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图全传 - 第 8 页/共 10 页
光阴易过,到了第四日早间,李雷令众人收拾一应物件,打发家人先回,新人打轿伺候。李雷请太爷出来,磕头拜别,太爷叫声:“贤婿免礼。另日再拜。”吩咐摆酒饯行。李雷叫声:“太爷,令爱千金没有陪送么?”程公道:“此时未备,改日办齐送过来。”李雷道:“妆奁可省,不用费心。我家尽有。太爷何不把日月钱为赠嫁之资?就够了。”程公听说取日月钱,心下吃一惊,又不能硬回,只得随口答道:“大老爷即爱钱,尽三日后自当送上。”李雷依允。不一刻席散,众人收拾齐全,内里桂姐与夫人小姐十分难舍难分。夫人叫声:“我儿,你且耐性。有一日救你,不用伤悲。”月桂带泪拜别太太并小姐,出厅上轿,抬出庄门。李雷随后率从上马,一路进城回转龟牢,将假小姐抬进洞房。有妇女接去。李雷回转南书房坐下,吩咐备酒,上下有席。府中人等都来道喜。到晚合府大小尽有喜酒,李雷饮过酒入了洞房,与新人安寝。谁知三阵风响,依然一个冬瓜段子照前,闹了三夜皆是如此。李雷从今不进洞房,着人看守,仍到别处安歇。自此月桂住在李府,后有出头之日。却说李雷在南书房等了三天,不见程府送日月钱来,心中焦燥。第四早上打发个家人前往要宝贝。爷们奉命,骑了快马,直往西关程府来要日月钱。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员小溪设计进宝 闹程庄抢虏兰英
词曰:
归来重整旧生涯,潇洒柴桑处士家。茅屋不在高和大。爱清闲,那在奢华。
纸糊窗白木榻栽,几支得意花,挂一单条画。闷来时,自烧香,命童子烹茶。右调一剪梅
话说李雷见三天后不见程府送日月钱来,差人赶出西关,往程府要宝。家人来到程庄下马,将身站定,说道:“有哪一位老哥在?烦通报一声,我们是城内李大老爷府上差来要日月钱的。”庄汉闻听,慌忙进内报知程公。太爷闻报吃了一惊:我的传家至宝,何能送与恶人?若不与他,又要起干戈。太爷正在两难,正好员小溪进来,太爷将此事说之。员小溪哈哈大笑道:“太爷不用心焦,门下有一主见,保管妥帖。”太爷道:“好老员呀!快快说来。”小溪道:“说与来人,叫他回去,日月钱明日送来。”太爷道:“我的传家之宝,何能送与恶人?”员小溪道:“太爷不知,打发来人去,自有道理。”程公无奈,吩咐庄汉出外说道:“太爷吩咐爷,们请回拜上姑老爷,明日一准送来,决不有误。”家人答应,上马进城回信不提。
单言庄汉进内回主人的信,说:“来人去了。”程公忙问小溪有何计策。小溪道:“太爷着人去叫两个匠人前来,照日月钱样式制造一个假的送去。”程公道:“老员呀!李大麻子岂是省油的灯?这件宝贝放在屋中日月光明,假的何能放光?那时识破,何能干休?一事被他识破,连假小姐之事都要翻案。那时挑动干戈,如何是好!”员小溪道:“太爷,门下还有交待。明日假钱着人送去,他定要试看。见不放光,定疑心。那时哄他,就说别处何能明亮,定要起一座日月楼才得放光。他定依允。起非一日两日成功,定有个月之期。这里太爷写起一封书信,着人星夜赶奔京都,请令郎大人火速回家。他的楼起成了,假钱何能如真宝,定然动起干戈!令郎也回来了,两下相遇,定有恶斗,可以将他治死。岂不是除了万人之害?”程公闻言大喜,即刻差人去找了两个精工细匠来家,照钱样式打就一钱,用黄绫包裹,再用紫檀盒儿盛了。打发匠人去后,太爷叫声:“老员呀!此事别人去不得,定要烦你前去走一遭,随机应变,可以答对。如若无事,小心回家,定然报答。”员小溪答应“愿往”。至晚就在书房安歇。当晚程公灯下修书,上写的是:家中被李雷躲雨观画求亲,强要日月钱,如此如此,细写了一遍,后边叫他作速回家要紧。写完封好,收拾安息,一夜无词。次日天明,差了一个得力家人,名叫程兴,付了盘川,交明书信,吩咐道:“一定不分昼夜赶到京中。大人回来,定有重赏。”程兴答应,领了书信银两,打了个小小的包裹,出庄星夜赶奔京都。在路行程按一按,再言员小溪衣履不周,程公取出一身衣服靴帽穿将起来,叫声:“太爷,门下步行不成体面,太爷把轿子借与我坐一坐,不知肯否?”太爷吩咐打轿。差几名庄汉跟随,将盒子交与小溪捧好,别了太爷,出来上轿,一路无词。进了城中,来到李府。
且说李雷在南书房,正然与邵青谈论此话,说此刻还不见送来,再等一刻不来,定打上他的庄子!正说之间,家人进来回禀“程太爷差员相公送宝来了,现在门首,请大老爷示下。”李雷闻言大喜,叫声:“老邵呀!你的伴来了,快去迎接!”邵青奉命出来迎接,员小溪下轿进来,两下打恭。邵青说:“员兄好早呀!”员小溪连忙说:“邵先生,小弟今见大老爷,凡事要照应,望周全一二。”邵青道:“这个在我,请呀!”来至大厅见了李雷,连忙跪下叫道:“大老爷在上,员小溪请大老爷的金安,特来献宝。”说罢将盒子呈上。李雷接过,叫声:”老员请起。”说罢开盒取出来,打开袱子将钱一看,问道:“老邵呀!你看这钱并不放光,是何缘故?”员小溪连忙回道:“此宝离了本位,换了地方,暂时不能复明。要过三日后,方得如旧。”李雷闻言也信了,登时收起,吩咐张三到账房取六两银子赏与轿夫,并跟来的庄汉,着他们回去。把员相公留在府中。张三答应而去,轿夫庄汉领赏回庄报信不提。
且说员小溪在李府过了三日,李雷取出钱来,依旧不明。李雷大怒,问员小溪是何缘故,回道:“此钱非等闲之物,何能乱自放光?必须也要起造一座日月楼,将它放上,方能放出日月光华。”李雷道:“既有此事,何不早说!又迟了三天。”回头叫声:“老邵呀!起造这日月楼,要多少银子?”回道:“要五千两银子。”李雷道:“就是五千两,限十日成功。”员小溪道:“大老爷如此速办,依旧不明。”李雷问道:“是何缘故?”回道:“起造此楼,必须一月成功,接朔望晦弦之数,那时方得显宝。”李雷闻听,只得应允,将宝贝收起,发出银两,邵青同员小溪监工,起造日月楼。
且按一按,再讲程兴奉了主人之命进京投书,在路行程不得耽搁。那日赶进都中,到了衙门,有人引进,见大人呈上书信。程春实拆开一看,不由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大骂一声“李雷恶贼!你欺侮别人还是由可,敢来欺我,太岁头上动土么!我程春实这一回家,若不杀得你鸡犬不留,也不为好汉!”登时表申奏朝廷:臣在外多年,一则回家祭祖,二则省视双亲。天子准奏,限卿三个月来朝复职。春实谢恩辞驾,别了在朝同僚,也不择期,即日起程。头站差了得力家将程绛,这位爷强不及大人的本事,却也随大人出过征,上阵冲过锋打过仗的,一路赶奔溧水而来。这且慢表,再讲李雷等候起造日月楼,十分着急。光阴似箭,这日月楼成告竣,李雷带领邵青员小溪上楼,将日月钱安放起来,并不见光华。便问员小溪:“都事俱依你,尚无光华,是何缘故?”员小溪只知设计哄李雷,就未想到识破之时,怎得出此是非之门?此时见问,一时无言回答。李雷见不回答,大怒,吩咐将他推下水牢。邵青止住道:“大老爷且晚片刻。审问真假,再行定夺。”员小溪喊道:“大老爷,此钱是假的,照真钱做的,前来哄大老爷的。谁知道难瞒大爷法眼,望大老爷开恩,恕小人性命,回去把真的与太爷要来送上!”李雷骂道:“你这该死的狗头!擅敢前事欺哄我大老爷,还想要命么?人来,快与我推下火牢。”“哎呀!大老爷,小人还有下情,望乞要命,好禀大老爷知道。”李雷道:“你且诉来。”员小溪道:“前月招的小姐也是假的,乃是家中月桂丫环装作来嫁的。”李雷闻听,只气得三尸神暴燥,七窍内生烟,大叫一声:“气杀我也!”随即吩咐将员小溪送入土牢,事平之后再为发落。一直赶到后边,将月桂头一把抓住,骂了声“贱人!你不是小姐,敢冒名前来,好好直说!”月桂无奈,就将代嫁情由细诉一遍。李雷吩咐将他也送下土牢而去。李雷出来,吩咐摆酒前厅,着人去请冲天贼摩云老师罗定仇双王炳王洪并四楼教习,传齐饮酒,将此事说明。又说明日清晨,大家赶奔程庄抢了小姐,夺了日月钱,杀他个鸡犬不留,方泄我恨!大众齐声答应。饮酒中间,来了一个恶鬼,乃是个女身,身穿大红,披头散发,舌拖九寸多长。看看走至席前,李雷吃了一惊,叫声:“冲哥快去拿了这个恶鬼!”冲天贼步子一起,窜出桌外。那鬼撤身就走。冲天贼随后追去,赶至花园忽然不见,只得回厅说“没相干!”坐下又饮酒。大家饮至三更方散。各自回归卧处安寝。
单讲冲天贼回至东书院,走进天井,只见无数的怨鬼前来索命。长的矮的胖的瘦的,有没头的,有的头拎在手中的,女的男的,团团围住冲天贼。此乃是冲天贼当年做江洋大盗时杀人死数,今日恶运将终,故此都来索命。冲天贼大叫一声,举手就打。一直打进房内,一应家伙打得粉碎,闹到四更交过时,阳气升了,众鬼方退。冲天贼毛发皆炸,浑身是汗,进房安歇。直至次日未醒。先讲李雷,天明起来传齐众人,大厅摆下酒饭,不见冲天贼到来。李雷问道:“老邵呀!你可曾看见冲哥?”回道:“没有看见。”有家人回道:“冲爷尚未起来。”吩咐快去请来。家人答应,赶至东书院,只见房门大开,屋中家伙打坏,不知何故。连忙喊了数声,不见答应。走近跟前用手推了几下,方才醒来。叫声:“冲爷,大老爷并众人都用过酒饭,只等冲爷,就要动身了。”冲天贼开二目,吃了一惊,慌忙爬起,穿好衣服,赶至大厅,见了李雷。叫声:“恩爹,孩儿昨夜扑了风,早间出汗,故此迟了。”李雷吩咐快用酒饭。冲天贼即刻肉攘一饱,猛然想起一物,赶到自己房中取出。是只金刚镯,拿来套在腕上,出来与众人跟随李雷,一齐出了府门。大家上马,一路出城。走至半路,程庄上有些佃户,背着扁担,也有挑着东西的,一见李雷杀到他庄上,连忙抄小路转到后庄门进去,一直喊到里面,见了程公说:“太爷不好了,李大麻杀得来了,快快躲避!”程公大吃一惊,暗想春实孩儿也该回来了!此时没法,只得先把小姐改装,躲在后庄毛佃户家去。将日月钱藏过一边,老夫妻躲在一处,随后众家人皆躲得干干净净。
且说李雷带领众人来到庄上,一齐下了牲口,骂进庄门。来到厅上坐下,并不见一个人。李雷吩咐冲天贼进去把小姐抢来,连日月钱一并带出来。冲天贼答应,进去到了内室,并无一人。前前后后找寻,无一个人影。找到上房,见一个米桶内伸出一个头来,冲天贼走近榻边,一把抓住头发拎将出来,一看却是个小丫环,吓得浑身发抖,遍体筛糠,喊道:“爷爷呀!饶命吧!”冲天贼问道:“你要命,好好说你家小姐藏在何处?日月钱收在哪里?”丫环叫道:“爷爷呀!小姐躲在后庄毛佃户家!他家是金裹银的房子,下边是瓦,上边盖的是草。”冲爷说:“是了。钱在哪里?”“钱在上房石板底下。”冲天贼说:“拿来。”丫环走到天井中,有块石板,揭起来一摸,摸起钱来。冲天贼得了日月钱,将丫环丢下出来,到厅上将钱交与李雷。叫声:“恩爹,如今小姐不在庄上,在后庄毛佃户家躲避。恩爹一同前去抢来。”李雷听说,将宝贝揣入怀中,领众人出庄走小路,绕到后庄。冲天贼当先来到庄门,大喝一声:“呔!你们这些蠢牛听着,俺乃是铁头太岁冲爷在此,快快把程小姐送出,万事干休。若有半字不肯,叫你一家遭瘟!”
且说毛家父子五个,听得喊叫,不知好歹,手执镰刀锅盖叉扒笤帚,跑出来欲想抵挡。见来得凶勇,吓得一个个屁滚尿流,回身躲进房中,浑身发抖。当下冲天贼走进庄门,四下找寻,并无踪迹。找到后面,见一间空房关着,推开门扇,只见小姐坐在房中。说道:“你会躲藏?我也会找!”一手扶了小姐出来,带来的轿子将小姐捺入轿内,吩咐抬起。李雷大喜,人宝皆得,十分畅意。率领众人策马扬鞭,保定轿子直奔大路,回转溧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三十回 阿铁鞭劈破天贼 一杆枪屡败仇罗
词曰:
笑煞人生一世忙,才想楼房,又想田庄。到头空手见阎王,来也空囊,去也空囊。
人生七十古来稀,莫页春辉,且赏春辉。谁家东马试轻肥,花事休违,酒事休违。
话说毛家父子见抢了小姐,庄汉见日月钱被李雷搜出带了去,两处人飞报太爷太太知道,说日月钱被李大麻子搜去了,小姐找着了抢了去了。老夫妻闻听女儿被抢,宝贝被拿,大哭说:“罢,罢,我的姣儿被恶人抢去,如何是好?”痛哭悲伤,并无主见。众庄汉在外,大家着急。见远远来了一簇人马,飞风而来,众人大惊,说:“不好!又是什么人马?难道又是李大麻子的人杀来了?”慌忙报知太爷。此时太爷也不顾命了,跑出庄门,只见来的那些人马来的切近,打着黄旗上写的指挥府,当先一人乃是程绛。众人一见,如穷汉得宝,一拥上前。叫声:“程大哥来得正好,家中闹出大乱儿来了,府中小姐被李雷抢去,还未走多远,快快抢回小姐,夺回宝贝!”程绛一听大怒,也不及见太爷,吩咐将行囊驮子发进庄门,他就跳下牲口,步子一拎,窜上前去。无有多远,早已赶上,高声大喝:“呔!恶贼李雷,你好将小姐宝贝丢下,是你造化。如有半字不依,俺程绛难饶你这狗头!”冲天贼闻听,回头一看,也就跳下牲口,步下相近,二人交好厮杀,战个多时,不分胜负。众庄汉见他们杀个对手,料程绛难以成功,“我们且上高阜之处,看大人可就到了?”说罢,吶一声喊,一齐上了高处,早望见远远的大人来了。众人飞赶上前,到马前跪倒,禀知大人。程爷不听由可,听得此言,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大叫一声:“好大胆的李雷!擅敢前来抢我的妹子,夺我的传家之宝!”吩咐:“快取我的红毛鞭杆来,好试验这铁头如何厉害!”庄汉答应,跑回庄去抬出兵器送与大人。
程爷取鞭杆横杆马上,催开坐骥,一声呼叱,如雷似震:“呔!李雷把你这大胆的狗头!快快将咱们的妹子丢下,日月钱还来,让你进城多活几日!牙崩半个不字,管叫你身首异处。”李雷正然看着二人交战,猛听得后边喊叫,吃了一惊。想必就是程春实来了,只得硬着胆子问道:“来的莫非程春实么?”程大人应道:“正是。既闻咱的名,还不好好将宝贝与咱的妹子送来,等待何时!”说着说着,来得近了。冲天贼正与程绛战到好处,听说此言,撇下程绛,竟奔大人。程爷勒住丝缰,叫了声:“冲天贼,你这狗头!人品又好,才干又好,因何助了李雷作恶?天下人都是肉头,偏你叫为什么铁头!看你乳牙未退,胎毛未干,就如此狂为!你说是铁头,试试我这杆子么?”说罢将鞭子一扬,冲天贼听说,吃了一惊,见来得不妙,忙将金刚镯取在手中,心下一想:何不先下手为强?说时迟那时快,两下一齐交手,一个举鞭,一个举镯,程爷说:“铁头看鞭!”冲天贼说:“看宝!”大人觉道:有件东西在太阳上一擦,不以为奇。一鞭打在冲天贼头上,正中脑门,只听得当的一声响处,头分两半,鲜血淋漓,尸倒尘埃。李雷一见,早已是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浑身发抖,遍体生津。说:“哎呀!呀吓死我也!”险些栽下马来,叫声:“老...老邵呀!冲哥绝...绝了命了,快快走吧!”众人一声吶喊,催开坐骑便走。程绛带领众家将庄汉一拥上前,将小姐轿子夺下。李雷飞奔进城,着罗定仇双二人在城外,好挡程春实。料他必要追来,逃进龟牢躲避。这且不言。
且说程大人先叫人将小姐抬回庄院,太爷如问,我即刻就回。程绛在旁,早已把金刚镯拾起,献与大人。程爷揣在怀中,催开坐骑,挺枪在手,追至城边。不见李雷,中有罗定仇双看见,罗定上前一声大喝:“呔!程春实往哪里走!”纵马一枪刺来。大人用枪尖架过,反手一枪杆打去,正中罗定脊背,一声响,打得口吐鲜血,抱鞍而逃。仇双见罗定败走,手举风摩杠子,认定大人劈头一杠子打来。大人用枪格开,还了一枪,正中仇双腿肚。“哎呀”一声,负痛而走。二人败进城去,逃回李府,禀知李雷。李雷吩咐冲山羊血和木瓜酒与二人吃,仇双伤处敷上金疮药,各自安歇不提。
再言大人鞭劈铁头,连败二将,意欲进城。奈因费力过度,觉得太阳边有些疼痛,自己明白,晓得此镯乃是药水煮过的,见血封喉。喜在擦破点油皮,虽然如此,也只好保得百日之期,亦难保命。其时大人不敢进城,回马而走,至半路,早有家将程绛带领庄汉迎来,一同回庄。过了吊桥至庄门,大人眼睛一昏,头一悬晕,跌下马。程绛连忙一把搀住,众人前来一齐扶住。只见大人太阳伤处,紫血流出,忙取金疮药敷上。怎生按得住?又取了细帕来一扎,兜过来打了个结,众人搀扶进庄,上了庄厅坐下,叫声:“程绛呀!我的性命不能久存人世。只在百日内定要归阴、我今不能去见太爷太太了。你们定不要说出。恐我父母反生忧虑、”程绛闻言叫声:“大人不用心焦。自己保重。福人自有天相,安歇要紧。”将大人搀进书房睡下。哼声不止。这且按下。
且说乌山杨天盛与众英雄,自杀李府之后,日日差人进城探信。那一日庄丁回庄报说程大人回府,鞭伤铁头之事细细禀之。杨三爷闻听大喜,叫声:“诸位弟兄们,左右无事,不若一同前去恭侯我那程兄弟。不知诸位意下如何?”众英雄齐齐应道:“我等一同前去奉候。”杨三爷吩咐备了酒饭。大家用毕,一同出庄。行至半路,只见许多人围绕一个圈子,不知何事。吩咐庄汉快去看来,即刻回报说,乃是铁头的尸首,是城里城外的人来看他的。杨爷道:“我们也去观瞧观瞧。”说罢,一齐向前。只见冲天贼头分两半,形骸倒地。大家叹息一番,又往前行。到了程庄,过了板桥,直至庄门。叫道:“庄汉听着,我乃乌山杨天盛,同某人某人众弟兄,特来拜望你家大人。快去通报,是要面会的!”程府庄汉进内传与贴身的家人,家人进书房禀知大人。程爷吩咐“请在庄厅相见。”家人传出,请大众进厅坐了。大人在书房坐起来了,吃了一碗参汤,叫人搀扶慢慢走出。众人一见大惊,起身相迎,不及见礼。杨爷叫声:“兄弟如此形容,是何缘故?”大人尊声:“三哥,并诸位兄弟,恕我程春实贱恙缠身,不能行礼了。”众人道:“大人有恙,我等遵命,亦不为礼了。”说罢坐下。杨三爷问大人伤痕因何而起,程爷遂将李雷躲雨,家父寄书如此这般,这等这样,但冲天贼虽死,然而我兄弟伤了金刚镯,此时虽不伤身,百日定然陨命...说罢,虎目之中流下几滴泪来。又叫了声:“三哥,今日来得正好,有一要紧之事相烦。”杨爷问:“兄弟有何吩咐?”大人道:“此非讲话之所。”二人起身来至书房,大人叫声:“三哥,兄弟没有别的心事,只有舍妹未曾受聘,奉托三哥与兄弟做个月老,配与高公子。我倘有疏虞,死亦瞑目。”杨三爷闻听此言,道声:“兄弟,高奇已定夏氏云娘,如今不知生死,他岂能再定令妹?”大人道:“此事定要烦三哥作主,不必推辞。”杨天盛只得出了书房,与高奇说知此事。高奇说:“三哥,你知道兄弟已定夏氏元配,生死未知下落,大仇未报,不能负心再定。请大人另择高贤。”杨爷回复程爷,大人道:“他如此言,却是差矣。自古来三妻四妾乃是平常,烦三哥向他说,此时将舍妹定下来,前妻若在,舍妹愿为次房。如果他令正没有,舍妹就是元配。此事易办,何必如此推辞。”杨爷又出来对高公子说了一遍。高公子道:“既蒙大人的美意,奈高奇手中没有聘礼,哪有空允之理?”叶爷在旁说:“何不就拿一只紫金锤为定?”高奇只得取了一柄金锤递与杨爷。杨爷进书房送与大人,大人收下,着人送进,交与太太,说之此事。太太到也欢喜。大人又到前厅,吩咐备酒饭。众人道:“今日大人贵恙在身,不敢叨扰。改日再领不迟。”叶爷取了金疮药与大人敷上,请回后安歇。众人告辞回庄,这且不表。
且说李大麻子回家之后,见冲天贼丧命,终日伤悲,饮食不能沾唇。有王炳王洪劝道:“大老爷终日悲愁,不用饮食,岂不有伤身体?如今快写一封书信,用千金聘礼,上太湖马脊山,聘请军师宗横和尚前来,到程庄相会程春实,定报大老爷之恨。”李雷闻听,忧中得喜,连忙修写一封书信,备了千金聘礼,就请王洪前去走一遭。王洪奉命出差,离了府门上马,带领手下取了聘礼物事,出了城门,一直前进。正走之间,只见远远来了个头陀,迎面上去。王洪一马当先,看得明白,上前叫道:“和尚老爷,来得正好!大老爷差王某特来奉请。此刻在路相遇,使王某无跋涉之苦。”说罢,一齐进城。先着人飞报李雷。李大麻子闻报,与摩云老师一同出接。李雷抬头看那宗横大和尚,怎生模样?他是一个肉红面孔,一双豹眼,两道怪眉,一个勾鼻,一张阔口。头戴莲子金箍,身穿遍体风云烈火袈裟,手执一根镔铁风摩禅杖,步将前来。王洪等在后。李雷迎着叫声:“大和尚,李雷接待来迟,望乞老师恕罪。”说着,让至大厅见礼。礼毕,摩云走过叫声:“师傅在上,弟子摩云拜见。”“贤徒罢了。”于是与众人齐齐相见,礼毕坐下献茶。
李雷尊声:“法师,李某正打发王教师前去聘请法师,不意法师怎么今日就到敝地?”宗横道:“咱家从马脊山而来,不知李大护法请咱家何事?”李雷见问,就将程庄之事细诉一番...故尔特请法师光降,要与冲天贼报仇!宗横闻言,叫声:“李大护法,此乃小事,何足虑哉!”李雷问道:“不知法师是荤是素?”回道:“咱家荤素两便。”摩云道:“大老爷不用办菜,师父最爱食狗肉,我亲去办来。”说罢,亲到厨房宰了两只哈叭狗儿,用滚水烫去了毛,对上作料,用笼一蒸,蒸了两支香时候,有八九分熟,就用黑漆盘子盛了四盘,又有四碟葱蒜酱汁,摆在正厅中间一席,扣了桌围。和尚也不谦逊,将身坐下。旁边众人开席相陪。李雷抬头看时,只见宗横吃得有滋有味,手中取一支狗腿,嚼得沫喇嘈嘈,大口喝酒。李雷看着想着,忽然目中垂泪。和尚一眼瞧着,叫声:“李大护法,你见咱家吃这狗肉,为何伤悲?难道舍不得咱家吃么?”李雷说道:“法师说哪里话来,李雷焉能如此?因见法师如此虎食狼餐,以想起我那铁头太岁冲哥,本事非凡,今被那程春实一鞭丧命,故而伤心。”宗横闻听哈哈大笑,道:“李大护法,你不要多心。想冲天贼不过是个江洋大,盗那里称得起个什么铁头?纵有二分本事,他的乳牙未退,胎毛未干,也称为太岁?他命已该绝,何足为惜!”李雷暗暗想:这和尚好大口气!我那冲天贼的武艺属于平常,想他的本事定然是好的。李雷又说:“我家有罗定仇双二人,武艺如何?”未知和尚怎样回答,且听下文分解。
第三十一回 臧知县程庄吃粪 李震远投奔太湖
词曰:
离合悲欢一局棋,各按天机,谁识天机。百花开放各随时,物以同之,人以同之。
有钱难买子孙贤,休置良田,快置心田。挑开使处上通天,方才萧然,一世安然。
话说李雷见宗横和尚口出大言,说冲天贼武艺平常,便又说:“我家醉天神罗定,一条名枪,被程春实一枪杆打得口吐鲜红。”和尚笑道:“罗定他乃好酒之夫,何能称为名枪!不算为奇。”李雷道:“花斑豹仇爷,他的风摩杠子,要算为名手,也被他伤了一枪。”和尚道:“仇双不过是盛饭的皮囊,这风摩杠子何能数得到他?只有水浒上花和尚鲁大师,他打的才算风摩杠子。”罗定仇双二人在旁听传此言,心中大怒,敢怒不敢言。两下丢了个眼色,二人起身,仇双取了风摩杠子在手,闪在和尚背后,举起杠子,认定和尚肉头上用力一下,咤的一声打下,和尚吃着狗肉,竟还不觉。又是一下打来,和尚留神,杠子到来,将头一闪,顺手将杠子接住,把杠子一拉将过来,仇双拉不回去。和尚将身子一纵,跳过桌子,连人连杠子往天井中一掼,喝声“去吧”,掼有四丈多远,跌将下去。仇双连尿都跌出来了。和尚步子一拎,来绝仇双性命。李雷连忙下来叫声:“法师看我薄面,饶了他吧。念他生性粗呆,不知厉害,有犯吾师。”仇双走来叫声:“老师,我仇双深为敬服。”宗横和尚叫声:“李大护法,那程春实武艺非凡,咱家当日曾与他比武,咱家差些送了性命,亏得红光罩法才遁走,咱家与他誓不两立。明日前往他家送他性命,杀他一庄鸡犬不留!”李雷大喜。到晚各自安歇。
次日天明,大众起来,宗横和尚用了酒饭。李雷吩咐打轿,抬和尚出得李府,转弯抹角出了西关,直奔程庄。到了半路,抬轿的人说道:“和尚老爷,我们不能抬你上庄,就在此歇了轿吧。”和尚出轿,手执风摩禅杖,一路前进。家人指道:“前边那个庄子,就是程庄。”和尚点头,大步过了板桥,来至庄门首,大喊一声:“呔!快快叫那程春实出来受死!若不出来,咱家禅杖一摆打进庄了。”庄汉一见,连忙进内报知大人,说:“庄外来了一位莽壮和尚,手执禅杖,指名要大人出去会他。不然就要打进来了。”大人说:“你去回他,说我有恙在身,候全愈了再会吧。”庄汉答应,出来说如此如此,回了和尚。宗横哪里肯依?开言就骂。庄汉又进书房禀了大人,程爷心中焦燥,站起身来说“备马抬枪”,意欲去会和尚。家将程绛在旁叫声:“大人有伤在身,不要劳神。让小的出去拿他进来。”大人说:“你不是他对手。和尚既然如此,想必武艺高强。尚有疏虞,反为不美。”程绛不听,定要出去。程大人吩咐道:“你既要去会他,可挡则挡,不然等我出去。”程绛手执兵器走出庄门,大骂一声:“好大胆的贼秃,擅敢破言骂咱的大人!咱来拿你。”说罢,举起利刃劈头就砍。和尚用禅杖轻轻架开,兜头一禅杖打下,只听得一声响亮,可怜一个程绛,跟随大人多年,今被和尚打为肉饼。庄汉一见,唬得魂不附体,飞报大人。程爷一听,叹了一声:程绛,你一定要强,死了才罢!吩咐叫取了参汤吃了下去,定了定神,着人搀出后门,跨上宝马,手端长枪,绕到前庄。看见和尚,也不答话,举枪便刺。和尚用禅架开,又是一枪搠来,和尚架开,顺手扬起禅杖兜头打来。大人使这两枪,乃是勉强,使得头晕眼花,见禅杖打来,不能招架,只得瞑目受死。耳边听得一声响亮,不见动静。连忙睁睛一看,只见和尚倒在尘埃,禅杖丢在半边。大人不解如何倒了,着人看和尚那处有伤。庄汉四下一看,并无伤痕。看到耳门,只见左耳通到右耳,有弹子大小的洞。报知大人。程爷正在猜疑之间,忽见树林中跳出一个人来,手执弹弓,叫声:“大人,晚生神弹子邓林,奉母舅叶子超之命,特地送金疮药与大人的。因见大人与和尚交手,大人难以取胜,是晚生一弹子送了他的性命。”大人闻言大喜,即忙下马相搀,进庄门再言。李府抬和尚的轿夫家人在半路等了一会,不见和尚回来,走过板桥,只见和尚倒在尘埃,想必送了性命。连忙跑回,喊道:“不好了!和尚绝了命了!大家走吧。”一众家人与轿夫抬了空轿进城,回到李府,进内禀过李雷。李雷闻听,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叫声:“老邵呀!宗横这等武艺都不得成功,枉送了性命,这事如何是好!”邵青道:“大老爷,如今快传溧水知县前去验尸首,拿程春实抵偿人命。”李雷听说,即刻差人去请溧水知县。前任蓝桥已斩,新任一个姓臧名汉祥,为人十分胡涂。
且说李雷吩咐张三,将门砌了,闩锁,如今都走后门。此是何意?乃是李大麻子要倒运了,泥门遭瘟。闲言少叙,再言臧知县闻听李雷传请,即刻打轿出衙门,到了李府,进内至南书房见了李雷,请过安,叫声:“大老爷,呼唤卑职,不知有何见谕?”李雷道:“请老师父前来,没有别事。我家有个干孩子,名叫冲天贼,被乡下一个田统子伤了性命。他家有百万豪富,到他庄上把凶手程春实拿了,记你一大功,少不得见大人,是要超升你的。”臧知县道:“是,谢大老爷金言。”随即辞了李雷,出后门上轿,摆开道子,衙皂人等吆吆喝喝,一路出了西城。后面李府家人抬了棺木,一同到来,一直到程庄,等知县相验过之后,少不得入棺收殓不提。
且说臧知县来到庄上,过了板桥。衙皂人等喊道:“我们溧水县臧太爷,来拿程春实。叫他快快出来,免得动手。”庄汉闻言进去,不一时出来,走到轿边回道:“太爷请回衙署。我们大人有恙在身,等全愈再会吧。”臧知县听说,一声大喝道:“他不过是个田统子,怎么叫起大人?如今他打死了人,是个凶手,本县特来拿他,怎么改日再会?我一个知县,花费六七千两银子,你派我们分礼?兑出三万两银子与我就是了。”庄汉又回道:“请太爷回去,我们大人委实有恙,不能接会。改日一定请回。”“哦,胡说!”吩咐掌嘴。两边衙役一声吆喝,将庄汉打了十个嘴掌。庄汉是哪里晦气,飞跑进禀了大人。程爷见了心中大怒,吩咐请见。知县下轿步进庄厅,正中坐下大人,在书房换了冠带,着人搀了,步出前厅。阶下衙皂人等见大人如此服色,知道不妙,一个个皆走出庄外听信。大人见了知县,把腰一弯,叫声:“太爷光临荒村,有何贵干?”臧知县道:“你就是程春实么?”大人道:“我就是程春实。”知县道:“你好大胆子,擅敢将李大老爷的干孩子打死了,难道不偿命了么?见了知县还不跪?”大人道:“李雷是你的百姓,他收了江洋大盗做干孩子,本应问罪。他在此城无所不为,残杀无分老幼,奸淫不论男女,你太爷为民父母,要治恶人之罪才是。反来与他要人偿命?好知县官儿!”吩咐将大门关了,请太爷用顿酒饭好回去。叫过家人附耳,如此这般。知县听得有酒饭吃,十分欢喜。不一刻家人捧了一大钵干笃笃的粪来,摆在桌上,叫声:“太爷,你心里甚不明白?我这上好的化痰丸,你吃下去,就不胡涂了。”臧知县一见,吓了一跳。喊衙役,一个没得。大人见他不吃,说:“人来,把他抓了。”有庄汉上前,将他两手捆了,卡住喉嗓,把粪用碗盛起,朝口内灌足足卡了两碗半。大人说:“罢了,开了门让他滚了蛋吧。”众家人将知县推推拉拉,叉出庄门。一嘴连胡子都是黄粪。众衙役看见,只道是太爷吃的煮蛋,乃是稀黄子流了一嘴。知县坐轿抬进城,来到李府后门,下轿进了南书房,见了李雷,把帽子除下,放声大哭:“我也不做官了!大老爷,今日把这个苦我吃!”李雷看见大惊道:“老父师满嘴黄蜡头,怎么把苦你吃?”臧知县就将吃粪之事细说一遍。李雷听说好笑,道:“罢了,难为你了。如今记你大功一次,老父师请回。明日望大人说声,有好缺补你。”
知县打恭告辞,出了李府,打道回衙。进了书房,众师爷迎接坐下。臧知县叫声:“诸位先生,今日本县好晦气!”众师爷道:“恭喜老先生,如今到程府。闻得他家是个大财主,老先生前去想必发了大财了!蛋吃太多了,连胡子多是蛋黄子。”臧知县听说,羞面难当。说:“不瞒诸位先生说,发了一个晦气财。”知县就将程庄之事言了一遍。众人道:“老先生,你去之后,小弟等着人查问程府,你道他是个什么人?他乃当今在朝黄门大人,圣主宠爱之人。你老先生到他那里,自拿出父母官的样,那程大人才如此待你。”臧知县道:“本县哪里知道!如今诸位老哥可有个方法治处?”这个说道:“我有一秘方,买桐油打鸡蛋吃下,一吐就吐掉了。”那个说:“不好。买些好饮食吃它两顿,就屙出来。”知县见众人取笑,只得退进私衙去了。
且说李大麻子见知县去后,心中十分烦燥。在书房如醉如痴,饮食不进。邵青在旁解劝说:“事也如此,不必心烦。人以水食为命,不可过伤。”那一天忽见张三太爷进来报道:“南京大人差旗牌在外要见、”李雷闻听,换了服色接进后门,让进书房,叙礼坐下献茶,茶罢落盏归盘,旗牌开言说:“小官奉大人之命前来通知大老爷,如今我们大人内升,出月就要离任起马进京。特来送信与大老爷的。”李雷吩咐备酒饭款待,旗牌一餐告辞动身,出后门去了。当下李雷送旗牌去后,越加心事。想世兄进京,后任经略到来,无得照应,所以起坐不安,十分烦闷。王炳王洪兄弟二人叫声:“大老爷不必忧愁,何不备些礼去投马脊山强良大王麾下?他那里数千名喽兵,数十员剑客,皆马壮人强,何怕他人?可保无事。”李雷只得依言,吩咐叫人备下骡驼牲口,即备了万金礼物,带了邵青,请摩云和尚罗定仇双王炳王洪同四楼教习内侍家人等,将衣囊包服搬上牲口,吩咐大头张三说:“大门砌着,不许拆开。门户小心,火烛要紧。家内事体关心照应。”张三答应。言毕带领众人出了后门,一齐上了坐骑。后面跟随厨子茶担子,离了溧水,直奔投马脊山而去了。在路行程,一日不能得到,且让他走在路中,这且不言。
且讲到桑南冈王志远的夫人李氏太太,与老变种淘气,带了女儿素洁小姐,家人妇女,雇船上苏州去投兄弟,做过太常寺卿李大人府上。在路行程非止一日,那日已抵苏州码头,上岸打发船钱,叫了两乘轿子抬进城,来至李府门首下轿,早有家人先已报过信,李爷夫妇闻报说王姑太太同小姐到了,二人出来,迎接至中堂。先是兄妹姑嫂见过礼,然后小姐拜见舅父舅母。礼毕坐下献茶茶毕,王夫人就将王志远不认女婿,要将女儿把李大麻子,如此这般说了一遍。李老爷不过安慰几句,吩咐摆酒接风,将母子留在府中住下。光阴似箭,不觉住了三个多月,正值丹桂飘香之际,秋光明媚之时,那一日,李夫人叫声:“姑太太,我们苏州虎丘最是热闹,景致大为可观。难得姑太太与甥女来,明日备船前去一游,不知尊意如何?”王夫人闻听大喜,说道:“怎好又要嫂嫂破费?”回说:“姑太太说哪里话来。”即刻吩咐家人到码头定下船只,明日前去游虎丘,进香看丹桂。一夜无词,次早收拾齐备,用过点食,有家人伺候二位夫人同小姐,坐了三乘大轿,妇女家人随后跟来。来至码头,将轿子歇在船头下轿,二位夫人小姐坐进船中,轿子起去。家人侍立船头。妇女跟伺船后。吩咐开船,竟奔虎丘。一路游船到得虎丘,一齐上岸,夫人小姐乘轿上山,进内烧香拜佛,游玩山景。不知道惊动了马脊山的强盗知觉,带领一众强徒手执兵剑,竟奔虎丘来抢小姐。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三十二回 王素洁虎丘被抢 郭鹏举征剿马脊
词曰:
不须毒计巧安排,命也时乖,运也时乖,人生荣乐似花开。挨过冬来,自有春来。
好将至语谕儿曹,休要心高,须要命高,为谁辛苦为谁劳。来也悄悄,去也悄悄。
话说李夫人请王夫人母女游玩虎丘景致,不意太湖马脊山离虎丘不远,早有探事的喽兵在虎丘观见三顶大轿,访问明白,即忙上山报信。再说马脊山的大王强良,他生得来面如肉红,两道浓眉,一双怪目,头如斗圆,狮子鼻,一张大獭口,身材九尺向开,戴一顶大红广纱将巾,身穿广纱箭衣,足登乌靴,正中坐着。两旁坐着二十四位剑客,形容打扮各自不同。头一位生得头如松果,面如黑漆,一双豹目,两道粗眉,身高八尺。此人姓马名林,江湖上有个绰号称为小孟尝的。马林第二位是头如葫芦样,面似白粉,一双俊目,两道细眉,高鼻大口,此人姓李名燕,绰号飞石手。第三位是个尖头,面如喷血,两道苕帚眉,一双虎目,巨口獠牙,身高九尺,此人称为小人熊的孙云。第四生得白果头,老鼠眼,猴子脸,此人称为小霸王黄标。第五位门楼头,蟹壳脸,荷叶眉,塌鼻梁,一张钳口,此人姓赵名龙,绰号赛瘟神。第六位莲蓬头,赤红脸,此人称为小太岁的方蛟。第七位头似巴斗,面如冠玉,两眉柳眉,一双秀目,一个小小四方口,身材七尺向开,此人名叫二郎神吴英。第八位一个竹节头,一付蓝脸,两道粗眉,一双怪眼,此人称为赛都天的焦豹。第九位是猴子头,瓜子脸,此人名叫出山虎的卞魁。第十位橄榄头,胭脂脸,粗眉细目,名叫瘦豺狼的魏芳。第十一位一个核桃脸,大头顶,一双暴目,两道粗眉,一张阔口,四个獠牙,此人姓胡名秀,绰号瓦上飞。第十二位头如槟榔,面如石榴皮,一双楞眼,两道火眉,身长六尺,称为赛时仙的花春。第十三位名叫打虎将蒋奎,此人身高七尺,头如鸡罩,面似锅底。第十四位面如冠玉,眼似铜铃,此人姓张名魁,绰号巡山太保。第十五位头如竹批,面似紫茄,一双豹目,两道浓眉,名唤赛玄坛杜超。第十六位面似黑漆,一双虎目,两道粗眉,名叫丧门神余昆。第十七位头似瓜楞,面如靛青,一双环眼,此人姓何名升,绰号赛温侯。第十八位平塌脸,苕帚眉,大鼻阔口,名唤赛神贤的王禄。第十九位是赛哪叱洪景,生得面如傅粉,唇若丹朱,一双凤目,两道清眉。第二十位面如重枣,发似朱砂,马目浓眉,此人称为飞天夜叉崔方。第二十一位面如冠玉,貌若潘安,绰号玉蝴蝶尹元。第二十二位白面朱唇,清眉秀目,称为白衣秀士尤俊。第二十三位头如斗大,面似烟熏,名为消文龙的鲍章。第二十四位面赤虎目,鼻正口方,此人姓陆名荣,也有绰号,称为赛金标。此二十四位英雄,人人猛勇,个个称强,都不在人之下。闲言少叙。
且说强良坐在断金厅虎皮交椅之上,两旁坐的二十四位英雄。忽见喽兵跑上厅前,双膝跪下报:“启上大王,今有李夫人同王夫人,带领王小姐在虎丘游玩。小的探听明白,报知大王令下定夺。”强良闻听,哈哈大笑:“孤家正少一位压寨夫人!那一位将军与孤擒来?”一言未尽,早有赛时仙的花春一声答应:“小弟愿往!”大王吩咐报信喽兵引路,花春带领三百儿郎前去,只将小姐擒来,余皆放他逃生。“是”一声答应,下了断金厅,出寨上马,手举兵器,众喽兵下山。不一刻,早到虎丘。正直夫人小姐游玩出来上轿,众喽兵一声吶喊,飞奔上前,将小姐抢了上轿,回转马脊山而去。此刻二位夫人并家人妇女,见小姐抢去,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夫人大哭无休,有家人上前叫声:“二位太太不必伤悲,哭也无益,快请上轿回去与老爷商议。”夫人无奈,只得上轿回船,一路悲切至府不提。
且说花春抢了小姐,带领喽兵回上山寨,到断金厅见强良大王缴令。强良一见小姐抢了,大喜吩咐将女子带上。吆喝一声,把王小姐抓上厅来。可怜小姐颤颤惊惊,只得跪下叫声:“大王饶命呀!”强良大王见了,叫声:“诸位将军,孤家见了无数的美人,未曾见这倾城倾国之貌。想孤家今日愿心已遂。”吩咐快快收拾洞房,张灯结彩,准备酒席,就是今日成亲。小姐下面听得,尤如高山失足,大海崩舟,大骂一声:“狗强盗!我小姐乃是有夫之女,岂做无耻之事。宁甘一死,岂肯从你狗强盗!我死之后,我母舅少不得拿住你这狗贼,碎尸万断,以消我恨!”狗强盗骂不绝口,强良大怒,吩咐左右“与我宣剥斩乞报来”,喽兵上前推捉小姐。小姐转身又叫了一声:“李鸣远二公子呀!你在溧水安然无事,可知道你妻子今日在此尽节了!”坐间有位剑客听得此言,连忙起身说:“大王且慢!他乃是千金之体,大王既要收为作压寨夫人,不可宣剥。交我陆荣带去劝说,使他回心转意,然后与大王成全美事。”大王依允,陆荣把小姐带到后厅,小姐口中骂道:“你这狗强盗,敢来善说我么?”陆荣叫人退出,便连忙双膝跪下,叫声:“小姐,我陆荣并非敢下说词,特来相救。我当日在溧水蒙二公子周济银两,买棺盛殓父尸,才得回转河南。后来保镖到此,被大王掳上山来,只得在山权且安身。今见小姐诉出恩人名字,那有不救之理!”小姐闻言,方才放心。正欲开言细问,只听得厅后边一声喊叫“小姐到了”,陆荣听见,知道就里,明白机关,急忙退出到断金厅,回大王说:“小弟正然相劝,忽被小姐出来救去。”大王闻言,不敢言语,只得由他不提。
且说王小姐见陆荣去后,只见后面走出一员女将,面如蓝靛,发似朱砂,吓得小姐魂飞魄散,跌倒在地。这员女将忙把个假人头除下,用手相搀,叫声:“小姐不要害怕,奴家特来救你。”王小姐才定了神,强小姐将王小姐搀进后堂坐定,细问来由。王小姐将前事细说一遍,二人重新见礼坐下,于是强秀英与情投意合,吩咐摆香案,二人结为姐妹。王素洁小姐住在强小姐高楼,这且不表。
再言二位太太回府回诉李爷。李老爷埋怨夫人几句,又安慰了姐姐,说:“不用悲伤,兄弟明日去求余年兄捉拿强盗,甥女自然无碍。”当晚无词,次早李老爷起身,备了拜帖,吩咐打轿,不一刻轿子到了,老爷冠带出厅上轿,带领老家人,手执名帖跟随轿后,一路转弯抹角,早至都院衙门。家人将名帖投上,早有书吏接了问明,转递宅门。宅门上官儿不敢怠慢,进内书房见了大人,禀道:“今有太常寺卿李老爷求见,名帖在此。”大人吩咐“请”,不一刻李老爷进内,大人接进。李爷连忙跪下,就将马脊山强盗把甥女抢去哭诉一番,要求大人做主。大人闻听大怒,连忙搀起请坐,即刻传家将出去,把中军柏真令来。家将答应一声,飞传柏真。柏真进了辕门,到内书房参见大人。大人喝了一声:“柏真,你好大胆子,马脊山有了强盗,白昼抢夺秀户千金,知风不来回本都么?你一个脑袋还要想么!”柏真一听,吓得面如金纸,不敢回言,只得在地下叩响头:“求大人开恩!此事卑职实在不知。”大人正发虎威,早有人报:“启上大人。今有浙江郭大老爷在辕门求见。”大人吩咐请见。不一刻郭大老爷进书房,叙礼坐下,见柏真跪在下面,郭爷便问:“大人因何动怒?”大人叫声:“年兄有所不知,如今敝地太湖马脊山强盗,猖狂不遵王法,抢了李年兄甥女王素洁小姐。李年兄求我前来相救,所以问他知风不报,即刻要割他脑袋。”郭爷闻听,尊声:“大人请息雷霆,这件事我郭某代办来,要求大人赏个脸儿,将柏真饶恕,一同前去相帮,捉拿强盗。”大人依了,柏真谢了大人,又谢了郭大老爷。郭爷带了柏真,辞了大人出辕而去。李爷也告辞回家候信。
且说郭爷同柏真至公馆,即刻下教场调水陆两路人马,吩咐柏真:领陆路兵卒前往马脊山埋伏,听号炮响处前来接应。“得令”,柏真带领人马悄悄而去。郭爷又吩咐家将郭安,领水路备二十号船,船内一色渔家打扮,二十名挠勾手,旗子招展,前来接应。郭安得令而去。郭爷又令水军副将领二十号小船,船上带二十名弓箭手,旗子招展,来山前接应。副将得令去了。又令副将领二十号小船,带领二十名长枪手,令旗招展,山前接应。副将得令而去。又令副将领二十号小船,带二十名校刀手,只看令旗招展,便来接应。得令去了。又令副将带领小船二十号,二十名藤牌手,听炮响为号,在马脊山左边接应。得令去了。又令副将领小船二十号,二十名鸟枪手,听号炮响处,在马脊山右边接应。得令去了。调去五方副将,自己带领三百人马,驾了船只,来至马脊山,单人独自,周身软甲,手执铜锤,登岸上山,瞧看路径。
早有巡山太保张魁,从山后巡到山前,看见郭大老爷,大喝一声:“你是何人!敢大胆在此窥探山风。”不由分说,一刀砍来。郭爷不慌不忙,手举铜锤架开,取出金镖,一下正中张魁,早已丧命。喽兵一见,一声吶喊,飞奔断金厅跪下报大王:张将军巡山,遇见一个肥羊,十分厉害。二人交手未及一合,张将军中镖身亡。大王闻听大怒,叫声:“众位将军一齐下山”,说罢下厅,带领众人来到山前,早有飞石手李燕当先喝道:“来者是谁,快通名来!”回道:“我乃浙江督兵郭鹏举,特来拿你这狗强盗,还不受死,等待何时!”说罢举锤就打来。李燕慌忙招架,未及三合,又中金镖。强大王大怒,吩咐:“吶喊助威,孤家与他战个胜负!”说罢当先大叫:”郭鹏举,你好大胆,擅敢独自前来窥探孤家山势。“说罢举兵剑两下动手交锋,斗有三合,强大王诈败佯输走去,郭大老爷不知是计,大喝一声“狗强盗往哪里走”,一直赶去。正走之间,咕冬一声,将郭爷跌下陷人坑,坑中水窟通河,一转皆是铜丝结网。强大王见他落网,回至断金厅与众饮酒不提。
且说郭大老爷跌入网中大惊,掣出宝剑将铜丝用力割断,从水窟中跳出。喜得四面皆有人接应,回船脱出湿衣,换了服色,吩咐放起号炮。一声炮响,四下里船只五方副将,传令吩咐水军沿河捉拿强盗,不许走脱一人。旱军四面撒开上山捉贼。兵丁一声得令,四面撒开,喊声震耳,金鼓齐鸣。喽兵大惊,飞报上山。强良正在断金厅与众剑客饮宴,闻报大惊,吩咐众将一齐下山,定要杀退官兵,方保无虞。众将得令,各个将兵奋勇当先。这些强盗哪里是郭爷的对手?三分锤死,七分镖亡。兼之柏真郭安五营副将一齐动手,杀得尸山血海,喽兵乱窜。赛金标的陆荣见事不谐,溜回上山报强小姐知道。强良见众将皆亡,料难挡敌官军,从水中逃命,去投奔磨盘山而去。且说郭大老爷与众将杀上山来,不知陆荣与强小姐如何下落,且听下文分解。
第三十三回 强梁盗太湖示众 林孔昭公府吟诗
词曰:
笑煞人生一世忙,才想楼房,又想田庄。到头空手见阎王,来也空囊,去也空囊。
人生七十古来稀,莫页春辉,且赏春辉。谁家东马试轻肥,花事休违,酒事休违。
话说郭大老爷正在剿灭强良,却说李大麻子正好来投奔山上,坐船而来,王炳王洪先上山报信。却却遇见郭鹏举,也中金镖,双双丧命。李雷得了此信,连忙回船欲回溧水。行至半路,遇着冯承受的官船进京,两下相见,冯大人说:“世兄不必回府,且与我进京,可以谋干事情。”于是一同去了不提。
且说郭大老爷率领众将上山,到断金厅坐下,山上这些喽兵一半杀伤,一半逃命,吩咐众将进内搜检。只见一个女子身受绳索,步上厅来跪下。大老爷问:“你这女子,是强盗何人?为何自绑前来?”秀英叫声:“大老爷听禀:小女子是强良的亲生,只因自小父亲杀了母亲,又要杀我。幸亏神人相救,上山学习武艺。到十二岁上,师父命我下山见父。父亲不认,与小女子交锋,父亲杀我不过,只得认了,住在山上。后凡有抢来女子,都是小女子相救,不损名节。”郭爷闻听大喜,吩咐解去绳绑,赞道:“强人有此贤女,可敬!”正说之间,又见一个人自绑前来,朝上跪下。郭爷问道:“你是何人?”“禀上大老爷,小的陆荣,保镖过此山寨,被强良掳上山来,劝逼入伙。心中不愿。今见大老爷破了贼盗,特来请罪。”说罢,又将救王小姐情由细诉一遍。郭爷便问如今王小姐在于何处,强秀英回道:“现在后楼。”郭爷大喜,吩咐解了陆荣的绑,请出王小姐,打两乘小轿抬二位小姐乘坐,再查山中金银并粮草数目,命三军放火烧了山,抢来女子释放回家。郭大老爷领兵将擒住的三个强盗绑了,回船一直来到辕门,旗牌即刻回了大人。大人大喜:“将到成功,不知拿到多少羽党?”郭爷叫声:“大人,些许小事,何足言劳?头目共有二十余员,伤者甚众。现拿活的三个今在辕门。贼首强良,赴水不知死活。其喽兵杀伤逃命,不计其数。强盗有女名叫强秀英,亏他救得王小姐未曾失节。还有一个陆荣,本系平民,被掳上山,权为强盗。当日受过李二公子之恩,所以在强盗面前力救小姐,如今都在辕门之外,候大人发落。”大人闻听大喜,吩咐将李老爷的甥女王小姐并强秀英,一同送入李府。将陆荣带进内堂审问,问明释放归家。将三个强盗权寄县监,吩咐好生严守。备酒款待郭爷庆功。次日郭爷告辞,出了辕门回浙江而去。
且说李爷夫妇并王夫人正在忧闷,忽见家人报道:“恭喜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三人一听,出堂一齐步出前厅,只见个美貌女子同小姐进来。先是小姐拜见三位,哭诉情由,大家方知此位乃是救命恩人,连忙大家行礼。强秀英就拜李爷夫妇为继父母,自此强小姐住在李府,按下不表。
且说强良从水中逃到一座山寨,名叫磨盘山,早有头目看见,报知二位大王。你道这二位大王是谁?就是关彭二位。闻听强大王被官兵杀败,逃奔此山,心中大喜,即忙迎上山来,接到聚义厅上,坐下献茶。茶毕强良诉说苦情,二人相劝一番,吩咐备酒。不一时酒席齐全,同入席饮宴。你一杯我一盏,将强良灌醉,吩咐手下捆了,二位大王将金银分散喽兵,打发各自下山,收拾细软物件,放火烧了山寨,押着强良径来辕门献功。旗牌回了大人,大人即刻坐了二堂,将强良带上审问,未有口供。此刻不便动刑,吩咐且寄监。关彭二大王到乌山相会杨天盛,下回自有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