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仙外史 - 第 10 页/共 38 页
忽门上传鼓,有探子飞报紧急军情。月君传令唤进,那探子喘吁吁的跪禀道:“探得燕王密敕青州高指挥与茹太守,起兵扫荡卸石寨,定于今日霜降点集将士,杀向前来了。”月君令赏银两,再去探听。随传令与董彦呆、周缙道:“我立的五军,原要每军是五员大将。前者起义不过数人。是以一军只有一将,今日各营都要增人,可令新到豪杰,善武者来试武艺,善文者前陈方略。”
彦杲宣令毕,东边队内早有一儒生,修躯劲骨,白皙微髭,双眸四射,有若春星芒焰,昂然直到檐下,打一恭道:“小可是济南高咸宁,向者参赞铁大司马。燕逆兵临之日,妄言法周公以辅成王,小可遂作《周公辅成王论》以折之,逆贼气沮,不知所对。堰水来灌我城子,小可又献计于铁公,诱令燕逆入城,先悬铁板于门闺,从上压下,不意仅碎其马首,未能成功,至今愤恨。平生熟习周、孔经书与孙、吴韬略,颇识兴亡治乱之机,今投元帅,敢献CK荛,幸采葑菲。”月君问道:“孤今前讨燕逆,先生试陈方略。”咸宁曰:“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随机应变,临期自有应敌之方。但论全局大势,先取青州,以轻骑直捣北平,定鼎于燕,然后南伐,此反客为主之妙着也。”
西班一武将,向前躬身禀道:“职乃燕山百户倪谅。当日燕藩未反之先,曾密奏于建文帝,帝止诛其官校数人,以致养成大祸。今彼擅自登基,人心未服,诚如高儒生之言,直取北平,为根本不易之论也。”吕御阳晋言道:“直捣北平之论,似是而难行。晋之王氵睿直取石头城,此势之使然也。魏之邓艾直袭成都府,时之使然也。魏延欲从子午谷直取咸阳,而武侯不许,时与势皆确。所不可也。北平为辽、金、元之旧都,城郭坚峻,胜于金陵,我悬军于千里之外,中间皆是贼党,岂能挽运兵糈?则我之饷道先绝,而坚城难下,若再以一旅之师乘我之后,岂不进退无据?此势不可也。北平东接永平,西邻保定,燕王于此二郡皆屯重兵以为肘腋。张家、喜峰诸口,密迩胡元,诸种部落,岁岁侵扰,又为门庭之寇。无论不能拔取北平,纵使得之,燕王返据济南,则我四面受敌,虽有良、平,不能善后。此时不可也。当日高皇帝封藩,以燕王智勇兼备,故使独当北面,折冲塞外。若我据其故巢,则反为彼御侮,又安保他不输情献币,连结诸部落,以为我患乎?”月君道:“两先生意见不同,且到临期,孤家自有调度。”
只见东班内一少年疾趋至前,深深打一恭道:“小子铁康安,当日随先父守济南时,与儒生高咸宁同参帷幄,又与大将瞿雕儿同捣燕军,再战再捷。目今两人皆投麾下,小子又为元帅救拔,共聚于此。正义士报仇之日,燕逆败亡之秋也。愿为执鞭,以效前驱。”月君道:“令先尊忠盖天地,义贯日月,汝有大志,足绍家声。赐名铁鼎,字曰定九,如何?”铁公子道:“康安两字,原是乳名。蒙元帅更易,顾名思义,勖勉甚大,敢不祗遵。但先君讳铉,字鼎石,小子心有未安。”月君道:“讳不可犯,字则无妨。燕逆闻先公之名,尚自胆寒,孤家正欲犬鼎‘字以为汝名,即如先尊公尚在,使燕逆闻之夺魄耳。”
高咸宁赞道:“元帅期君以定九州,庶完兵部公未了之志,不妨以字行天下。”康安乃再拜受名而退。
时刘超手提偃月刀,鞠躬禀道:“甲胄在身,幸元帅恕其无礼。近日小子新铸此刀,略试丑技。”遂前趋一步,后退一步,左右各一转,开了四门,轮动起来,风声飒沓,真如电掣霜飞,但见刀光,不见人影。宾鸿大加喝采。舞罢,放刀于地。
周蛮儿在人丛中跳出,执刀在手道:“我也舞一舞。”虽然轮动有法,觉得气力不胜,脸红颈赤,勉强完了。月君问宾鸿:“你是有名的宾大刀,比刘超的孰轻孰重?”宾鸿提起来一试,说:“刘将军的刀多重数斤。”月君大喜道:“真虎儿也!”命赐金盔一顶,玉带一束,红锦战袍一领。
小皂旗见月君赞赏刘超,就在班次内涌出,大声说道:“小将能射连珠箭,百发百中。前在淮北,连发两矢,射杀了燕阵上有名的番将。今请在圣后面前小试一试。”月君随命满释奴取出那个龙眼大的铜圈,悬在百步之外,发令道:“将军射过此圈,即授先锋大将之职。”小皂旗随掣雕弓在手,拈取两矢,接连迅发,悉透圈中过去。两行将士莫不喝采。月君赞道:“吕温侯一矢而穿戟眼,不及将军多矣。”即命取先锋金印赐之。
又一新到的少年将军,姓楚,狭面方颐,虎头鹰目,躬身向前,大声嚷道:“步射何足为奇,小将能马上射之。”遂飞跨锦鞍,驰骤两遍,翻身背射一箭,刚刚在圈中穿过。众将士也齐声喝采,月君命至阶前,赐酒三杯,询其履历。禀道:“小将名由基,先父楚智,为皂旗将军陷入燕阵,匹马单枪,杀进重围去救,后无援兵,与皂旗同时战死。”月君问:“汝知皂旗将军有子与否?”由基答应不知。月君道:“适才射连珠箭者,即皂旗将军之子也。”二人相视,执手涕泣,认为弟兄。月君道:“楚将军不愧由基名字。”亦授为先锋将军之职,命刻银印赐之。
西班新将士内,齐齐走出五员,向上声喏。一人黑麻吊眼,姓彭名岑,为北平都指挥彭二之子,燕王在宫中发兵时,彭二斩关人端礼门,格斗而死。一人青脸狼躯,姓卜名克,其父都督卜万,威名震于北塞,进兵遵化,被燕王用反问计,为部下奸贼陈亨所杀。一人虎形无项,鼻若波斯,姓庄名次蹻,其父庄得,双战燕将,为燕王暗射中颊,马蹶阵亡。一人豹眼短须,姓马名千里,乃蓟州都指挥使马宣之于,部将毛遂偷降于燕,宣走至居庸关,力战被执,骂贼受害。一人五短身材,缩腮如猴,姓孙名翦,其父孙泰,与燕兵裹疮血战,奋力陷阵,重创身亡。月君逐名试其武艺,孙翦与马千里枪法皆精,彭岑善使双鞭,庄次蹻惯用双锏,卜克好使浑铁槊,长枪大刀,并皆娴熟,膂力更胜。月君谕道:“汝等先人,皆马革裹尸,为国家忠义之士,须各恪承先志,戮力同心,为君父报仇洒耻。”五将肃然应命。
又一壮年将军,出班前禀道:“小将姓张名伦,官居世职指挥,原在保定左卫,因燕兵势大,力不能敌,计欲领众回南,人卫朝廷。不意燕逆渡江,乘舆颠覆,小将闻得元帅大兴义师,遂复率众北来,径投麾下。虽文不知孔、孟,武不谙孙、吴,但耿耿忠心,惟知报国,愿秉元帅指挥。”又一弱冠书生,白面方颏,身如玉立,目似星流,从容禀揖道:“小子张彤,先父讳彦方,为乐平知县,曾纠义师南下,不幸败亡。燕逆将先父身尸,暴在谯楼半月,面色如生,英魂犹在。小子誓为先父争气,至死靡悔。”又有四少年,一姓张名汝翼,为北平布政司张昺之子;一姓葛名缵,为燕府长史葛诚之子;一姓卢名龙,为燕府指挥使卢振之子;一姓谢名勇,为北平都指挥谢贵之子。
张昺与谢贵,并为燕王赚人宫中,与卢振、葛诚同遭杀害。汝翼遂与谢勇投奔武安侯郭英,英屡战败绩,染病而亡。又走向济南,要投铁兵部时,铁公已经诣阙殉难。适遇葛缵、卢龙,也到济南,四人遂插盟共誓,结为弟兄,图报大仇。闻卸石寨建起义旗,以此齐来投见,都是与燕王不共戴天的。又有东平州死节吏目郑华之弟郑桓,萧县全家殉难知县郑恕之弟郑庄,二人原是同族昆弟,闻得义土归附卸石寨者甚众,先后来奔,不期而会的。或精于文事,或娴于吏治,或长于武艺兵略。月君各加慰藉。
唯刘璟在东班,肃然拱立。月君召至前曰:“子为青田先生之后,家学有传,何其恬然不发一语?孤家曾闻高皇帝云:阿璟凝重,可谓知人则哲。”刘璟进对曰:“先人辅高皇而得天下,后人不能辅嗣君而失天下,更有何言。纵使能读父书,不免有赵括之赧颜耳。”月君大将道:“君子哉若人!”再有狱中救来的黄贵池,识鉴疏通;胡传福,器局弘毅,均有经济之才,小咬注金同保,年未舞象而性好武;茅添生,年方舞勺而善属文。月君并赞道:“真哲人有后。”
忽一小校疾趋前来禀说:“南山有白额猛虎,伤了猎户,大吼而来,将到此地。”众将士各举兵器耍往逐之。瞿雕儿厉声止住道:“不须列位,小将未试武艺,且去与他赌斗一场,算作考武。”遂大踏步徒手奔出。正逢猛虎已进演武场,雕儿大喝一声,奋拳向前,那虎见有人抢来,便迎面一扑。雕儿向右侧一跳躲过,猛虎扑了个空,前两爪搭在地下。雕儿乘势揪住了猛虎脖子,左脚踏住前胯,左手赛铁箝的两指,用力向虎眼一挖,格擦一响,把两个眼珠子抠出。猛虎负疼挣扎不得,前爪在地乱爬,爬成一个小窝。雕儿愈加用劲,按入窝内,又将两指抠了猛虎鼻孑,向上一扯,两个鼻孔双双尽裂。猛虎前半身动掸不得,只把后股两爪乱爬沙土,又旋了个窝儿,被雕儿双手按住虎项,放下左脚踏地,将右脚用力在虎肋上乱踢,踢得肋骨断折,僵卧不动。将士看者,莫不吐舌。然后放松双手,直起腰来,略觉微喘,就一手举起死虎,走向月君前放下。
月君道:“瞿将军真天神也。”命赐美酒一壶,雕儿立饮而荆又赐龙马一匹,雁翎倭银锁子甲一副,雕儿大喜叩谢。
董彦杲向前禀道:“小将有两个弟兄,一名雷一震,一名朱飞虎,各使开山大斧,有万夫不当之勇。近在河北放响马回来,愿求考校录用。”二将遂上前叩见。月君看雷一震时:面色晦而青,眼光暴且绿。遍身有青筋,剔起如绳束。腰细三围多,膀阔尺有六。声厉若雷鸣,万夫皆辟易。
看朱飞虎时,形象又为古怪:面皮紫赤厚,身材短阔瘦。双孔鼻掀上,两轮耳反后。眼小若黄蜂,烂烂岩电走。马上太轻赶,如虎飞来斗。
二将不待命令,并取金蘸斧,飞身上马,在演武场中分为左右,各舞一回。军士皆眼花撩乱,赞叹不迭。有词为证:一个开山钺,雷轰轰如玉龙破山;一个宣花斧,风飒飒如素蟒翻波。一个左边驰骤,疑来焦赞前身;一个右首骧腾,猜道索超再世。虽然演武堂前较技艺,便知黄云阵上显威风。
考校已毕,满释奴大声问道:“众位将军,还有射铜圈的么?”诸下无人答应,释奴随向锦囊,探取铁丸在手,连发三弹,端端正正,在圈中飞过。将士齐声和赞,释奴方收了圈子。
月君下令道:“孤家五行阵法,可用大将五五二十五员。今每营止有一员,应先补三五一十五员之数。前营中军大将瞿雕儿,以彭岑、孙翦为左右将军。董彦杲仍主左军,以朱飞虎、雷一震为左右将军。宾鸿仍主右军,阿蛮儿、卢龙为左右将军。董彦暠主后营中军,以庄次蹻、马千里充左右将军。刘超、卜克,任中营左右将军。先锋二员,小皂旗、楚由基。合后二员,张伦、倪谅。左右哨小将军,董翥、董骞。军师吕律,兼行元帅事,统率诸军。高咸宁、铁鼎,为左右监军。张汝翼、张彤,为左右参军。周缙、沈珂,为左右军政司。胡先、金兰,为左右会计司。胡传福掌文诰,黄贵池掌书记。刘璟总督运饷,葛缵、谢勇为副。董彦杲署卸石寨将军,郑桓、郑庄为左右知寨。”
诸将见月君因材器使,设官分授,悉合机宜,莫不踊跃心服。
吕军师进前禀道:“目下燕贼暗发青州兵马来攻,某只略施小计,立取贼将首级,献之麾下,青郡亦唾手可得。”月君问计安在,军师举手,言无片句。直教:稷下书生,同建擎天事业;番中女将,独标振地功勋。且看下回,方知端的。第二十五回 真番女赚馘高指挥 假燕将活擒茹太守
当下众将土皆侧耳静听,吕军师却以手指满释奴向月君道:“今日大功,要成在这位女将军。”月君道:“是了。”即将兵符印信,交与御阳,除女弟子以外,各营军马悉听调遣,违者治以军法。月君随退入耳房,看军师发令。
御阳将兵符印信供在正案,北向拜毕,立于檐下,朗声说道:“燕逆篡位,圣驾播越,正臣子披肝沥胆、尽忠报主之日。
大元帅特兴义师问罪,谬委某以军旅重任,凡诸豪杰将士,其各戮力同仇,罔或怀私误国。王法无亲,犯者不贷。“遂命军政司将军政条约宣谕毕,乃南向坐下。两班将佐,皆躬身参谒。
御阳传令左先锋小皂旗、右先锋楚由基二将:“挑选精兵五百,各用木棍,老弱兵五百,用些残缺军器,不打旗帜,不带弓矢,向青州一‘路迎敌来将,只要输,不要赢,直诱至寨门相近,汝二将殿后,保护兵马,尽收入寨中,别有号令。”又传令满释奴:“汝选五百健卒,把守寨门,竖立认旗。燕将到时,别有号令。”又传令右军宾鸿一军为前锋,左军董彦杲一军为后劲,监军高咸宁带着刘超并壮士六百,居中调应,分作三军,次第望莱州迸发,日行三十里,截住登莱之兵。又烦刘璟督同葛缵押运粮草,接济诸处。各遵令而行不题。
却说青州都指挥高风,自燕兵南下之日,即先降附。指挥李氵睿、陈恭,旧是燕山卫同知,久已归燕,新升在青州卫的。
太守茹刚,系兵部尚书茹王常之子,亦是新任。燕王密敕,原令候登莱兵到,会合而进。高风自恃善战,遂与茹太守商议说:“这几个响马啸聚山谷,擒之不啻探囊。俗语云‘迅雷不及掩耳’,我们星夜进兵,扫清山寨,奏闻朝廷,这个功劳岂不是青州文武的?又有尊公先生鼎言吹嘘,怕不荣升官爵?若待张总兵来,我们须受他节制,青州成了功也是他的。
况且迟延日子,被这些草寇探知,先有整备,到难为力了。我昨日演兵时,已密传发兵号令,太守公高见以为何如?“那茹刚是个粗暴少年,巴不能勾占此大功,就极口称妙。李氵睿、陈恭,亦欣然应允。高风又说:”青州共有兵五千,挑去五六百名老弱,我等统率三千前进。太守公与千百户,领兵一千五百名,出城五六十里下寨,以防贼寇从小路抄出袭我之后。再点民夫三千,烦各厅官员们紧守城池,便万无一失。“
部署已定,高凤自为前锋,杀奔卸石寨来。正遇着小皂旗、楚由基两将,带领着三五十名马军,余下都是步卒。高凤大笑道:“原来是小小窃贼!”遂令众军士雁翅排开,当先出马,大喝道:“尔等无知草寇,可惜送了性命,早早投降在我高将军部下吃分粮儿,还有个好日子,若说半个不字,目下就做无头之鬼。快快跪接天兵,饶汝性命!”楚由基更不答话,轮刀直取高凤。不五六合,由基败走。小皂旗接战,数合亦走。高凤举鞭一招,大军掩杀上去。两先锋且战且走,兵士们身无甲胄,腰无弓箭,甚觉轻捷,四散乱奔,燕军追杀一程,却不曾杀得半个。高凤又大笑道:“真是乌合之众,动动手儿,就没命的跑了。”随收军下寨。小皂旗招集军士,相距十里安营。楚由基道:“以我二人之武艺,何难立斩高凤,何故军师必要诈败,妆出多少丑态?”小皂髓:“你还有所未知。太阴圣后是能上天人地的活神仙,自然用的不错,我二人只是依计而行。”又分付军士和衣枕戈,提铃喝号,不得懈弛。
燕营内指挥陈恭向高凤道:“我看来将颇亦骁勇,恐是佯输之计。”高凤道:“佯输必有奇兵接应,你看这个光景,兵先走了,那将领就有三头六臂便怎的?我今乘他丧胆之时,前去劫营,保管杀他罄荆”陈恭道:“诚恐今日之败,正要诱我劫寨。”高风道:“似你这样懦怯,怎么当个将官?我自前去,你二位守寨。”李氵睿道:“陈将军也是揣摩来商议的话,那有不同行的理。”三更前后,各领六百精兵,火把齐明,杀人小皂旗寨内。时二先锋尚未睡熟,听见敌人来劫,忙绰军器上马,向前死战。众军士惊醒,幸是不脱衣服的,起来容易,各自逃生。二先锋亦拨马而走。燕军追杀数里,然后回去。小皂旗又退至三十里以外,天将明了,查点军士,杀伤一百余人。楚由基道:“诈败诈败,倒弄得真败了!军师明见万里,何不算到劫寨呢?”小皂旗道:“这个不是我们的罪。今日再战一场,明日奔人寨内,由他施设罢了。”
高凤回到营内夸口道:“如何?难道他也是诈败?”二指挥齐声道:“将军高见,非某等可及。”次早正要进兵,有伏路小卒报道:“贼人连夜退有四十多里,杀得魂都没了。”高凤呵呵大笑,传令军土缓缓而行,明日一鼓擒之。那时张、楚二先锋等候交战,直到傍晚,远远望见燕军已经下寨,又退十数里以防夜劫。高凤向李氵睿道:“此去离卸石寨不远,贼人一败,必遁人寨中。来日我当其前,两将军攻其后,务使他片甲不归。”
计议已定。好个小皂旗,于诘旦整兵迎敌时,猛见燕军两路分开,乃向由基说:“彼将袭我后也。乘其将发,可分一半军向前邀之。看我败时,汝亦亟走,合力殿后,防其冲塞。”由基领三百军士,接住李氵睿、陈恭,小皂旗接战高凤。甫交兵时,众军先走,二将且战且退。看看相近卸石寨,高凤大兵将合拢围来,二先锋又冲一阵,与众军士都退人寨。时满释奴已受密计,闭门坚守。
小皂旗与楚由基同见军师,具言劫寨真败之故。御阳道:“极好,汝二人就带回来军土,伏在寨门内左右山坳。看十五夜燕兵尽行进寨,便放纸炮三个,在他背后杀来,用的器械,都要大刀。”又传令卜克、庄次蹻、马千里三将:“领骁勇军士三百,从东山僻路抄出,等燕军进我寨后,杀人他营内,活捉守营军士,若有逃去的尽行追杀,不许放走一人。”又命董彦焉、谢勇:“汝二人领军百名,从西山小径抄出,在大路上四散把守。如有逃回败兵并伏路探望小卒,杀个尽绝,不许漏过半个。”又传令董彦昇、张伦、倪谅诸将:“率领军士,各用短刀团牌,伏在寨内大路两旁,用牌护身,但砍马蹄人是,不取首级。”又令前营瞿雕儿等三将:“带领勇士五百,伏在九仙台两帝,听纸炮为号,向前杀出。其卸甲降者,不许擅杀。”
各将得令去了。军师带着小将董翥、董骞,到演武厅等候报功。
却说高凤进兵至卸石寨,见山口险隘,不能攻打,乃自领数人寻路登山,瞰望虚实。只见寨口内一段,依稀有条窄路,其外万山包裹,林木蓊郁,无一些踪影。遂于山僻四处,搜拿了两个乡民。却不知是吕军师教导了他的话,差在外边做细作的。带回营来,赏以酒肉,问:“你二人是山内百姓么?”应道:“正是。祖上住在此间到今五百多年了,只是种地为活。”
又问:“这里必有小路直抵卸石寨内,你们可引官兵进去,擒了盗首,有大大的赏赐哩。”答道:“小路虽有,都是樵柴汉走的,隔着千山万岭,弯弯曲曲,一日也走不到他寨内。昨日出去砍柴,看见沿路有人守把,去不得的。”又问:“闻得有个女将,有多大本事?这些强盗怎的都服他。”答道:“我们从不进寨,不知详悉。但闻得这个女将,有些符咒法术,救好了一个大盗女儿的病,因此奉他为首。近日又来了个女将,倒是绝好的武艺,要夺他的寨主做,着实有些不和睦了。”高凤说:“是真的么?”应道:“也是他们小军传说的话。”又问:“共有多少强盗,多少粮草马匹?”随应道:“我们乡人那里知道。”高凤令养在后营。
当夜,报有伏路军士拿了四五名女人解来。高凤唤进,为首一个将官装束,立而不跪。高凤骂道:“你这几个浪泼妇,也来做细作,还敢大胆不跪么?”那女将厉声道:“我的诰命,比你的职衔也差不多,怎么跪你?”高凤随问军士:“是何处拿来的?”军士说:“我们哨探到寨口,看他从寨内悄悄出来,就跟在他背后,约会了前边伏路兵拿来的。”高凤大怒道:“这不是来做奸细,还敢嘴强!”喝令斩首报来。那女将也大怒道:“你斩了朝廷的命妇,少不得永乐万岁爷也砍你的头!”高凤又喝问道:“你现从贼寨中来,就是命妇,已做了贼的老婆。
你且说个明白,看我杀得你,杀不得你?“那女将就在怀中,取出官诰,向上一掷道:”你看了快杀!“高凤看时,是番骑指挥火耳灰者之妻,洪武时诰封的。高凤随教放了绳索,请坐了问道:”你的丈夫,与我也会过两次,如今皇上甚是重用,为何夫人却在贼营内呢?“答道:”我的丈夫,向在平安都督部下,与燕王战败被执,那时平将军亦被生擒。我带了几个婢女,逃至临淄地方,不意被强盗拿了,他要强奸我,我就与他赌并。
内有个为首的女强盗劝解道:“你若肯归顺,我便保你节操。‘想起来,这班草贼,少不得官军来剿,伸冤有日,因此假服了他。我平昔性气高傲,这些小贼都不看在眼底,他们就传说我要夺他寨主做,因此那个女贼头也有些疑惑,拨我看守寨口,是相远之意。不知我若杀了他,一者仰报国恩,二者夫妻完聚,放着五花官诰的夫人不做,到做这个贼头,这不是他们下流的见识么?”高凤连忙下席谢罪。就问:“如何可以破寨,夫人必有良策。”满释奴道:“即在旦晚,便可荡平。只要将军为我表奏明白,使朝廷知我衷曲,不加罪谴,感恩不浅了。”高凤道:“这个在小将身上。”满释奴道:“寨中新到了个道姑,明日十五夜,女贼头请了众贼头的老婆,陪这个道姑在九仙台上赏月。说我管着寨门,不便请去,送桌酒来,那些强盗都要大家畅饮的。我想这个机会凑巧,所以潜身来见将军,做个里应外合之计。”高凤道:“你部下有多少兵?不要漏了消息好。”
答道:“止有三百名小贼,起初是他的羽党,后来知我丈夫现居高官,我又用好言抚慰他,说顺了朝廷,都有官做,因此成了我的心腹了。明晚一更以后,只看红灯为号,我便大开寨门,将军统领大军直入,我当先引路,抢至九仙台上,生擒了这些女贼。只怕不消杀得,都便投诚了。”高凤道:“妙哉此计!”
命军士斟羊羔来酒奉敬夫人,满释奴一饮而荆“李氵睿问道:”看他前日两个小贼无甚本领,为何在淮上胜了官军,坏了大将。“满释奴道:”有个剧贼宾大刀,骁勇不过,今犯伤寒,病得要死了。其他总是月囊包货,上不得场的。“又再三约定而去。
次日戌刻,高凤自统一千,李氵荧、陈恭共领一千五百,余者守寨,各各饱餐战饭,马摘铃,人衔枚,行至寨口。早见红灯挂起,寨门已开。高凤策马先人,满释奴迎着,便为前导。
走过了窄狭的山口,遥见九仙台上,隐隐有女人数十在上饮酒。
满释奴指点道:“只这高台便是。”忽听得寨口放起纸炮,台上亦将纸炮掷下。高凤问:“因何放纸炮?”满释奴霍地勒回马道:“是要斩你的脑袋!”高凤头已落地。四面喊声齐起。九仙台下瞿雕儿等五百勇土,都是长枪,直前乱搠。后面寨口小皂旗、楚由基等都是大刀,从背后排头砍来。左右两旁围牌滚进,但砍人足马蹄,纷纷都倒。李氵睿、陈恭已知落在炉中,遂下马同众军卸甲投降。
月君在台上笑道:“今夜吕生初出茅庐第一功也。”军师传令:“拿了将领,解至演武厅发落。”其军士尽发后营,将号衣军器缴验。满释奴先献了高凤首级,各将士解到李氵睿、陈恭。
小军禀道:“圣后有令,说此二人势穷后降,决非真心,可腰斩示众。”二将跪求道:“倘得饶命,愿效微劳,断不敢负军师厚德。”吕军师道:“汝能从我行计,当在圣后前保你。”
二将连连叩头道:“愿遵将令。”于是命解其缚,以礼相待。
不多时,卜克等三将来禀道:“奉军师将令,守寨军士,杀的杀、拿的拿,一个也不曾走脱。”并献上都指挥银印一颗。
军师遂传令前营瞿雕儿、彭岑、孙翦三将统领二千军士,尽穿了燕兵号衣,尽用的燕将旗帜,选一人有似高凤面貌者,一般装束,督同氵睿、恭二将,出寨三十里外下营。密付印文一函,附耳授计:“如此而行,了事之后,径行前打青州。”雕儿等遵计,在小军内挑出一名远看与高凤无异,将高凤原来衣甲与他穿了,即率兵出寨。见燕营空着,就便屯驻。令健马飞赍印文,递至茹太守寨内。
茹刚验是都指挥印信,亲手拆阅,内写贼势穷蹙,约在某日投诚,请太守,公赴寨,文武面同受降。茹刚大喜,带领五六百兵土,疾驰而来。早有李氵睿、陈恭接着。二人原是假降,意欲漏个消息,怎奈彭岑、孙翦等都扮作燕军,紧紧挨着,没个空儿,只得说声:“高将军寨中拱候。”茹刚就策马前行,将近营门,遥见高指挥下座来迎。茹刚忙纵马进营,那高指挥却闪在人背后,喝声拿下,众武士把茹刚横拖倒拽的绑缚了。
彭岑、孙翦各一刀,取了李氵睿、陈恭的首级。跟来的五六百军兵争先逃命,瞿雕儿向前追杀,正遇着董彦暠、谢勇二人巡拿伏路兵回来,截住逃兵,杀得罄尽,瞿雕儿遂与彭岑、孙翦统领军马,向青州进发,董彦暠自回缴令。
吕军师正统大兵出寨,闻知大喜,即率诸将星夜赶到青州。
见城门紧闭,雕儿等喝令军士在城下辱骂。军师笑道:“他怎敢出战。”令取长竹竿十数根,挑着三个指挥的头,并四纸榜文,又将茹太守绑于军前,喊与守城人观看。这里军士把榜文搠人城垛,早有人扯去,送与同知等官员。榜曰:玉虚敕掌杀伐九天雷霆法主太阴圣后大元帅唐,示谕青州文武官员军民人等:前者起义勤王,一战于泗州,再战于临淮,杀燕军二万,斩猛将数员,兵声已震于江南。其临江不渡者,只因建文皇帝出亡,不及返虞渊之日,所以暂回山寨,招纳豪杰,共建义旗,先定中原,迎复旧君。何意茹刚、高凤等助纣为虐,反肆鸱张。本帅未张一弓,未发一镝,已皆枭首军门。
尔等如有忠于建文者,即开门纳款,官仍为官,士仍为士,本帅方藉同仇之谊。若以旧君为弁麾,愿作燕孽之臣民,可速开门一战,以决雌雄。慎毋徘徊歧路,首鼠两端,以致荆山被火,玉石同焚。特谕。
建文四年十月。
城内有两个秀才,一姓王名锡命,一姓庄名莅,见了榜文,在市中大呼道:“我二人不愿为燕王之民,如有同志者,都随我们纳款!”众百姓发一声喊,都说我等皆不愿为燕民,顿时和从者便有数千,径奔向城门,椎碎锁钥,一齐涌出,直赴军师营前,叩请人城。吕军师问何人倡首,众人答道:“庄、王二秀才。”军师延之上座,赞道:“汝知天道人心,我当荐用。”
庄莅指着锡命道:“他是济阳殉节教谕王省之子,小子是王省之门人。”军师道:“可谓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师,又有其弟。”遂下令将士们,摆着队伍进城。如有取民间之物,直一文者斩,直十文以上者,加倍偿还,仍斩首。行次吊桥边,官员皆来跪接。军师笑道:“汝等不得已也。”众百姓说:“同知、通判各官还好,惟有臧知县大贪大恶,他的绰号叫做‘臧昏瘟’,到任了七八年,把我们益都百姓嚼尽了。”军师喝令拿下。真正纪律严明,秋毫无犯。直至府堂坐定,安民已毕,随命书吏誊录榜文,通发所属十三州县,并提解库内钱粮,有不解者即是叛党,发兵问罪。
早有探事兵,飞报圣后已到益都界上。军师随率同文武将领向前迎去,早见前导是董彦暠、彦昇,领着五百兵开路。
月君乘着八座的亮轿,紫盖红旗,黄旄白钺,金瓜银锤,画戟蛇矛,彩幡羽葆,前呼后拥,如王者仪仗。四员女将,皆柳铠绣袄,凤冠雉尾,第一满释奴,次素英、寒簧、柳烟儿,皆面似梨花,眸如秋水,吕军师等皆下马祗候,月君早传令军师各回城内巡察。复有众百姓前至十里铺,执香叩接,欢颂之声,如雷动地。迤逦进得城来,但见家家悬彩,户户焚香。有七八十岁的老妇人十来个,当前跪着,口称:“活菩萨,曾祈甘霖,救活我青州百姓的。”月君亲自慰劳,令各赏银一锭。天已晚了,即人府署安歇。
次日清晨,出堂公座,众将领官员参谒毕,军师禀道:“莒州系州同署印,临淄系是新任,二官均已逃去,益都县已经拿下,并本郡守及教授,共缺五员。”又荐庄、王两秀士献城有功。月君随命董彦昇为镇守青州将军,铁鼎为监军道,张汝翼为参议,周缙为青州太守,金兰为益都知县,王昪为莒州知州,郑桓为临淄县知县,庄莅代郑桓之职,王锡命为府教授。
随传令下教场处决茹刚等,那阖郡百姓,却像看好戏文的,早已齐集,挨肩擦背,不可算数。月君止带三百军士,并各将领排驾出城,到演武厅南向端坐,命吕军师檐下侧坐,众将士摆列整齐。月君命将夹板过来,把茹刚颠倒夹着,从脚心锯起至脖子乃止,整整分作两半,仍枭首,同高凤、李氵睿、陈恭首极,均行示众。其家属人等,男子尽行斩首,女人并十岁以下童子免死释放。益都臧知县,令将利刃从仙人顶刺下,挑去脑盖,放人光明,疗其一生之昏瘟。百姓个个称庆。当日军师即统领大军,前取登、莱二府,月君仍回卸石寨。只恐谷中隘狭,容不得毒龙猛虎呼啸凤云;亭子稀奇,偏生来鬼母魔王掀翻世界。要知后事,且看下回。第二十六回 仝淳风义匿司公子 高监军计袭莱州府
莱州府有个姓仝名然的术士,精于星相,兼通谶纬,又能望气占风,自谓与唐朝的李淳风无异,起个雅号曰“仝淳风”。
常游于京师,要寻个当路公卿衎其术数,然每每不识忌讳,出言戆直,以此取厌于世。闻江都邑宰司铁面之名,前去进谒。
司公素性最不喜的江湖星相,因有相契同年的书极为称道,不得已勉强一见,也不去问他的技术。仝淳风忽抗言道:“老先生的尊相,忠心贯日,铁胆凌霜,是张睢阳、颜鲁公一流人物,官虽不过御史,大名可垂于万世。”时司公的长公子年甫十二岁,在旁站着,仝然看了看,打一恭道:“可敬可贺!这位是公子么?”司公答道:“是黄口孺子,何消尊谀。”淳风道:“老先生眼眶之下,横着三道煞纹,是要夷及三族的。就是这位公子,不在此数之内,所以敢于敬贺。”即告辞去了。
司公一想,这人不肯谄媚,与平常相士有间;然说到灭族,不信道有叛逆的事,株连着我?怎又说是睢阳、真卿一般的?
于明日,又召淳风进署,问道:“学生何故应当夷族?”淳风道:“要做忠臣,顾不得夷族了。夷族是大罪,忠臣是大节,在老先生身上,却并作一件,主应在五年之内。昨日长公子,再求一看。”司公就叫请出,淳风仔细看毕,说:“好个峥嵘头角!他日为国报仇,为亲显名,有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做出来哩!”司公半信不信的,教支取俸金四两相赠,淳风坚辞不受。
司公便问:“既在江湖行道,为何不要相金?是嫌轻么?”淳风道:“相士若要钱财,那敢直说!”司公道:“不意尔辈中,有直言无隐之人。”便问了籍贯表字,拱手道:“他日尚须相会。”
仝淳风遂一揖而出。
是年为洪武三十一年,因司公清正,行取进京,拜授御史。
建文践祚,特升佥都。及靖难师下长江,因而想起仝相土之言,慨然谓其夫人曰:“脱有不虞,我当骂贼而死,灭族之兆已见,然我宗祀不可斩也。”呼其长子司韬至前,将淳风昔日所言,备述一遍,曰:“韬儿,汝当亟去,为我延续宗祧。”司韬痛哭不舍。夫人曰:“相公教他到那里去?”司公曰:“正是程婴、杵臼千古无二,他如今已十七岁了,不是婴孩,由他自去罢。
我看这仝相士到是慷爽有智识的,我儿竟到莱州府去寻他,问个避难之策。“司公即付些盘缠,立逼公子起身。一径到莱州府,寻着了仝淳风。全不认得,细问来由,方知是司公之长子,遂留住于密室,又安慰了几句,说:”在下自有道理。“
一日,淳风向司公子道:“机会来了。向者济水之气,干于太阳,占是女真人出世。近闻得有个唐圣姑,南下勤王,杀败燕兵,今已据了卸石寨。我算他必取青、莱、登三府,莫若先去投他,做个里应外合,献了城池,那时可以建功立业。”
司公子道:“我愿去走一遭。”淳风道:“公子年纪尚少,须我同往。”于是在槽上检了两头快驴,备上行囊,向青州大路进发。
行不两日,见有三四个戴红巾的兵丁,拦住问道:“你们是恁样人,往那里去的?”淳风瞧科,便下了驴,拱手答道:“大哥可是守汛的?”兵丁笑道:“守汛的都饮了,还留到如今。”淳风道:“这样说起来,是卸石寨的义士了。”兵丁道:“亏你猜!”将手指着前面道:“兀的不是我们宾将军的大寨么?”淳风道:“好哩,烦大哥引见宾将军,小可有话禀。”兵丁道:“不是儿戏的,你先与我说是甚事。”淳风道:“星夜奔来,只为着的军机二字,漏泄不得。借重通报一声,将来自然知道。”又一个兵丁道:“谁耐烦通报,知道是细作不是!拿他去见宾将军就是了。”将绳子向颈上套来,淳风一手接住道:“不消得,就此同去。”那些兵丁做好做歉的,拥到大营,说拿了两个踪迹可疑的人解来了。
宾鸿即升帐,教令押进,淳风与司韬立而不跪,左右刀斧手吆喝一声,二人全然不惧。淳风徐徐而言道:“将军可要莱州府么?在下备个谨具帖儿送在这里,望乞稍霁威严,以便呈上。”宾鸿道:“好个利口!一定是奸细。”喝令推出斩首,刀斧手扯拽下去。淳风厉声道:“不纳良谋,斩我便了!只这位是殉难忠臣的公子,他来投我,我反累他,如何向黄泉路上去见司公!”宾鸿听了这话,连忙教带转来,问:“是何殉难的公子?”司韬道:“你们枉起义兵,连铁面司都御吏都不晓得么?”
宾鸿随下座,揖逊至帐中分宾主坐定,问淳风姓氏。答道:“在下姓仝名然,字淳风,这位是司佥都讳中的公子。”宾鸿道:“何不早说!几乎教我做了不赦的罪人。”淳风道:“不敢,行军之际,岂可不严为防范。”宾鸿道:“正是日前监军有令,凡客商向西者许走,向东者皆令宿于客店,不许前行,以防通漏消息。若无货物,即系可疑,皆须拿来驳问明白,然后发放。
所以有此一番,多多得罪。“一面详询来由,一面令小校飞马请高监军及刘将军到营,与仝淳风、司韬相见,备陈始末。高监军肃然致敬道:”不意今日英雄,都是殉难的忠嗣。“阿蛮儿道:”汝父与我父,系是同年同寅,而又同时殉难。今我与汝,又得同聚于此,报冤雪愤,定自有日。“淳风随问司公如何殉难,高参军约略一说,司韬放声大哭。刘超道:”圣后寨内殉难的子女甚多,今且相商正事,不必过哀。“司公子方收了泪。
营中已摆上酒来,把盏之间,高监军问道:“仝先生此来,必有高见,可试请教一二?”淳风道:“‘里应外合’四字是大纲领,其余条目,总请监军与各位将军主裁。”就把卫指挥姓名并兵马数目,及近日军机情形说了。监军道:“兵贵神速,迟则有变,既承见教,务于三日内要建此大功。府上可有心腹数人么?”淳风道:“有。”监军就退人后营,疾书三纸,加以封函,一付与阿蛮,一付虎儿,一付淳风、司公子,再备两头驴儿,令四人立刻起程,限来日晌午,到淳风家下,各人照着纸上说话行事。淳风等如飞而去。监军即令快马,迎取后队董彦杲等三位将军来到寨中,各密授了计策。顷刻挑选精骑八百,饱餐战饭,于子刻结束起程,限十二个时辰到莱州城下,违误者斩。宾鸿、董彦杲等皆遵令督军,卷甲星驰。暂且按下。
却说刘虎儿四人,走至半夜,已有百余里。淳风道:“我们到近城十来里,要将驴头丢了,步行进去。那守门兵丁虽认得我,却不认得列位,但看驴儿走得通身是汗,必定猜疑盘问,若有差误,不是当耍。”刘虎儿道:“极是。”于是四人飞步人城,刚是午刻,各取出高监军所付封函拆开。先看仝淳风的上写着:可备硫黄焰硝引火之物,于半夜子刻,到相近指挥衙门的城上,看外有红灯挑起,便是大军到了,即放小纸炮两枚,以便军士扒城。
仝淳风道:“妙极,我有内弟是做纸炮生意的,硫黄等物,极其便易。”又看刘将军的纸上写着道:可同司公子去杀守西门的兵丁,把住城门,来一个杀一个,候大军进城。是大责任,切勿有误。
刘虎儿道:“砍城门须用大刀,这却怎处?”淳风道:“离此不远有关老爷庙,周将军手内擎着一把大刀,重有百余斤,只怕难用。”虎儿道:“用到好用,只是庙门关了,怎么去取?”
淳风道:“天赐其便,庙旁墙垣坍了,走得进的。”虎儿道:“既有此刀,那怕他千军万马!”随又看周蛮儿的纸上写的是:可与淳风相商,仝数十心腹人,砍带枝叶青竹,用作军器,在指挥衙门左右,截住救火的兵丁人等。一可御箭,二可御马。
齐声大呼:卸石寨十万军兵在此。如无青竹,小枣树干亦可。
仝淳风道:“足见大功必成。莱州向无青竹,是我在乡村携来数根,今种在屋后,小枣树亦有。”随去砍削停当。淳风又邀了两个妻弟、五个徒弟,连自己三个儿子、四个种园的家人,在卧房内摆下酒饭,与彼说明就里,众人都知淳风术数灵验,无不信从。
饮至二更,淳风引了刘超,到关公庙中,暗暗跪祷:若事成者,刀即取去;事不能成,取不动神刀。祷毕,刘超一掣在手。即便分头自去行事。淳风同了大儿子,径奔北城,在堵边伏着,窥目间城外,遥见西城一盏小灯,挑有数丈来高,淳风即将小纸炮连放两枚,城外军士,便赶到北城根下,放了软梯,一个个上来,为头的是朱飞虎、雷一震,带着三十名勇猛好汉,背上各负一个草束。淳风接着,引至指挥衙门,有几个巡更的军士,尽行杀了。朱飞虎道:“监军令一半前门放火,一半后门杀人。”随卸下所负草束,令淳风引至后门,却是一片空地,飞虎等十六人各持大砍刀,在两边站立等候。雷一震领着十五个勇士,皆是长枪手,打开大门,径杀进去。厅上守宿兵丁跳将起来,手无寸铁,皆被搠死。就把草束堆垛在屋檐之下,加以硫黄焰硝,点着火,登时烧起,烈焰冲天。内堂的人只道是外堂失了火,鸣起锣来,开门救护,被众军一刀一个。
直杀到私宅门首,是两扇石门,雷将军举起铁锤,一下打得粉碎,呐声喊,抢将人去。
那指挥叫做蒯捷,他有个结义的兄弟叫做“赛李逵”,也使两把锟铅铁的大板斧,总在梦中惊醒,一个向外奔出,一个正抢进内室来救。蒯捷道:“兄弟,向后门走罢。”赛李逵道:“后门黑暗,必有巡风的强贼,我们趁着火光,从前门杀去,就是真梁山泊的好汉,少不得砍杀他娘。”蒯捷害怕,自向后门跑去,赛李逵只得掣身飞步,大叫来了,遂当先引路,奔出后门。黑影里,朱飞虎大喝一声,双刀劈来,赛李逵闪过,就地滚去,轮斧横砍,勇不可当。只得让条路被他去了。赛李逵看后面不见蒯捷,又翻身杀将转来,正撞着雷一震舞动双铁锤,当面截祝赛李逵大吼一声,就向侧边滚进,两把斧如风轮一般,砍散了几个军土,直杀出大堂。那时阿蛮儿已截杀了救火的人,也奔入卫衙,见个使双斧的来得凶猛,倒闪在暗处,让他过去,从背后一枣木打倒,活擒住了。看他是个好汉,随交与仝淳风先押回去,自却守在衙门口,专杀逃出的人。其蒯指挥并一家老少内丁人等共有百余口,都被朱、雷二将杀个罄尽,索性大放起火,连尸带骨烧作灰烬。
那千户、百户衙门,也相去不远,点起数百军士,赶来救时,董、宾二将军人马正到,迎着就杀,登时星散。宾鸿道:“刘、周二将军去杀武官,我与董将军去杀文官。雷、朱二兄可向四处巡风,以防意外。”宾鸿随领百余骑直至府前,打开大门,下了马,坐在堂上,教令军人大声传说:“愿做建文皇帝的官,快出来迎接。要做燕逆的官,快出来厮杀。”时天已明了,各厅官员都战战兢兢,向堂下跪着,说:“我等皆系建文年间选授的,情愿归顺。”军厅就呈上金印一颗,禀道:“太守缺员,近系小官署事。”只见董彦杲、阿蛮儿等,缚了县令、百户、典史等官都来了,说皆已投降,唯有千户逃去。仝然向前说:“周将军交与我这个汉子,挣断绳索也逃去了。小可看守不严,有罪有罪厂阿蛮儿笑道:”四五个人,弄他一个不住!“
仝然道:“我徒弟都被他打伤了哩。”董彦杲道:“他不再来,才是他得命处。”分付厅县各官,速出城去迎接监军来发落。
不多时,高咸宁已到,止带卢龙等数骑,其余兵马尽屯城外。彦杲等接住,都称说监军妙算如神。咸宁道:“皆赖诸将土之威灵,予何功焉?”随发放各官视事如故,唯百户一员,交与董彦杲营中效用。说武官有兵权,不可复职。又传令缮写书吏四名进来,一面出榜安民,一面起草申奏圣后。叙仝然第一功,全然再四谦逊。咸宁道:“赏罚公则蛮夷率服,赏罚私则亲戚离叛。余惟秉公而已,不问亲疏也。”又发告示一道,张挂四门,并着快马飞颁各属,通行饬谕。示云:玉虚敕掌杀伐九天雷霆法主太阴圣后驾下监军高为刑赏事:照得生杀予夺,人主之大权,所以匡风俗而励人心也。贪墨不诛,则世道日坏;廉洁不褒,则民俗滋伪。本监军奉命东征,已平莱郡,正发政施仁,移风易俗之日。如有向来贪酷官吏茶毒生灵、昏庸守令废坏纲纪者,尔民即向本监军营门据实控告,审讯明确,立正典刑。特给榜文,通谕阖属。建文四年□月□日监军处置已毕,即令各将军带领人马出城,移营在东关外住扎。
不两日,有百姓数千,齐到营门跪递公呈,一是保举高密松令清廉,一是控告即墨金令贪酷,与金弁同恶相济。监军看了呈词,立请董将军去提拿,与原告人等质审。有探马飞报吕军师统率大兵已到界上,咸宁即同诸将前去接见。御阳拱手道:“两日令人飞探,监军之拔莱州,与不佞之克青州同在一日。
用兵如神,无异于淮阴之袭安邑也。“咸宁逊谢道:”功倡仝然,诸将成之,于愚何有。“当下合兵一处。
彦杲提拿两被犯已到,众百姓都来候审,咸宁即取两词与吕军师看。内金令名性,字立命,金弁名贝,字有才。军师道:“美哉名号。”随大开营门,命两个耆老进来,问道:“那状上第一款‘女鬼号冤’是怎样的?可从实说来。”老人瓤:“有一穷人姓张名辛,借住富豪王庚宅边两间小屋。辛之长女,年方十七岁,被庚教令家人妇哄诱人室,按住强奸,其女抵死不从,抓破庚面方能得脱。庚恼羞成怒,遂向张辛说,你女我已奸过,快快送我为妾,从今不要房钱了。辛归责女。含冤难辨,遂将剪刀自刺心胸而死。金有才从中说合,金令得了银五百两,反将张辛重责,勒令烧埋,这是合邑称冤的。”又问:“第二款‘冤污烈妇’,怎么样说呢?”老人禀道:“金令最信任的蠹吏王羔,羔与烈妇梅氏,原系表戚。羔有结发,逐出在外,慕梅氏少寡而美,遂贿氏之族长,强纳聘礼。氏鸣于官。断云:”族长主婚,既由正礼;婺妇再醮,亦合常经。‘羔恃本官之势,竟抢回家。烈妇早怀鸩毒,自饮而死。氏弟赴县喊告,县官谓自尽死者,从无抵偿之条,反问了诬告人命,现今发驿摆站。这件事是人人痛恨的。“又问:”第三款’诬杀真僧鸡奸‘呢?“老人禀道:”真僧性月有个小徒弟,偷了师父银两逃回家去。其母素与光棍往来,遂诬性月为鸡奸致死了他儿子。金令知性月素有积蓄,串同金弁,恐吓不从,遂夹了七夹棍,要性月承认鸡奸,竟夹死于公堂之上。这也是众人不服的。“吕军师大怒道:”只这三件,死有余辜了!“耆老等又禀:”那金性若无金有才,也到不得贪酷极处,总是有才唆拨的。“咸宁道:”足见贪酷的官吏,若无些恶才,怎济得他穷贪极酷。这一对杀才,真豺虎不食之徒也。“军师喝令即在营前,用解腕银尖刀刺人金令之心。咸宁笑道:”这是使他后世性中,仍不忘个金字。“
又令将种种臭粪污秽之物,塞人金贝七窍而死。咸宁又笑:“这个来生有才化作无才了。”并抄没宦橐,赈济茕独。
发放已毕,随手自草奏,荐“高参军精通韬略,孰谙军旅,有独当一面之才,宜与军师重任,暂管莱州府事,俾以赏罚黜陟,行其激劝鼓舞,则地方幸甚。”咸宁起谢道:“不才何人,敢当军师推毂。”御阳道:“荐贤黜不肖。平生素志也,非有私于先生。”即统军士向登州进发。流星探马报说,登州张总兵,率领大队人马将次到了。军师即择地下寨,令将士整备厮杀,此按孙子先处战地而待敌之意。且看他双双猛将穴中斗,一一仙灵壁上观。下回便见。第二十七回 黑气蔽天夜邀刹魔主 赤虹贯日昼降鬼母尊
这回书自然要叙出张总兵与吕军师交战的事情了,不意开场又是别出。只因吕军师兵进莱州,唐月君自回卸石寨去,其间尚有一出绝好看的戏文,从中串插过下,试听道来。
那卸石寨中,有座特起的峰峦,名曰九仙台,其高百仞。
月君因其虚有台名,竟在峰头之上,创起一座层台,不啻空中楼阁。落成之日,月君与鲍、曼二师登其上曰:“此可请刹魔公主一会,日后有事烦他,省得临渴掘井。但我未知魔教本末,乞曼师指示一二,方好周旋应对。”曼师道:“这是月君与我教争光了!甥女刹魔公主,计生下三千五百五十四年矣,誓不匹偶,还是处子。说他的道行神通,虽释迦、老子,也不能胜,所以魔教日王一日。当时释道二门轮回的,皆为帝为王,历世久远。其魔道出世的,虽称帝称王,非草莽凶逆,即篡窃奸雄,多招杀报。自刹魔主掌教之后,凡转轮帝王者,几压在二教之上。向称为儒释道者,今当称作魔释道矣。”月君笑道:“我已领会得,但请速去速来。”
于是曼尼驾祥云飞至须弥山北,早见青黑气中,重重叠叠,尽是紫金殿阁,碧玉楼台,玳瑁为瓦,珍珠为幕,奇瑰闳丽,不可名状。遂敛云光,来诣阙下。有数十魔女,皆头挽肉髻,两鬓青丝直垂至足,衣销金窄袖之袍,外罩五色挑绣百花比甲,一个个面似桃花。有认得曼尼的,飞报与刹魔公主。公主出迎,见曼尼在宝石砌的盘龙街上,左脚滑了一滑。公主笑说:“姨娘皈了外道,怎的回到家乡,这样立脚不牢?”曼师也笑道:“若滑跌了,好歹赖着甥女医治哩。”两个便携着手,直至殿后东首峭壁之巅一个玲珑小阁内坐定。阁中有额颜曰“冠清”,是言高出于太清、玉清的意思,原来此阁不由构造,是就着个大石峰巧凿成的。魔主便说:“甥女闻得姨娘扶持那月里嫦娥,与天狼星作对,亦曾洗得耻辱否?”曼师道:“正是。月君常说,枉有几个女仙,恐不济事,若得刹魔圣主肯垂玉手,方为万幸。心中十分爱慕,央浼了我几次,做姨娘的方肯舍得一来哩。”公主道:“我向知嫦娥的容貌,是历劫没有的,如今转了尘世,还是怎样?”曼师道:“比在月宫时更好。”刹魔道:“一者要看看他的姿态,二要显显我的神通,三也要与姨娘面上好看,自然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