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仙外史 - 第 5 页/共 38 页

月君道:“怎么说呢?”苍头听声音是别处人氏,遂告诉道:“我们院主,当时人信为仙师,这十年来,都说他善拐女眷,我原不肯信。一日有两个妇女到殿游玩,亲见他把个后生的抓了,化道白气,不知到何方去了。你们几位女菩萨是异乡人,不知道利害,若撞他回来,就大没造化哩。我说的好话,快些出去罢。”只听得一阵风响,梅花仙长已站在院内。见殿上有两个极美的妇女,他就喜欢得了不得,妆了斯文腔儿,迎将上来。月君大喝:“孽畜,速现原形!”道者定睛看时,一道青炁,劈面飞至,料是神物,遂翻身跳人云端,掣出腰间狼牙棒,不过尺许,掷来时,也就有数丈长短,竟与神剑在空中盘旋跳跃的斗将起来。时月君亦已腾身半空,又吐白炁去斩道人。 道人慌了手脚,收了狼牙棒,化道白光,望西北而遁。月君与二师纵云赶至嵩山之东,忽无踪影。月君道:“天晚了,明日来寻他巢穴罢。”遂回到殿内。 胡推官正在伺候,便问妖怪逃向何方,曾见他女儿否。曼尼大喝道:“你可晓得孙行者降妖,怎样千难万难?书生家好没理会。难道妖精把你女儿沿路抛着的?偌大一座嵩岳,如何片刻就找得着他的洞穴?”胡推官自知失言,喏喏连声,打恭道:“请到小署安歇,以俟明日。”月君道:“署内不便,就在此间住了。”推官连忙差人送了晚膳并铺陈到来。月君令柳烟用些,尽行发回。 是夜月色明朗,同坐院内。月君道:“这妖必是个梅花鹿。” 二师道:“是也。他塑着南极老人,是他的主子。”月君道:“他的狼牙棒,就是他的角炼成的,所以着我神剑不致缺折。”正说间,一声响,把柳烟儿平空擎去。月君三人疾忙飞起,仍见一道白光,追至嵩山而没,不见有一些妖气。月君道:“回不得去见人了。”鲍姑道:“沟中失了风哩。”曼尼道:“失风失风,今夜柳儿倒得了风。”月君笑道:“这个且由他。我们等到天明,分头找寻,不怕他逃上天去。” 且说那道者抓了柳烟,一直奔人洞内,放在石榻上。柳烟自想:“落在他手,没法可完节操。我主母是兴王图霸的人,我也要沾些光彩,不若用计降服了他,到成了功时再作道理。” 乃故做巧笑之容说:“好个洞天,真仙人所居之府。”道者见他喜欢,就来搂抱。柳烟道:“怎的仙家也要干些勾当呢?”有小令为证:有个佳人,海棠标韵,飞燕轻盈。乍著霓衣,初持绛节,敛却玄牝。无端落在妖精,更说甚姹女生春。萝幌烟浓,石床月冷,狼藉花心。 那道者硬与柳烟交媾,总有三头六臂,也是抵不住的。就把那旧日的锁阳、攫阳、吸阳手段施展出来。无奈道者愈败愈健,愈健愈战。柳烟假作娇声,软迷道者说:“真是仙长,凡人那有此等精神!”道者回言:“我精神可御百女,若是乏了,有仙草在此,略吃些儿,精神就复。”柳烟又假哄他道:“我身体虚弱,可也给我吃些?”道者说:“这是鹿含草,是角鹿吃的,不是母鹿吃的。”柳烟已知的是鹿精了,又哄说道:“鹿有分别,我与你俱是人,男吃得,女也吃得,有何妨害呢?”道者说:“我今已吃了,过到你心里去罢。”柳烟道:“我是生死在此的了,且待安息片刻。你再寻个不好么?”道者道:“我正要问你,你同行的这个美人,为何竟有神通?”柳烟见已上钩,就赚他道:“你是个仙长,为何不知他是个狐狸精?我是他拐去伏侍的,活活的守着寡,好不苦哩。”道者一想:“我若得了这个狐精,平生志愿方足。”随问柳烟:“他有多少神通?” 柳烟道:“就是两把剑,不知是谁传授的,余外别无本事。”又问:“那一个道姑、一个尼僧,是什么东西?”柳烟道:“这是老狐狸,都没有神通的,只好跟随使唤。”道者又问:“剑藏在何处,可以取得么?”柳烟道:“你既是仙人,可能变化?” 道者说:“凭你要变什么。”柳烟道:“这便不难了。你变了我的形相,只说是逃回去的,那时见机而行,有何取不得?”道者说:“我的福气到了,遇着你个知心。”柳烟道:“要拿他,该就去。再迟一迟,好不回去哩。”道者说:“是也。”遂变了柳烟模样,问:“可像么?”柳烟道:“连我也辨不出真假。” 道者就走,柳烟道:“且住,你还不晓得我名字,如何去哄得他?我叫做梅雪,称他为圣夫人,切记切记。”道者喜得手舞足蹈,说:“拿这狐精来,你做大,他做小哩。”柳烟要看他洞门,跟随在后,只见道者走到石壁跟前,将身一耸,竟自去了。 仰面看时,只有碗来大一孔,像是个树心里面,料想逃去不得,且静以待之。 那梅花仙长起在云端,遥见月君三人在前山岩畔,猜是找寻人的,十分得计。大呼道:“圣夫人,梅雪在此!”月君运动神光一看,像个柳烟,又听得自称梅雪,心中早已明白,与鲍、曼二师对面迎去,仔细看时,面貌宛然,止有鬓发稍异,走路差些。月君问:“梅雪,你如何脱了来的?”答道:“那仙长睡熟,我就走了。”说未完,曼尼喝声:“着!”金绳从空而下,背剪缚祝道者嚷道:“我是梅雪,不曾受他玷污,怎的拿我缚起来?”月君大喝道:“你这个梅花孽畜,快现原身!”飞起神剑,只在头上旋舞。那怪道:“饶我性命,送还你真梅雪罢。” 就地一滚,现了原形,是一只梅花大白鹿,顶上只有茸而无角。 忽见山神、土地都来跪着,说道:“怪物恐怕小神等漏风,被他拘禁在洞,今蒙大法力拿了,才得出来接驾。”月君问山神:“他洞在何处出入?”答道:“妖怪所占的洞,是太室少室的尾闾,向无门路,只因这株老松枯了,直穿到底,通于洞府,是他出入的路。”月君道:“本来洞门呢?”山神道:“系上界封的,不敢擅开。” 月君就叫山神引路,押着鹿怪,竟到少室洞口,将封皮轻轻揭了,步进里面。但见丹炉药灶,琼榻瑶几,端的仙灵境界,曲曲折折到个最幽密的所在。柳烟在暗中看得见亮处,即趋向前来跪着道:“得见夫人,死甘心矣。”望石壁上一头撞去。月君忙止住道:“痴妮子,拿住妖怪,是汝的妙策。若已受其辱,即死亦算不得名节,切莫短见。”曼师道:“死不值钱,罢休,罢休!”鲍师道:“还有用你处哩。”柳烟只得遵从了。月君问:“胡推官的女儿在那里?”山神又引至一小洞口,闻内有哭声。 柳烟人去看时,却有两个女子,都是半死不活的,逐个扶将出来。月君道:“这是你们夙世的孽,如今得了命哩。”随与鲍姑各脱外衣一件,画道灵符,裹丁二女,曼师押了鹿怪,作起神风,直吹到万寿观内。 那时官员人民都在院中,忽从天上掷下一个大白鹿来,各吃一惊。曼尼喝道:“这便是你们崇奉的梅花仙长!”胡推官疾忙躬身,月君早已入殿坐下。鲍姑收了法衣,两个女儿做一堆儿倒在阶前。胡推官看了看,趋来拜谢。月君道:“那一个女儿是外方人氏,与汝女患难相识,你同带回去抚养着罢。”推官领命,叫舆夫抬去不题。月君指着鹿怪道:“神仙洞天,遭你污秽。良家妇女,受你荼毒。多少白骨冤魂,沉埋于内,罪恶通天,诛有余辜!”飒然神剑齐下,分为四段。那根狼牙棒,曼师收了。观内观外人众,个个下拜顶礼。月君宣示道:“目今皇上仁慈恭俭,胜似成、康。奈北地兵戈骚扰,中原屡见凶荒,楚南又起蝗虫,已入豫州境界,将来禾黍一空。我当大施法力,上为国家,下为尔民,扫此虫灾。”就有几个耆老朗声答道:“我等小民何福,蒙菩萨慈悲,搭救一方生命。” 姚公闻知,向藩、臬二司道:“目下正虑蝗灾,无法可捕。 彼乃女流,如此爱国爱民,地方官员似应前谢。臬司道:“古称能御灾捍患者,则祀之。况现在于此,可不谢乎?”遂烦姚郡丞先为通意。曼尼道:“你们官员,有实心为国为民的,方许进来。皆须自问于心,毋或取咎。”有个贾都司,向着他们属下说:“我看这几个总是妖精,由这班书呆文官去拜。我们武官是一枪一刀的,那有个拜女人的哩?他说什么为国为民,我是不为的,偏要去看看!”月君早听见了,喝令神将:“为我将这狗都司提起来!”众官看时,见都司离地三四丈,直挺挺的立在空中,两脚与屋檐相齐。姚公心上明白,乃向前婉恳请宥。曼师道:“教他倒撞下来,看他还会骂人么!”众官在体面上不好看,一齐来求。曼尼道:“像他这几个狗弁,尽情宰了,方快众心。”那些武官着了急,跪向前来,俱叩响头服罪。月君就令神将:“将都司按骂人律鞭五十。”各官闻空中鞭毕,都司方得下地,痛楚异常,伏在地上。曼尼道:“这厮竟不叩谢,教他到天上走走!”于是文武官弁都簇拥着都司,连连叩首。 月君道:“彼乃无知小人耳,姑恕之。”早有彩云数片,香风一派,起于座下,三位活神仙驱蝗去也。且听下回分解。第十三回 邀女主嵩阳悬异对 改男妆洛邑访奇才 蝗虫,天地之所以特生也。以至微之物,而能制生民之命,坏国家之根本,故曰蝗灾。然而天之降灾,如水旱刀兵疾疫,亦既繁多,又曷借此微虫之力哉?噫,此正造化之微权,盖有所分别界限于其间者。即以水旱而论,大则连延数十郡,小亦数十州县,莫不同然。然而赤地千里,一望平湖,善恶同归于劫,此亦天地之不能赏罚也。若使旱灾止于六七分,则低洼之处尚有薄收;水灾不过七八分,则高阜之乡亦能稍熟。大约全因地土之坐落,人遂得以侥幸,而非赏罚之平,此又天地之无所用其机巧也。惟蝗灾则不然,轰然而来,霎然而下,其应受灾者,反掌之间,田无遗茎,茎无遗穗;其不应受灾者,即在左右前后之间,要亦晏然如故。更有阡陌相连,一丘两姓、一田二主者,此已化为乌有,彼则不扰其一禾半穗。彰善瘅恶之意,莫公于蝗虫,亦莫巧于蝗虫,所以造字者“虫”旁加个“皇”字,而蝗虫之首,亦有一“王”字,言如皇王之用刑,必有罪者而后去之。是故从无能捕蝗之人,亦无善捕蝗之法,不是怕这个“王”字,其实没奈伺他。此何以故?盖因出自化生,而有造物之机关在内也。当亢畅之岁,湖河水涸,沙泥之中,多有鱼之遗子。谚云:“水宽养得鱼活。”既乏清波以涵泳之,则鱼子不复能为鱼,尽变作此物。一鱼之子已不可计算,而况乎以不可计算之鱼所遗之子?虽如来所云“恒河沙数”,亦难比喻。又且此虫雌雄交接,一生百子,《诗》云:“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即蝗也。文王有九十九子,故诗人取螽斯以为比。如此,则使竭尽人力,日杀百千万亿,曾不损九牛之一毛,于是乎冥冥中借此微虫以行其灾数。吴下相传有刘猛将者,曾因驱蝗而为神,至今祀之。余意或是已成神而驱蝗,若是凡人,断无此理。即如唐太宗忧心蝗灾,无法可施,乃取清水一盂,生吞一蝗,曰:“宁食朕之心肺,不可食民之禾苗。”人称为贤君也,而亦何能感格乎?千载而下,晋俗多作祠祭赛,亦谓其能驱蝗,岂非讹传者耶?而今月君有不可思议之神通,竟欲拗数而行,即为逆天之道。汲黯持节,矫发仓谷以赈饥民,汉武竟不以为罪,而反以为功,而况乎皇矣上帝哉。且不知三位金仙是怎样驱蝗的法?试听老夫道来。 在曼师自有柄扇儿,小如初生之杏叶,常含在口,能卷能舒,可大可小,总是随心变化,前日曾扇过海水,救了龙王的。 原是混沌初分生的仙草,一茎两叶,略分大小,大叶有似乎蕉,小叶有似乎葵。曼尼姊妹二人,各采一叶,炼成两扇,他的姊姊罗刹女是大叶,所以名芭蕉扇;曼尼的小叶,叫做蒲葵扇,皆是造化灵异之宝。以之扇山山裂,扇江江竭,扇人便化作飞灰,何况蝗虫?鲍师则有一面小火镜,名曰“赤乌”,乃是后羿射日时第九个金乌,闻弦而坠,未曾受伤,道姥取来炼成此镜。镜内一个赤乌,能化千万,凭是何物,啄成齑粉。若月君已得了上笈天书,不拘何物,信手拈来,便可扫灭,不消说得的了。 那时正值蝗虫蔽天而来,自西南而渐过东北,下食田禾。 其唼口沓之声,有如翻林猛雨。万姓号哭,惨不可闻。三位金仙直凌青霄,方大施法力,瞥见嵩山之麓,标起一面红旗,从风招展,上有对联云:天地一男子,江山半妇人。 月君道:“此中定有奇士,烦二师扫尽蝗虫,相会于嵩山之顶,我要访孔明去来。”遂带了柳烟,御阵神风,直到那相近山岩之畔,教了柳烟几句话,在他面上吹口气,变了个俊仆,月君自己变个年少秀士,用个“年家眷弟唐勋”的拜帖,竟投那人家来。 柳烟向前敲门,内有小童应道:“可是驱蝗虫的女真人?” 月君暗暗称奇。柳烟答道:“我们是苏州府唐相公,特来拜访的。”小童进去了。只见一人开门出来,衣冠济楚,年约三旬,身体修伟,容颜黑润,一双鬼眼,灿若刀光,尺二仙髯,飘如燕尾,带笑而迎道:“其潘安乎,抑卫玠乎?”月君道:“先生其景略乎,抑道冲乎?”此人觉有惊意,恭入小堂,看了名帖,拜罢就坐。先问月君大表。答道:“小字思安。”遂问:“先生姓氏?”答道:“姓吕,名律,贱字师贞,道号御阳子。”月君见茅堂上悬个匾,是极大的“正士”两字,遂道:“学生看先生,却是奇士。”御阳道:“奇而不正,不是奇士;正而不奇,不为正士。能奇者方能正,能正者乃能奇耳。”月君道:“诚然。 此乃圣贤之一体一用,可惜世人分为两项。“御阳道:”正而至极为圣,奇而至极则为神。仲尼之道,参天地,赞化育,正莫正于此矣、奇莫奇于此矣。不意千载之下,泥于宋儒。要知道致中和一语,乃所谓中庸也。故子思之言,始于匹夫匹妇之所能行,而至于圣人有所不知不能。乃宋儒当作日用平常之理,皆常人所能知能行,夫岂尽天下之人而皆圣人也哉?故谓常人能入圣人之道则可,谓能尽圣人之道则不可。此固宋儒肤见,而非伐毛彻髓之学。先君于洪武初年,曾献书阕下,指摘宋儒之腐,遂被谴谪。弟痛伤五中,常自慨叹。若先君之说不行,则孔子之道不著,因而缵述先志,著有《诗经六义》、《易经六爻》二书,非敢辟宋儒,聊以阐圣道也。顾念今古如同黑漆,绝无一隙光明,区区永怀,向谁议论!“月君道:”异哉,今日良有同心。如来之道,不在戒律:老子之道,不在法术;圣人之道,不在规矩。宋儒守绳墨,落窠臼,无异胶柱鼓瑟。学生亦有《三教宗旨》一书,异日请正高明。“御阳愕然。又问:”尊兄今将焉往?“月君道:”闻得济南有个女真人,叨在同姓,欲往访之。“御阳道:”又奇了!“因指着岩间所竖的旗说:”此乃为他设的。“月君问:”何谓?“御阻道:”此女当为中原主。弟不便往见,故激之使来。彼若见旗而不来,则亦是一术女而已。“月君问:”何以知为女主?“御阳道:”曾为彼卜得坤卦,是以知之。‘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将来中原作战场也。“随问月君道:”尊兄访之,意欲何为?“答道:”我也卜得一卦,是乾,‘利见大人’,将以平生抱负售之。“御阳道:”不敢清教,愿闻一二。“月君道:”天文地理,布阵排兵,奇门遁术,无所不知;制礼作乐,经国安民,移风易俗,无所不能。“随问御阳:”今燕王起兵二年,将来如何?“御阳道:”朝廷皆曲谨之臣,能殉节者有,能戡乱者无。今上仁慈,临机不决。燕王英武刚断,加以道衍为之谋主,在所必胜。“月君道:”如此,先生何不出佐燕王,立功名于竹帛乎?“御阳道:”尊兄亦何故舍其现在而欲图于未然?“二人抵掌大笑。 月君顾见榻上有诗稿一册,命柳烟取来,揭开一看,多是咏史之作。《咏鲁仲连》一篇曰:六王皆为仆,一夫独不臣。 岂知三寸舌,能却百万兵。 兴亡系天下,宁独邯郸城。 秦邦屈高风,因之削帝名。 留得宗周朔,萧条东海春。 月君曰:“此即夫子宗周之意。先生盖借仲连之言,以存周朔于万世也。”又看一篇《咏商山四皓》曰:日月尚可挥,山岳亦易移。 由来妃妾爱,三军莫夺之。 汉祖幸戚姬,遂使更立庶。 一时良与平,束手无半计。 商山采芝流,来与储皇游。 始知隐君子,方能定大谋。 炎鼎遂以安,奇功若无有。 忽乘白云逝,神龙只见首。 月君曰:“此薄轩冕无人,而言隐沦中有异士也。先生出而大展经纶,将必敛入于虚无,亦如神龙之不露其尾者乎!” 又看《咏留侯》诗云:一击无秦帝,千秋不可踪。 英雄有道气,女子似遗容。 灭楚由黄石,酬韩在赤松。 从来王霸略,所贵得真龙。 月君道:“识得真龙,古来能有几人?如范增之才,荀或彧之智,亦皆终身自误,先生其谓之何?”这是月君要窥他的意,所以发此问端。御阳应道:“要观其人之真假,不可以事之邪正定之。如项羽起而伐秦除暴,未尝不可,然至于杀子婴,烧咸阳,增该去矣;曹操救献帝,迎驾而都之于邺,亦未尝不善,然至于弑伏后,纳己女,彧应死矣。应死而不即死,应去而不即去,至于不得已而去者仍去,死者仍死,良由第认其事之可行,不识其人之不可为耳。故君子之于出处,当慎其始。 苟得其主,虽偏安与一统,可以不论,即成败亦并可以不论也。 若留侯之际会,岂易得者哉!“月君拊掌赞道:”卓哉先生之论! 即起范、荀二子于地下,亦应俯首叹服。“ 又看《咏武侯》一律云:草庐三顾为时忧,王业嵬然造益州。 二表已经诛篡贼,两朝共许接炎刘。 木牛北走祁山动,石阵东开夔水流。 五丈原前心力尽,可怜少帝不知愁。 月君道:“读此大作,更有请教:如武侯所遇,偏安之主也,而与子房并可日月争光。若今世,则安得刘先主者其人哉? 今者学生冒昧而行,不但不知女真人之真伪,亦并不知将来行事之臧否。先生必有了然于胸中者,幸明以示我。“御阳道:”此女上应太阴星,每观乾象,太阳敛芒。太阴舒焰,其色纯粹,其光华超越。将来举动,必有出类拔萃之奇事,创立至正至大之宏勋,横霸中原,名震九有,又非割据偏安之比。叨在同心,敢不剖衷以质?“月君道:”虽然,自古从无托身女主以售抱负者,后世当谓之何?“御阳笑道:”唯其女主。所以为千古之独奇;唯其托身于女主,而功名亦与日月争光,尤为千古之至奇。尊兄如未能信,请留榻在舍,一盟寸心,他日协力匡济,何如?“月君谢道:”尚有一道者同行,亦是异人,今在天妃宫,学生明日与彼同来结义,不可背之。“因长揖而别。 到山僻所在,复了原形。柳烟问:“此狂生何如?”月君道:“救时才也,将来我当用之。”遂腾身于空中。遥见曼尼从南阳而回,鲍姑从大名而返,蝗虫扫火无余矣。曼尼道:“蝗虫原有神将押着,说是奉上帝敕令的,要我同去回旨。我要把扇儿扇他一扇,就化清风而遁,便宜了他。”鲍姑道:“我正驱蝗时,前有神将,问:”是何仙师,敢与玉旨相抗?‘我道:“奉太阴元圣法旨,现掌劫数,生杀由得他哩。’他就领了几个零星蝗虫向北去了。”月君道:“上帝降灾,是劫所当然。我之救灾,乃佛心所使。即使得罪,庸何伤乎?”那时开封府官员见蝗虫立时歼灭,与士民公议,将万寿院改为三圣殿,塑各位仙师圣像,春秋祭祀,以答灵贶。这是后话。 只说月君回至家中,即将自己所置房产,并交与恩哥家掌管。柳烟与老梅婢,亦令住在道院。曼师仍到董家庄,教素英、寒簧法术。自己同着鲍师往来青齐间,要寻个创业兴王之地。 正不知何处名山开霸业,几年异士出茅庐。且看下回是否。第十四回 二金仙九州游戏 诸神女万里逢迎 唐月君看到青州乱山之内有个大谷,形如葫芦,四周围皆层峦削壁,只一径可入,口外双峰对峙,其势倒压,若欲倾卸者,人都叫做卸石寨,内藏九仙台、水帘洞诸胜,宽圆约数十里,心甚爱之。鲍师曰:“此地可以立基。但今者名声太震,运会尚早。且遨游于三山五岳,猝然回来,做一呜惊人的事业,何如?”月君曰:“旨哉是言。”遂同了鲍姥,半云半雾,乘着月色,自青齐而先下淮阴。 漂母闻知,与露筋娘娘前来请见。月君谓漂母曰:“一饭之恩,人所易为,但恨无识英雄之俊眼,与施乞丐等耳。”又指露筋而谓鲍师曰:“当日我在瑶台,照见之子,剥肤之惨,恬然禁受,古今止有其一。”露筋姝答曰:“那时心如寒铁,竟不知肌肤之糜烂也。”鲍母请:“赠之以诗,慰彼侠母贞姬,何如?”月君欣然题曰:人间有罗帐,谁敢覆贞娘。 一夜躯完玉,千秋蚊亦香。 右赠露筋妹赤帝山河没,王孙恩怨消。 只留漂母在,终古奠兰椒。 右赠漂母二女灵再拜接受,各请到祠内暂息。 随抵广陵,鲍姑指曰:“此隋帝琼花观也,宜有诗以志之。” 月君口占云:红粉三千翠袖回,竹西歌吹旧亭台。 君王去后琼花死,廿四桥边月自来。 月君又见一座梵刹,规模宏敞,与他寺异,因问鲍师。对曰:“古隋宫也,今为禅智寺。地占蜀冈,所以愈见崇高。”即按落云头,竟到法堂。一盏香灯,光荧荧如在碧琉璃界。乃题一律于素壁上云:香刹苍凉灯未昏,蜀冈应有杜鹃魂。 梵声消尽笙歌怨,月色留将粉黛痕。 花鸟至今思帝宅,江山终古识空门。 可怜箫后偷生去,谁向雷塘奠一尊? 题毕,随向金山、焦山游览一番。在宝塔上题七言绝句云:月华西逝浪归东,夜半云消秋汉空。 一片玻璃无底镜,两峰削翠在其中。 又遍历江畔诸山,始至金陵。鲍师曰:“虎踞龙蟠,王气微矣。”月君曰:“江气厚而山气薄,所以六朝柔弱,非大一统所都也。” 行次吴门,有上方山太妈与华光二女神来谒。鲍师曰:“汝等已皈南海,何尚血食人间?且纵尔子贪财好色,淫人妇女,颇为不端。”二神局踖前对曰:“我子五人,各率神兵,助高皇帝破楚,厥功莫大。故敕谕曰:”江以东子女玉帛,唯君有之。‘非敢逞其私欲也。“鲍师曰:”岂无狄梁公者其人哉!“挥之使退。遂游姑胥之西山,见响屧廊空,采香径没。月君笑道:”从来帝王之力,不能庇一爱妃,岂独夫差。“遂返震泽,题诗于缥缈峰:苍苍七十二芙蓉,开向空波上下同,谁见仙姝吹铁笛,危峰影里月明中。 月君爱七十二峰之胜,曰:“此天子之大瀛台也。”淹留数日,方适浙东。 入临安,过紫阳洞天,笑曰:“此岂仙客所居耶?”渡江到会稽,看禹穴,登梅梁殿,谓鲍师曰:“禹王明德,俎豆若此夫!”至山阴,玩兰亭、曲水诸胜,曰:“悠哉,此右军之遗迹。”然后之台州,登赤城、玉霄、天姥诸峰。又度石梁,俯瞰洞中,水声泷泷,如雷霆激裂。飞身直下,见一老僧,入定在石床上,傍一小衲诵《法华经》,人至其前,不睹不闻。遂与鲍师携手而出,口占一绝,以指甲划于洞口壁上。字迹深入寸许,至今宛如新也。诗云:石如半月跨天台,千仞危溪剑戟开。 无数雷声喧袜底,一双人影过桥来。 在天台山诸洞天游遍,寻不见桃花古洞。月君笑曰:“倘若刘郎再来,则如之何?”言未毕,忽一垂鬟小姝,趋而至前曰:“二仙师有请。”乃沿着涧水而行。行到尽处,则水从洞口喷出。小鬟摘一桃叶,投之于水曰:“请二师登舟。”鲍师与月君曰:“好相戏!”遂跃入叶之中央。小鬟站在叶尖,呼阵香风,逆流吹上。进得洞内,二女早出花间,含笑相迎矣。引过小轿,遥见亭台幽邃,别有天地。小鬟进松露饮与胡麻饭,留再宿始别。二女吟曰:浩劫人无到,桃花岂有因。 天边云共雨,不染洞中春。 月君信口次韵曰:漫说桃花片,曾无仙子因。 瑶台偏有客,来看洞中春。 二女抚掌大笑,导月君与鲍姑至一峭壁,高有万仞,仰见天光,若在井中。二女曰:“从此出去甚便。”遂各分手。 飞身而出,却在曹娥江畔,已有旌节来迎。鲍师视之,一女神冠履服饰,有似后妃,乃孝女曹娥也。见了二仙师,即下拜曰:“奉上帝敕封贞孝少君,督察水府及人间功过。闻太阴君驾临,特斋心敬迓。欲求圣制碑文一章,光耀幽显。”月君曰:“蔡邕所题在前,恐难续貂,如何?”曹娥固请,月君乃作数韵付之。文曰:志贯金石,何况潮水;德动天地,何况人鬼! 孝女曹娥,伤如之何!海枯岳碎,寸心不磨。 帝封少君,彰善瘅恶。造化威权,畀尔赏罚。 云旗翕翕,绛节央央。惟诚斯格,降福攸康。 曹娥再拜,送至钱塘方别。 月君迤逦来到桐庐,登严子陵钓台,曰:“千古一高人也。” 题二句于壁间:掉头岂为耽江海,加足何心傲帝王。遂抵金华。上括苍,看石门瀑布,曰:“青田先生之精灵,其在斯乎?”至于雁荡,谓鲍师曰:“自山左至此,此山奇奥秀拔,有七十七峰,森然干霄,而皆隐于岩谷之中,外观若无所见。谢灵运守于兹土,癖好山水,犹且失之,能不为山灵称憾!”又见一峰曰玉甑,顶平而圆,色润而洁,极为可爱,因摩其顶而题五律一章云:拂衣来雁荡,霞彩碧空流。 我有孤怀月,高悬万古秋。 悬崖手再撒,削壁迹双留。 歌断思仙曲,因风到十洲。 又历大小龙湫,见飞流而下有三千余尺,曰:“如此奇景,惜在海涯,犹之乎国士生于僻隅耳!” 遂渡海至闽之武夷山。山有一带削壁,横亘者几十寻,峻险插天,猿犭穴莫能攀也。月君折竹枝为笔,腾身半空,挥四句于壁上。每字围方尺余,若龙跳天门,过此者称为仙笔。诗云:削石千寻翠万重,洞门深锁几芙蓉。 山灵自是仙家物,不许凡人住一峰。 题毕,请鲍师亦留一首。鲍姑曰:“仙子之诗,佳者许飞琼与樊夫人,今得月君而成鼎立。我于斯道未精,岂可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