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奇侠传 - 第 4 页/共 13 页
不防小姐在楼窗看得明自,笑道:“也不知诌些甚么胡话?”忙令丫头:“下楼接来我看。”丫头答应,下楼接了上来。小姐一看,不觉哈哈大笑道:“该死的夯货,诌甚胡话!让我嘲他一嘲。”遂写四句于后道:
皎皎银钩挂,纤纤玉一痕。
仙蟾非俗品、虾蟆岂能吞?
写毕,又添一行小字道:“改日请教罢。”遂叫丫头交还书童。
书童呈与习虎,刁虎同包成一看,刁虎不懂,包成道:“罢了,罢了,去罢。”刁虎道:“为何如此?”包成分剖诗句道:“他笑你虾蟆想吃仙娥肉呢!又道‘改日请教’,这分明是暗里驱逐,笑我一场!罢了,既不允亲,还在此何益?”刁虎大怒,起身就走。不防文翰林知道消息,吃了一惊,忙到书房道:“老夫失陪,为何就要回去?”刁虎怒道:“你分明辞我,倒还说此话?”遂将原诗递与文正道:“这不是你写的?”文正一看,忙陪笑道:“这是小女无知得罪,非老夫之过。”刁虎冷笑道:“有这一句书,难道老先生不知么?‘养不教,父之过’,非你过而何呢?”文正道:“凡事包涵,老夫改日到府陪罪。”遂邀那二人忙忙设席款待,二人只得勉强饮了数杯,怏怏起身而去。正是:只因一口气,结下数年仇。
不言刁虎满面羞惭而去,再言文正回楼,抱怨女儿道:“允不允罢了,不该结仇于他。他是个平地生波的小人,又仗着他父亲椒房之宠,有权有势,好不利害,钟御史、雁都统二人也只为一点私仇,如今都被他害出去了,死生未保。你今日得罪了他,他久后怀恨报仇,如何是好?”小姐道:“不妨,他果然来寻我,我自有道理。”不表父女谈心。
且言刁虎回庄,气了个死,骂道:“这小贱人,如此可恶!我偏弄他到手,方泄我心头之忿!”刁虎道:“老包,还是怎生是好?”包成道:“二爷不要慌,冷淡些时,还烦张大人如此如此,请文正到庄,这般这般,也不怕他不允。”
刁虎道:“此计好是好,不要再像前番才好呢。”包成道:“预备便了。”
不觉光阴迅速,又早秋光明媚、丹桂飘香。那日刁虎借请着桂花为名,命家人拿了一个邀单,写了一封请帖并书信与张宾,托他如此如此。张宾受了计,忙令请文翰林说话。
文正不敢怠慢,随至刑部。见了张宾,张宾道:“请先生驾来,非为别事。因太平庄桂花大放,弟约了几位幕友去做诗会,特请驾主坛。此乃一时盛亭,还求勿吝珠玉为幸。”说罢,吩咐打道,遂与文正一同起身去了。
这文小姐听得张宾来请爹爹去了,吃了一惊.正是:看破奸人多妙计,闺中也解二三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雁公子二闹太平庄 文翰林三上辞朝本
诗曰:
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
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偶录七言诗
剪断闲言,言归正传。前回书说的是包成定计,请文翰林至太平在做诗会、看桂花,在酒席筵前逼勒文翰林写庚帖。文正不知就里,就到太平庄去了。那文翠琼听了这个消息,不觉吃了一惊道:“不好了!爹爹中了计了!”一个纸条儿,叫丫鬟快到书房与雁公子看。丫鬟即送到书房。雁公子看了一遍,道:“晓得了,你去罢。”丫鬟回楼不表。
且言雁公子受了文小姐的密计,忙忙便去改装已定,带了东西,出了门跳上马,加三鞭往城外去了,不表。
且言文翰林同刑部张宾骑了马.摆了道,一路上整鞍按辔,徐徐而行,不一时早到太平庄。过了溪河,到了庄门,门公通报.不一时,只见刁公子同了张英、包成整衣出接。
张宾见了刁虎,假意问道:“列位诸友俱到齐了么?”刁虎道:“诸友尚未到来,想在迩了。”张宾、文正二人一同下马进门,走甬道,登大厅。见礼已毕,茶过三巡,刁虎向文正道:“前日在府多谢。”文正忙陪笑道:“不敢,不敢。前日有慢,多多得罪。”刁虎忙道:“岂敢,岂敢。”张宾道:“既是众客未到,何不我们先看看花儿,徐徐等他们便了?”刁虎道:“是。”遂命家丁拿钥匙去开了耳门,刁虎遂邀文正等一行人步进耳门。只见一条石径,翠柏古松,小桥流水,弯弯曲曲。走了一会,又见一带大黄墙,当中一门,朱漆金钉,门上墙内砌了一座石匾,上写“禁院”二字,门横金锁。刁虎令开了门,邀文正入内。文正道:“禁院之中,如何敢入?”刁虎哈哈大笑道:“我们时时在内顽耍,如何进去不得?”张宾笑道:“沾刁世兄之光,进去无妨,总是瞒上不瞒下的。”文正只得进去。入门一看,湖山回映,殿阁巍巍,十分幽雅。一行人来到桂花亭中,果然清香幽幽,犹如一片剪碎的黄金,十分可爱。刁虎邀文正等入亭坐下,命家丁捧茶,伺候午饭。文正遂同张宾等在内闲坐,不表。
单言雁羽一马冲出城来,到了太平庄,过了大河,下了马到庄门。门官问道:“是那里来的?”雁公子道:“是文府来的。”门官道:“你来做甚么?”雁公子道:“因家爷在此吃酒看花,家主母命小人送件秋衣,恐晚凉,叫我当面交与家爷,在此伺候。烦通报一声。”门公道:“我家二爷同张爷、文爷已入行宫内院看花去了,吩咐送的一切人来,俱不许入内。”雁羽道:“老伯伯,我是昨日才来到他家的,若不送到这东西,我回去就要打发我了。可怜老伯伯方便方便,我请你吃酒。”说毕,便向身边取出二百文来,假意战兢兢的双手送与门公。门公一看,大笑道:“你这乡里老实孩子,也罢,让我带你进去,须要小心。”遂领了雁羽,转弯一直入内院而来,用手指道:“你家老爷在那桂花亭子上吃茶,你去见来。”雁公子挟有衣服,走到面前。却好包成、刁虎等俱四下顽耍,不在面前,只有张宾同文正二人坐在亭中,对面下棋。雁公子走向前叫声:“老爷,小的叩首。”
张宾道:“你是那个?”雁羽道:“家爷在此,小的来伺候的。”文正一见雁公子,吃了一惊,便倒过脸来问道:“你来此何事?”雁羽怕露出马脚,忙道:“奉夫人之命,惟恐晚凉,叫送衣服来的。”便解开在包,取出在眼---暗藏有一条小小字儿---递与文正道:“老爷穿了罢.”文正接衣穿了,道:“在外边伺候。”雁羽答应下去。文正复坐下下棋。张宾道:“好位盛管。”文正道:“不敢。小价前日才来的。”张宾道:“口音不像本地人么?”文正道:“是西人,一位同年荐来的。”文正不下棋,推净手,到后边看了字,道:“原来是女儿差来的。”遂看了定中之计。
不觉天晚,文正道:“诸友未来,改日再会罢.”刁虎道:“岂有此理?诸友不来,留一席候着他们,我们先吃便了。”随吩咐家人在萃文轩摆席。原来这萃文轩是刁后行宫的卧房,内有皇上的御用陈设、古籍等件,是不许外人入内的。上有御笔亲书道:“擅入者斩”。文正不知,遂同张宾、刁虎等人内。不一时进殿,摆上席来,两行奏乐安席。
众人谦了一会,文正首席,张宾二席,包成三席,张英、刁虎横头相陪。四围有数十个家丁伺候。吃过了几杯,文正道:“何福克当,多承世兄这番盛意。”刁虎道:“薄酒无谦,休得过拘。”张宾便开口道:“文先生,刁世兄日后孝敬你的日子长哩!”文正道:“大人何出此言?卑职吃罪不起。”包成道:“这老先生,实对你说了罢,我家刁二省慕令爱的贤名,前日蒙盛意,到府面试诗文。我家二爷因平日在家好学弓马,精通兵书,文字欠些,不想却被令爱耻笑一番。我家二爷一气回来,告诉了千岁。千岁大怒,就要借端参坏你的官职,多亏张大人再三解劝,允了千岁道:‘改日是必做此亲,金币聘礼即送过来便了。’所以今日刁公子、张大人二人因不能违千岁的命,敬请驾到来,面议此事。但婚姻大事,俱是父母作主,只求先生慨允,那怕令爱不从?况刁府赫赫皇亲、堂堂国舅,也不辱没了你。过了门,有多少照应,岂不两全其美?这是晚生几句知己之言,乞应允便了。”文正听了,便想道:“应了女儿的话了!”便随机答道:“卑职得世兄为婿,真是喜出望外,但小女性直,恐过门不睦,反为不美。既如此见爱,卑职允亲便了。”包成道:“既蒙见允,望即书一庚帖为之。趁张大人在此,一言为定了。”叫左右;“取文房四宝过来。”左右是伺候现成的,忙捧上大红喜帖、文房四宝道:“请老爷写。”文正便道:“容卑职回去同寒荆商议,写了择日送来便了。”张宾在旁道:“既蒙见允,就请书了,着回府商议,又是不管的局。”包成道:“如是,二公前程俱不稳了。”文正正色言道:“婚姻必须成礼,那有强逼之理?前程不稳,也是小事。”张英在旁大怒,手边取出宝剑喝道:“这是甚么所在,还敢支吾?杀了也不偿命的!”包成做好做歹劝道:“张公子息怒,文老先生是写的。”便自墨催写。
文正正被逼勒,猛听得一片喊声报道:“宫外火起!”
刁虎吃了一惊,忙丢个眼色道:“张世兄陪着文先生,我们去看来.”说毕,刁虎、张宾等众人一哄去了。这文正听得火起,心中着急,也要走,张英一把拦住道:“写了走不迟。”不防雁公子乘间闯进来道:“老爷,走了水了,还不走么?”文正听见就走。张英又拦,被雁公子一推,跌了一跤,喝道:“火烧进来了,还拦人么?”抱着文正往黑处一溜烟去了。这张英大怒,爬起身来往外就赶,出来只见烟火连天,火势猖狂。原来,雁公子先在灶下放火,后又在楼下放火,两处齐烧,好不利害!张英见这般光景,也不赶人,便来救火。朝前一跑,撞了一跤,爬起来问是谁,乃是刁虎。
刁虎忙问:“文正写了么?”张英急道:“走了!走了!”刁虎道:“快快去赶!”张英道:“晓得。”忙上马来市桥口赶,不表。
且言雁公子扶文正到黑处,忙道:“文老伯,快脱下上盖衣服,与我穿了,上马去罢!”文正依言改了装,上马前走。雁羽换了文正的衣裳,上马后走出了庄门。只见烈焰滔天,好不利害!那些在庄的校尉官兵、军民人等,一个个鬼哭神嚎,乱奔乱跑。不一时,合京城的六部九卿、文武百官,听得太平庄走水,烧了娘娘的行宫,都蜂拥而来救火,齐奔到太平庄上。这里文正乘间,纵马走了。张英不曾提防,忙问时,只见火光中后面来的正是文正的模样,张英又叫:“文先生那里去?”雁公子故意不答,纵马就冲了过去。张英大叫:“那里走!”拍马赶来,两马相并,伸手来抓。雁公子见他伸手来抓,乘势顺手一拳,“扑通”一声把张英打下马去了,然后把马一夹,如飞而去。
这张英跌了个昏,爬起来,四面昏黑,不知文正到那里去了,只得回庄救火。大小官员救了半会,才救熄了火、烧毁了三进多屋,伤损了无数的器皿、饰物。众官俱辞去了。
刁虎会合包、张等家丁,一切人众,查问如何起火,家丁俱回不知。刁虎气道:“晦气!晦气!受了惊,又走了文正,明日还要入朝请罪。”张宾也只得辞别回衙。刁虎气了一夜,次日五更上朝,不表。
且言文正、雁羽二人逃回家中,夫人、小姐接见,说了备细。文正道:“今后刁成越发仇恨,要设计来害了,不如告老回家,不做此官,倒还安静。”遂写了本。次日央掌院说要告老,掌院道:“新修国史,翰院事多,岂容告老?”
文正再三说了两次,掌院不允。文正大怒道:“我明日亲自告奏便了!”正是:只因奸佞多当道,遂使忠良各弃官。
次日早朝,朝贺已毕,先是刁发带子上朝,报上请罪。
天子道:“发工部修理,下次小心,恕卿无罪。”刁发父子谢恩下去。然后是文正上前,山呼已毕,呈上告老的本章。内监接上,天子观看已毕,忙开金口问道:“观卿不过五旬以外的年纪,为何就告老?”文正奏道:“臣因有一暗疾,不时举发,恐不能再任王事,尸位素餐,扪心有愧,故敢告老。”天子沉吟,正欲准奏,只见班中闪出标本黄门官太平侯国舅刁发,向前奏道:“翰林院文正并无暗疾,年正服官,况目下新修国史,乃翰林院有事之时,何得假病告老?臣该标本,不得不奏,乞旨定夺。”天子听了这言,便开金口道:“翰院有事,何得归林?既言有疾,赐银一千两养病治事,毋得再奏,谢恩。”文正听了,唬得不敢再言,只得谢思。退出朝来,心中怏怏。正是:可欲归闲安乐地,谁知仍在雁摩天。
且说那文翰林出朝,即到户部领了赐银一千两,打道回衙。一路上,只见那军民人等,三三五五,议论纷纷,围在一处看告示,都有惊慌之色。文正心中疑惑,便向左右道:“打轿到面前一看。”只见朱标大字,一连两张告示:头一张是九门提督的,第二张是刑部大堂的,上写着:“本月二十日,据太平庄报称,夜静有强人放火。现打伤公子张英,面貌可对。”后面画了图形,道:“报信者赏银三百两,捉拿者赏银一千两,收留者查出一同治罪。”文正吃了一惊,道:“这分明是拿雁羽的了,倘若他们察出,怎生是好?”
正是:魂飞海外三千里,魄绕巫山十二峰。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雁公子独闯西羌 钟相公私奔北直
词曰:
道上栉风沐雨,途中戴月披星。江湖奔走几曾停,白发催残青鬓。
豪杰隐藏陌路,英雄埋没风尘。文章休说掷金声,时未来兮孤冷。
右调(西江月)
剪断闲言,词归正传。话说那文正在街上看了那两张告示,画影图形,捉拿放火闹庄的大盗,四门设立了弓兵,十分利害。思想:“雁羽躲在家中,终非了局,倘若外面知道风声,他又是钦犯,那时在我家提了去,怎生是好?非但不能救他,倒反害了他了。”想了半时,一路行来,早到家中,把御赐的一千两银子抬到后堂。夫人、小姐接着,见文爷面带忧容,夫人便问道:“相公,今日告老,圣上曾问甚么?未知准与不准?”文正道:“夫人不要说起!下官早朝呈上告老的文章,蒙皇上圣思,问了几句,倒也有准本之意。不防那太平侯刁贼上前上我一本,说目下新修国史,翰院有事;又说我是无老病,何得辞朝?那时天子听了刁贼的言语,不准告老,赐银子一千两,养病供职。下官思想告了这一领前程,回常州安享田园,离了这龙潭虎穴,省得是是非非。谁知刁贼不允,将来定有一番是非,如何是好?”夫人道:“他只为女儿的婚姻没有遂愿,留存在京,他好慢慢的再来图谋,倒不可不虑。”小姐在旁又问道:“爹爹,外面可有甚么别的风声么?”文爷道;“多呢!”遂将那两张告示,并画影图形、捉拿放火闹庄的大盗细细说了一遍,小姐吃了一惊。正是:平地风波三千丈,怎得平安了夙缘?
那小姐、夫人听了此言,一齐害怕道:“倘露风声,如何是好?”正在心焦,忽见雁公子入内。见礼已毕,文正致谢前日太平庄相救之情,又命小姐拜谢恩兄。拜见已毕,雁公子道:“小侄在此,终非了局。欲去寻父,又丢不下老母在京。欲在此,又不知老父存亡,果否未决,事在两难,如何是好?”文正道:“贤侄差矣!令堂在京,不过是软禁,大事无妨,早晚我自去请安问候。等云太师回来,自然设法相救;但令尊孤军万里,出征在外,未知兵败之后生死存亡,身在何处,依我愚见,贤侄自然是寻父要紧。若寻见令尊老将军,同心合力报仇,救出家眷方好。”雁公子听了这一番言语,如醉方醒,便道:“多蒙老伯指教,小侄明日就去寻父。只是家母在刑部衙中,要求照应。”说罢,不知不觉虎目中滔滔流泪,哭将起来。正是母子情深,不能割舍。
文正见了,也流泪道:“贤侄休悲,令堂在京,有我照应,只是你要出城,目下四门设兵,张挂着你的影形,倘被人盘问,如何是好?”雁公子道:“待我黄昏时分,一马冲将出去,倘有兵来,让我杀他几个,看他敢也不敢!”小姐在旁道:“这个使不得,他众我寡,若被拿住,岂不自送其死?只须如此如此,便出去了,有何难处?”文正、雁羽二人听了,一齐道:“就是如此,好计!好计!”当晚文正备酒饯行,封了一百两银子,与雁羽做路费。
次早,雁羽装扮已毕,装作大脚丫鬟模样,坐了小轿,文正夫妻吩咐家人抬了祭礼,备了马匹,两乘大轿,后跟四五乘小轿,只说上坟,往城外而来。门兵见是上坟的人,看了一看,又见是文翰林,便不盘查,让他出去。文正出得城来,好不欢喜。送了二十里,过了两个营房,见是文府上坟,俱不盘问,安然而去。到了无人之处,雁公子方才下了轿,改了装,带了弓箭、绣袄、将巾、行李等件,捎在马上。文正命家人摆开抬盒,杨树之下,夫妻同把盏饯行,道:“一路保重小心!若有好音,望即寄我。好让我夫妇放心。”雁羽道:“家母在京,求早晚照应。有信小侄自然寄来。”说罢,彼此流泪。略饮三杯,雁公子便拜别而去。文正看着他上了马,加三鞭如飞而去。正是:鳖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回。那雁公子从此往西羌寻父去了。一路上悲悲苦苦,路远山遥,好不凄凉,下文自有交代。
再表这文正夫妇见雁公子去了,心中悲苦不忍,直望不见他的人影儿,方才回路。不一时回到家中,小姐接着,问了备细,心中悲苦,回上楼暗暗流泪道:“但愿苍天保佑他一路平安,早早见父,成功回来,骨肉团圆,早完奴的姻事。”不表文正之事。
话分两头.再言那常州钟府家眷,自从那年钟御史送家眷回乡,钱氏夫人带领公子、小姐来到常州府武进县东门外离城十里,地名丹凤村,有二百亩良田,小小庄院,三四进草庄房,夫人领了公子、小姐在内居住。教公子读书赋诗,自已躬治桑麻,终日绩纺,倒也安然,只是思想丈夫万里风尘,不知何日回来,放心不下,终日痴痴呆呆,苦苦恼恼。
那日母子三人无事,在后堂谈心。夫人道:“儿呀,我们在家安享田园,倒也罢了,只不知你爹爹在万里之外,封赠各国,回来还要修造万里长城,被这奸臣陷害,去了四年,杳无音信,不知那一年才得回来,夫妻相见、骨肉团圆呢?”说罢,凄然泪下。玉环道:“不知爹爹到也未到?这消息只有京中晓得。不知云太师近日如何?为何这两年都没有信来?是何缘故?”夫人道:“女儿有所不知:那云太师是告老之人,他那里还管这些闲事?况且你爹爹去后,我这里也为山遥路远,不曾差人去京中云府问候问候。自古道:人在人情在,一年不来往,就疏失了。他那里不只管有信来,除非我这里差人去才好。”公子在旁道:“母亲差人去,也只讨得一人信,也是无益。我想我爹爹此去,万里长城修造的工程浩大,一时怎得回来?除非是朝内有人保奏本章,圣上差官轮流更替,才得回来,不然,只怕不能回来了!”说罢,放声大哭。夫人流泪道:“我儿言之差矣!目下刁贼专政当道,他同你父亲是仇人,那满朝文武都是他的狐群狗党;这件事原是他害的我家有冤没处喊的,人所共知,谁敢保奏?除非是你一朝得第,那时保奏你父亲差不多,外人怎肯饶舌多事?”公子道:“也罢,不若待孩儿悄悄进京,奔云太师那里,求他设法相救便了;不然,待孩儿求云太师指引,面见皇上,亲递御状,将身替父回来,或者天子见怜准奏,也未可知。不知母亲以为何如?”夫人道:“我儿,你说话好容易!那面君岂是当耍的?如何使容作偌大一个孩童去替父之事?谅云太师也不敢指引。况刁贼是你对头,倘若害了性命,那时如何是好?不如在家苦读,倘若一举成名,就有出头之日了。”公子只得在家攻书。
不觉光阴迅速,日月如梭,正逢学院案临江苏科、岁两考之事。先是苏、松、常、镇四府的生员人等应考,那些在学之人,一闻此信,都纷纷收拾到郡应考。钟山玉欢喜,入堂禀告夫人,要去应考。夫人依允。公子遂进县报名,由府、县两考高高取中,到院试之期,公子收抬进场。真是文章锦绣,遂入了武进县学。报到家中,夫人心中好不欢喜.赏了报录人等。不日公子回家祭祖,夫人治家宴,母子三人,天伦之乐。饮酒中间,夫人不觉流泪,向公子说道:“若是你爹爹在家,也让他心中欢喜欢喜,可怜他风尘万里,音信全无,不知何日方能团聚?”说完,放声大哭。母子三人,哭在一处,连左右丫鬟无不下泪。哭了半时,公子含悲止泪说道:“母亲,不若等孩儿悄悄进京,一者访访信息,那京城内是时时有边报的,二者看看云太师近日如何,也好求他谋为相救;三者倘皇天开眼,孩儿求得一官半职,也好讨个出头之日。不知母亲意下如何?”夫人道:“我儿一片言语,虽说得有理,但是你年纪幼小,又不曾出过门,一路上千里遥遥,为娘的怎生放心得下?况且你上无兄、下无弟,膝下无人侍奉,如何去得?”公子道:“这个不妨,孩儿自然小心无事,一到京中,便寄信来家便了。膝下有妹子侍奉,母亲放心,孩儿是一定要去的。”夫人再三不肯,公子不依。夫人拗地不过,只得叫苍头钟安备了马匹、行李,当晚治酒进行。母子三人不忍分离,哭在一处。夫人道:“我儿,你一路上须要小心谨慎,饥渴饮食,寒暑当心,一到京中,便写信寄来要紧,不要使老母挂念。”公子哭道:“母亲放心,孩儿晓得。求母亲放心,不要忧虑,苦坏了身子,无人侍奉照应。”转身向玉环小姐道:“贤妹,愚兄去后。母亲在家全要你早晚侍奉,小心劝解。愚兄此去,多则一年,少则半载,一定回来,不要挂念。”小姐道:“愚妹晓得,不劳哥哥吩咐。只见哥哥千万珍重,愚妹只得心送哥哥,神驰左右而已。务要早寄信来才好。”公子道:“这个自然。”母子三人说说谈谈,夫人只是流泪悲苦。正是:人间万般愁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
一宵晚景已过。次日五更,夫人起来,吩咐家人备了早膳,收抬了衣巾、行李、路费。公子入内见了母亲,拜了四拜,兄妹又拜了两拜,拜罢,三人抱头痛哭,哭了一场。夫人哽咽,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叫公子吃早饭,好动身。公子勉强吃了半碗饭,备好了马匹.系好了肚带.捎上行李,拉出中门。公子道:“母亲,孩儿去了。”夫人点头说道:“娘于此时心神已乱,胸中虽有千言,口内难道一语,我儿小心保重去罢。”不觉同小姐一起哭将起来了。公子见这般光景,硬着心肠,忍悲含泪道:“不要悲苦,孩儿是去了。”遂上了马,带了苍头钟安出门而去。正是: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钟老夫人见公子去了,心如刀绞,两泪交流,硬咽悲泣,和小姐回后堂,足足哭了半日。幸有小姐忍住哭,在旁解劝道:“母亲过于悲伤,或恐坏了身子,做儿的年幼无知,家中又无多人,如何是好?”小姐殷勤解劝,这且按下不表。
再言钟山玉离了家门,一路上如醉如痴,十分悲苦,两下耽忧:一头忧的是家中母亲年高,无人侍奉,妹子年小,无人照应门户;一头忧的是自小未曾出过门,那京城之内,不知何日方到?坐在马上回头一望,只见夕阳古道,衰柳寒鸦,一片凄凉景况,触目伤心。不觉一阵心酸,二目一晕,大叫一声:“苦死我也!”两腿一松,跌下马来.苍头连忙来救。
不知死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云文设计害钟生 刁虎通谋差季德
词曰:
世事危如覆卵,人心险似江湖。平空风浪实堪虞,教你暗中难御。
祸福分于倾刻,吉凶判在须臾。看来机变只丝须,不可不为早虑。
右调(西江月)
话说那钟公子只因过于悲苦,坐不稳鞍桥,一跤跌下马来。忙得那苍头钟安连忙来救,双手抱住公子叫道:“相公,醒来!醒来!”连叫数声。那钟山玉叹—日怨气,两目悲泪,哭道:“苦杀我也!”老家人道:“相公少要悲苦,出门之人,倘若苦出事来,怎生是好?不如乘此离家不远,老实回去罢,一来免得太太在家悬望,二来免得在路上千山万水,受那风霜之苦,三来免得老奴在路上受怕。不知相公意下如何?”钟山玉道:“岂有此理!我上天下地,一定要救父还乡,方才了愿。恨只恨刁发天诛地灭,害得我父子分离,抛家失业,好不凄惨!此仇不共戴天,何时能报?”老家人道:“只求皇天开眼,愿相公进京早早金榜题名,这仇就报得成了,有何难处?只是相公在路上要保重身子,少要悲苦,方好行路。”主仆二人说了几句闲话,日已西山,主仆二人投了宿店。次日又走。每日夜宿。苍头扶相公上马,从新又走,走了四十里路,时已晚了。饥餐渴饮.渡水登山,也非止一日的光景。
那一日午后到了京都地界。那公子虽是自小生在京中,只因他的年纪小,不曾出过门,又离了四年,却认不得路,苍头钟安又是一向在武进县看守家园的老家人,不曾进过京,也认不得路。主仆二人一头走,一头说还是奔那里好,苍头道:“太太在家曾吩咐道,先到云太师爷那里去的。”
公子道:“云太师如今不知可在落贤庄了?”苍头道:“即不在,自然到那里便知明白。”公子道:“也说得有理。只是我却忘记了那落贤庄桃花店的去路了,这便如何?”苍头道:“自古说的好:鼻子底下就是路。走两步向人问声就是了。”
主仆二人又走了二三里路,到了三叉路口,二人抬头一望,只见右边隔有一里远近,隐隐的见一带瓦楼房高耸耸的,四面多是大树,围绕十分齐整。公子道:“是了,那里一定是落贤庄云府上了。”苍头道:“引路。”公子带转马头,向右首转弯,奔大路而来。走了半时,到了面前.抬头见一带黄墙、四围楼阁,当中一座五彩雕龙篆凤的牌楼,上写“行宫”二字。公子一着,吃了一惊,道;“不好了!”
正是:冤家偏路窄,狭路两相逢。
话说那钟公子一见行宫,连忙叫声“不好了”,回马就走。苍头忙问:“相公为何这等失惊?”公子道:“错了,错了,这正是那太平侯刁贼的庄院。快走!快走!恐他盘出,不大稳便。”苍头听了此言,打马就跑,跑有一里多路,方才放心,纵马缓缓而行。行了数步.只见一株大桑树上挂了一张榜文,上面字迹犹存。公子近前一看:
敕授太子太保、加三级、刑部大堂张 为悬赏缉盗,以正钦犯事:
实因某年月日三更时分,钦授太平侯庄宅,突遭大盗放火劫人,失去财物若干,盗已逃脱。今着各地方官严加捕获外,外仍悬赏图形,令一应军民人等知悉。如捕到者,赏银一千两;报信者,赏银三百两;隐藏者同罪。特示。
后写年貌、身形、衣服,又画图像.
那钟山玉不知是雁翎二闹太平在闯下来的祸,便道:“好大胆的强盗!却也打劫他得好!”正在看完,只见来了十数骑马、三五十人,乃是刁虎打猎回来,从此经过。两下不知。那苍头使问道:“诸位请了。借问一声,这里有个落贤庄云太师府上在那里?”不防刁虎听见问出个云字,忙来问道:“你是那里来的?”苍头正要回答,钟公子见有些不尴尬,忙接口道:“山东来的。”刁虎道:“还是亲,还是友?”钟相公道:“非亲非友,是太师的门生,因到京会试,顺来一拜。故来一问,求尊公指引。”刁虎见是门生来拜云大师的,使用手指道:“过了石桥二里路,便是落贤庄了。”公子谢道。“多蒙指引,请了。”一拱而别,自走路不表。老家人便问公子道:“相公问路,因何不说真话?”
公子道:“你有所不知,你方才见此人模样,必是太平庄刁贼家里的人。若说出真话,反惹是非,故尔如此回答就罢了。”不表主仆二人在路闲话。
再讲那云府之事。那赵氏太夫人自从送小姐去后,时时悲苦,云太师又不曾回来,逆子云文每日嫖赌,不理家务,只有刁虎来往,倒转相好。太太时常讹刁虎、云文要女儿看,所以他二人凡事不敢违拗,太太也不顶真,倒也罢了。那一日云文在家无事,在庄门口闲耍,只见远远两骑马奔庄上而来,云文只认做是刁虎,便迎上前去,拱拱手道:“刁兄连日因何不见?”那钟公子听见口音,便道:“不是刁兄,却是个老实人,难道连旧同窗都不认得了?”云文听这声口不是本处人,倒想不起来了,忙道:“是那位砚兄?小子失迎了。”钟山玉便下马道:“岂敢,岂敢。请问尊兄可是云文么?”云文道:“正是。不知尊兄却是那个?”钟山玉道:“是常州武进一个姓钟的,特来奉拜的。”云文一想,大笑道:“原来是旧同窗钟林云兄大驾,失迎!失迎!真是远客,不知甚风吹来的?请里边坐。”
二人入内,见礼已毕,分宾主坐下。左右献茶,茶罢,山玉便问道:“太师云老伯在府好么?”云文道:“今二年未回。”山玉听得太师不在家,吃了一惊,想道:“我命好苦也!实指望千山万水,奔到京都,求太师想法,好教父回朝,谁知又走了一场空!”正是:风吹荷叶分两下,一片东来一片西。
山玉心中闷闷,又问道:“老伯母太夫人好么?”云文道:“不敢。托福,也还康健。”山玉道:“求兄引见。”云文道:“不敢,不敢。”遂起身引山玉来到后堂。先命丫鬟通报,然后进了三堂。太人传请,挂起金钩,卷起珠帘,太太起身。山玉一见了太太,便道:“老伯母大人请上,待小侄叩见。”太太道:“贤侄一路上风尘劳苦,免礼罢。”
山玉道:“岂敢。”遂推金山、倒玉柱,朝上拜了四拜。太太还礼命坐,山玉打躬告坐。左右丫鬟奉上香茶。茶罢,太太问道:“令堂太夫人在府纳福么?”山玉道:“岂敢。家母在舍,托庇也还康健。只因家父久不回家,又无音信,时时悲苦,所以也就老了。”云老夫人一听此言---叫做见鞍思马,想起丈夫也在南岭封王,不曾回来,一般的悲苦,不觉的眼中流泪道:“也怪不得令堂在家挂念!老身也只为太师不曾回来,时时挂念,老身放心不下,也是悲伤,惟有自嗟自叹而已。”山玉道:“正是。适才小侄听见云老伯出外,却也挂念。”二人谈了几句寒温,不觉晚了,太太吩咐家人治酒接风,一面叫安童收拾外边书房一进,摆设床帐伺候。家人答应去了。不一时上席来款待公子,十分齐整。正是:云中飞鸟山中兽,陆地猪羊海底珍.
左右丫鬟摆上席,太太就命云文道:“在后堂,待老身也陪一杯。”云文领命,就在后堂叙坐已毕,坐下,酒过三巡,肴进几味,彼此叙了些别后的心事,早已更深.太大道:“贤侄辛苦了,早些睡罢。”遂命云文送钟山玉到书房去安寝。
次日起来,梳洗已毕,便入内谢谢太太。早膳已罢,便要进城去见文翰林,商议教父之策。太大道:“我儿不要性急,城中耳目颇多,倘刁发那厮知你进京,暗算于你,反为不美。等过几天,老身请他来见你便了。”公子只得从命。
那太太见山玉为人温柔长厚、潇洒风流,自幸女儿终身有托,十分亲爱,比嫡亲的儿子还不同些,把那不肖云文越发比下来了。那云府中人等,见太太如此待他,个个奉承、人人服侍,比云文更加一倍。
那文翰林一日来到云府,见了山玉,细言衷曲,一见云文来时,便不言了。那云文在旁冷眼看出,口内不言,心中暗暗恨道:“可笑母亲甚是不通,看待钟家的小畜生还胜我一倍,连家中一切人等都去奉承他了。久后爹爹回来,见他如此,连我这现成的万贯家财,还要被这小畜生骗了去呢!自古道:打人不过先下手。想个法撮吊了他才好,免得日后淘气。”正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浑如螂捕蝉。
那云文想了一会,道:“有了,待我到刁府去商议,有何不可。”遂推他故,入内辞了太太,别了山玉,出门往太平庄而来。这云文是来惯了的,到了庄,也不通报,向内就走。刁虎正无事,与包成在那里下棋,一见了云文,便起身道:“云兄连日发财,我这里都不到了,发了多少财?快快告诉我。”云文道:“没有发财,倒发了些气。”刁虎道:“还要赖嘴?我那日打猎回来,见一个少年举子问路,口称山东进京会试的,是云太师的门生,特来拜老师的,岂没有厚礼?太师不在家,这礼自然是你莫纳了,还说没有发财?”
公文听了,道:“本不说起,正是这小畜生进了门,带起我发了多少气!”刁虎道:“为何有气?想是银子送少了些了;不然,是太大收进去了?”云文道:“不是,不是。”刁虎道:“这又作怪了,却是为何呢?”云文道:“他那里是山东乡试的举子,他就是钟佩钟御史的儿子钟山玉。他到京来打听他父亲的消息的,不想我母亲十分过,留他在家十分款待,连我反不如他了。只是一件:我家舍妹曾许过他的,倘若他知道是我逼嫁与你,被强人抢去,现又无人了,倘他不忿,串同老文告到官司,如何是好?不可不虑。”刁虎吃了一惊,道:“怎么处?”包成便道:“何必着急!只须如此如此,就送他的命了,有何难哉?”正是: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
不知后事如何,且所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季德行凶错杀人 云文使贿先鸣状
诗曰:
暑往寒来春复秋,夕阳西下水东流。
将军战马今何在?野草闲花满地愁。
话说包成定下计来,要害钟山玉的性命,刁虎,云文二人听了,大喜道:“好计策也。”刁虎道:“等我叫季德来问他一番,着他口声何如,肯与不肯?”遂叫书董刁喜,“快叫季德进来。”刁喜出来,忙唤季德道:“李叔叔在那里?二爷在书房叫你,有话吩咐呢。”那季德听了,忙随刁喜进内道:“二爷呼唤小人,有何吩咐?”刁虎道:“我二爷有件要紧的公务差你去干,不知可肯去?若事成之后,我二爷还有重赏,将来还要重用你。”季德听了,道:“二爷说那里话,小人蒙二爷屡屡抬举,患重如山。莫说有所差使,就是命小的去偷营劫案、放火杀人,小人也是去的。”
刁虎听了,大喜道;“好,有胆气!”遂向怀中取出五十两银子,递与季德道:“不瞒你说,我二爷正欲差你去杀一个要紧的仇人。这五十两银子,你且拿去,做两件衣服穿穿,待事成之后,再赏你二百两银子,好娶亲成家,将来还有重赏。”那季德听了当真是要杀人,倒搁住了,半晌道:“既是二爷差使,小人怎敢要银子?不知还是杀那个?”刁虎笑道:“你不要吃惊!若有大事,都是我二爷一力承办,与你无干就是了。”季德方才收了银子。刁虎又将上项事细细的说了一遍,道:“他又是异乡人,谁来管事?”季德听了,欣然领命。刁虎道:“等到临期,随我去使了。”正是:欲杀人间忠孝子,难期天上有神灵。
当下刁虎打发季德去了,治酒在书房,同云文、包成三人在内欢呼大饮。饮了一会,云文起身道:“我要回去了,明日只看我字来,你便带季德来便了。”刁虎答应,预备此事不表。
单言云文回到家中,与往日不同,笑盈盈的来到外书房,与钟山玉说话道:“老砚兄,我与你同窗一年,原指望同攻黄卷、共奋青云的,谁知后来被些事情弄得你离我散、颠颠倒倒,一别四年有余不能相见。今天砚兄到来,小弟尚未尽地主之情,我欲奉邀到野馆一叙,畅谈 番,以伸薄意,不知允否?”钟山玉道:“岂敢,岂敢。小弟远来,也没有带些菲礼奉送,来打搅尊府,也就不当了,怎好多扰?”云文道:“老兄又来了!你我世交,不比别人,怎说此话?好歹在舍住些时,等家父回来,救令尊回朝,那时我代大哥捐监,北场考中头名,在锦还乡,方遂我一点私心,怎说此客套话?我因连日有事,不曾奉陪,昨闻桃花店桃花已开,后日是清明佳节,意欲请砚兄到彼村郊一乐,千万不可推托。”山玉道;“领尊意便了。”云文大喜,随即写了字儿,时约刁虎不表。
再言当时云太太备下晚饭,请山玉到后堂用饭,方才入席,忽见丫鬟来禀说:“山东云大爷到了。”原来是云宗的长子云元,因家中流荡,该了人的利债,衣食不敷,思量到云太师家来,找兄弟云文想法,却好到了。太太听见,遂叫“请进来。”丫鬟传命,不一时刻,云元来到后堂,见过婶母,又与山玉、云文见礼已毕,丫鬟倒过茶,太太道:“你路上来,想是饿了,就请吃晚饭罢。”云元遂同山玉等入席。晚饭已完,太太问了些家常话,叫家人搬大爷的行李,就在外书房另设床铺,与山玉同住。那云文自然也与哥哥叙些别后的话,这且不言。一宿巳过。
次日,太太吩咐云文:“明日是清明节了,我年年规矩要去祭孤,我儿明日就同着哥哥与山玉一同前去顽顽便了。”云文听了,满心欢喜,答应道:“是,遵太太之命。”家人治酒,办了春盒、杯盘、纸钱等件,俱已完全。到了次日,云文清早起来,诸事已完,入后见过太太,家内烧过香,同山玉、云元用过早饭,辞过太太,命下人抬了物件,备了马,兴兴头头出了庄门,请钟山玉上马。正是:只道游春同上马,谁知已中计牢笼。
当时山玉上了马,有苍头钟安随了,云文、云元也上了马,带了十数名家人,一路上往桃花店而来。三人在路上,春光明媚。正是:花明柳暗千般是,燕语莺呼一片春。
那钟山玉坐在马上,看见那花柳争妍、和风淡荡,不觉见景伤怀,心中悲苦,想道:“想我去年此日身在家中,母子欢聚,兄妹团圆,也一般的到郊外祭孤游青,好不快乐!
到今日,身在燕京,离家万里,也不知老母、幼妹家下如何?云太师不在,又不知爹爹何日回朝,叫我一心挂两头,好不悲苦!虽然蒙云太太盛意相留,终非了局!”一头走一头思,闷闷不乐.不表钟山玉的心事。单言那日刁虎带了包成、季德并数名家将,先到桃花店背后田上佃房内安下计策,不表。
且言云文命家人沿路上烧化纸钱祭孤。只见一路上男男女女,轿马纷纷,都是上坟看青的,十分热闹,不消细说。
那云文叫人化完了祭孤的纸锞,邀山玉下马。“到前面桃花店中,有上好的酒家,我们就将春盒抬到前面去顽顽,有何不可?”山玉道:“领教。”当下云文引领,转弯抹角,来到那里。见十字路口竖有一个牌坊,写“桃花店”三个大字。进了牌坊一望,只见周围有数万株桃树,第一层是卖酒的店,第二层便是园主开的一个大馆,里边品竹吹萧、笙簧盈耳,且有上好的名妓前来陪酒。这都是那些在京的大老先生、王侯公子前来饮酒看花,所以十分热闹。当下三人步入店门,只见招牌上写道:“武陵仙境”。那招牌之下,又挂了一副金字的对联,上写:
一湾流水藏春蜜 十里桃花放暖多
山玉见了,连声赞道:“果然雅!”三人步进一堂,只见那桌椅条合,都是洋漆雕花、花梨紫檀,架上杯盘都是洋磁古董、实金实银,真是那四壁辉煌,十分富丽。三人穿过中堂,转入耳门,只见桃花丛中有一座小小的亭于,格外幽雅。云文道:“我们就在此亭坐了罢。”山玉道:“如此甚妙。”三人入亭,家人铺下春盒,命家人叫酒保过来,点了几样莱。三人坐下,左右家人献过茶。茶罢,随即捧上杯盘,进上肴馔。三人谦逊了一会,遂入席饮酒。
才饮了数杯,忽见亭子背后走出一行人来---原来是刁虎同了包成、带了家人在此等候,见他们入席已毕,方才走出来。进了亭子,大笑道:“云兄,你好人呀!就不约我一声?”云文抬头见了刁虎,假意道:“失敬!”忙忙离坐,陪笑道:“得罪,得罪。如不嫌弃,就此请坐陪。”刁虎笑道:“不瞒兄说,小弟已备租席,在此园后小庄,时来闲踱,岂敢叨扰。”又对云文道:“如此说,何不就请到小庄一聚,有何不可?”云文道:“先吃我三杯,方才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