,收拾残兵,退守五柳堤上,深沟高垒,不敢出战。但五柳堤若失,布罗堡必危;虽那里有猛将李云、白蒲禅,恐也未必守得住了。”阿魁汗听报,不觉变色起身,把酒杯掷在地上,恨恨地说道:“慕里蛮部这样的奸恶,俺还须亲征。
把他的部族,也似这只杯子一般地破碎了。才出俺胸中的气愤!
”说着下令,明日军将齐集校场听点。阿魁汗正气冲斗牛,只见左将军阿术,徐徐地致词道:“末将不才,愿代主子出师一行。”阿魁汗说道:“既是将军愿去,俺叫史家兄弟做你的后军。”阿术拜谢了,退下来自去点兵。阿魁汗又吩咐史天泽、史天魁,各率兵五千,去援应阿术。但阿魁汗出征,足足的两年多才得把慕里蛮部平定。
阿魁汗自破金邦后,未免目空一切,渐渐地有些骄纵起来。
他平生的过处,就是迷信太甚,尤其是好和喇嘛亲近。这喇嘛的名称,蒙人谓高僧的意思。那喇嘛都崇信佛法,自立成教。
他们喇嘛教的起始,是从印度的佛教,传到了吐蕃西藏,便创起一种教来。一般教徒,叫作喇嘛,大家称它作喇嘛教。
那时,喇嘛教的势力,渐渐传播开来,蔓延到了蒙古。蒙古的人民,大半无知识的,对于佛教,却非常敬重,阿魁汗以信佛的缘故,也极其尊祟喇嘛。人民见阿魁汗这样地敬奉着喇嘛,大家越发信任了。有句古话:上行下效,阿魁汗因尊僧信佛,那些愚民也极端迷信,喇嘛教在蒙古,一天盛似一天,直到如今,还打不破那种迷信。而且元朝的后代顺帝,甚至于因迷信亡国哩。
当阿魁汗的时代,佛教在蒙古算是初盛。和林地方的高僧,没一个不是阿魁汗养着他。内中有了个叫托哒的,阿魁汗奉他做大国师,凡有国家大事,出兵之类,必先问过大国师,以定吉凶。一天,来了一个吐蕃的大喇嘛,自称为佛子。于是由托哒荐给阿魁汗。那大喇嘛叫卜底休,据说是道术高深,能更改人的性情,一经卜底休施过法术,刚强的可化为温柔,柔弱的立刻刚强,真是十分灵异。还有佛家的秘术,就是一夜能御十女的法子。卜底休说,这秘术本是古时庄子所传,潜心练习,可以长生不死。阿魁汗听了大喜,便跟了卜底休学长生术,将朝政大事,转抛在九霄云外。他学了一会,自信已很明白了,把御女的要道,先行试验着。拿宫中的那些宫女,来做他试验的牺牲晶。阿魁汗试了几次,觉得灵验得很,把卜底休当作真的活佛般看待。
然阿魁汗专门和那些宫女玩闹,日久却有些厌起来了。那卜底休对于阿魁汗说道:“主子宫里的女子,都是俗骨凡胎,倘要求仙人的长生术,非去找真有仙根的女子不可。”阿魁汗笑道:“到什么地方去找?只请活佛指示。”卜底休想了想,忽然笑道:“分明有神仙在那里,几乎当面错过了。”说罢匆匆地出去。不一刻,领了一个蕃妇进宫来。但见她黄发蓬松,面目晦黑,脸上却涂满了胭脂,加上她一张血盆的大口,望去真是可怕。阿魁汗看了,诧异道:“这便是神仙吗?”卜底休正色说道:“主子不要瞧她不起,她的确是具有仙骨的人。大凡仙人,外貌都不扬,若讲到内功,却非常人所及了。”阿魁汗便向蕃妇问道:“俺欲求长生,你可有什么法子?”那蕃妇把头一扭,低头笑道:“主子要成仙不难,民妇自有妙术。不过仙家秘术,只能意会,不能口传,今晚主子可安排着香案,请大师建起坛来,民妇当将秘术传给主子就是了。”阿魁汗见说,半信半疑,只吩咐内侍,预备起香案。
到了晚上,卜底休领了十几个喇嘛进宫,就宁安殿前,布起佛坛,殿上霎时灯烛辉煌,鱼磬杂作,铙钹叮噹。阿魁汗坐在一旁,看那蕃妇作法。这时那蕃妇已将衣服脱去,腰上缠着青布,红绫包头,赤足仗剑,左手捻着诀,口里喃喃地念个不住。这样地东指西跳,捣了半天的鬼,便退入后坛去了。停了一会,又复出坛来跳着,接连地三次,那蕃妇突然大喝一声,坛上的铙钹,也敲打得震天价响,早见炉中一缕香烟,直上霄汉。坛中的喇嘛,齐齐宣着佛号。那蕃妇对阿魁汗说道:“神仙降临了,快打扫净室,便可传道了!”阿魁汗也莫名其妙,只得一一依她。那蕃妇微微笑了笑,携着阿魁汗的手,走往静室里去了。这里由卜底休,令把神坛撤去。第二天上,阿魁汗居然纳蕃妇做了神妃。谁知他天天跟蕃妇学长生术,不到几年工夫,学得一病不起,竟随了阎罗王做鬼去了。阿魁汗一死,他的儿子贵由还在稚年,总算勉强嗣了位。贵由立不到三年,又复殁死。这样一来,引出臣子娶皇妃的艳史来。要知后事怎样,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谋明妃误饮鸩毒酒迎顺帝强匹鸾凤俦
却说阿魁汗死后,他的儿贵由,自幼便是个病鬼,虽然嗣了位,却天天在病中度生活,所以接位还不到三年,已是呜呼哀哉了。贵由既死,和林顿时混乱起来。那时,宁王崔必特,鲁王忒耐,都已亡故,崔必特无子,只忒耐有两个儿子,长的叫别木哥,次的唤作忽必烈,他们兄弟两人,都带兵在外,听得阿魁汗的死耗,因有贵由在那里,大家倒不做别的思想。后来,听得贵由也夭殇了,别木哥的参军育黎花进言道:“主子新丧,朝事无人主裁。爵爷可领兵直捣和林,以保举新君为名,到了那里,将大兵驻在城外,爵爷可轻骑入城,召集诸王,推举新主,其时和林没人支持,忽然来了大兵,众心当然要惶骇起来;又听得爵主叫他们议事,谅诸王也不敢不到,那么叫他们推举新主时,他们还能够去推别人吗?这大汗的高位,爵主岂不唾手而得?然后再颁敕布告天下,这样冠冕堂皇地做去,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咧!”别木哥听了,不觉大喜道:“参军的话不差,就赶紧去做吧!”别木哥立刻整起队伍,望着和林进发。
但朝里自贵由死后,阿魁汗的晋妃那马真努伦,居然出头监国。一班文臣留人杰、刘复等,极力地谏阻。那马真努伦愤道:“你们既自称读书,难道不知道唐武后的故事吗?”耶律楚材见说,正要发话,猛见左丞都喇门,带剑上殿,满面怒容地说道:“幼主新丧,朝廷无主,帝后垂帘,古有定制。谁敢异议,即为不臣!”说着把两只眼睛,向四面乱射。
诸臣见都喇门这样说,晓得他暗里有人张胆,大家落得做个人情,便都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原来那都喇门是阿魁汗的嬖臣,平日出入宫禁,和晋妃那马真努伦,彼此眉目留情,干出些暖昧的事情来。阿魁汗深宠着都喇门,虽然时常见他和晋妃有些不尴不尬的形迹,心上却毫不疑惑。又经晋妃暗中的护持,都喇门的潜势力,渐渐地布满朝中。凡皇族亲贵,蒙汉大臣,投他门下的十有七八。阿魁汗病剧的当儿,晋妃和都喇门终日闭宫密议。晋妃又传谕侍卫官,把阿魁汗私宠的蕃妇,先行撵了出去。还伪托上意,将喇嘛大师等,刑杖远戍。其实这些都是都喇门的主张,他恨往时喇麻大师等夺宠,所以乘机报复。阿魁汗在矇眬中,近侍传给他这个消息,气得阿魁汗几乎发厥,因此挨不上几天,便生生气死。
都喇门见阿魁汗已死,竭力怂恿晋妃垂帘。但有太子贵由存在,不能不令他嗣统。幸喜贵由短命,立不到两年多,就随着阿魁汗同赴泉台去了。当时物议沸腾,说贵由是都喇门谋毙的,以没有证据,无以指实。都喇门见嗣君也驾崩,便一心劝晋妃临朝称制,自己差不多是晋妃的丈夫一般,还愁大权不在握吗?晋妃受了都喇门的蛊惑,竟不计利害,把听政的主见,在当殿发表。都喇门恐皇族大臣有人出来反对,是日令御前卫士,暗里防备着。自己却带剑上殿,力排会议。蒙汉朝臣,畏他的势焰,谁肯来投鼠忌器呢?晋妃察知众人不敢违拗,大着胆登殿受贺,拜都喇门做了辅政右丞相,赤颜为左丞相。晋妃坐朝,都喇门为旁坐,国家大事,生杀臣工,完全是都喇门作主,晋妃好像木偶一样,赤颜也不过附和而已。
这样的过了半个多月,别木哥和忽必烈兄弟两人,先后引兵赶到和林。晋妃听了,大吃一惊,忙召都喇门商议。都喇门说道:“他们虽然带兵到此,到底关着婶母和侄子,谅他也不至相逼。即便他们有什么举动,也须敬到了咱,才好去干哩。
”晋妃点点头,果然,依着都喇门的话,静待着别木哥、忽必烈的动作。第二天早上,别木哥和忽必烈,只带五六百骑进城,首来谒见晋妃,问了贵由病殁的情形。这里别木哥和晋妃、都喇门谈着,一面忽必烈已把皇族诸臣邀集二当场命开议会。众人的心上,巴不得这样一来便不约而同地举别木哥继大汗位。
忽必烈大喜,随即上殿,代表众意,扶别木哥正位。
晋妃慌得不知所措,要想发话时,忽必烈喝令卫士将晋妃扶出。别木哥既做了大汗,自有众臣上前叩贺。别木哥怕都喇门有变,仍称为右丞相。因朝政兵权,尽在都喇门一人的手里,别木哥初践大位,不得不敷衍他一下。那都喇门跋扈性成,不知自省,他见别木哥尊敬他,还当别木哥惧怕自己,照常地作着威福。这时的晋妃,冷处宫中,觉得异常地寂寞,便私下向都喇门求救。都喇门正踌躇没法,忽然妻子白茉得病死了。都喇门并不悲伤,转乐得手舞足蹈地说道:“有了有了,只有委屈晋妃一点罢了!”于是亲自进宫,和晋妃斟酌,也就是一种婚姻的问题。晋妃虑族中干预,都喇门竖着大拇指道:“咱不去议别人也罢了,有谁敢议咱哩?”两人秘密定了主张。到了吉期那天,都喇门叫摆起大丞相的卤簿仪仗,来宫中迎那晋妃。
堂堂大汗妃子,却做丞相夫人去了。
原来别木哥的意思,以犹子关系,婶子嫁人,亲侄不能去阻拦伯婶母的,这个罪名,只有去加在都喇门的身上。别木哥本要杀都喇门,一时不待机会。现趁他迎娶皇妃,说都喇门目无君长,污蔑帝后,令汉大臣刘复拟罪。刘复据律上章,拟了一个“立决”,那煞风景的别木哥,下谕把大丞相兼新郎的都喇门拿获了,连讯也不讯,由武士推去砍了。可怜那位皇妃而丞相夫人的晋妃,依旧弄得冷枕孤衾,反在名节上留了污点。
思来想去,不值得极了。她乘着相府里纷乱的当儿,解下衣带,和咸鸭似地挂了起来。等到府中人察觉,晋妃早已玉殒香销了。
别木哥在大汗位九年,也没甚政绩可纪。别木哥逝世之后,便由兄弟忽必烈继统。那忽必烈是忒耐的次子,生得面方耳大,口阔头耸,说起话来,好似空山击着石磬,又清越又洪亮。他在八九岁的时候,族中有个善风鉴的,说忽必烈有人主之度。
别木哥在位的当儿,很优遇着忽必烈。这时既登了大位,重用宋朝的降将刘整、张弘范等,拜伯颜做了大元帅,封博罗、阿术为左、右大丞相。中统二年,命伯颜大举入寇宋朝,破了济南。至元三年,元将张弘范进兵襄阳,吕文焕举城投降。
襄阳既陷,江南日危。这时的宋朝,贾似道当国,度宗非常地昏庸,一切全听贾似道去做,把宋朝的江山,断送了一大半。度宗死了,幼帝噹□接位,年纪还不过四岁,由谢太后临朝听政,仍拜贾似道做了太师丞相。元兵主将伯颜,已破了江宁、镇江,宋廷才着急起来,革去贾似道的官职,下诏令各处勤王。江西提刑文天祥,鄂州都督张世杰,领兵入卫。但大势已去,元兵顺流下来,张世杰阵亡,文天祥被擒,宋丞相陆秀夫,见帝□被掳,再立益王昰为嗣皇帝。帝昰病死,又立广王昰。元兵进攻崖山,宋兵走投无路,陆秀夫背了幼帝昺,投海死了。宋代到了此时,好算是完全亡国。自太祖赵匡胤开基,到帝昰止,共三百二十年。
元世祖灭了宋朝,便定都燕京,改国号作元朝。过了几十年,世祖忽必烈病死,因太子真金早夭,由皇孙铁木耳接位。
那时铁木耳的从兄八刺,见铁木耳登了帝位,心里很是气不过,便和丞相张九思商议,暗中筹画谋害铁木耳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