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图全传 - 第 9 页/共 10 页
且说都院大人写了奏章,差了旗牌星夜申奏朝廷。辕门升了九通大炮,旗牌背本在路,快马加鞭,不分昼夜赶奔到京。午门下马,黄门官接了奏本,摆在龙书玉案。天子龙目览毕大喜,批下圣旨,将强良等枭首示众,各官加级。旗牌背旨回去,辕门大人摆了香案接旨,知道旨上圣意,退堂片刻,少倾升坐大堂,将强良等带到审问口词,强良口称冤枉难招,大人京堂一拍,吩咐取夹棒伺候。一声答应,将夹棒取上,将强良收了三绳,方才招认,画了口供,即刻绑赴太湖斩首示众。一声炮响,四个人头落地。将人头高吊三日,拖去掩埋。这且不言。
再说林孔昭自进公府教书,数月有余。那一日正逢中秋佳节,丹桂开放。公爷无事,相陪西席在桂花厅赏桂谈心。忽有家人报说:刑部唐大人到了。公爷吩咐请见。只见一位大人,真乃忠心赤胆,姓唐名端,与公爷十分相厚,时常来往谈心。故此一声通报,就吩咐请见。不一刻唐大人步进花园,请过公爷的安。看见一位少年,就问公爷:“此是何人?”公爷道:“此是一西席先生,姓林名孔昭,才学颇佳。”大人一听大喜,便与林爷见礼,拜见唐大人。唐大人以礼相还。礼毕坐下献茶,唐大人与公爷叙了些闲文,然后叫声:“林先生,下官欲要请教请教,以桂花为题,做诗一首,以作消遣。不知允否?”林孔昭起身打了一躬,连称:“不敢,晚生才疏学浅...”大人笑道:“先生太谦。我今先献丑,然后请教。”吩咐取过文房四宝,登时写就七言四句一首。诗曰:
主上源来受国题,一朝提携与天齐。月中丹桂连根倒,不许傍人折半枝。
林孔昭接来一看,称赞不已。说:“晚生只得要献丑了。”遂提笔一挥而就。诗曰:
跨凤乘龙上天台,亲见王母把桂栽。昨夜广寒宫里闭,开成连月倒将来。
大人接过看了一遍,心中大喜。叫了一声:“公爷,林先生才学高我百倍。明日上朝,定然奏上当今,讨个官儿与他。”说罢,袖了诗笺,辞别公爷。林爷送大人出府。唐爷回转刑部衙门,次日早朝,唐大人出班启奏,将诗笺呈上。天子一看大喜,召林孔昭见。这一道旨下,唐大人十分欢喜,公爷闻听喜出望外,林爷接旨,一同上朝见驾。步入金阶丹墀,跪倒山呼拜舞。天子问了几句,对答如流。又见他品格清奇,龙心大悦,命赴建康就任。林爷谢恩出朝,又进公府拜辞公爷,又去拜谢唐大人提拔之恩。大人吩咐备两号官船,又差了十二位家人跟随林爷,发扛上船赴任。一路顺风前进,走无多远,只见对面来了数十大船,船头摆着门枪,坐纛挂着黄旗。原来是冯大人的座船。林同知将船停在半边,让他过去。只见船中坐着冯大人,对面李大麻子相陪。林爷将头一低过去了,吩咐开船走奔赴任。这且不提。
且说冯承受同李雷一路进京,冯大人入朝见驾谢恩,到理藩院上任。李雷带领众人发了行礼,到关帝庙住下。李雷在庙歇了一宿,次日取过文房四宝,写了一封书字,吩咐手下备了一份大大的礼物,差了两个得力的家人,吩咐道:“将此书字并礼送至内监王公公处,传说我大老爷敬王公公的。切不可进内,有性命之忧,非同儿戏。”家人应声“晓得”,带领众人挑担礼物,出了关帝庙,转弯抹角来到王内监处,将礼卸下。问道:“那一位公公在此?”却值王公公在内,家人投了书子。王公公拆书观看,十分欢喜,吩咐来人将礼物一齐收下,赏了家人并脚夫,回转关帝庙回复李雷不提。
次日王公公来到关帝庙相见李雷,叫声:“孩子,昨朝多承,咱家甚是过意不去。”二人礼毕,坐下献茶,茶罢李雷道:“有一小事,欲烦公公关心。我李雷欲拜在公爷门下做个门生,不知公公可能与我通达否?”王内监笑道:“这有何难?总在咱家身上。”说罢辞回。当晚将有二鼓时分,李大麻子偶然腹中疼痛,要解手,吩咐手下掌了灯球,直至后门外出来。屙毕之后起身,正撒底衣,忽听得门后姣姣滴滴的声音,叫了一声:“官人请呀!”李雷听见吃了一惊,走近门缝一张,并不见动静形影。此时淫心顿起,不管好歹,推门而进。只见一位佳人生得十分美貌,李雷色胆如天,走上前去一把搂抱。早被女子将牙末香灰抹得李雷七窍皆满,迷倒在地不言。李雷被鬼迷住。且说邵青见李雷大解不回,吩咐手下四处寻找,并无踪迹。一直找到后门旁边耳门内,只见李雷睡在地下,满脸皆是香灰,眼鼻歪斜,口角流沫。众人连忙扶起来,用滚汤灌醒,又代他洗了脸嘴,忙传和尚来问是何故。和尚大惊道:“大老爷被鬼迷住了!后边厢房内是黄相爷的如夫人之柩,寄在此庙。是一对童男女作怪。”李雷闻言,舌头都吓短了。连忙吩咐人打掉了。李雷定了定神,方才安寝。次日王内监又来庙内,叫声:“孩子,昨日之事,咱家代你说过了。你再去求一求冯承受,再与公爷说声就是了。”李雷闻言,谢了王公公。内监辞去不表。
且说李雷又办了厚礼,亲自去见冯承受。大人问其来意,李雷细说情由。大人允诺,收下礼物,相留款待,酒罢辞回。次日清晨,大人换了服色,领家人出了衙门,直至公府。有官通报,公爷吩咐请见。冯大人进内见了公爷,拜见请安。公爷吩咐坐了。大人告坐坐下,献茶茶毕,大人尊了一声:“公爷,卑职有一世弟,名唤李雷,住居江南溧水,要求公爷收他做个门生。所以央卑职过来拜恳。”公爷道:“昨日王内监与我说过此人。不知你世弟李雷,为人情性何如?”回道:“好的。不过是个忠厚人。公爷若还见允,少不得世弟有礼前来孝敬的。”公爷只因王内监说过,又见冯大人来面说,想此人必然不差,又推不过两人之面,只得说道:“既是如此,明日着他前来见我就是了。怎么又要孝敬?”冯大人见公爷允了,满心欢喜,即告辞起身,回到自己衙门。差了家人复信息与李雷。李大麻子闻信大悦,赏了来人去了。一宿已过,次日天明起身,找了一身华灿服色,备了有万金礼物送与公府,带了家人出庙上马,一直先奔冯大人的衙署。有人通报大人,接入书房坐下,稍谈几句,少刻摆上了一顿酒饭,二人用过。大人问道:“礼物可曾备办?”回道:“现已备全。”大人点头起身,换了服色,一同起身出了衙门,齐上了坐马,众人挑抬礼物在后,一路而来。走到王内监门首,李雷下马,请了王公公一同前去。他带了八个小太监,跨上了马,一直来到公府门首。早有内侍进内报知公爷,吩咐请见。二人进内见了公爷请安,公爷吩咐请坐。冯大人回道:“昨日公爷吩咐世弟李雷今日拜见,现在外边,不敢擅入。”公爷吩咐请进。相见有官儿出来相请,李大麻子跟随内侍进来。公爷在上面,远远见李雷走来一看,但见他品格虽然不俗,一脸麻疤,眼下有两道杀光逼人,料定此人不得善终,必遭杀戮。心中暗暗懊悔。有家人将礼物单子呈上,共有万金开外之礼。内中有件乃是日月钱,此是程府传家之宝,前书交待明白,因抢得来,程春实将其妹夺回,宝贝在李雷身边,所以未曾夺去。今日李雷拿来孝敬公爷。当下公爷见李雷不善,心下沉吟,欲待不收,二人现在坐间,难却人情。只得吩咐将礼物照单全收,命李雷上前相见。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三十四回 公爷收捊李雷门生 天子观星驾设雷音
词曰:
试问水归何处,无眠彻夜东流,滔滔不管古今愁。浪花如喷雪,星月似银钩。
暗想当年富贵,挂锦帆,直到扬州风流。人去几千秋,只落得几行金线柳,依旧缆扁舟。
话说公爷见李雷满面杀气,欲待不收,难却人情。况李雷已到,只得命见。李雷抢步上前,早有家人撒下红毡,李雷请公坐定,朝上跪倒,磕了八个头。公爷起身,亲自相搀扶起,吩咐坐了。李雷告坐坐下,公爷赐了茶吃过,公爷相邀王内监冯承受李雷三人同进花园,吩咐备酒。不一刻备了席,饮的状元红。又赐了馆钱。饮宴之间,公爷两旁站立两个黑人,头是黑的,面是黑的,眉毛鼻子眼睛嘴耳朵两手两足,浑躬上下皮肉皆是黑的。连尿尿屙屎都是黑的。他乃是弟兄两个,吃的生蟒虎肉蛇豹豺狼,一个叫做欧阳礼,一个叫做欧阳法。公爷吩咐道:“我看你弟兄俩跟随服伺李哥,肯是不肯?”二人道:“公爷吩咐愿去。”
不一刻酒阑席散,王公公冯大人与李雷一齐告辞公爷,出离公府。王公公回宫中,冯大人回了衙门,李雷回转关帝庙,心中十分得意:公爷收做门生,还有谁人欺负?又得了两个黑人,真正心满意足。邵青前来恭喜:“大老爷拜公爷为老师,这回转南方,谁敢惹么?”李雷道:“我却不耐烦在此。同你商议,明日就要动身回府。”邵青道:“哎哟,大老爷,此事行不得。一则新拜门生,未能暂时回去;二则公爷恐其不肯放大老爷回去。”李雷道:“快代我想了主见。”邵青低头一想,说:“大老爷,主见看有一个,今日不能。要耐烦三天五日方可行得。”李雷道:“你且讲来。”邵青说:“如今只好假写一封书信,说老夫人病重,恐有不测,一时回去不及,所以要前去料理。公爷是不能不依的。”李雷闻听依了。过了三日,写了假书,差了家人送进公府,有内侍接了书子来到书房,将书呈上。公爷拆开一看,信以为真,准他回去。内侍出来说与家人,家人回转庙中禀过李雷,李雷又差人辞了王公公与冯大人。当日无词,次早天明起身,吩咐众人收拾行李,发扛上船,在庙中用了酒饭,一齐动身。在码头上了座船,鸣锣开船,一路行程也非一日。
那一天已抵溧水县码头,停泊舟船,先令家人回去,吩咐张三将大门拆开,然后着人搬取行囊。李雷带领一众人等回至府中,张三来见李雷,请安道喜。至晚用过酒饭,在南书房安歇。时交三更,忽听窗外一片吶喊之声,有人说道:“诸位兄弟不要碎拉了他,等我把他送到火焰山去。”只见跳进一个大汉,手执钢刀,把李大麻子拎出书房,一路转弯抹角出了大门,上了大街,走了一会,只见一座火焰山,将李雷朝下一丢,下面并没有火。李雷在内一走,走到了一座悬崖及顶的高山,只见山峰上来了一个怪兽,似虎非虎似狗非狗,跑上前来认实头上一口。李雷“哎呀”一声惊醒,却是南柯一梦,吓出一身汗。睁睛一看,并无动静,门户关闭好好,一夜无眠。次早起身,就将此梦说与邵青知道:“是何吉凶?”邵青道:“大老爷梦中见似虎非虎似狗非狗,这却是狼。此兆凶多吉少,谨防姓郎的,不可与他相交,恐有相害。那时有性命之忧。”李雷闻言,担着惊提防姓郎的,这且不表。
单讲驾坐深宫,忽见天上有一参狼星朗照江南,枕席不安,召群臣都不能解释,即刻传下旨意,明早五鼓驾至雷音拈香。内侍宫官将旨意传出,早有众官知道。内有黄相爷同众官并唐端等官,准备伺候。一宿已过,次日五鼓,天子临轩,众官齐集午门,伺候皇上出朝坐龙驹,宫官太监随后,摆开銮驾,曲柄黄罗伞盖罩定君王,文武朝臣前后护拥保定,两旁布城挡住,出了午门,一路前进。半路上皇上传旨,着黄相爷先至雷音知会和尚。相爷领旨,催开坐骑,飞速先至古雷音山门外下了马,进了山门,过天王殿,走回廊,来至后面方丈法堂。相爷悄悄走至坡台,朝窗口一张,只见大和尚坐在上面,口中念佛,手内合掌,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来者何人?”相爷应道:“乃朝廷宰相,你知道了么?”和尚口中又念道:
“窗外是何客,朝中一块铁,乘着老僧炉内热,老僧撞你无休歇。铁大铸成钟,钟乃千年铁。灭有一时生,生有一时灭。生灭成佛祖,钟破作废铁。”
广成和尚念罢,黄相爷登时省悟,连忙走进打了一躬,说道:“弟子情愿皈依。”大和尚广成又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相爷叫声:“和尚,圣上驾到,快迎接要紧。”和尚点头,走下禅位,披上袈裟,同相爷一同离了禅堂,过了大殿到了山门,迎出大路。只见驾到,连忙俯伏尘埃,口呼:“万岁,僧人广成接驾来迟,望我皇赦罪。”天子连忙吩咐平身。“万岁万岁万万岁”和尚接驾至山门内,下了龙驹,至大殿参拜佛相,起身便问道:“和尚,佛见朕笑,是何缘故?”和尚道:“佛见佛笑。”又问:“望着你笑,是何意?”回道:“佛笑贫僧修不到。”天子大笑,忽然钟声响亮,天子叫声:“和尚,朕有一对,你可对来?”“请陛下先出上联,臣僧应对。”天子说道:“风送钟声香里过花香又响。”和尚应道:“雨过莲台湿小阶露湿尘埃。”皇上见一只白犬迎门坐着,两睛顾盼和尚,有一对随口说道:“白犬当门,两眼精眼随盼主。”和尚对道:“贤臣为国,一心耿直愿从王。”大和尚对罢,念一声“南无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天子吩咐:“将朕的画轴取来。”内监取上一幅画图来,命和尚题诗。和尚举笔在手,写了四句道:
菩萨菩萨,寸丝不挂。依着老僧,纨扇拿下。
打开一看,却是一个美人,浑身无衣,只有一柄纨遮在羞处。赐与和尚收下。又取了第二轴画来,打开一看,乃是三个人。问和尚道:“是三个什么人?”和尚道:“陛下,此乃儒释道三教。”命题,和尚又写了四句道:
老子讲经,侧耳旁听。惟我天子,笑倒玉庭。
万岁看罢,满心大悦,赐与和尚收了。请到行宫御位献茶,天子叫声:“和尚,朕在宫中观星,一颗狼星照在南方,主何吉凶?”和尚闻听,连忙跪下,口称:“万岁,南方庶子,民不聊生。”万岁闻奏大吃一惊,道:“朕已差冯承爱去巡狩,怎不知民间疾苦?是朕用人不当之故。”随即传旨,着唐端进见。内侍飞速出来,宣召唐大人进来见驾,山呼已毕,天子道声:“唐卿,召你前来并非别事,狼星照于南方,乃是南方百姓民不聊生。如今冯承受已离江南,马卿在路。朕调他回来,今着你前去巡视南方。但有作恶之人,即便拿下以安百姓要紧。就此去吧。”“是,谢主龙恩,万岁万岁万万岁。”辞驾出了山门,先回衙署收拾行囊,吩咐封了官船。且说天子放了唐大人之后,驾出山门,上了龙马,摆銮驾回宫不提。
再说唐大人各事办毕,将应用对象发扛都到巡按经略的座船。大人便服,带了四个家人,乃是唐兴唐旺唐德唐明,主仆五人下了一个小小的舟船,在官船之后,即一日到了山东地界。早有圣旨发下,追马大人回京。马大人接了旨,在半路回转至山东。两下相遇,马大人差官将经略印信送了过船,他奔京都而去。没有马大人的交待。
且说唐大人接印信带在身边,一路前去。到了山东码头,大人带了四个家人上岸私访。行了一会,天色将晚,大人正欲回船,只见一个灯球挂着,看时上写着“安寓客商”,一顺写着三个小字“周五房”,大人走至门首,只听店中喊道:“大头马不下人了,快收灯笼吧。”大人走进,将手一拱,叫声:“店家,可有单房独院么?”回道:“没有了,别处去吧。我家不下人了。”店家因何回他?见他一口京话,又将他上下一打量,口音不对,而且形容生疑。正说之间,大头马从里边走出,将大人一望,叫声:“兄弟张老二呀!你因何此刻到此?里边来。”大人将错就错,将嘴一努,四个家人退了。回道:“你莫非是我盟兄么?”大头马道:“你难道认不得我白老大了么?”大人见机,连忙叫声:“白大哥,我这几年在京中,朋友多了,都记不清了。”白大叫声:“店东,此人不是外人,是我拜教过的兄弟张老二。兄弟请进来。”开店的周五叫声:“大头马,你莫要真个大头马,认错了人。如今上放了巡按下来,闻说私访在路,恐是唐大人。你莫要玩哪!”白大笑道:“东家老爹,他与我结拜三十多年的人,岂有认错了的!”列位,因何白大执意认为盟弟?不亦真假到二十四分呢。皆因众冤魂留住大人,好托梦告状,代民伸冤。闲话少叙。
且说四个家人见大人进去,他们就下在间壁坊子内住下。此时白大将大人请进内房,端了盆水与大人净面,又泡了壶好茶斟下与大人吃,备了上好的酒肴端在桌上,取了一支大蜡烛点起。于是同大人坐下饮酒谈心。大人见他如此,便问道:“白老大,你在此还好么?”回道:“兄弟,你是晓得我做哥哥的是个老实人,大头马口快心直,累累遭人不欢喜,如今都穷攥了。我如今等你银子娶嫂子。你一向在京跟那一位老爷?”大人顺口答道:“不瞒哥子说,我在京里跟的刑部唐大人。”白大道:“好呀!如今唐大人出了京了,闻说他私访在路,你是晓得的?”大人道:“这个不知道,我是前站下来的。”白大道:“兄弟,你在此多住几日,等大人到了再走不迟。”大人回道:“是。”二人谈着心,用着酒肴,吃到月上花稍,白大收拾残肴碗盏,又取了水与大人净手之后,又叫声:“兄弟,你住在此切不可乱走。坊子内有疯子癫子,恐得罪了你反为不美。”大人应声“晓得”,白大去后不提。
大人独自闲步,走到天井踱踱,猛听得间壁一间房内有人喊道:“冤沉黑海,臭囔的狠呀!”大人走近窗前朝内一张,只见一个稍长大汉睡在牀上,讲的是梦话。大人转身至他房门首,将门推开,走至牀边,用手推醒,叫声:“壮士有何冤枉?告诉与我。”那大汉回道:“你问他怎的?说与你也无用。”大人道:“壮士,你告诉与我,带你到大人台前鸣冤。你才说冤沉黑海,到底何冤情呢?”大人只管絮絮叨叨问他实情,那大汉跳将起来骂道:“囚攮的啰嗦了!”手一起,在大人面前一抹,险遭一跌。二人正在嚷闹之间,却好白大起来小解,听得房中喧嚷,近前一看,只见大汉得罪他的盟弟,便上前拦住道:“好汉不要动手,他是我的兄弟张老二。你看我分上饶了他吧。”大汉方才罢了。白大便拉了大人进房,白大去了。此刻大人归房安寝,心下不安:到底未曾问得明白,且到明定要问个详细。想罢安寝,一夜无眠。次日天明起身,早有白大送进水来与大人净面嗽口,取茶来与大人用茶,又取了好点心来大人吃。大人叫声:“白老大,我今日要动身了。到多承你,等我随大人到了任之后,我差人送银子与你娶亲便了。”白大叫声:“兄弟,你明日走吧。今日我们有个猪首会,一百文一个分子。”大人道:“既是如此,就是了。那个大汉是我的束代,我多买几个猪首也吃得着。”说罢,取出银子付与白大。白大登时上街买了八个猪首,拿到厨下刮洗干净,对上作料,架起柴火,烧得稀烂。不一刻端上桌来,大家坐定同吃猪首肉。未知吩咐白大去请那大汉来吃猪首肉,好问他的情由。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三十五回 众冤魂梦中告状 卖茧绸私访李府
词曰:
守分终朝受困,欺心日夜笙歌,瞒心昧己得钱多,积德终朝忍饿。
每见善人遭害,那见恶人受磨。试问此理是何如,且看收稍结果。
话说唐大人私访,住在周五房下处,夜间听得大汉梦话,问他详细不肯说明。次日备了猪首会,大家坐下,说道:“不可带那大汉,他吃得不好,又有一起打呢。”大人叫声:“白大,你与我把那大汉请来。”白大答应,走进房中叫声:“好汉,我兄弟张老二昨晚打得快活,今日请你去吃猪首肉。”大汉一听,走将出来,不分皂白,叫声:“白大,快快拿了来吃。”白大走到厨下盛了一抢盘送来,大汉狼餐虎咽,登时吃了。又盛来,共吃了四个猪首,方才罢休。大人在旁见他吃得莽撞,心下暗想:却是一位英雄。便问道:“壮士你姓什名谁,那方人?”大汉道:“俺姓周名甸,外面有个绰号叫做花绣天罡的便是。”大人又问:“不知壮士有什么冤枉?”回道:“我为的溧水出了恶人,害杀人多呢。”大人又道:“是哪一个?”说是李大麻子这个囚攮的。又问怎么害杀多人?周甸就把李雷的恶处,并三杀李府未得成功,略略说了一遍。大人闻听其言,气得三尸暴燥,七窍生烟,暗暗动怒。说:“南方竟出了这么一个恶人,实难容恕。”众人听得说是李雷,一个个吓得心惊吃不下去,把猪首肉都停在心中了,一哄而散。忽听得街坊一片嘈嚷之声,喊道:“都反了,反了。我们看去呢。”大人连忙步出店门,跟随众人去不多远,只见四五个大汉手中执着攮子,把一个八十余岁的老者抬了去了。大人走近拉住一人问道:“朋友,这抬的是什么人?”那人回道:“我们镇上有位教习头,名叫廖丹华。这廖老爹只有一女,从小儿定了人家。那日李大麻子船过此镇,看见了廖栖霞姑娘生得标致,就付了五十两银子,叫七目神孙建安到廖家下定。大姑娘得了此信,就到后边河内自尽身亡。孙建安从溧水来此抬人,见姑娘死了,把廖老爹抓住抬去了。将来性命难保!”大人听完信,步走到圈门边,有个五间头的米铺子门口,摆了几个米匾。大人站下,说道:“老爹,世间有此恶人,难道都没有地方官管么?”正说之间,巷子内走出一个人来,精赤身躯,手执攮子,认定大人刺来。大人往后一让,跌入米匾。米匾朝过一坎,将大人坎住。事有凑巧,却却周甸也来到此,一声大喊,早被一攮子刺来,替大人搪灾。身上中了六七下。大人爬起来,吓得面如土色。只见周甸中伤,二人杀入城中去了。
且说大人回归寓所,定了一定神,问周大汉可曾回来了?白大答道未曾回来。大人心中忧虑,等到二更,从屋上滚下一个人来。点灯一照,乃是周甸。只见浑身中伤。大人叫白大扶他进房,请内外医生代他医治伤痕。说:“周壮士,你伤痕好了,速往南京去告状。唐大人是不徇私的,定然要准的!”说罢,归房安寝。坐在椅上,忽然椅子腾空出了店门,一路而去,早已出了城门,来到荒郊。只见一座朱红漆的山门,门上钉了一对铜环,直至山门之内。但见阴风飒飒,冷气森森。上了甬道,两旁有二十四司大殿,上坐了一座尊神,赫赫威严,当面摆着公案,上边笔砚签现成。大人恭身下拜,起身只见一阵阴风起处,来一个白发白面身着白衣,乃是地方鬼,手执铜锣,敲了一下。但见进来了无的冤魂,朝着大人叩头。大人抬头一看,但见也有头戴乌纱的,也有戴帽子的,也有烧得焦头烂额的,有的头分数块的,大小不等,男女不一,有百十余人,磕了头,一阵阴风散去。又来第二起鬼来,只见四个杀神手执了一牌“贪恋痴迷”,又写着四句:
全无人杀士心明,罕见奇珍起祸因。无头怨鬼尸存土,宝至台前冤自伸。
又见一个无头冤魂,将头拎在手中,见了大人,连忙跪下,将头安上,叫声:“青天大人在上,小人韩桂,被王志远杀害。”大人便问怎么杀害与你,冤魂就将奉主人之命送宝下书,半途被害情由细诉一遍。大人点头,冤魂叩了几个头,起身一阵阴风去了。大人走出大殿,脚一拌,“哎呀”一声醒来,却是一梦。惊得浑身是汗,遍体生津。挨至天明起身净面,用了早点,叫声:“白老大,我今日要动身了。”又走到周爷房中说了一声,又叮咛了几句,叫他将养好了一定前去告状。说罢出外算还房饭帐,出离店门,会了家人四个,跟随在后,上了小船下去。
那日到了一个地方,大人又上岸私行,只见岸上有百十名百姓,手举长香,一齐跪着在河坎子下面,声声口称冤枉。大人近前说道:“你们不要在此喊冤,大人座还在后面,不在此船。”众人听说,各自去了。大人便对一个年老的百姓拱拱手道:“老翁,你们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众人有何冤枉要喊大人?”那老者回道:“这里叫做紫竹观音庵,庵内来了一位活佛,十分灵验。求财得财,求子得子,哄动这一方百姓前来烧香,烟火不断。那日夫妻两个前来求活佛求子,活佛就把妇人留下,住到天亮活佛走了,和尚到后面不见妇人出来,便进菜园,只见一堆白骨。自后每日都要一个妇人。如今菜园内白骨如山。”大人听罢,说道:“你们不要怕,这是妖怪。我姓张名二,专会擒妖。”老者道:“与你去见和尚去,走呀!”大人同老者来到庵中见了和尚。老者道:“和尚,如今这位张二爷会擒妖。”和尚大喜,接入奉茶进斋。至晚大人端坐殿上,吩咐和尚回避。更油尽灯,起一阵狂风,妖气中现出一个妖怪,扑上殿来。这妖怪正要伤大人性命,只听得那厨柜上锁自然落下,“呀”的一声,柜门大开,从里面跳出一位和尚,头戴唐僧巾,身穿烈火风云袈裟,喊了一声“呔!好大胆的妖孽,敢伤国家栋梁!”喊罢,只知他口中不知念些什么,登时之间那孽畜现了本象。大人渺渺茫茫,竟不知是件什么东西。和尚用手抬起在手中,一搓,拿来在灯上一点,只见一个毛团在天井中一转,一声响处,炸为飞灰。和尚降了妖怪,进房对大人吹了一口气,仍然进柜。
再说大人昏迷中和尚降了妖怪,心中明白,只是身子难动。至天色微明方才醒转,吓出一身大汗,站将起来,走到耳门首,喊道人开门。和尚听得喊叫,连忙点了火把,和尚拿了一面铜锣敲将起来,又放了三个大炮,方才开门走进。和尚一见大人,叫声:“张二爷,可曾看见妖怪么?”大人道:“妖怪已被我治住了。”和尚忙叫道人取桃柳枝子定下。大人问道:“和尚,这画柜内是什么东西?”回道:“是些老和尚的神像。”大人道:“你可开了与我看一看。”和尚答应,去了锁将柜开了,大人一轴轴打开看去,看到夜间救他的那位和尚的像,与夜间形容无二。问道:“和尚,这一位叫什么名子?”回道:“法名净心,是我的师祖。”“和尚,你把这轴像早晚供俸香火,我去见大人。俟大人到了任,办完公事,回京奏知圣上,少不得前来要起造净心殿。”说罢,出了菜园,到了客堂,道人送水与大人净面,又用了一顿麦面。大人送和尚一锭银子算香仪,和尚不肯收,谦之再四,只得受了。大人别了和尚,出了庵门,一路回转,仍上小船下去。这且慢表。说那周甸在周五房将养伤痕,过了数日,算清店帐,叫了小船赶奔南京码头,上岸背了包裹,开发船钱,走进西关门内,投在王三房饭店住下。按下不提。
再讲唐大人一路滔滔前进,早抵龙潭地界。大人带了银两,家人跟随上岸私行,青衣小帽,进了溧水的西门。只见前面围了个圈子。大人走进问一老者是什么事,回道:“是李府内排河水的李二,到别处去要利钱。遇到一个铁匠头买酱油,泼在他身上,他发怒打死了铁匠头,唤狗来嚼骨头。”大人一听,暗恨在心:李府的家人如此狠法,家主可想而知!这世间留此恶人如此行为,这还了得!走着走着,来到一个僻静处,有个关帝庙。大人一直走进,只见庙内狼狈不堪,甚为荒凉。和尚道士全无。即忙吩咐家人先去如此如此,家人奉命而去不提。且说大人上殿,就在神前拈香拜下,叫声:“神圣呀!你义胆忠心成了神圣,今日既为一郡之主,为何容留一个恶人?你坐观成败,大为不该!”大人说罢起身,只见神像把胡须一髭,动了两动,似乎说:“你怪错了,我乃阴官,怎管阳间之事?并且恶人气数未尽,阳寿未终,只等你到江南之任,他才倒运。”
且说大人转身,只见一阵阴风,刮了一个团子滚来,在大人面前,团团一站,大人拾来一看,乃是一纸阴状。连忙折好收在靴筒之内。却好家人办的东西也齐全进来,乃是一顶凉草帽子,半新旧布鞋袜,外是一个旧包裹,里面是几匹粗细茧绸。大人换了一件茧绸大褂,将草帽戴上,换了鞋袜,背了包裹,装做卖茧绸的客人,吩咐四个家人“在城外下处等我。此刻我进李府走遭即回。”家人答应而去。单讲大人出了庙门,访问李府住处,慢慢的行事。将近李府,只见一起众百姓齐声喊道:“我等到李大老爷家去看戏,是名班子请客呢。走呀!”大人闻听,跟随众人前去。远远只见东西栅栏,迎面磨砖生花白粉冲天照壁,高大门楼,白樊石琢狮子盘球大石鼓,三层坡台,如同都院衙门。大人看了,点头会意。进了栅栏,上了坡台,众人一拥而进。大人看内无人,背了包裹进了大门。大人不进李府,万事不休。这一进去,有性命之忧。不知后事如何,却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唐经略狱中受难 猿大仙相救钦差
词曰:
渔翁执竿问樵夫,问道何处有酒沽。过得板桥三五步,不知今日有若无。
渔船停泊在两边。连日天阴少酒钱。几次欲把笠衣当。又恐明日是阴天。
话说唐大人改了装,扮作一个卖茧绸的侉汉,进了李府栅栏,行至大门,一人全无,连大头细辩子张三太爷也到里边看戏去了。大人跟随众人进内,走到屏门,只见两个人站在门旁。大人一见吃了一惊,拨转身躯一直进内。列位,你道这二人是谁?乃是公府中的两个黑人欧阳礼欧阳法,大人恐被识破,故此吃惊,连忙入内,早至大厅天井。中搭就五色彩蓬,张灯结彩,十分热闹。众百姓拥挤,说:“今日李大老爷请客,定是名班,好看呢。走!”耳听一梆锣响,实在热闹,唱的是一出十面埋伏。大人信步走到了戏桌面前,但见首席上坐了一位大人,叫一声:“李大老爷,府上名班果好。闻得内有一出弹词更妙。”李雷回道:“大人谬赞了。”说着抬头,却却瞧见了唐大人,不觉吃了一惊又是一惊,十分疑忌,未卜何意。坐在席上甚是不安。连忙叫过一个家人,附耳如此如此。家人应了一声,便走到大人面前,叫声:“侉子这里来,我买你的茧绸呢。”扯了就走。大人不知是计,跟着就走到了东园门首,又叫道:“侉子,你包袱交与我。”代推代拉进了东园,早至土牢边,吩咐守土牢的开栅栏,一声大喝,将大人送入土牢,上锁而去。正是龙遭虾戏,虎被羊欺,大人灾满之日,自有出牢之时。且说李雷当日宴客已毕,每日做戏请客,有个月之期。这且不表。
再说程大人自从被冲天贼金刚镯打伤太阳,在家歇息,还亏大人内功,加之金疮药救治,看看将至百日,已到九十余之上,眼看着性命难保,在书房心中忧闷,甚是着急。耳闻窗外两个家人闲谈,说:“兄弟,你晓得后庄一件新闻么?”回道:“不知,甚的新闻?”说:“这个新闻令人诧异。”大人听不明白,便唤书童将两个家人叫进,问道:“你们谈的什么新闻?”回道:“大人,后庄毛家第三个媳妇,每日在田中做活,忽然一阵风刮来,他即迷住。第二阵风从西北上刮来,一个胖登登的小孩子,头扎爬爬角,四肢俱全,扑入他的怀中坐下,解开钮扣,双手抱着乳喝。喝得一气,又一阵风刮回去了。不知是件什么东西。”大人闻听,早已明白,十分大喜,吩咐道:“我这里付一粒丹药送与毛家三媳,叫他明日下田,含在口内,便不昏迷。有红绿线一筐,等他喝乳之时,将线扣在他爬爬角上,我自有用处。事成之后,赏他二十两银子。”“是”答应一声,大人取药与红绿线家人去说。不一刻回来复命,大人又吩咐书童出去,传了三十名庄丁。见了大人,吩咐:“你们众人各备锹锄竹竿伺候,明日随我前去,如此如此。回来自有重赏。”众人齐声答应而去,预备不提。
一宿已过,次日天明,大人起身,收拾已毕,用了些粥饭,众人俱已齐备,大人乘轿出庄,带领众人直至后庄田中歇下。不一刻,毛三娘已到田中坐下,与平日一样弯腰做活。将有一顿饭时候,猛然间一阵风刮来,大人心下暗喜,又是一阵风过,到了第三阵风响,但见风头上伏了一个小小孩童,实为可爱,往下一落,入坐三娘怀中,双手抓开胸膛,含乳而喝。今日三娘果然不曾迷住,悄悄用红绿线在孩子头上一扎。吃得一气,呼的一阵风,又往西北而去。大人吩咐照红绿线赶去,众人抬起轿子,一拥上前,如飞赶去。走不多时,一个草棵内忽然不见。众人歇下轿子,大人出了轿来,亲自找寻,并无踪迹。又至中间,但见一根草根扣了红绿线,心中暗喜,吩咐取火来将枯草焚去,着人用锹锄往下尽力筑,筑到尺多深,一声喊“在这里了”,大人上前,只扯藤绊拉将起来,将藤割断。彼时不顾泥垢,一把抱起,叫声:“宝贝,我这里有乳你吃。”说着上轿,吩咐快快回庄。众人收拾物件,一齐赶奔回庄。列位,你道是件何物?乃是千年的何首乌成了人形,若食人乳,多时可成地仙。此样东西可以起死回生,若是中伤中毒,只要些须可以立解,全食可以成仙。此宝程大人身为御教习学士等起坐,听见讲过,也是程大人命不该绝,得了此物。闲话少叙。
且说大人率众回庄,赏了众庄丁银两,吩咐取一盆凉水,亲自洗净,用篾刀将何首乌分成二十四块,用沙锅取河水煨煮。大人亲自看守,旁点线香,煨了三支香后,早已成汁,用银碗盛了,端进书房。大人正然要吃,猛然想起:何不请父母前来同吃,岂不一家升仙界?吩咐家人去请太爷太太前来同食。家人答应而去。大人坐下亲自看守,不觉的小解甚,步出书房,把门带上,料也无碍。小解已毕,推进书房大吃一惊,只见一个老头子坐在上面,双手端碗,就口而吃。大怒喝一声“老头子十分无礼!”赶上前去。老者见喝,丢下碗盏跳出书房,驾云而去。大人见他走了,奔至桌上,一看只见被他吃的罄尽,只剩得些须渣脚。此时大人也顾不得,端将起来,连渣脚一口喝干。又用舌尖在碗内舔了又舔,方才丢下。进房和衣而睡。不觉沉沉睡去。列位,这个老者是谁?乃是猿大仙。他在洞中早已算定程大人只有洪福,不是仙体,何能飞升?故尔使他办得现成,前来受用,留下些须以解镯毒。此事交待明白。且说程老夫妇来至书房,不见春实,便问家人。书童就将此事禀明。二老嗟叹不已。说他既睡了,不必惊动,转身回后不提。
且说大人一觉睡到下午方才醒转,不觉精神抖长,将伤处扎的细帕解下,连疤儿俱掉了,一复如旧。登时来到后堂见父母,请安已毕,老夫妇看见大喜,道:“我儿罢了!”大人叫声:“父母二位大人洪福齐天,孩儿性命已保全了。要进城去杀那李雷全家,杀他鸡犬不留,方泄吾恨。”太爷叫了一声:“吾儿要去,须当小心为是。”大人答应“晓得”,即忙出外,到庄厅唤齐家将庄丁,备了牲口,大人出庄,提枪上马,众人跟随,来到城门。只见前面来了一起英雄,仔细一看,乃是乌山的好汉。那边人也瞧见大人,赶奔上来,说:“大人此刻进城,不知何事?伤痕全愈否?”大人勒住丝缰,叫声:“诸位承蒙相问,伤痕今已好了。”遂将得何首乌事细说一遍。大众一听皆各欢喜,又问此时进城何为,大人道:“进城去杀李雷,以报前仇。”众英雄道:“不用去了。如今皇上放下一下经略,姓唐名端。这位大人十分清正,未曾到任,亲自私访。如今不知下落。”程大人闻听大喜,道:“圣上放了唐端下来,真正有趣。我住在家数月,实在不知外面之事。我们何不进城访察访察唐大人的消息,如何?”众人道:“这也使得。”大人便将兵剑与家人带回,自带短兵器,同众人进城。访了数日并无下落,程大人回庄,众人回转乌山,不提。
且说四个家人随唐大人私访,自在关帝庙分散,不觉半月有余,并无音信。四下缉访不着,只得仍住下处等候。单讲李大麻子在家终日唱戏请客玩耍,将大人关在土牢,他竟忘其所以。真正胆都打屁眼里屙掉了。整整个月,才得清闲些。那一日在南书房与邵青闲嚼大头蛆,邵青猛然想起,叫声:“大老爷,你忘却一桩事了。一月前来了个卖茧绸的侉子,送入土牢,如今空闲无事,何不提出审问一番?”李雷道:“言之有理。人来,快去到土牢把侉子带来。”一声答应,去不多时,将大人带进南书房。李雷喝道:“侉子,你好大胆,擅敢闯进我大老爷府中瞧戏么!你姓甚名谁,快快讲来。”大人回道:“我姓郑名安国,因来此地讨帐,代做生意。”李雷又问道:“你没有瞧过戏么?”回道:“我乃是北方人,初到南方,闻得大老爷府上名班,路过府门,所以大胆进来瞧戏。”李雷点头,吩咐手下将这侉汉的包裹还了他,好好的送他出去。家人答应,递上包裹,大人接了,离去书房,往外而行。
且说此时李雷放大人去,正值邵青在外有事,不在面前。及至回转,便问道:“大老爷,侉汉哪里去了?”李雷道:“今已问明,放他去了。”邵青大惊道:“大老爷就轻易放他去了?恐其中有诈。现在京中放下经略大人,若还竟是唐端私访,岂不留了后患,生了枝叶了?”李雷是睡虎,被邵青一脚踢醒了,不觉吃了一惊,忙忙吩咐手下:“快与我将侉子叫回!”家人答应,飞跑赶去,不一刻,两个家人将大人搀至面前。李雷问道:“你这侉汉,其中有诈!你可知道圣上放了唐端下来,闻得私访在境,你莫非就是唐端么?”大人道:“实在不知,真是卖茧绸为客之人。大老爷不要生疑。”李雷吩咐手下:“与我剥下他的衣裳搜检搜检。”“是”答应一声,家人上前。大人闻听,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哀求道:“客人身上并无东西...”哪里肯依?家人将大人的衣衫直撕下,只听得一声响处,怀中落下一件物事来,是一个小小黄绢绸包着,家人取上送与李雷,便即打开一看,但见黄灿灿的一颗经略的印,上面有篆字。李雷看罢,泥丸宫失去三魂,涌泉穴走开七魄,“哎呀”一声,险些跌下。叫声:“唐大人呀!你真个会玩!吓杀人也!”回头叫声:“老邵,此事如何办法?只好唱戏备酒与他陪罪罢?”邵青道:“不好!快传教习头蒯明前来,将他杀了,再用石灰淹了尸首,蒲包一盛,叫他背了,送上大人的船,在南京把一场官司与他打打!”李雷闻言点头,登时着人将蒯明传到,见了李雷禀过安,李雷吩咐:“与我把这侉汉带到西院,结果了回报!”蒯明一声答应,一把挟了大人,放开大步,竟奔西园门边,将大人放下,叫声:“侉汉,不要动,待我服侍你去吧!”此时大人一双赤足,魂魄俱无,叫声:“蒯爷,待我谢过君恩,死亦瞑目。”说罢,往北拜了八拜,二目紧闭,守死而已。
忽听得一声响亮,不见动静。过了一会睁目一看,蒯明仰卧在地,不知何故。大人一见,上前细看,但见脑后两个小眼子,伤了性命。大人大惊,手足无措,正然没法,耳中听得一声喊叫:“大人不必惊慌,小的特来相救。此时不走,等待何时?”大人抬头看时,只见山子石上立着一个老翁,跳将下来,把大人背了,驾起遁光,耳内只听得风声响亮,早离了城中,直至一个树林中,将大人放下。又听得有人说:“在这里了!”大人吃了一惊,定神看时,乃是四个家人,奉猿大仙指引,在此伺候。单讲大人尊声:“大仙,怎的搭救我的?”大仙叫声:“大人,我乃是猿大仙也。今特来救你出龙潭虎穴,望你进京面圣之时,在皇上跟前提我一个名字,圣上加封与我。那时可以名登仙府,位列天班。我还有一封锦囊与你,等待事急之时,焚香开看,便见分明。”说罢,起遁光回他洞府。大人望空拜谢,带了家人回转小船去了。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三十七回 周甸求黄公写状 黄辉捉李雷全家
词曰:
守分终朝受困,欺心日夜笙歌,瞒心昧己得钱多,积德终朝忍饿。
每见善人遭害,那见恶人受磨。试问此理是何如,且看收稍结果。
话说猿大仙在李府花园救了大人,说明来历,他便驾起遁光,回转他的仙山洞府。这且不提。再说唐大人望空作谢,四个家人跟随小船行去,不提。
且说李雷等上一会,不见蒯教头回话,心下十分疑惑。差人前去看来,少刻回报说:“大老爷不好了,唐大人被人救去,蒯教头被杀了。”李雷闻听大惊失色,叫了一声:“老邵呀!此事怎好?唐大人被人救去,杀了蒯明,非妖即怪。但他得了性命,上任必报此仇,如何是好?”邵青道:“不妨。快写书信进京求公爷,必然无碍。”说罢即刻修书,差了一个能干办的家人进京授书。不分星夜,一路赶行,到了半路,遇见了一起毛贼杀了性命,抢去了衣囊,书信失落,没有交待。
且说李大麻子自从唐大人去后,终朝心神不定,坐卧不安。过了几日,不见下书的人回信,更加烦闷。叫声:“老邵呀!不好了,我的事要坏了!京中下书的人不见回来,倘被唐大人上了南京的任,提兵前来拿我,如何逃脱?”邵青只是摇头,并无主见。又过了一日,邵青叫声:“我门下要回去走走,我的内人将足月了。”李雷怒道:“好得狠,你晓得我的事要坏了,想逃脱身躯么?人来,与我把这畜生脸王八羔子押下土牢,严加防守呀!”众家人如狼似虎,将邵青抬去,推下土牢。
不提李大麻子,再讲大人回转小船,更换衣冠靴,上了座船,一棒锣声,滔滔前进,直抵南京码头。早有文武官员迎接请安,大人就将李雷之事说了一遍。众文武大为吃惊,叩头请罪。大人开发清楚,传示在都堂,明日吉时上任。一夜无词,次早升了三通大炮,奏乐,大人上岸,摆开执事,走马上任。早到辕门,又是三炮,进了内宅,预备放告,商议捉拿李雷。这且按下。先讲周甸住在南京王三房,闻得大人已今到任,不知何时放告。那日先事与店小二谈心,问道:“此地可有名笔的代书么?”回道:“爷要写状词,此地有一位名手代书,姓黄名贵,今年七十三岁,住在状元桥巷内第三家,有六扇粉屏门就是他家。他养了个儿子,娶了媳妇,又生了孙子,他就对神发誓,再要代人写状子就死我的孙子。把支笔供在城隍面前。但是此刻已积有万金家财,你此时送他千金,也是不写的。”周甸闻言,说:“等我去碰碰看。”到第三家粉屏门,用手一敲,喊道:“里面有人么?”只听得一声答应,走出一个老人家,问道:“爷是哪里来的?”周甸问道:“你家太爷可在家么?”回道:“在家呢。爷有什么话讲?”周甸道:“与我回声,说我个姓周的有要紧的事情,面见你家太爷的。”家人道:“爷少待。”转身进内,见黄贵说知。黄爷一想此人并未会过,“罢,请他进来相见。”家人答应而去。不一刻引进周甸,黄爷迎接。周甸尊声:“太爷,我晚生访得太爷名工状词,故来求见太爷写一状词,其功莫大。”黄爷请周爷坐下,道:“周先生虽光降,但老朽有誓在前,人所共知,再不与人代写。为人良心要紧。”周爷道:“晚生特地奉求,自当重谢。此状与万人除害,是椿阴德。”黄爷笑道:“你就将家财一千与我,也是不能写的。得罪得罪。”
周爷闻言,心中烦闷,站起身来不辞而去。回到店中,并无主意,不觉得烦燥。如雷大声怪叫道:“放火烧这牢房吧。”喊着,拿个草把就要取火。店家王二娘一见吓了一跳,拦住问道:“爷什么意思?我们并未曾得罪与你,房子岂是烧得的?”周爷遂将黄老不肯写状之事说了一遍。王二娘一听,叫声:“周爷不须着急,我到有个计策在此,且请息怒。”周爷回嗔作喜,便问什么计策,快快说来。二娘道:“周爷每日去到他家后门等候,倘有妈子抱着他的孙子出来,使个计儿将他孙子悄悄抱来藏下。他家定然找寻,再如此如此,定然成功。”周爷闻听大喜道:“此计甚妙。”彼时用过中饭,出离店门,上了大街,找到黄府后门。只见有一个大池,他便踱来踱去。忽听得“呀”的一声,后门开处,走出一个少年奶奶,抱着一位小官儿。你道奶妈怎生打扮?年纪不过三十,上下一个磙子脸,两道柳叶眉,大股儿银钗。身穿白绵绸小褂,下系元色西绫灰裙,一双小脚只有四寸,穿了一双定蓝绸的半股花鞋,手腕上套了付洋纹响镯,轻移莲步,装成媚态,走至池边,将小官官放下,看那一对鸭子在池内打架。正看得高兴之际,那一首来了一个少年之人,年纪只在二十上下,担了一付水桶走至面前,将桶放下。这个奶妈抬头看见这位少年,笑道:“小伙子,你几日何处去充军?都忘却我了。此地都不来了!今日又来撞什么魂的?”那人回道:“连日因挑水忙,实在不得工夫。不要见怪。今日无事,特来与你叙叙旧情。”说罢,拉了奶妈,挑了水桶,奶娘带笑啐了一口,一同进了后门,将门关上,成其美事。奶娘只知苟合,不意忘却小官官站在那里,不防周甸躲在僻静之处,听得他们讲话,见他们进后门去了,急忙走将来,四下一望,并无一人,悄悄上前抱起小官官,出了巷口,回去饭店将小官交与王二娘看着。不提。
且说二人事毕出来,开后门不见小官,四下一望,无有踪迹。奶妈吓得高山失足,大海崩舟,飞奔后堂,哭到内里,来到太太跟前。太太一见大吃一惊,问道何事,奶妈哭道:“我带着小官官出后门去玩耍,因我一时小解进内,忘却关门。出来找时,已不见了。但见后门大开,不知小官走到哪里去了!”太太闻听,犹如头上浇了一盆凉水,一直冷到脚板心。说:“罢了,完了!”慌着丫环请出媳妇,说知此事。大娘闻听,魂飞天外,魄散巫山,不觉放声大哭。婆媳二人皆是忠厚之人,再当此急之时,无一语埋怨。大娘带哭连悲,飞奔书房来报太爷。黄公正在书房脔攮鸡汤面,但见媳妇哭来,停住问道:“为着何事,这等伤心?”大娘停悲,就将奶娘谎语,不知怎样失去小官,说了一遍。黄公一吓,道:“罢了!”这碗捞面不得下去,忙忙出来传齐家人出去快找。家人答应,分头找寻。不着一会功夫,回报说:“小的们到各街道巷子内都找到,并无下落。”太爷太太大娘闻听着急,有人说:“太爷何不写一招纸,上街鸣锣找寻,再送人点东西,自然有了。”太爷依允,登时取了笔砚,拿纸写道:“立招纸黄贵,年七十三岁,只生一孙,名唤金官,才年八岁。于本月十六日午后门首失去,未卜何人抱去。头戴金绒帽,身穿大红绣袄,足蹬缎靴。如有四方君子知情报信者,谢银五钱。送归者谢银一两。所出招纸是实。”写毕,交与家人道:“你们用心将小官找回,俱各有赏。”众人领命,出了府门,各自分头敲锣喊叫,一路而来。早到了王三房门首。但见周甸一张板凳,当街而坐。便问道:“你们可是黄贵太爷家找孙子的么?”道:“正是。你爷知道下落么?”周爷道:“下落不下落,你们不用费心。同我见了你家太爷,小官即刻可以相见。”众人一听大喜,道:“如此,请爷快行。”说罢,周甸同众人转弯抹角,早到黄府。先有家人进内送信,黄公吩咐请见。不一刻,周爷进内,宾主相见。礼毕坐下,黄公一见,早已明白。即问:“周先生,你所告何人?所为何事?将我孙儿还来,定然代你效劳。”周爷闻听大喜,道:“令孙现在下处,王三娘带玩呢。求太爷写状一纸,即将令孙送来。”黄公无奈,只得应允。差了四个家人相随周爷前去,不有多时,金官回家。黄公如获珍宝!吩咐带入后堂去见太太大娘,合家欢喜。黄公便问道:“周先生所告何人?所为何事?”周甸道:“告的李大麻子这个囚攮的!”于是遂将李雷所作所为,如此如此,细诉一遍。黄公听毕,先起草稿,然后誊真。写得十分真切。上写着:
告为冤沉黑海,急救万民事:窃身周甸,忠心耿耿,义胆恢恢,与众弟兄同心,共剿恶人。连杀三次,未能成功。李雷自得了金图章,猖狂无忌,终日带领四楼教习,抢占民间妻女。二月间,班清班洪领妻妹做解,进得李府花园,陡生淫欲,强占硬夺。现在班氏弟兄切证;盟友林孔昭仗义赠银,恩养数载,后来不思报德,反夺首妻罗氏。林孔昭切证;夏府拜寿,见表妹云娘美艳,强娶到家。虽未失节,雷击其尸,不知去向。高奇切证;上京瞧会,路遇孝女邓红济,路劫抢回。邓林切证;闻府二位公子生得端方,李雷留住,欲想鸡奸。弟兄宁死不从,火牢丧命。权昆仓切证;躲雨程庄,见宝起念,谋夺兰英。程春实切证;如此狂徒,天地不容,神祗震怒!身言词剀切,仰达苦衷,为此迫叩宪天大人,照鉴了然上告,感恩无概矣。
黄贵写毕,交与周甸。周爷收好,称谢不已。辞回下处,专等大人行香放告不提。且说黄公打发周爷去后,进内堂点烛焚香,拜谢家神祖先。又赏了众人的银钱,吩咐备酒,合家上下人等吃个太平宴。次日起来,将奶妈打发滚蛋。黄府事情,不得交待。
且说程春实等众英雄,齐到南京,在高公子府中住下等信息。再讲闻二公子并邓红济小姐,住在新庄,得了唐大人到任的信息,同了乳娘张妈妈一行三个人,带了银两,叫号快船,赶上南京告状。到了南京,租了住处,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