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奇侠传 - 第 6 页/共 13 页

多情一片江南月,直送行人到武昌。   话说那钟山玉同章江、贾文等坐在船中,在西湖游玩,忽然见岸上一员家将飞奔赶来,口中喊着钟山玉的名字,沿湖边船上,逐个喊问。这钟山玉听得分明,又怕是捉拿逃军的,只是低头,并不答应。看着喊到船边,章江却听见了,便向山玉道:“钟兄,你看岸上何人找你呢?”山玉道:“不知是那个,小弟便认不得他。”章江道:“待我喊来一问,便知明白。”那山玉又不好拦阻。这章江便在船上应道:“呔!岸上的是甚么人喊钟相公名字?”那岸上家人听见有人招呼,忙奔到湖边道:“钟相公可是顷在贳绿轩吃酒做诗的么?”章江道:“正是,便怎么?”那人道:“既是如此,炔请上岸,家爷奉请呢。”章江道:“你家爷是那一个?因何认得钟相公?”那人道:“见面便知了。”章江便同山玉上岸,跟那人而走。   走了半晌,到了一只大船面前,只见那船上旗帜鲜明,十分威武,两扇牌上,写的是“巡抚部堂进京复命”。走到船边,先是那家将禀明,然后船门开处,走出一位少年官人,紫袍金带,迎将出来。你道是谁?原来是山东云老夫人的侄子,姓赵名璧全,因随他父亲入京复命,路过杭州。游玩西湖,在贳绿轩吃酒,见壁上题的春柳诗,爱他才学,又见下面题着“钟山玉”的名字,他因在云府见过的,故而知道有了钟山玉,故命家丁找寻。当下山玉、章江上了官船,赵璧全接进官舱,见礼已毕,茶罢三巡,各通了名姓,因细问山玉的祖居籍贯、父母的根苗。这山玉细细说了一遍。赵璧全道:“不知近日云舍亲如何?”那山玉听了“云舍亲”三字,不觉二目通红,叹了口气。璧全听见这般光景,心中惊疑,忙问道:“是何原故?”山玉道:“不要说起!小弟也只为去投云府,而今弄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落在此地。”璧全道:“却是为何?”山玉就把自小如何结亲,如何分散,如何被刁贼、云文陷害。如何充军,如何遇红元豹相救,从头至尾,细说一遍。璧全道:“如此,是我表妹丈了。”连忙重又见礼。正是:邂逅相逢亲骨肉,交情更见两相投。   当下三人重又见礼坐下。璧全道:“老妹丈如此大才,久流于此,终非了局,不如同我进京,以图上达。”山玉道:“不可,刁贼耳目非凡,倘若我进京,来捉逃军,岂不是连累舅兄?只是小弟有信二封,烦舅兄寄往云府,若太师回来,求他救回老父,则感思无尽矣。”璧全道:“既如此,家父在杭州府中还有一日耽搁,我明日到尊寓奉候,来领尊札便了。”当下二人又叙了些寒温,彼此各别。这才是:一朝逢旧识,千里达音书。   山玉等当日游湖,至晚才散,章江、贾文各自 回家不提。且言山玉同陈玉到寓所,用了晚饭,就留陈玉同榻。次日早起,山玉方才梳洗,忽见章江过来,手中拿了二十两银子,道:“钟兄,昨日陈兄可在这里了?”山玉道:“还未动身呢。”章江道:“弟有小项,在此赠他。兄在客边,可以不必多费。”山玉道:“正是。”正在那里说话,却好陈玉解手回来,见了章江,拱拱手坐下。山玉吩咐拿早饭。三人一同用过早饭,山玉便将云太太送他的银子取了五十两出来,向陈玉道:“壮士,这是些须薄敬,请收,权为路费;这是章兄二十两银子,收了置办行李,以便动身,不要推却。”陈玉见山玉同章江二人这般义气,使英雄流泪,道:“蒙二位相公如此感情,日后咱陈玉定当补报!”说毕,往下就拜。正是:施恩不望报,望报不施思。   那山玉同章江连忙扶起,道:“些须薄恩,何须如此!”陈玉起身。山玉道:“陈兄,依我愚见,你就在我敝处再住两日,置办行李,诸事停当了,再回府也不迟。”陈玉道:“不瞒二位恩兄说,咱家本是西人,自从父亲被害,咱流落四方,也无家可奔。思想要到京中,大小挣个前程,才好出头。”山玉道:“兄言差矣,目下京城之中豺狼当道,非钱不行,非亲不荐,你况且又有对头在那里,还去寻甚是非?   不如还在外的好。”陈玉道:“外边只有松江府海防营的都统,是咱父亲相好,除非前去投他,再作道理。”山玉道:“如此甚好。”当下山玉、章江就代他置办衣服、行李,预备动身。这且不言。   再言赵璧全当下命家人打轿,摆了父亲的执事,到水月庵来拜钟山玉,正是:香车宝马多威武,凤旆旗幡甚显扬。   不一时来到了水月禅林,有家人通报,早惊动庵中的长老,和山玉一起出来迎接。接进客堂,见礼已毕,茶过三巡,山玉道:“草野山人,何劳枉驾降临!”璧全道:“你我至亲,何出此言!但家父今晚就要动身,若有书信,即交小弟带去。”山玉道:“小弟在两封书信:一封是寄与云太师的,千祈烦兄不可与云文看见;一封是寄与业师文翰林的,亦求面交才好。”璧全道:“领教。”山玉遂取出书来,打一拱交代,璧全收了。长老又备了素斋,留赵公子顽了半日,彼此谈了些心,不觉午后。璧全别了山玉,动身回船而去。山玉送至门口,又叮叮一番而别。正是:山水还有相逢日,人生何处不相逢。   当日赵公子进京,自然在两处交代书信。云太师问了行迹,亦自放心。此是后话,还是前书未尽,先交代了,按下不表。   再言山玉代陈玉置备了行李,那日早起,备了饯行的酒,又请章江过来,打发陈玉动身,往松江而去。那陈玉十分感仰,谢了又谢,当下收拾衣服、行李,竟奔松江而去。下文自有交代,这且不言。   再言钟山玉自从在贳绿轩题春柳诗之后,又有赵公子来拜,才名大振。自古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自此一传,那杭州的一切山人名士、财主乡绅都来交结,或求诗的,或求画的,比前越发多了。写了一幅书条,便送几两,画一把扇子,又是几方。那章员外见他才名如此,有心要将女儿与他连姻,只是未敢出口,那章紫萝小姐也十分挂念,这且不言。后人单道钟山玉周济陈玉的这一段好处,有诗为证:   少年义气,结识英雄,   捐银相助,人有成功。   闲言少叙。钟公子客寓西湖,倒也要紧,每日不是你请,便是我邀,更兼章江日日过来盘桓,倒有照应,这也不在话下。   话分两处,拨转话来再言雁公子自从在京中二闹了大平庄,救回了文翰林,那刁虎十分怀恨,托了刑部张宾,四下里画形图形,十分严禁.京中安插不住。多亏文小姐定计智出京城。那雁公子自从出了京城,晓行夜宿,思想要到西羌去寻老父,可怜一人一骑,四海遥遥,举目无亲,十分凄楚。   日间不敢行走,草里安身,只可夜来私行。行了五日,离京城远了,方敢日间行走。往西大路直走,走了半月有余,早到了西潼关;也走了二千多里,早已至关口,只见那关上立了五座营头守住关口.这关乃是张成把守,出了关,还有五千里路,方是西羌的交界,乃是刁龙所管。   这日雁公子来到关门,思想不能出关,如何是好?心生一计,跳下马来,改了装,装做个马贩子的样子,手拿草标,到关前卖马.这匹马乃是他府中一匹能行的好马,更兼鞍辔鲜明,倒也动火,被关上一个外营的千总看见,要买这匹马,便叫道:“呔!马贩子,你这马买卖多少银子?”雁公子暗道:“待我唬他一唬。”便回道:“要卖五百两银子。”那千总道:“为何就要这许多银子?”公子道:“我这马一日能行五百里,故卖这些。”千总道:“且持我骑到关外试试看。”公于暗喜,巴不得随他出关,便接口道:“待小的伏侍爷出关试试罢了。”那千总大喜,就骑着这匹马,出了西潼关。到了荒郊,向雁公子道:“你骑我的马,同跑一头,看看如何?”雁公子道:“也好。”当下二人上了马,加了三鞭.只见雁公子的马四足如飞,如风而去,这千总的马再也赶不上。跑了一程回来,这千总便道:“你这马让我些,三百两罢。”雁公子道:“三百两,还要贴我一匹马。”那千总道:“也罢,把我这匹马贴了你罢。”雁公子无奈,只得收了银子,骑了这匹马而去。正是:鳌鱼脱却金钩钓,摆尾摇头再不来。   话言雁公子因卖马智出潼关,晓行夜住,不觉又走了半个月的光景,下去一千多里,那就比不得关里路径了。一路上人烟稀少,皆是高山峻岭、崎岖小路,爬过去多少巉崖危石,见了多少老树苍松。路上并无宿店,吃的是干粉,住的是古庙,好不凄凉。   那日来到一个去处,地名董家庄,两边是高山,中间一条涧,涧上有一桥,过了桥有一个小小山亭,山亭后又有个住院,一带山涧,四边围绕,有十里多阔的地面,十分雄壮。庄门口有一座敌楼,楼下有墙,墙外有百十棵合抱不交的大树,树上系了十数匹牲口。那雁公子口中赞道:“好个庄子!”正在亭中赞叹,忽见空中一派雁声,到亭边飞过。   雁公子道:“我久没有跑马射箭了,今日待我试试着。”跳下了马,弯弓搭箭,往上射来.正是: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到似流星落地。那箭正中那雁的左翅,带着箭落在那庄院内去了。雁羽到庄子内寻雁。   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董家庄雁羽安身 乌风洞红光落草   (西江月)   三杯能和万事,一醉可解干愁,阴阳和顺喜相求,孤寡须知绝后。   财乃富家之宝,气为丧命之由,助人情性反为仇,持论何多差谬。   话说那雁公子一箭射中那只雁左拐,那雁带箭落在那边庄上去了。雁公子思想:“只有三支箭在身边,再失却一支,便不成群了。”便纵马上庄来讨箭。才走得几步,只见那庄门开处,跑出两个庄汉来,一个人拿着箭,一个人拿着射伤的雁,后边又跟着一个少年的公子,头戴大红将巾,身穿大红箭衣,足下穿一双鹿皮靴子,腰束玄色裹肚,手提一条棍棒,走出庄门。看见雁公子在马上,生得雄壮秀丽,料想这雁是他射的,便大喝道:“呔,是那里来的野人,敢射我庄上的家雁?”这雁公子在马上闻听此言,心头大怒,想道:“好欺负人,怎么是他的家雁?”便大叫道:“雁是我射的,便怎么样?”那人见雁公子说话声音雄壮,有些胆量,故意将脸一沉,大喝道:“你有多大的本领,敢在这里撒野?”雁公子也是大喝道:“你有多大的本事,敢不还我箭?”那人道:“你要我还你箭也不难,敢下马来我手内取箭?”公子仗着自己武艺,便道:“这又何难!”遂跳下马来,丢了弓箭,大着步走过濠河来。那人见他来取箭,便双手提起短棍,照头一下打来道:“看箭!”雁公子见一棍打来,叫声:“来得好!”将身一闪,早接住了棍,左脚飞起一脚,喝声:“去罢!”正踢着那人右背,“扑通”跌去。   正是:拳打南山虎,脚踢北海龙。   那人才跌出去,只听得一声号子,两边跳出十数个庄奴,一个个都是齐眉短棍,四面八方,就地滚来。这雁公子吃了一惊,想道:“不好,莫要受了他的伤!”使双手将短棍就地一抛,跳过数步。不防那些庄奴不分好歹,十数条棍子一齐打来,这雁公子左闪右掠后身遮,好不吃紧,一连五六十人来了。这雁公子正在危急之时,猛听镇庄房放楼上“当、当、当”救声锣响,那些庄汉都退进去了。正是:一声暗号如军令,四面八方不见人。   雁分子见人多了,心中着慌,忽听在楼上一声锣响,那些人呐声喊,多四散去了。雁公子心中疑惑.抬头一看,见那敌楼上栏杆面前站着一群女子,当中女子生得千娇百媚,头戴珠冠,高挑雉尾,身穿绣甲,碎砌鱼鳞,手拿令旗,十分威武。雁公子暗想:“这一定是强盗婆了!待我取弓箭来赏他一箭便了。”才动步,只听得一声梆子响,后边跳出几个大汉,将吊桥扯起,跳过山涧,将他的马匹、行李都抢去了。雁公子一见,大叫:“谁敢盗我的行李、马匹?”赶来救时,又扯起了吊桥,不得过去。回头一看,只见在门紧闭,那敌楼上的女子也进去了。雁公子急得暴跳如雷,欲要走,又不得过去;要打,又闭了庄门,这正是:守战俱无策,进退两难中。   那雁公子正在着急,忽见敌楼上窗子开处,先前那个少年人坐在上边,叫道:“客官,你要回去么?”雁公子道:“为何不要回去?”那人道:“你要回去也不难,只依我一件事。”雁公子道:“依你甚么事?”那人道:“你的箭好,我园中立了一根旗竿,竿上有三个金钱。你若能射过钱眼,便放你回去。”雁公子道:“这有何难?快领我前去射。”那人便自下楼,开了门,引雁羽来到后园一看,只见有五丈高的一根旗竿,旗竿上有三个金钱,有酒杯来大小。   雁公子取了弓箭在手中,站在百步之外,扣满了弓,望上射来,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孩儿,一箭射去,正中钱眼;一连三箭,连中了三个钱眼。那人连声喝采道:“真真好箭!”   忙忙邀请公子登堂见礼。左右村童捧上香茶。茶罢,那人道:“小弟有眼不识泰山,适才多有冒犯,望乞恕罪。请问客官贵乡何处?尊姓大名?为何单人独马来此口外?”雁公子遂将姓名、乡贯细诉一遍。那人听了.连忙起身作揖道:“原来雁老将军的公子,失敬!失敬!”雁公子道:“岂敢,岂敢。请问姓名、家世?”那人道:“公子有所不知:我这是望西关一霸,地名董家庄。在下姓董名仁,单有姊弟两个,自小学得一身武艺超群,能中金钱眼的,不论贫富,便许终身。今见吾兄如此英雄,真是前缘有定,若不嫌村鄙,愿偕秦晋,不知吾兄意下如何?”雁羽道:“多蒙不弃,理当从命,但小弟目下四海孤零,一身无主,母囚京内,父落番邦,不知何日报仇泄恨,才得出头?如今且要奔到西羌.会合家父,商议归国,倘若联姻,诚恐耽误令姐青春,反为不美。”董仁道:“兄言差矣!救父报仇,乃人子之大节,况家姐年纪尚小,就迟三五年的光景,亦不为迟,日后令尊回朝,有政事,家姐与小弟亦可助一臂之力,不必推却,就请言定。”那雁羽暗想:“在外举目无亲,不如允下了亲,日后也有照应。”遂答道:“既蒙错爱,怎敢推辞?只是客边,无可为定。”便将手旁的一张画鹊弓,双手奉与董仁道:“就将此弓权为聘礼,请吾兄将此收了。”那董仁见雁公子允了亲事,满心欢喜,遂将弓收下去了。正是:一张弓作红绳系,已定百世好姻缘。   当下董仁令家人摆席,款待雁羽,十分丰盛。那董仁本是关外土豪,百万家财,无所不有。当日张灯结彩,管待雁羽,在酒席筵前讲些武艺,讲些兵法,郎舅二人十分投机。正是:一朝得会皆非偶,千里相逢是宿因。   话说当晚二人传杯弄盏。直吃得尽醉而散,董仁命四个家人在内书房铺设床帐等件诸事,服羽安身。一宿晚景已过。再言次日,董金瓶小姐见雁公子武艺超群,不知学问如何,兵法怎样?想了一会,计上心来,拿出一卷兵书,拣了一个顶难的阵图,叫兄弟董仁道:“此阵久不排,生了,你拿将出去,叫雁公子在后园排排着。“董仁遂到书房,手拿阵图,向雁羽道:“弟有一阵图在此,却不会排,托老姐丈在后园排排看。”雁公子接过阵图一看道:“这有何难,这是武侯八阵中的车轮阵,但其中变化无穷,须要演习熟了的人方知进退。”董仁道:“我这里有百十名庄汉,平日俱学过些武艺,颇知号令。”雁羽道:“如此甚妙。”遂同董仁来到后园中,拣了一块平阳之地,先点了名字,按下队伍,设立中军将台、金鼓旗号之类。雁公子手执令旗就上将台,一声鼓响,挥动令旗.左旋右转,前指后挥,虽然是百十名庄奴,犹如千军万马一般,十分威武.只见左盘右旋,不多一时,早排完了一座车轮大阵,只见:兵按八方多整肃,光分五色甚威严。   雁公子排完了阵,向董仁道:“还求指教。”董仁道:“岂敢,岂敢。拜服,拜服。”二人说话。不防金瓶小姐在妆楼上看见排完了车轮阵,心中暗喜道:“真将才也!”不多一时,收了阵,下了将台,董仁邀雁羽入内,用过中膳,讲了些兵法。自此,雁公子在董家庄安身,每日里教董仁些武艺。   不觉光阴迅速,早已一月有余。那日雁羽独坐书房,思想:“父母不知何日团圆?在此终非了局,还是到西羌寻父为是。”当晚就说要动身。酒到中间,向董仁道:“多蒙舅兄盛意相留,但终非了局,意欲明日动身,到西羌寻父,特来告辞。”董仁道:“既是老姊丈出关寻父,乃人伦大节,不敢相留,只是此去三千多里,单人独马,叫我如何放心?我这里叫两名庄汉随你动身,也好作伴,而且路径熟识。”   雁羽道:“若得如此,足感盛意。”当下董仁置备行李、马匹,封了三百两程仪,点了两名庄汉,置备得停停当当,置酒饯行。   次日五更,雁公子起身,梳洗装束已毕,带了弓箭,宝剑,备了马匹.两个庄汉装好行李,在外伺候。这董仁又备了早膳、干粮,到书房来与雁公子作别。左右端上筵席,二人对饮。那雁公子是住熟了的,一朝分别,心中忧苦;那里吃得下酒?略饮了几杯,遂叫人收了。正是: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   董仁也不忍分离,吩咐:“撤去酒席,待我奉送一程。”二人出门,一同上马,奔西大路而走。董仁道:“老姊丈一路小心,倘到西羌,即寄一信来,使我放心。”雁羽道:“这个自然。”二人说说走走,不觉下去了三十里。雁羽道:“老舅兄请回,不要送了,就此辞别罢。”二人下马,就在草地上拜了几拜,二人留连不舍,挥泪而别。这正是: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不表董仁回庄,单言雁公子带领两个庄汉,三人骑马,在路上饥餐渴饮、渡水登山,非止一日,到一个去处,地名乌风寨,周围三百余里,都是荒山,当中有一条十字路,南通中华,北通长城,东奔大海,西通西羌。雁公子一行人奔西走了半日,一望无边,无有人烟,两边尽是怪石巍巍,苍松古树,中间只有窄路,只容得一人一骑。雁公子看了,向庄汉道:“这乌风寨如此险峻,倒好藏兵---”言还未了,只听得一声锣响,树林内跳出无数的强人,拦住去路,大叫道;“呔!留下买路钱来,放你过去!”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太平侯南园断义 老御史北寨思乡   (西江月):   义侠始终侠义,化冤到底冤仇。一朝义侠两相投,重叙新朋旧友。   客里迢迢含泪,他乡夜里凝眸。悔教当日觅封侯,戴月披星奔走。   单言那雁公子同两个庄汉,走到乌风寨半山之中,猛见山凹里拥出无数的喽罗,挡住去路。雁公子在马上哈哈大笑,骂声:“大胆的强徒,敢拦住我的路!”便叫庄汉:“跟我来夺路!”便掣出宝剑,一马冲来。那些喽罗拦阻不住,两边的喊声:“让条路!”冲出去了。不防两个庄汉,被后边的喽兵扯下马来拿去了。这雁公子回头一看,见两个庄汉被拿,大喝一声:“好瞎眼死囚的,敢拿我的伙伴!”   回马来夺,跑得急了,不曾防备,只听得一声响,连人带马跌下陷坑去了。那些喽兵见雁公子跌下陷坑,大家欢喜,一齐前来,用挠钩套索将他搭起来,一众喽兵捆进去了。正是:龙游浅水遭虾困,虎落平阳被犬欺。   那些喽兵将雁公子抬进山寨,来到聚义厅。只见厅上坐着一个大王,有六十岁的年纪,旁边坐着两个儿子并众头目。那众人将雁公子拥上厅来,喝声:“跪下!”雁公子大骂道:“小爷不幸跌下陷坑,被你拿住,不然,我杀尽你这一班狗强盗,方消我恨!”说罢,将牙一咬,把身上绳子挣断了两根。那大王见他少年英雄,一表人才,又听他口音好似同乡,便问道:“你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因何到此?”   雁公子见问,使细细诉了一遍。那大王听了,忙忙离座,亲解其绑,纳头便拜道:“原来是雁恩公在此!方才冒犯虎威,望乞恕罪。”雁公子忙忙扶住道:“不知老大王是谁?多蒙释放,望道其详。”那人道:“在下姓红名光,那年小女看灯,被刁贼抢去,多蒙老将军救命,又害他征西被陷,时时挂念恩公,不想今日相会!”说罢,便救了两个庄汉,又叫两个儿子作速过来叩见。   当日设宴相待。饮酒中间,红光道:“小恩公单身救父,惟恐不便,我这里现有五千兵马、数万粮草,不如反出西关,会合老将军,杀进中原,救取家眷,扫除奸贼,报仇泄恨,岂不为妙?”雁公子道:“不可轻动,等我寻着爹爹,会了羌兵,暗传消息,大王那地会了董家庄的人马,着他断往中原的救兵,大王起兵来捉刁龙,里应外合,方的成功。为今之计,我写书一封,大王着人送到董家庄,叫他招军买马,积草囤粮,以便行事。”红光大喜。雁羽登时修书去了。红光遂留雁羽在寨操演喽兵、教习阵法。那乌风寨的威名,从此大振。每日里冲州破县,聚草囤粮。那些临近的府县,闻知这个消息,连夜就飞报申文奏朝廷去了。正是:一声兵振连三寨,万里关书连九重。   话说那告变的文书雪片也似来到京中,详报部内。这刁国舅闻知此信,吃了一惊,想道:“这西关一带地方乃是我大孩儿汛地,倘若朝廷知道风声,岂不见怪?”遂按下本章不奏,心中思想道:“乌风寨不过一隅之地,纵有强人,也不为大害。”遂暗暗写书一封,知会儿子刁龙,叫他用心防守便了。一面思想:“张宾的侄子张英,他托我谋官,至今无缺,不如乘着乌风寨有事,着他前去做个参将,镇守那里地方便了。”又想:“钟佩修造长城,至今无信,不如奏地一本,说他克减官粮、督工不紧,以致防守误事,边地生乱,那时将他们斩草除根。”思想已定,连夜草成本章,早朝见驾。正是:黄金殿前臣朝主,白玉阶前虎拜龙。   话说刁发草成一本,早朝见驾,第一件奏的:“西羌作乱,皆因雁翎反国,合将他家眷斩首,以戒后人。命张英为参将,镇守乌风寨,以防不测。”第二件奏的:“钟佩减粮误工,贪赃旷职,四载未完工程,以致长城难守。合将钟佩家小拿问立决。”天子准奏:“着张英领参将之职,前去镇守;钟、雁二事,候朕详察。”圣旨已批,百官朝散,刁发回衙,张英领凭上任不提。   且言西关刁龙,接了父亲的书信道:“闻得乌风寨一带地方甚是作乱,尔须小心操守汛地。倘有疏虞,朝廷见怪。我不日有张英前来做参将,奏准本章,同你镇守,要紧,要紧。”那刁龙接了书子,便选择英雄,操演人马,各去安排不提。   再言那北狼关总兵胡申,接了妹夫刁国舅的书信,写的命他催赶长城的工程,要逼钟佩的性命。这叫做有心人算计没心人,可怜这钟御史是个书呆子,如何知道?正是:人心难测真好险,世路崎岖甚可悲。   那日胡申早堂点齐执事,下教场操过了兵,便向长城之内工料场查查,又命过中军传钟佩说话。钟佩正在监工,领着随来的四个侍卫---张炳、赵魁、路瑶、李俭,在那里督工,听得胡申传他,忙到官厅。见札已毕,茶罢三巡,胡申道:“请问先生,连日修了多少?不知何日才得完工?”钟佩道:“大人,这工程浩大,其实难完,更兼边地寒暑风雨,便不能动手。自从卑职开工以来,还没有修了十股之二。若问完工的日子,不知何日方了!”胡申听得此言,将脸一沉,道:“修理长城,如此费力,若是起造长城,倒要几千年还不得完工么?”钟佩道:“大人之首差矣,昔年秦始皇命蒙恬起造长城,不知费了几千万的钱粮,伤了多少人的性命,流离辛苦,日夜不宁,然犹十载方完。卑职在此,不过几名人夫.倒有一半老弱,阴雨寒暑又重,也不想回乡去了。”说罢,不由得凄然泪下。正是:死生未保由天命,诉到心酸泪暗流。   胡申道:“我也不管你这些闲事,昨日有部文到来,由我督工,上紧催赶。你方才说人夫不足,我如今发四百名步兵与你,凑成五百,各人领一百,十日一换.按月关粮。凡一应瓦灰砖料,俱在本督处来取。每人一月俱要修一丈,无论寒暑,俱要动手,怠慢按军法从事。”说罢,令中军官拿过花名册子,就点了四百名步兵,当堂交代。   这钟佩听得部文是着胡申督工,吃了一惊,心中想道:“我休矣!这胡申乃刁贼羽党,刁贼乃是我仇人,倘有不是,便按军法,如何是好?”没奈河,只得领了人夫,关了粮,支了砖料,辞了胡申,下了场。和这四个侍卫商议道:“不好了!如今部文已到,着胡申看工。我想胡申乃刁贼的妻舅,是我的仇人,倘他公报私仇,害我等性命,如何是好?”那四个侍卫都是武进士出身,心粗胆大,便道:“御史休惊,好便受〔疑有缺文)富贵,省得受小人之气,岂不为妙?”钟佩道:“此事断断不可。自古食君之禄,必当忠君之事,将军们前程远大,岂可出此不忠之言?以后只是尽心办事,不可如此,有背皇上的恩典。”正是:忠君一点丹心重,宁死无须背主恩。   那四个侍卫听了钟御史这番言语,唯唯而退。当下钟佩将这四百名步兵分在四处,去动手修造。谁知这四百名兵,只会吃粮,不会做工,更兼有一半老弱不堪的在内,那里做得动?一个个搬砖弄瓦、挑水和泥,七手八脚的,一个人一天到晚也做不得多少工,莫说砌一丈,连三四尺也砌不完。   钟佩一见,心中着急道:“如此光景,如何是好?”又心慈不忍督责,只得连自己的家人小厮,都叫他帮着做工,将自己的供膳俸禄,都犒赏众人,众人虽然欢喜,却赶不起那工程。那四个侍卫,见工做不起来,也心中着急,凡有怠慢者,扯下就打。钟爷代众人讨了多少情,怎当得那些人越慢。做了十天,胡申下来看工,每人只派四尺,一天倒少了一大半,心中大怒。第一次不好拿钟佩发落,便将四个侍卫提来要打,是钟佩上前讨情。胡申道:“钟先生,你不要讨情,本总督奉部文督工,谁敢怠慢?下次查工,倘钟先生慢工,也是要追究的。此乃皇上公事,休怪本总督无情。权记这次初犯,去罢。”可怜钟佩,满面羞惭而退。正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不言胡申查点一番回衙去了,单表钟佩心中好不忿恨,道:“不想今日命丧小人之手!若得回朝,除奸去佞,好不恨也!”说罢,仰天大哭。那四个侍卫道:“依我们,还是走他娘的路,再作道理。”钟佩道:“岂可背君废事?”侍卫道:“不背君也是一死,背君也是一死,倒不如留此有用之身,再作道理。”钟佩还是不肯。五个人谈谈,不觉晚了,钟佩闷闷收工,自去睡了不表。   单言那四个侍卫商议道:“我看钟呆子执意不走,将来必有杀身之祸,我们不可不早为之计。”张炳道:“明日我们先将细软收拾了,去觅下一个存身之地,有事时我们就好走了。”三人道:“好,甚妙。”当下计议停当,张炳去了。正是:明枪容易躲,暗前最难防。   话休烦絮。钟佩等督了工。不觉又是十天了,还是一样,那里赶得及?胡申知道风声,三日前便拿一支令箭,吩咐旗牌官:“若是他工还未完,捆来见我!”那旗牌得令,飞马而去。   不知后事如何,且所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重义番官留御史 无情国舅害忠良   (西江月):   世事颠颠倒倒,人情覆覆翻翻。几番遭险受艰难,怎屈忠心赤胆。   瘦马奔驰峻岭,孤舟飘泊江干。风涛经过几千番,回首苍山日晚。   话说那个旗牌官姓马名训,乃是胡申帐下一名得力的官儿。当下马旗牌领了令箭,飞身上马。来到关下工料场中查工。那钟佩是个书呆子,那里把个旗牌放在眼内,见他来查工,并不在意,也不起身,也不来送礼。那马训见钟佩不瞅不睬,心中大怒,便拿条尺竿下场来量一量,又算了一会,见每日一人没有一丈工,心中大怒,向钟佩道:“吓!好个监工官儿,大老爷吩咐每人要按工记算,你怎么如此怠慢,有违大老爷的军令?如今大老爷委俺来查工,如有怠慢,就扯你去见大老爷,那时才知道呢!”钟佩听了这番言语,心中大怒,喝道:“咄!我慢了皇上的工,并没有慢了你家大老爷的工,除非将我解上京治罪!连你家大老爷也无法奈何我,你在此大呼小叫做甚么?放肆的狗才,如此大胆无礼!”   这才是:不知身落河东地,独把雄心自使威。   那旗牌本欲诈钱的,听了此言,只气得火星三尺从太阳穴中冒出,大叫道:“俺奉大老爷的令箭下来监工,难道查不得么?也罢,扯你去见大老爷,看你狠也不狠了!”说罢,便跳起身来扯钟佩。可怜钟佩只气得面如土色、四肢作冷.往后一交跌倒,登时气死在地。正是:龙游浅水遭好困,虎落平阳被犬欺。   那旗牌见钟佩气死在地,心内也自着忙。幸得四个侍卫向前扶起,救了一会,方才苏醒。那侍卫李俭见钟佩醒了,便大骂道:“我把你这个该死的旗牌,你逼勒朝廷的命官,是何道理?”提拳就打。张炳乖巧,见此光景,使双手拦住李俭的手道:“不可,他是奉大老爷的令,概不由己。方才原是钟爷的不是,我们如今代钟爷陪礼,治水酒一杯,留马爷在关外顽顽,等三日后,我们同马爷前去缴令,岂不为妙?不知马爷意下如何?”那马训道:“你我总是办公的,有话好好的商议,就张爷这等说话,有甚么做不来的,怎么开口就骂?”说罢要走。正是:小人惯会装模样,做势拿班了不成。   那张炳道:“马爷又来执意了!我们诸事俱要仰仗马爷在大老爷面前方便方便,事过之后,少不得还要慢慢的来孝敬马爷呢,怎么马爷就要走呢?”说罢,便叫李俭道:“你陪钟爷先去到我们住处,备了席,我陪马爷看看工就来。”说罢,丢了个眼色,叫李俭:“去罢。”这马训见他们去了,向张炳道:“不是俺放肆,可恨老钟那人过于做大了。”   张炳道:“那老钟是个书呆子,为人不活套,连我们也不喜欢。马爷你代谅些罢。”二人谈谈说说,来到城边监工。这马训大呼小叫、指东划西,在那里摆布众人做工。张炳乘此偷了个空,叫过手下带来的一班家人,暗暗吩咐道:“大老爷作对,催工甚紧,只怕我们都是没命的,不如走罢。你们可将一切细软收拾停当,搬到我前日寻的所在寄下,不可出来。连钟爷也不可与他晓得。总在今夜三更会齐,一同出寨,要紧要紧,不可有误!”家丁领命去了。这才是:谁识计中计,须知机内机。   那张炳和家人会过了话,笑盈盈的又走来陪定马训,说长道短。监了一会工,不觉的日暮,张炳道:“今日倒得罪马大爷,费了半日的心监工。”马训道:“都是公事,这有何妨。”张炳道:“马大爷在此,今日赏他们早些收工罢。”   遂吩咐众人道:“呔,今日马老爷在此,赏你们早些散工,有酒五十坛、羊五十口赏你们,去罢。”那些人答应一声,一哄而散,去领羊、酒不提。   单言那张炳打发众人散了工之后,向马训道:“就请马爷行罢。”马训道:“怎好多扰?”张炳笑道:“马老爷又来了,见笑了,一杯水酒.不过聊表敬意,不要过谦,快请上马。”那马训不解其中之意,遂不再言,带了令箭,整整衣冠,同张炳一同上马,奔关下而来。可怜马训,只为贪威爱宝,这一来有分教:喉中绝了三分气,野外埋将六尺尸。   那马训、张炳二人上马,行了一刻,早到钟佩的寓所,二人下马入内。那钟佩等早早来迎接。进中堂见札已毕,茶罢三巡,分宾主坐定。钟佩始终不肯小意奉承小人,把马训不放在眼内,转是张炳乖巧,言来语去,在两下里调和。不觉天晚,摆上酒席,大众谦了一会,马训坐了首席,钟佩二席,那四个侍卫左右相陪。见那席面甚是齐整丰盛,正是:山珍海错般般有,只少龙肝与凤心。   那张炳是和那三个侍卫串成一局的,有心要灌醉马训,以便行事,只有钟佩不知就里。他四个侍卫,你一杯,我一盏,把个旗牌吃得醺醺大醉。钟佩道:“这样人舍酒与他吃?”张炳道:“我有用他之处,你看看瞧。”钟爷在旁,只见他四人一齐动手,先拨下那支令箭,然后脱下他的盔帽衣服,张炳穿将起来,腰内插了令箭。说时迟来时快,只见李俭拔出腰刀,认定马训项下一刀,只听得一声响,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滚下来了,身在东,头在西,血流满地。把个钟爷唬得战战兢兢道:“这---这还了得!倘胡---胡申--- 申---知、知道了,如何是好?”李俭道:“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了。此处非我们存身之地,还不走,等待何时!”说罢,那李俭不由分说,一把将钟爷抱上了马,叫一声:“走吓!”那些家人总是伺候现成的,一个个带了兵器,捎了干粮、行李等件,跳上马一齐走了。这正是:打破玉笼飞彩凤,遁开金锁走蛟龙。   那钟佩糊糊涂涂的跟着上马,跑了一夜,走了一百多里。到五更少歇片时,吃了干粮,不敢停留,上马加鞭走了一日,又是一百多里。初更时分,到了南北交界的地方,乃是胡申标下两个参将在那里把守,有二千兵马、十员将官,立营守关。这张炳装做旗牌,拿着令箭叫关。关上首将见了令箭,随即开关,让他们走了。正是:鳌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来。   当日钟佩等出了关,又走了两日,恐防追赶,又走下二百多里。那日走得又饥又渴,又无宿店安身,只得趁着星光往前奔走。来到一个去处,四面高山,中间一条小路,路旁有座小小的古庙,众人道:“好了,我们且到里边安歇安歇。”一行人下了马来敲门。内里有个老番借问道:“是那一个,此刻还来敲门?”张炳道:“我们是出关打猎的,因迷了路,来借此坐坐的。”那番增才掌了灯,开了门,放众人进来。大家上大殿,搬下行李,在两壁靠着坐下。只有钟爷一人坐立不安,又想家乡,又想朝廷,十分痛苦,那里睡得着?抬头一看,只见庙内大殿上一个匾,上写“苏武祠”三个字。这钟爷见了,不觉心酸,哭道:“昔日苏武身陷北方十几年,方才回南,可怜我钟佩,今日也被奸贼所害,有家难为,有国难投,不知用有回南之日了?”想到伤心处,不由得大放悲声,哭倒在地。不防那庙内的老僧在后听得分明。吃了一惊道;“原来是南边的逃宫,不免我去盘他一盘。”遂走出来,扶住钟佩劝道:“老客官不要哭,我且问你,你是那里人民?因何到此?”钟爷是个老实人,并不隐瞒,从头至尾说了一遍。那番僧道:“原来是南朝的钟御史!昔日封赠各国之时,舍侄称说御史的清德,不想今日得会。”钟爷道:“师父令侄是谁?”番僧道:“老衲舍侄姓津名梁,现守北关,在贺老都都手下做了酋长,也管着五千个儿郎。昔日出关,也曾拜见过御史。此来无地安身,倘那边追兵一到,如何是好?不如待老衲写封书信,送到舍侄标下安身,不知尊意如何?”钟爷道:“若得如此,已感慈悲。”那老番僧遂写了书信,次日打发钟爷投番去了。正是:龙归大海藏鳞甲,虎入深山隐爪牙。   不言钟爷自此在番邦,且表胡申等到三日后不见旗牌回话。心中大怒,又取令箭一支,叫两个中军官下关去看。那两个中军官到了关下去看,只见那些做工的七零八落的在那里做工,问及原由,那些人道:“自从旗牌那日下关之后,至今三日,也没个人来监工,不知往那里去了?”中军吃了一惊,叫做工的领他去找钟佩寓处。到了门口,只见反封了门,并没有一个人。那两个中军心中疑惑,遂下马打开门,走进中堂一看.只见血淋淋的一个尸首倒在地下。中军吃了一惊,细细一看,乃是马旗牌杀死在地。中军大惊,叫做工的看好了尸首,随即飞身上马,奔进北狼关,禀了胡申。   胡申大惊,遂点了一千兵、两个中军,到关下追赶。一面又吩咐手下人埋马训尸首,一面令四十名健快到关内关外四处缉获;一面做了本章申奏朝廷;一面暗写密书,去报与刁国舅,足足忙了两日。只见两界关守将同中军前来缴令,言:“钟佩等已于三日前出关去了,请令定夺。”胡申大怒道:“谅他也跑不远!”遂点了一千兵马、两个参将前去追赶:“倘已投番,即向番邦要人便了。”正是:从今两下生嫌气,搅得风波不得清。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抄家产钟府遭殃 逃乡土夫人避祸   (西江月):   仇里寻仇更甚,恩中结恩愈深。一边一报甚分明,我劝为人要醒。   避土离乡受苦,栉风沐雨耽惊忧。脚小犹叹零仃,却喜英雄有命。   剪断言辞归正传。话说那两参将领了胡申的令箭,点了一千军马,出了两界关,一路迎来,耀武扬威,十分勇壮。出关走了三日,却到了北番的地界。那北番边只见南边有兵来了,那时守汛的小番儿一个个慌慌张张去报酋长都都道:“不好了!南边有兵犯界了。”那些酋长都都吃了一惊,登时传令五营四哨、大小儿郎来厮杀,一面上关飞报贺总兵大都儿。那大都儿姓贺名兰,生得性如烈火,大眼浓眉,其力有万夫不当之勇。当日传闻此信,心中大怒,登时点了一万毛袂番兵,就命:“酋长津梁做先锋迎敌,本部领大兵断后。”当下津梁得令,回营领兵,问钟佩道:“老御史,为何你三日前来投我,三日后就有兵来到,恐其中有诈么?”   钟佩道:“恩公说那里话来!我钟佩立身无地,蒙酋长收留,恩莫大焉,敢有诈连累恩公?恩公如其不信,待我等下关破了南兵就是了。”津梁大喜,遂点兵下关。摆阵对圆,津梁纵马出阵,大喝:“南蛮!”两个参将心中大怒,骂道:“天朝的元帅到此,还不下马跪接?怎么叫我南蛮?好大胆的狗才,好好送出逃宫,献上贡礼便罢,不然杀进,连你主儿总要问罪的!”那津梁听得叫他送出逃官,他留钟佩,原是瞒着贺都都的,又听他出言不逊,心中大怒,也不答言,打马挺枪冲将过来。那两个参将仗着胡申的势力,大骂:“狗奴如此无礼!”两口刀一齐杀将过来。方战了十五六合,不防张炳隐在番兵队里,恨胡申不过,道:“我们逃在番邦,你还要追赶!也罢,待我伤他一个,也出出气。”   就拍马向前,拈了弓箭,看准迎头的一个参将,“当”的一箭,正中面门,“扑通”跌下马来。正是:一箭到穿金甲透,三分气已化清风。   那参将见伤了一个,吃了一惊,败下去了。津梁不舍,把鞭梢一指,大小番兵一齐赶上,可怜一千南军,伤了一半。这津梁追了五十多里,方才收兵,回关献功。从此以后,越发厚待钟佩了。这且不言。   单言那名参将败到北粮关,查点军士,折了三百多名。到帅府见了胡申,细言前事。胡申大怒,欲起大兵出征,又怕番兵凶勇,不敢轻动,遂传令各处关前添兵把守,昼夜小心,不可乱动,候旨回来同他打仗。正是:从今南北生嫌隙,惹了干戈闹不清。当下胡申吩咐各路守定关口,预备番兵。这且不表。   单言那告急的文书,并胡申的密信到了京中,先到太平侯府中接递。那刁发看了文书与告急的本章,看完吃了一惊,当夜写成表章,候人朝见驾。次日五鼓,刁发早朝见驾,山呼已毕,呈上本章。皇上看毕龙心大怒,骂道:“好大胆的奸臣,长城不曾修完也罢,为何反入番邦,情殊可恨!”遂降旨一道,命锦衣卫速到松江海防营王都统那里,会合常州府,将钟佩的家产抄入公府,把他一门老少俱拿入京中勘问,违旨者斩。圣旨已下,谁敢不遵?那个锦衣卫领了圣旨,带了兵丁,背了黄绫,飞马出京,奔往松江去了。正是:一声霹雳惊天下,顷刻风波遍海滨。   话说那锦衣卫一路赶来,非止一日,那日到了松江海防营辕门,上来传下圣旨。事有凑巧,那日辕门值日听事的官儿却是陈玉。原来陈玉自得山玉、章江二人的盘费,即投到松江王都统那里,做了一个听事官儿,王都统念他父亲的交情,十分厚待他。当日陈玉听知这个消息,吃了一惊:“恩兄此番性命休矣!我不救他,更待何时?只是分不得身,如们是好?”想了一想,计上心来,遂向锦衣卫道:“大人请在迎宾馆少待片时,待小人禀过都统接旨便了。”那锦衣卫即入迎宾馆去了。这陈玉出来.吩咐伙伴道:“若大人点我,就说到营中催钱粮去了。”说罢,飞身上马奔出城,来到江边,叫只快船,却好遇着顺风,扯满了篷,连日连夜的奔至常州武进县钟佩府中把信去了。正是:天叫忠良逃脱命,连江满助一篷风。   不言陈玉如飞而去,再说锦衣卫坐在馆中,呆呆等了半日,也不见动静,性急起来,且到辕门大叫道:“圣旨已到,还不快接旨么?”这辕门上众人听得此言,忙忙通报都统。都统吃了一惊,不知何事,忙叫摆香案,开中门接旨。锦衣卫正立中堂,宣读圣旨已毕,王都统方知是为钟府之事。遂备晚膳,陪锦衣卫饮过酒,然后坐堂,点了一千兵,同拿钟宅家眷。点过了名,点各官时,不见陈玉,同伙代他回了话,都统才另点别人同行。直忙到一更时分方才动身,到江边叫了几十号大船,放炮开船,往常州进发。   岂知那陈玉先行一日,又是顺风快船,一日一夜,早到武进县地界。上了岸,也不进城,他虽不曾到过钟府,因向同山玉谈心,知道地名、路径,他想着山玉的话,一路问来,早到钟府。却好钟夫人那日思念孩儿一去几年无信,不知生死存亡,在那里痛哭。忽见家人禀道:“外面有一人,口称送家书来的,要面见太太。”夫人听见“家信”二字,满心欢喜,便道:“叫他进来.”正是:一闻音信传鱼雁,强似天宫降珍宝。   那家人领陈玉来到后堂,见了夫人,倒身下拜道:“伯母在上,小侄叩见。”夫人见这般模样,吃了一惊,忙道:“请起。敢问尊姓大名?”那陈玉便说如何会见山玉,如何承他借盘费,投到松江,如何探得京信,特来相救。夫人听了,唬得魂不附体,大哭起来。陈玉道:“事在危急,走为上着,快些收拾奔杭州,找到钟兄,再作计较。”夫人听得此言,立在中庭,就如泥木一般。不想玉环小姐在后听得明白,叫声;“母亲不要恍惚,我看此人之言毫无虚事,只好如此如此。”夫人无奈,只得依了小姐之计,得细软打成包袱,带了一个大脚丫头,妆做小厮,小姐扮做相公,叫过家人,吩咐道:“今日我要往镇江金山拜佛,与我叫船,我去五七日就回。”安排已定,只见那家人道:“船已现成。”夫人、小姐上轿,来到江边上了船,吩咐开船,对船家道:“我如今先到杭州顽顽,多与你些船钱。”船户道:“听随太太。”扯起篷来,往杭州去了。   当时都统同了锦衣卫来到常州,令地方官同行,带了兵丁,登时将钟府团团围住,收了家资入官。那些兵丁将众家人俱皆绑起,只不见了夫人、小姐。官员齐吃一惊道:“钦犯在逃,如何缴旨?”无奈收拾以后出了门,点了捕快,来到金山拿人。谁知天佑忠良,夫人动身那日,镇江江内狂风,坏了无数的船只,淹死多人,总漂入江了。那快手的船户见淌了一个尸首,正与钟夫人面貌、衣服差不多,家人见了,大哭道:“不好了,夫人淹死了!”众捕快看见他们哭以情真,道:“敢是已死,我们到金山却也无益,不如带着这尸首。”众捕快打禀贴回都统,都统道:“有这等事?”   叫钟宅众家人都来看认,众家人说道:“夫人死了!”哭在一处。锦衣卫见这般光景也认为真,王都统只得同常州府合做了本章,开了单子,送了锦农卫一千两银子下程:“凡事求大人方便”。锦衣卫大喜,收了本章,回京复旨。到了京中见驾,天子见了本章,便道:“伊妻既死,尸首现在何处?”锦衣卫奏:“深恐有误,是王都统封了棺,候旨定夺。”天子听了,半信半疑,遂降旨:将钟宅家属发配三千里,尸首存验。”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