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仙外史 - 第 36 页/共 38 页

鲍师听了大愠,便将妒妇铁叉飞起,正照着顶门下来。孛夫人早在袖中取出一根树枝,细如笔管,长不盈尺,向空掷去,就有丈许长短,正格着铁叉一击,火光迸裂,叉儿堕落尘尘埃,依旧归了顽铁。曼师大骇,便将鹿角捧掷起来迎,“乒乓”几下,把鹿角打作数段,纷纷的坠下。月君见坏了二师的法宝,口内轻轻呼出一缕青烟,就是所炼的剑气,飞上青空,劈向树枝的叉上,整整分作两片,又被青炁旋绕不放,带了回来。 众仙师亟取看时,那树枝外玄内赤,精彩射目,都不认得。 忽而素英等四位仙姑各攒眉叫苦,台后范飞娘四将又都抱着头,满地打滚,两剑仙亦站立不住,说道:“我们怎亦觉头晕得很。”曼师向台下指道:“那沙土中都是些恁么东西,在那里探头探脑?敢不是作他怪?”月君运动慧光一照,见有无数形如四足小蛇,含着土上的沙,喷射人的影儿。鲍师道:“此短蜮也,怎这般利害?”曼师道:“太孛是水精,怪得他收取水边的孽虫,弄出这个伎俩来。若射了老尼的影,顷刻烧成灰。” 月君笑道:“曼师只顾首自己。《诗》云:”为鬼为蜮,则不可得‘。蜮之利害,与鬼并称,以比小人,则其暗中毒害人的伎俩可知。大凡君子光明正大,责人以过,治人以罪,天下皆知。 比不得小人,外貌若为欢笑,而心内藏着机阱,把个正人君子陷害至于死地,尚不知小人在暗中布置也。此物射人之影,受毒至死,茫不知其病之所由来,与小人之害君子无异。亦犹夫鬼之作崇,无影无声,人皆不可得见。诗人比讽,最为精确。 我今见此短蜮,不觉平素恶小人这念勃然而发,这个恕不得了。“曼尼笑道:”我岂不顾他人?只要成全帝师行宋襄公之仁义耳。既如此,我便放火了。“月君止道:”火性炎上,他若钻向沙土之内,如何烧得尽绝?我有当日杀八蜡虫的三千六百绣花针在此。“遂取来向台下抛去。那短蜮止有千百之数,神针太多了,一个短蜮就钉有两三个针,顷刻尽死在土内。余曾有短蜮诗一律云:江边有短蜮,无影更无形。 激去沙如矢,飞来毒更腥。 嬉游从汉女,幻化动湘灵。 安得罡风力,驱之入窅冥。 诗内“湘灵”,“汉女”以比君王。要知道小人不得于君,便无权势,虽有害人的毒计,也还施设不来。若人主一时误信了他,就像汉之党锢、宋之朋党,把天下正人君子都害个尽尽绝绝。诗人无物可比,借个鬼蜮,也还是万分比不来的。闲话休题。 月君虽诛了舍沙之蜮,独是素英等已受了毒,个个狼狈。 鲍师道:“短蜮秉水之毒气而生,又经太孛邪气炼就,纯是阴毒,力能灭阳。人之阳气有限,被其阴毒,无异熔冰出于炉内,弱者三日五日死,强者七日死,阳数尽于七也。今诸弟子道行已成,纯阴之体皆化为阳,不过玄黄交战,至于七日阳气来复,则阴邪消灭,必然全愈。其女将幸在台后,受毒尚浅,亦无妨害。若两位剑仙久成正道,不过一昼夜即愈。虽不怕他,但恐再有阴毒暗害之计,不及提防,宜远避之为善。”月君深以为然。遂打发两剑仙同素英等四仙姑、飞娘等四女将,于夜半悄然前往涿州白塔寺中静养,然后与鲍、曼二师再出台端。 太孛夫人正因水蜮被害,心甚恼怒,今见月君只得三人,其余皆无踪影,道是已经受毒死了,心下私喜道:“我折了一枝扶桑木,也就坏了他两件兵器;我折了八百水蜮,也就坏了他好些弟子。到底是我上风。”只听得对面朗声:“孛夫人,好好解此仇怨,帝师与你结个姊妹罢。”孛夫人大骂:“贱婢子,是个什么帝师!”你坏了我法宝,害了我部曲,就要求做我的厮役也不能勾了,敢出大言,说恁的姊妹!“就探手在锦囊内取件东西出来,怎生模样?有《南歌子》词为证:鼓吹人猜似,官私帝问将。陂陀金背跳波行。一线光芒,直射斗牛长。 乃是金背虾蟆一个。《太平广记》载有娇蟆蚀月,即是此物。身体不过半尺,其光华发越起来,直能上凌月魄为之失色。 这是什么缘故?因广寒宫中有三足玉蟾,是他同类;一个成正飞升,一个成妖堕落。不胜嫉妒忿恨,所以吐出邪气来侵凌他。 有时月光被夺,竟像个蚀去一般,岂不利害。太孛夫人因他蚀月,是与己同仇的,所以收他来陶冶一番。那妖蟆的光华越发火上添油,非同小可。或是血肉之躯,被他射在身上,无异烈火燔烧,顷刻糜烂。就是鬼神无形之气,沾着些儿光彩,也就登时涣散。幸亏素英等豫先躲去。这件东西立见效验,比不得水蜮侵来可延时刻的。太孛夫人只道月君纵有法术,是已转凡胎的肉躯,自然禁不住的。那里知道月君从幼服的鲍姑仙液,又得了上笈天书,吞了老祖金丹,修炼了四十余年,已成金刚万劫不坏之体。曼尼是无始以来的魔道,皈依南海,又成正觉。 鲍姑是大罗天仙,化身下界的。那妖蟆只顾在口鼻囟内喷出万丈光华,一直射去,绕着三位仙真玉体,竟像个裹在光华之内的。月君尚不知是何意,鲍师道:“宜亟诛之,以正其千百年蚀月之罪。”那边孛夫人见妖蟆无力,方欲收起,忽有白丝一缕,从空中飞下,正穿入妖蟆金背正中央。且听下回分解。第九十七回 坎藏水火生红焰 土合阴阳灭白波 平空飞下白丝一缕,正正的将金背虾蟆与台上的木板直穿个透。太孛夫人亟看时,一声响,木板分开一线,那白丝卷着虾蟆飞过去了,真如紫电一掣,回眸不及。却就是月君剑丸,其神通越大了。那青白二炁收束起来,无异丝缕之细。舒展时,白炁就似银汉,青炁就似碧霞。盘旋激射,何止百丈。 太孛夫人也识得是剑炁,心中暗惊:“前日坏我扶桑杖,是股青炁,而今又是白炁,难道他有两把神剑?倘或竟飞到我顶门上,将何以御?我在这里暗算他,不要倒中了他的暗算。”遂将一顶素霓伞盖住全身,两面玉叶旗遮护左右两台,就是天雷也不怕劈下的。还有两件法宝:一名水精珠,珠中有一红窍,窍中蕴着烈火,射将出来,浑如一条火蛇,其焰直飞百步之外,着人肌骨,便成灰烬。若使神仙沾了此火,即不能腾那变化。体是水精,而其用返在于火。一名赤瑛管,原是辰砂结成,其色正赤,故以玉瑛为比。管端亦有一红窍,内中却含着水银,其体止长数寸,光滑无比。朱砂为水银之母,水银乃朱砂之子,母子相生,是开天辟地产成的奇物。他的水银射将出来,与珠瀑无异,人若沾染一星,即时骨软筋酥,身体俱化。纵是大罗天仙,一污了身,那顶上三花、胸中五炁,也就消散。其体是火,而其用却在乎水。一是水中有火,阴中阳也;一是火中有水,阳中阴也。此二宝互相制而复相济,唯水精珠中之阳方能济赤瑛管中之阴,亦唯赤瑛管中之水方能制水精珠中之火,更无别物可以降得此二物的。 太孛夫人随唤左右男男女女弟子分付道:“我错看轻了这泼婢子,倒把水蜮、金虾蟆丧了性命。我今用着我至宝,他必然逃走,汝等可都化作仙鹤飞赶前去,就像衔金栋的一般,把这三个尽行啄来,休得放走!”随向怀内取出那颗水精珠,托在掌中,说了句“如意吐火”,只见珠心里跃跃欲动,喷出一道火光来,犹如电线,直射过去,飞作百道焰光,无异列炬,将月君烟霞所化之台登时烧散。曼师亟向坎宫呼口气,化为骤雨,翻江的泼下,不但不能熄他,返觉火势越越大了。鲍师亟呼兑宫少女风来以返其火,不意那火竟扑到身上,空中四只白鹤遂舒爪来攫,鲍师见势头不好,即化道金光而逝。 月君与曼师被火四面裹住,无法可破,亦只得化道清风,直凌霄汉,赶上鲍师去了。直至涿州清凉台上,方才剑了原形。回望时,太孛夫人正在那边回收火焰,招回仙鹤哩。 曼师笑道:“你看老鲍这件八卦仙衣,烧去了一半,再走迟些,尊躯也剩半个。”鲍师发嗔道:“你的烈火袈裟原是大士的,所以火不能烧。俗语云:借人衣,不可披。可不羞也吒。” 曼师大笑道:“不好了,帝师所穿的开辟朝衣也是天孙的,可不羞也吒?”月君道:“曼师以五十步笑百步,怎得人心服? 我有龙女所献的冰绡,是入水不濡、入火不燃的,为师太太另制件八卦衣罢。“曼师道:”倒不如火浣布的,烧了之后,仍然不损,倒比道长的仙衣还好些。“鲍师乃换了件六铢无缝天衣,向曼师道:”你自恃有这件大士袈裟,可只在火里过活,怎的也走了?还敢笑别人呢。“曼师道:”赌着,我与汝大家不走如何?“月君道:”不用戏言,从来水能克火,一定之理。怎么曼师下这大雨,像个火上添油的?“鲍师道:”若下灭了这火,他的嘴敢是夸个无量无边。“曼师拍着手道:”回风返火自烧身,罢罢,我且不说,看你说出甚来。“鲍师笑道:”蠢老尼,你那里知道,那雨能灭火,风能返火,总是人间之凡火。即如花炮内之火,所籍者不过药力,雨就不能灭,风亦不能返,何况法宝内之火,又为道术炼成的。“月君道:”还有一喻,人身五性之火延烧起来,纵使日饮凉水,而其火愈炽;日扇凉风,而其热愈燥。“ 曼师道:“都说得好,且请问怎的治他?”月君道:“你看他珠是水精,而蕴含着火,乃水中之火也,必得火中之水,方可制之。”鲍师道:“诚然,然不可得。我有从治之法,须要得曼师走一遭。”月君恐曼师作难,即忙应声道:“但请明教,我自会求曼师。”鲍师道:“须得旃檀香木,方能制灭此火。”曼师说:“好诳语!问尔出在何典?”鲍师笑道:“野哉,尼也! ‘尼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五行之道,除金生水、土生金之外,如水能生木,而亦能腐木;火能生土,而亦能槁木;木能生火,而亦能灭火。要知木得火而通明,究竟火附木而俱灭;天下有木既成灰而火不熄者乎?“曼师道:”就算做是,是何必用旃檀香木?“鲍师道:”燧人氏钻木,冬取槐檀之火。 则知檀为阳木,与阴火适相契合。然此非凡火,若以凡木当之,一燎成灰,而火又延别物。唯旃檀为仙家之木,内胎神火,属阳。以火引火,同气相求,谓之从治。从治者,从其性而治之;能治即能制也。而且檀木之性至坚至刚,竭火力以燔之,方得焦枯。此之阳火灭,而彼之阴火亦灭,同归于尽矣。“月君鼓掌曰:”善哉!列子以传薪谓火不灭,师以附木谓火亦灭,各有至理。少不得要烦请曼师到西乾竺去伐枝檀木的。“曼师道:”不必天竺,我刹魔甥女就有旃檀香林,取枝来打什么紧!倘若灭不得火时,把这个道姑头发烧起来,兀的不是燎毛?“鲍师笑道:”你且小心着,我做首诗来送你:坎坎伐檀兮,负之肩之上兮。不慌不忙,胡瞻尔有此秃贼兮。“ 尚未吟完,月君大笑,曼师忽不见了。 未几,从空掷下一株旃檀香树,曼师却在树内钻将出来。 鲍师笑道:“多因是拿贼躲在里面的。”曼师道:“且不与你斗嘴。”遂一齐飞向前去,仍旧结下层台。曼师大骂:“泼贱人,快把你那话儿放出火来!”太孛夫人自想这件东西除了赤瑛管,更没有甚破的,就将珠来一洒,喷过去时,竟似条火龙,盘旋抽掣,好生利害。那时旃檀香树早已植在台中,火焰旋绕在树间,“哗哗剥剥”,片时烧为黑炭,火气全消,焰光尽灭,月君大喜。曼师又大骂:“怪妖妇,你还有甚话儿,再放些水出来罢!” 太孛夫人正为水精珠内火熄精枯懊恨之极,忽又听得骂出这些话来,却像人知道他有赤瑛管的,沉吟了一会,自忖:“此二宝天生配合,互相制伏的,今珠内之火竟为木降,难道管内之水也有别物可以收得么?到此地位,不由他不显出来。”就将赤瑛管握在纤纤玉手,叫声“如意儿”,早见管眼内涌出一缕素练,长有丈许,散作喷筒相似。有词为证:初看若千百颗珠玑错落,再看若数百道晶玉辉煌。飒沓疑闻剑戟声,惨于锋刃;拉杂似含火爆气,毒胜硝磺。漫饶你皓月之中,逞其伎俩;可恶他太阳之下,显此精神。 曼师笑道:“真个放出水来了。”说犹未毕,早把层台打灭。 鲍师大叫:“大叫,沾不得身的!”即遁形去了。曼尼就倒栽葱撞入地下,月君却飞上太清。看那水时,也竟向空中射将上来。 正有许多白鹤,轮翅舞爪,要在那里攫人,返溅着好些,纷纷坠下。原来都是人变的,顷刻肌肤腐烂。月君太息道:“好狠毒也!”即飞向清凉台。 鲍师已在台上,曼师却从台底下钻将出来,鲍师拍手大笑不已。曼师道:“敢是风了!”鲍师道:‘好袈裟,好袈裟!好端端打了个洞儿嗄,险些儿在光头上也打个小小的洞儿。请问你像恁怎么样?“曼师亟脱袈裟看时,肩上打了一孔,恼得三昧火从眼光射出,发作道:”若在有毛的脑盖上打个窟笼,请问你像什么样?“鲍师道:”好,好!连帝师总骂在里面。泼怪打坏了你袈裟,不能去报仇,返在家里使威风哩。“月君道:”我知曼师顾不得多少。“曼师道:”真顾不得?我如今只把这泼贱妇扇做飞灰便了!“吐出蒲葵扇,一手擎着,腾身而去。 月君与鲍师随后也赶上。 那时太孛地人因反害了自己徒弟,咬牙切齿道:“这三个泼货不要慌,拿住了时,只叫他吃些赤瑛管的水,变做掩攒臭虫,方泄得我的忿!任你腾那变化,也逃不得我天罗地网!且给他迅雷不及掩耳。”随后握赤瑛管似待。恰好月君等正来了,那管中的水劈面就射,曼师如飞就扌扇。不扌扇犹可,好似虞山的拂水,被风一卷,翻起半空,从上溅下。正要躲时,孛夫人早掷起素霓伞,罩个正着。月君、曼师趁势坐入地下去了,单单把鲍师罩祝勃夫人忙叫两个徒弟各执玉叶旗护在四面,自己将赤瑛管的眼儿对着伞的合口处,然后微微揭开,“毂辘”一声,滚下上滴溜圆的火珠来,好像水精珠一般样的,只在台上乱滚。 孛夫人一手去抓时,直跳将起来:却是寸许长的一位鲍仙师,拱手道:“请了!”即借木遁而去。径到清凉台。只听得曼尼说道:“老鲍被他着手了,怎处,怎处?”鲍师现身笑道:“好扇子!他每害热,叫你打扇去。”曼师道:“有得你说。我这扇子扌扇海海干,扌扇山山裂,正不知是什么水,倒扌扇将起来。”月君道:“李长吉诗云:石人清泪如铅水。好像铅水。” 曼师道:“不要真是他话儿里面的水?”鲍师捧腹大笑道:“这都是你光头去弄出来的。”月君亦忍不住笑了一回,问鲍师道:“前日师太太治水中的火有从治之法,今这火中之水也可以从治得么?”鲍师应道:“有正治,即有从治。”曼师冷笑道:“这从治之法,不过出在医书上,谓相火藏于肝木,所以木之性与火同生,而火之性与木同死。盖相生而相死者。如今金能生水,你把黄金去治他水罢!”鲍师道:“医书出自轩皇,具有五行玄微至理。即如从治之法,有寒因寒用,热因热用;通因通用,塞因塞用。正治之中,又有从治;从治之中,亦有正治。若执一而论,就是不通的庸医了。将尔比他,差也不多。”曼师发躁道:“你这啬夫喋喋利口,而今正治是土克水,你可能把黄土来治他的水么?”鲍师道:“诚然,后土夫人必能制之。”曼师拍手道:“正治从治,与你不相干一点儿,要卸下担子给人了。”月君道:“虽然,师太太之说良是。”曼师道:“帝师也说是,可写角移文,夹个名帖,即着鲍老去请来,看是怎说。” 鲍师道:“后土夫人是地祇之主,帝师是太阴之主,怎的学着俗吏用起移文来?”月君道:“我在嵩岳会过夫人,理当亲去郭请,不可草草。”鲍师道:“也不消得。后土夫人之精灵无往不有,无处不然,但须志心皈命,默诵宝号三声,自然驾临。” 月君随三稽首,三诵后土宝诰。早见五色祥云遍绕清凉台四面,后土夫人已至,只有侍女四人导驾,各提小锦囊二枚。 月君等恭迎施礼,略叙寒暄。月君又载拜道:“诚以夫人为地祇万灵之主,不揣冒昧,敢祈圣力,收伏水孛。”后土夫人答拜道:“适已知之。第嫌彼有扶桑杖一枝,恐觉费手。”曼师道:“是,是,是扶桑木,已被帝师劈开了。”遂令取来看时,果是此杖。后土夫人道:“彼下界之后,其同类都来讲授道法,如罗星授他赤瑛管,计星授他水精珠,炁星送他素霓伞一柄、玉叶旗两面。因所畏者唯寡人,群星又取扶桑木一节赠之,他就自恃无敌。今日应是败亡时候了!”随取侍女锦囊来,探了二枚土丸在手,向月君道:“这丸是艮土之精,收他水的;这丸是离土之精,收他本身的。”曼师卒然问道:“若扶桑木仍在他手中,夫人何以致之?”后土夫人道:“制扶桑者,是月宫娑罗树。故此说略费手些。”月群大喜,便稽首请夫人驾行。 夫人答道:“彼见了寡君,就要远循。帝师请往,我就在此收他。”于是月君与鲍、曼二师仍飞向旧处。 太孛夫人早已手握法宝,一股白浆水如弩箭离弦,激射将来。这边快,那边又快,一土丸从空坠下,化作一座土山,把这股水压在里面,四旁溅起好些水银珠儿,尽钻入沙土之内,不留一滴。孛夫人大骇。不知空中又掉下一土丸,端端正正的在顶上,也化作一座土山,把孛夫人压住,骨软筋酥,动弹不得。曼师随举扇子,向东西两台上轻轻一摇,可怜那些白鹤弟子,正如游丝没影,野马无踪。不知孛星何日归天去,岂料鬼母今朝下界来。试看下回分解。第九十八回 北平城飞玄女片符 榆木川受鬼母一剑 曼尼笑道:“泼水孛,而今压在当路,有甚脸面见人!待我送你一扇,也变只白鹤,师弟们一路登仙罢!”才欲举手,闻空中有声:“请曼师姑恕他,当明正其罪。”原来是后土夫人驾到。月君等鞠躬迎接,就同过那边台上。后土夫人谕道:“孛星孛星,你嗔妒之心太重,太阴星与汝本同类。在天上既已屡肆侵凌,今在人间,又大行凶暴。况且不奉玉旨,偷走下界,当得何罪?如能省改前非,朕当姑矜尔命。”太孛应道:“我性专恶同类的与我不同党,结下仇恨,万世不改的。除非将月宫让与我,就歇手了。”曼师喝道:“泼贱货,死在顷刻,还敢说此大话!”就当小腹下踢了一脚,正中玄牝之户。月君劝住,请于后土夫人道:“圣人以天地万物为心,何处容他不得?不与之较量罢。”后土夫人又谕道:“孛星,你看太阴星何等度量,尔岂不愧死?也罢,燕地所乏者水浆,小民甚属艰难,朕今敕授汝为此方水神以济其渴。毋使有虞,便是积累功行,他日尚可复职。慎之!慎之!”随着两侍女押送至桑乾山小黄河发源处安插。今燕地人所谓水母是也。 月君再拜而谢,微问土丸神化之妙。后土夫人笑道:“他用的水是炼成的水银,我用的土是炼成的艮土。艮为山,水银属金,本产于山土之内,以气相感而收之也。艮又居东北方,有一脉坎水在内,以性相孚而服之也。到太孛本身为纯阴之水,非纯阳之火不能制之。我所用者高土丸,土中有纯阳也。以天地论之,太阳为阳火,凡火为阴火。故太阳出而火焰无光,水泽之气亦皆消灭。至若阴火之不能制水,犹之乎炊沸汤而火气返从水气发矣。以人身论之,心火为阳火,肾火为阴火。故道家炼离火而成纯阳,一身之阴气尽灭。凡人则自少至老,心阳日减,阴火益强,而阴气愈盛,亦犹之乎炊沸汤而火气皆从水气化,阳气亦从阴气灭矣。所以制服太孛者,非止以土克水,盖取土中之离火,以制其阴邪发越。否则彼遂借日遁去耳,何能镇压其神灵哉?”月君又稽首道:“小童幸闻圣教。”后土夫人乃起辞命驾。月君等拜送之后,就在这三座台上安歇。 鲍师道:“老曼来,吾语汝,适才后土夫人以艮土收金,与我之用檀木收火,岂不是同一从治之法?汝何足以知之!从来水能克火,而今后土夫人讲的火能制火,这叫做反治。反治者,如药性中之相反者,亦可反用之而治玻老尼,老尼,汝又乌足以语此!”月君笑道:“正治、从治、反治总不越乎阴阳二气相胜之理。若只在五行生克上讲,岂能尽夫玄微道妙?” 曼师也笑道:“我只脱却二气外,跳出五行中,看这老道姑更有何说!”鲍师大笑。 早见两位剑仙与素英四仙姑并范飞娘等四女将皆来了。月君一面召令刘元帅进兵攻城,到夜半,同了鲍、曼二师去看北平城形势,以便指示方略。见城堵口排满的红衣炮、子母炮、轰天炮、神机炮不计其数,已知道收服太孛,早作准备了。月君谓二师道:“始作炮者,其无后乎?任是金刚,也经不得炮风一刮。用以攻城犹且不可,何况竟将来打人。这样东西可是打人的?大家拚着将士,化作肉泥便了,那六韬三略、六花八阵直可弃置无用,又讲恁么兵法!甚矣,末世人心之不仁也!”鲍师道:“廿四年前,蓬莱阁上九天教主赠有符囊,大约为此。”月君应道:“我亦想着。噫!玄女娘娘早虑着王师大难,真圣心也。”随返至台上,取出锦囊,向北叩首,然后启看,内有小玉箧,藏着龙蛇符篆三幅,蝌蚪篆灵咒一幅,众仙师皆所未见之物。月君乃九叩首谢过,然后向着北平城焚化符咒。就那火焰飞处,一声震雷去了。曼师道:“原来是遣雷神打碎这些炮。”月君烦隐娘往视,回报炮位皆安然不动,正莫测其妙用。 次日,刘元帅大兵已至,月君谕道:“北平城头炮孤家已用法禁制,尔等放胆攻城,毋或坐误。”王师莫不踊跃。遂长驱直捣城下,守陴燕卒一齐放起炮来,没有半个响的。王师大声鼓噪,遂将永定、彰义、沙河诸门重重围祝燕将如飞报知太子,太子大骇,亲率文武百官同到城上,令军士取火再放,却像是实心的木计,动也不动。学士杨士奇叫打开一个看时,见内里火药水津津的都是湿透的。那时先锋楚由基早见城上有柄九龙黄伞,伞下盖的一人正站在堵口边,心猜是燕世子,即便拈弓搭箭,“飕”的一声,那伞沿上金龙竟舒出五爪,将箭一格,堕在尘埃。城下看得分明,城上倒不知影响,只道是强弩之末,力不能及,然已吃了老大一惊,即回朝商议。太子谕诸臣道:“敌人有此异术,何难隐身入城?里应外合,此不可不虑。卿等有何良策以御之?”杨士奇奏道:“殿下圣虑良是。 目今皇上已大胜北寇,旋师之期不远,以臣愚见,莫若遣大臣二员,前赴敌营,佯许归藩,崇奉建文年号,俄延数日,保得无虞,候銮驾回时,自然别有方略。“太子道:”此计不成,徒失体面;如其能成,父皇岂不罪及孤家?请先生三思。“士奇又奏:”臣非创见,当日皇上曾差使到济南,有此一议,今不过再申前说。无非缓兵之意,难道真正奉他年号?一面即遣飞骑奏知皇上,潜师入关,出其不意以击之。就是破敌,亦莫善于此着。“太子道:”依先生行之。谁堪为使?“士奇应道:”礼部尚书吕震,处事精详而有重望,兵部尚书段民,立身刚正,素为寇服,臣举此二人可用。“太子即发手敕,令于明日卯刻前赴敌营议事。 二人遵旨,当晚即诣相府受了主意。五更起来梳洗,黎明便到城上,令人传说:请让开条路,有官员赴元帅营讲话。攻彰义门的大将郭开山,随飞报与元帅。刘璟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着放条路与他走。”郭开山即挥兵略退,分开两行。 吕震、段民望见,随疾驰出城,直到王师大营。刘元帅与谭监军迎于帐处。各施礼毕,吕震具将情愿归藩,崇奉年号,候建文回銮的意思说得缓款曲折,甚为可听。刘元帅呵呵冷笑道:“汝等以哄儿童,将谓我佩剑不利耶?前此严震、胡瀹在济南阙下就是这段言语,诸公卿都要写一奏疏为据。到是吕军师说燕逆作事,可是这两人专得主的?倘若失信于我,自有天兵申讨。今本帅统率六师,正讨其僭逆欺罔之罪,还敢簧辱鼓舌么?”段民厉色应道:“我等出城之际,已拚断月豆而回,元帅乃在利剑唬吓耶?先尊公为本朝元勋第一人,建文既不能返,应得天下非当今而谁?纵使起先尊公于地下,断无说异姓可据之理。由此言之,严尚书亦何曾失信!”刘元帅诧道:“圣主为贼所逼,出亡在外,不灭燕贼,乘舆焉能复返?夫子作《春秋》,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况本帅为元勋之后哉!” 吕震见不是头势,又婉词以请道:“不允由得元帅,何须动怒,但得转达于帝师,以便复命。”这句话原因月君仁义之名播于四海,可以侥幸于万一的想头。在刘璟,亦必须闻知帝师的。遂立刻差人启奏。但见带回两面金龙雕漆牌来,上各写极大的六个字:一、城下请盟不许,一,限在三日拔城。 吕震、段民二人相视默然,随起辞而去。刘元帅乃下令诸营:四更造饭,五更饱餐,平明齐进攻城。有能奋勇先登者,不论何人,裂土封侯。如有一人先登,第二人不即奋进,后队能斩前人而登城者,并封侯爵。 当夜二更,月君与鲍、曼二师在中台静坐,忽有一道红光,直冲座隅,那红光影里早现出鬼母天尊法相,月君与二师忙起身拜接。各施礼毕,鬼母尊谕道:“燕王有柄剑在嫦娥处,可速取来。”月君一想,大抵是那柄剑了,应声道:“在。”随取来奉上。鬼母尊看剑锷上镌有“取建文缴”四个字,乃顾谓月君与二师道:“即以其人之剑,还取其人之命,方使天下后世知道报应不爽。我奉上帝敕旨,往榆木川追取天狼星去,勘问他屠戮忠良之罪。少间日出卯刻,当有玉敕召嫦娥,仍返广寒宫为太阴天子也。”月君返呆了一呆,亟拜道:“皆荷圣母翼赞之力。”鬼母尊道:“这不敢贪天之功。汝平日所行之事,巡察神无不上奏,玉帝极其嘉予,敕旨云:”集义累仁,上洽天道;褒忠显节,下值人伦。可谓不负朕之诰诫。‘是乃嫦娥自己功行所得也。“随掣剑凌空,飞至榆木川,而燕王卒,当日半道人谣云:”复建文,建文不可复,一剑下榆木。“至此方应验。 道人即张三丰,所以能知未来这数也。 按史云:永乐二十二年秋七月丁亥,次翠微冈。上御幄殿,谕大学士杨荣曰:“朕还京,当以军国事悉付太子。”戊子,次双流泺。遣礼部官赍书谕知太子。己丑,次苍崖。上不豫。庚寅,次榆木川。召英国公张辅受遗命,传位皇太子。辛卯,上崩。如是其从容暇豫,似乎无疾而终,可疑也。又纪云:成祖北征阿鲁台,至远遁去乃还。秋七月,车驾止苍崖,玻至榆木川遗诏,其夜遂崩。宦者孟骥、马云等索军中锡万斤,召匠入锤匣。殡殓已毕,尽杀匠工,复敕光禄勋进膳如常。军中无一人知者。如是其诡谲变幻,又似乎有故而殂,亦可疑也。而野史则云:永乐皇至榆木川,遇野兽突至,与之搏,被攫,只剩其半躯。所以殓而杀匠,泯灭其迹。又如是其骇闻,更为可疑矣。后来梓宫还朝,不可启视,千载之下,谁能破其疑耶? 若谓《外史》所言,亦属可疑,更无庸辨。且要写下回嫦娥飞升事也。第九十九回 嫦娥白日返瑶台 师相黄冠归玉局 建文二十六年秋七月辛卯,月君拜送鬼母之后,鲍师问曰:“帝师心中尚有何事?”月君曰:“我空手而来,空手而去矣,更有何事?求师指示。”鲍师曰:“大约劫数已完,王师不宜留此,自我发之,还须自我收之。吕军师前生修于玉局,今生隐在嵩阳,久任军机,已昧夙因。自我始之,还须自我终之,不可不指点其归路。”曼师道:“还有哩,自我借之,还须自我还之,刹魔主之二百万金,要赖了他走哩!”鲍师道:“不要睬他。 以魔道而与太阴天子结为姊妹,是将此金银买的体面。就如乡里财主与绅宦结了婚姻,倾家去承奉,也是情愿的。“曼师道:”如今却是现任官员为着急事,央人向财主借的哩!“ 月君道:“毋戏言,恩债岂肯负他!等我先打发了两处。” 就握笔写下一帖,是发与刘元帅的,云:孤家于黎明要往省故国,元帅刘璟可速退兵至河间,俟建文帝回銮,请旨定夺。 月君问鲍师道:“阙下耆旧诸臣可否亦微谕意,听彼自行其志何如?”鲍师道:“也少不得。”随信笔挥二绝云:广寒仙子下瑶台,只为纲常扫地来。 恭伐天心行杀伐,凛然正气日中开。 燕孽魂亡一剑飞,国仇虽报帝无归。 几多未了忠臣事,留与千秋吊夕晖。 又写下发与吕军师的五言律一首。都用上玉玺,封作三函,如军机羽檄一般。统付与女金刚,并传入刘元帅营中,从塘汛转发。月君乃谓曼师道:“魔主之债,现放着宫中有碧霞元君仪仗,并诸仙真龙女馈送的宝物,约值数百万金,将来准折也算得过,独是没个移去。”曼师笑道:“枉在世间走一遭,半些儿东西也存不得,真个是空手而来,空手而去了。你这里发了念头,他那里便自移去,不用送得。”月君道:“妙哉!请问二师,我四弟子能随去否?”曼师道:“去得,去得。罡风一吹,好像着了我的扇子,化作灰尘,岂不了了?”鲍师道:“胡说! 我道家羽化登仙,岂是肉身去的?“随命满释奴积薪于东台之下,候着举火。 时女金刚已回来复命,王师都在台左右成行逐队的过去。 各营将士只道又有恁么妖法的人来对阵,所以亟令退兵。唯元帅刘璟料到八九分地位,就同阿蛮儿、瞿雕儿、小皂旗三将统领数骑断后。走不五六里歇下,探望动静。东方微有白意,月君便呼四弟子谕递:“道行浅深,尔等寸心自知。若能尸解,随我上升,即登东台。倘有未稳,不妨入山修炼。慎毋因有我累汝等。”素英四仙姑齐声应道:“身外有身,玄中有玄,幸得相随帝师也。”皆就升台趺坐。曼师笑道:“快放火,四位佳人有了些尘土气,要向火宅中转一回,好换出个新鲜面庞,快烧,快烧!” 满释奴有些迟疑,女金刚即来举火,曼师又吹口风,顿时烈焰冲天而起。城内城外都道是失了火,连燕国早朝的官员与太子仁宗都上五凤楼来看。时太阳初升,正射着城西,遍空中彩雾盘旋,香风缥缈,隐隐然闻有天乐之声,遥见多少仙官仙吏都着霓裳羽衣,各执绛节云磻,伫立层霄,恰像个迎接人的。 月君早已穿着天孙赐的混元开辟一炁仙衣,戴着碧霞元君送的蓝玉雕镂九凤冲天百宝冠,束着嵩狱夫人献的伽楠造成五龙衔珠带,蹬着东海龙女贡的青丝织就百花凝香履,拜别了鲍、曼二师,又与两位剑仙稽首作别。范飞娘等四员女将皆俯伏拜送。早有一只素鸾鸟下在台端,向着月君延颈舒翼,若有所诉。 月君视之,即广寒宫中所驭之由禽。天狼星抢来时,全亏他斜飞退避的。才敛衣坐于鸾背,忽东台一声响,为火崩裂,四大弟子尸解出神,各御彩云一朵,随了月君,冉冉升上云霄。有《天仙子》一阕为证:月爱千秋人耐寡,花怜万劫容如画。问君何事下尘寰?挥铁马,风雷咤,直教杀得真龙怕。 缥缈素鸾双羽下,六铢衣敛轻轻跨。送君此日上空冥,红埃谢,银河泻,天香重锁瑶台夜。 满释奴、女金刚大叫:“帝师带了我等去!”月君微微回顾,二女将遂踊身跃入火内。鲍师亟收了二人的神魂,谓曼师道:“女金刚是道兄,满释奴是我的弟子,各带回洞府,水火炼度他们成道罢。”曼师笑道:“两位剑仙各有弟子带去,唯独老鲍、老曼大家带着个死鬼走,不要被他迷了,不是耍。”诸仙师皆大笑。于是聂隐娘携了回雪,公孙大娘携了范飞云,稽首作别,凌空而散。其时燕京内外,远近地方,上自朝廷百官,下至闾巷庶民,无不目击唐赛儿肉身成圣。白日飞升。这样一桩奇事,到是自己部下,只有刘璟、阿蛮儿、瞿雕儿、小皂旗四人在五里以外望见,各拜手遥送,不胜太息,飞马赶上大军,不题。 却说吕军师在荆州,先于数日前,有程知星从黔中而来,说圣心安于空门,无意复位。赍一玉函,云复帝师之命,便匆匆就道而去。军师方在踌躇,拟欲草疏奏请东宫正位。忽于夜半,辕门传鼓,报说帝师有军机令旨到来。如飞传进,却是一道羽檄。拆开视之,乃黄麻纸上写的五律诗一首云:不省前生事,花开玉局关。 群真常接珮,玉女每依鬟。 云绕天彭阙,江回灌口山。 只今军国重,何日复仙还? 军师心下了然,是帝师指示夙生,须急流勇退之意。但算知星程途,即使日行三百里,也不得到帝师所在。此诗是先发的了。随传来人问:“已破北平城否?”应道:“那日燕国遣使请盟,帝师不许,限在三日内拔城。即于次日,在刘元帅营中发出令旨,令飞送到军前的。” 军师发放来使,随布蓍草筮得一卦,乃“天火,同人”,大笑道:“火炎于天,帝师已经上升。卦名‘同人’,是有诸弟子随之。《彖辞》‘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贞’当应在我。天彭、灌口,皆在蜀中,此正‘利涉大川’。第‘同人’难得,则如之何?沈珂是旧弟子,彼有老亲,不可使之出家。 唯大将刘超至今不娶,心极向道,但不在弟子之列。“即遣使召至,先将帝师律诗与他看过,然后将所卜之封与归蜀之意细说一意。刘超道:”是耶!军师在南阳卧龙冈梦与诸葛武侯谈心,言有生在同乡、归亦同乡之语,今已验矣。“军师瞿然道:”我竟尚未想到,岂非一定之数乎?“刘超又说:”小将自蒙聂剑师救命,恨生男子之身,不敢皈依女由师。洎承军师垂睐,又忝在部伍之列,亦不敢托于门墙以干军令。今日愿从军师入山,成吾素志。“军师大喜道:”召汝即是此意,但非某所敢启齿。‘同人’一卦,端的不虚。自后宜以师弟相呼也。我向制有道家衣冠,便可带去。“随传令箭,说军师要微行察阅江道:”着棹小快船一只,止用水手四名。顷刻已备。 吕军师与刘超向阙拜辞,悄然下了小舟。钟声初动,缺月方升。乘着一江雾气,竟溯江陵,由三峡而上,易了道装。至于锦江,舍舟从陆路。经诸葛武侯祠庙,师弟二人进去瞻拜一回。迤逦到了灌口山,再寻着天彭阙,然后探访玉局,在万山之中往来有半月。一日到个去处,陡见千峰叠翠,万木飞泉,回抱着个洞天,有《小重山》一阕为证:翠壁垂萝挂夕阳。一湾清石间过,韵锵锵。幽禽声似唤人行。秋风转,拂面是天香。 玉洞此中藏。千春松掩映,更筥筈. 绝无人到启山房。端详处,惊吠有仙龙。 看那峭壁上,横题着四个大字,曰“玉局洞天”。其下翠岩分处,有两扇小白石门掩着。吕师贞顾刘超道:“此间是矣,汝为我敲门。”刘超敲至数下,一小道者启门而出,将他师弟两人仔细一认,忽失声道:“师父,师兄,直到如今才回来么?” 师贞一面步入,应道:“几乎忘了。”洞内豁然大开,绝非人世境界,石梁流水,曲房回榭,皆自天然生就,亦间有人工构出者。琪花瑶草,点缀于石台之隅;白鹤玄猿,鸣啸于松林之妙。 有《阮郎归》小令为证:洞天深锁碧瑶枝,秋风叶不飞。彩霞掩冉数峰西,画屏天半低。猿一啸,鹤双啼,石泉流翠微。参差曲径往来迷,阮郎何处归? 小道者引至一幽轩,推开小牖,道:“师父请看。”师贞见石榻棕单上坐着个羽士,与自己一般面貌,爽然悟道:“来世不知今世事,开门原是闭门人。”随问:“坐在此几年了?”小道者说:“师父说是神游访道,历经五十四年矣。这位刘师兄因念师父,出山来寻,亦已四十多年矣。”师贞问怎么知他姓刘,小道者笑道:“他姓刘,道号醉石。师父姓吕,道号一真羽士。弟子怎得忘记?”师贞又问:“汝姓什么?”小道者又笑道:“弟子姓韩,道号漱石。师父倒忘了哩!”师贞谢道:“非是我忘,我与汝师兄已经轮回一次,做了多少事业,正不知怎样去投胎,仍是合着本姓。你是一世,我二人是两世了;汝今尚是童颜,我已作苍髯老夫。岂不可叹!”又顾谓刘超:“我与汝前生原是师弟,一到人间,各不相识。今日夙缘有在,幸得同归旧路,再勿复念往事了。”师弟三人不胜欣喜。志心修炼百有余年,各上升大罗天云。 余按异类,往往有成精而至于通灵变化者。所谓神仙,亦人之精也。以物之无知,尚能吸天地之灵气以运用,而况于人乎?或谓是固然矣,第凡夫肌骨重于泰山,故成仙者多由尸解,何唐月君肉体而能上升耶?曰:古有之,旌阳真君是也。夫所谓尸解,乃身外之身总由一气凝聚孕育所成,有形而无质。至若肉身成圣,则后天之气皆化为先天一炁,其肌骨则坚如金而轻若絮。唐诗有云:“安知仙骨变黄芽”,此之谓与?考真君为吴猛弟子,而猛之成仙,返在旌阳拔宅飞升之后,又将百年,究亦止于尸解。此盖根器大有悬殊,非修持之所能庶几者,又何疑月君肉身之上瑶台也哉?噫!玄机不可尽泄。且看下文结煞。第一百回 忠臣义士万古流芳 烈媛贞姑千秋表节 且说刘璟见月君升天,感叹一番,退兵在河间地方,还指望着建文回銮,进讨灭燕。不意奉到相府密札,召请还朝。刘元帅遂将兵符交与谭监军,止带小皂旗,星夜驰至阙下。原来朝中先得了程知星赍到行在玉函,是令大臣转奏帝师,说圣意决不回銮。即刻又得了帝师封谕二绝句。举朝大惊。所以召刘元帅来商议。文武诸臣佥同在行殿启发玉函视之,乃是一首七言绝句,诗云:杖锡南游岁月深,山云水月任闲吟。 尘心消尽无些子,不爱临轩万虑侵。 程知星举手道:“家君夜观乾象,见太阴星移位,女虚分野,王气潜消。又卜得‘涣’卦,亦是解散之义。当日帝在神乐观时,曾卜得‘坤’卦,正是太阴承天之候,也就断定龙战于野,阴阳皆不能相胜,终归涣散的,若逆数而行,必致大凶。 因此圣意遂决,率笔写了这诗。临时时,家君命星夜赶路,恐不及再见帝师了,果然应验若此。“吴太师道:”燕藩未反时,尊公豫言必反,而今焉得有错!“忽报荆门开府姚襄飞奏密本,吴太师亦即同诸臣启视云;吕军师同着大将刘超驾一小舟,不知去向。次日,道臣沈珂亦挂冠而遁。众文武齐声道:”此无疑是军师也豫知帝师升天,英雄之见,大略相同。“吴学诚拊心道:”噫,天数若是乎?我即于今日往诣行在,君臣生死一处。“刘璟扬言道:”在外开府将军处均宜行文知照,听其自处。 我辈各行己志可也。“ 于是曾公望收了玉圭,王琎卷了圣容。诸臣皆暂归邸第,整理毕,复聚在阙下,大恸一番,出朝而散。独有小皂旗睁目大呼者三,即拔剑自刎。时董、宾二老将军皆先去世,董翥、宾铁儿正要同扶父柩还葬,遂将小皂旗棺殓,载之而去。 今将诸臣踪迹悉志于左:晋爵太师、前翰林院编修、充平燕军师程济,晋爵太傅、前监察御史叶应贤,原名希贤,晋爵太保、前吴王府教授杨应能。 叶、杨二公,从帝微行十年,同时病卒,葬在滇中之浪穹山,帝手笔题曰“两忠之墓”。嗣后随驾,止济一人。 太师吴学诚,原官侍讲。 太傅赵天泰,原官编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