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度梅全传 - 第 9 页/共 13 页

水手搭了跳板,旗牌走上船来问道:“公子在哪里?”家人答应在舱内。旗牌见江魁就锁了。家人还装势道:“公子是老爷嫡亲的儿子,就是有话,等老爷当面去问他。你们因何这等大胆,就上起刑具来?”那江魁气得三尸神暴躁,口中说道:“反了!反了!”这旗牌见家人言三语四,遂向那家人道:“我们是军门大人差来捉拿他们的。清平世界,抢劫民间有夫之女,你们好大胆!说甚么话!”   那些家人听得说,吓得滚如流星。那旗牌此时把那些家人,俱都锁了,又说道:“那渔船的女子,藏在何处?”玉姐在舱内听得军门锁了那些家人与江魁,她心中早已知道是她丈夫在军门喊了冤,自必是准了状。哭哭啼啼,只得走出舱来说道:“难女就是被劫之人。”那旗牌把玉姐上下一看,虽然是哭的形容,果然生得十分可爱。便开言说道:“你的丈夫告了状,大人坐在堂上立等众人审问。你们随我一同进衙门去。”于是,家人随了江魁并玉姐一同上岸进城,到军门衙署而来。   再讲那传知府的旗牌,离了轿前,星速到知府衙门而来。正走之间,只见知府灯笼执事喝道而来。那旗牌抢行了一步,迎至执事前,高声道:“军门大人传江大老爷在辕门伺候!”那知府执事吏役禀上大老爷,江老爷吓了一跳,即忙吩咐执事转回衙署,同着了旗牌取路而行。在轿内千思万想,不知是为何事?便向两个旗牌笑嘻嘻地问询:“不知大人传本府,有何吩咐?”旗牌道:“你家公子,在北关抢了人家有夫之女,她丈夫、母亲告了公子,大老爷在辕门等候。” 江连一听此言,即刻吓得面如土色,暗地道:“不肖的畜牲,抢甚么女子!闯出祸来连累我,只怕连这乌纱帽也不稳。”不觉已至辕门下轿,走入官厅。不一时,四个旗牌押着江魁与众家人已到了。江连见了儿子,又看见了家人,不觉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便气喘喘地走出官厅。江魁见了他父亲,便说道:“爹爹救命!”那知府走上前,恶狠狠不论清浊,便是一掷靴尖,痛骂了一番,回头就把众家人痛骂了一会,且不言。   再表周婆一见玉姐,便上前一把抱住,她母女二人大哭了一常,母问道:“儿呀,你被奸人抢去,可曾被他玷辱吗?若是那样的了,你可对为娘的说,咬掉他一块肉!”玉姐把脸一红,说道:“母亲为何说出这等话来?孩儿宁可一死,怎么肯玷辱名节?”春生听得尚未失身,心中暗暗欢喜。 正在议论,忽听得堂上二声点响,传知府入见。礼毕,站立一边。那大人问道:“知府知罪吗?”江连一躬到地道:“卑府知罪。”那军门问道:“贵府平日为官,也还清正,情有可愿。只是贵府之子,几时到你任所?”江连又一躬道:“卑府这个不肖之子,是昨日才到任所。今日着他乘舟回去,不知这畜牲干出这无王法的事来。是卑府罪该万死,回署请印进来,请大人提参。”   军门笑道:“自古道,‘家无全犯’。贵府既是请罪,本督院开一线之恩,免你提参,在下面等候。”江连打一躬道:“多谢大人。”站立一旁。那军门便吩咐人役,将原被告犯人一齐带进来听审。一层层传将下去;于是,旗牌带着众人一齐报名而进,都在丹墀跪下点名,一个个开了刑具。但不知军门如何审理?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渔婆被吓透消息 军门怜才收东床 诗曰:   富贵从来未许求,几人芝鹤上扬州。   与其一事九如梦,不赶三萍两浪休。   能自得时还自乐,到无心处便无忧。   如今看破循环理,笑倚栏杆暗点头。   话说江魁跪在丹墀,开了刑具,点过名不提。单言那军门吩咐,“光带那渔家上来!”那春生搀着周奶奶的手先走,玉姐随后,一齐来到大堂跪下。那军门抬头定睛一看,果然好个女子,便开言问道:“你可是那匹夫抢了去的吗?”玉姐禀道:“小女子是被抢之人。”“军门有一句关风化的事问你,你不得含着羞耻。你乃姓良家之女,又不是迎风弄月摘柳私奔之人,如若被那厮破了身体,可实实对本院说,本院自有法律问他的罪,也不可害羞,不肯言那匹夫的行径。如若被他玷辱了,也是出于无奈。本督院少不得对你丈夫说,无怪于你,还要用香烛彩轿,送你回船。你可实实说来。”那玉姐把脸羞得通红,磕了一个头,禀道:“大人法堂之上,岂无鬼神照察?小女子能断头一死,岂肯有碍名节?关于风化之事,实不曾玷污。”   军门点一点头道:“带江魁上来!”下面旗牌答应,将江魁带至堂上跪下,将惊堂一拍道:“我把你这个无法无天胆大包身的匹夫,在内城之下,尚敢如此放肆,强抢民间女子为妾,王法律纪能宽宥吗?”那江魁在下面只是磕头,禀道:“此女是小的将三百两银子买的。当日收过小的银子二百五十两,今找五十两,媒人亦并未提起她有丈夫的。今日计串骗小的之银两,故又买出这个少年的渔人,假认是她的女婿,希图蒙蔽青天,而使小人含屈无伸,求大人天恩直断。她既不愿将女儿与人作妾,小人也不敢十分强求。只求大人的天恩,断回当日聘金银二百五十两,小的就无异说。” 那军门把纱帽往上一推,用手指着骂道:“我把你这个丧尽良心的匹夫,还在本院面前吱唔。但凡天地之间,俱是可以赖得的吗?只此一句,就该掌嘴。本院还要问你,据你说,是她母女二人情愿,将女儿与你为妾,言是身价银三百两,先交二百五十两,下找五十两抬人。这媒人却是何人做的?这二百五十两是何人交付她的?既有身价,必有身契,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年庚现在何处?细细禀来。” 那江魁吓得战战就兢,只是磕头。过了一会,抬起头说几句话来,禀道:“大人在上,身契年庚,俱在小的家中。交待银两是四个家人,作媒亦是四个家人,小的不知细底,求大人问他四人便知根由。”那军门笑将起来,问道:“你这个匹夫,果然好奸计,本督院也不能饶你。”叫带那四个家人上来,四个家人答应,一齐跪下。那军门叫跪上些来,那些家人,只得又爬上来几步,磕了头,军门问道:“那周渔婆的媒人,是你们做的吗?”家人答应:“是,是小的们做的。”军门大怒道:“本院岂不知你这一般倚势欺良的狗才吗!本院那里有心思勘问,不用大刑,你们哪里肯招?”叫左右抬大刑来,衙役答应,取了四副夹棍,往丹墀索啷啷一声响。   那军门说道:“那四个恶奴一齐夹起来。”众公役一声吆喝,将四人夹起,只听得上面叫收绳,四个恶奴“呀”的一声,昏死过去。那军门问道:“你们可招吗?”那四个家人咬定牙关,忍着痛叫道:“青天在上,冤枉难招。”军门又吩咐道:“再来收。”两边的执刑人又吆喝一声,又紧收一绳,那四人如同滚油煎心,挨着刑叫道:“冤枉!实实难招,求青天大人开恩。”军门道:“好个会挨刑的狗才。”又向着衙役问道:“夹棒可收紧了吗?”那执刑的说道:“已收足了。” 军门又吩咐敲二十下,两边的衙役一声答应,即忙敲了二十下,只见夹的四个家人内有一个喊叫道:“小人情愿招了。”军门叫且住,这家人禀道:“主人实是酒后见渔船这个女子,生得美貌,因着小的们拿了五十两银子,送与渔婆做定礼的。这老渔婆再三不肯收,主人吩咐小的们抢过来的。至于淫辱之事,一些没有。此是实情,请求青天大人开恩,恕小人无罪,释放小的们无知的狗命。” 军门大怒,喝叫众公役把那家人松了夹棍,又骂道:“你这般的狗才,先前本院问你们不认,临待夹起来,还说什么冤枉,与你主人遮护,敢不畏法,这等恶奴!”叫左右将大板各责三十,左右听见,即将家人拖下,两边皂吏齐声吆喝,每人各责三十大板,真正鲜血满地,哀声不止。于是,军门又吩咐道:“尔等以后务要改过从善,若下次再有些风闻,本院那时拿了来,立死杖下。”众人忍着痛,只得磕头。军爷吩咐道:“下去吧!”又叫把江魁带上来。   那江魁见先前夹打家人,吓得魂不附体,又听叫他自己上去,战战兢兢爬上了几步,只是磕头,口中说道:“这是小人该死,求青天大人饶恕,从今以后改过,再也不敢了。”那军门大喝道,“你这个大胆的匹夫!清平世界,法地之所,强抢良家有丈夫之女为妾,你就该知死罪。本院问你。你还说是三百两银子买的,当日交过二百五十两,今找五十两抬人。你说周家要一个年少的渔人为婿,来骗你的银子,希图蒙蔽,使你受屈无伸。又道,周家婆子不把女儿与你为妾,你也不敢十分强求,只求本院断还你的银子,你就永无异说了。本院问你,果然不敢强求,只是也罢,本院实言问你,还是要聘礼,还是要那个女子?” 江魁吓得哑口无言,只是磕头道:“小人知罪,实该万死。求大人开一线之恩,恕小人之死罪。”那军门喝道:“你这匹夫,既知死罪,国典难饶!”便伸出手来,在签筒内抽了四根签,丢在地下。那衙役拾起,两边公役即忙把江魁扯将下去,打了二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破,鲜血淋淋,方才住手。只见江连站在一边,岂不伤心,硬着心头,走上前去,一躬禀道:“卑府这个不肖的畜牲,卑府也不敢收他回去,求大人正了法吧!” 军门道:“本院明知贵府是暗中讨情,父子天性,也是有的,岂可造次。也罢,既是贵府叫本院正法,那先责的已尽国法;如今再责二十,以尽贵府的家训。”将江魁又打了二十大板,吩咐家人将江魁放起来。那江魁打得皮开肉破,昏死了一会方醒,只得爬上来,谢过了恩。军门又吩咐江连道:“把江魁带回,以后务要教训他成人上进。若不再加严饬,连贵府一并提参拿问治罪,决不宽耍”江连打一躬道:“是,卑府回衙,即刻差人带他回去,在家攻书。”当时又叩谢了起来,带了江魁回衙,自然戒饬不提。   再言带上了渔家三人来,军门问道:“这审问事情,列位服是不服?本院有所不知。”那督院大人,虽然是问那渔家,说话之中,却欢喜小渔人。又想道:“一个捕鱼人家,哪有这样一对如同美玉的儿女?”越看越喜。只见那小渔女禀道:“莫说小渔女子十分感激,就是祖宗在九泉之下,也是感激矣!小女子无以报大人之德,只好供奉长生位,早晚焚香,保佑青天大人朱衣万代、世世公卿!”那军门望着玉姐禀完,哈哈大笑道:“好一个伶俐乖巧会说话的女子。”心中想道:“果然好一对年少夫妻,莫非不是渔家生长的?”又想一想道:“本院年纪高迈,两目昏花,今夜将你三人权且班房一宿,明日上堂,还有细话问你。”又向众衙役吩咐道:“尔等好好照应他三个人,不可刁难。如有情弊,本院知道,立刻重处不贷。”众衙役一齐答应了,就是一声点响,军门退堂不提。   单言后堂夫人、小姐,陪着梅夫人闲话,正说得高兴,只听大人回后堂,正要一齐起身迎接,却又不见进内来,又复大堂审事。那夫人、小姐,复又坐下谈心:“凡人读书出仕,原为荣耀祖宗,却辛苦至极。此刻回来,又不知审什么事件?”   不多一会,只听得满堂俱是刑杖之声,悲痛哭泣。小姐说道:“今日已出印了,不知什么大事,还用刑杖?”正要打发家人到大堂窥探,忽听得点响,夫人说道:“不要去了,老爷退堂了。” 看书列位,不要性急,在下回再叙吧!你道这军门是谁,原来是梅良玉的母舅,姓邱名山字仰古,原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因与卢杞不和,调在此地军门。夫人冯氏,乃是冯公都察院之妹,夫妻相敬如宾,年纪将五十,膝下无儿,只生一女,名唤云仙,尚未有佳配。所陪的这位夫人,你道是谁?乃是梅良玉之母,因与梅良玉在常州分别,同了两房家人,到此投奔兄弟任所住下,已经一载有余了。每每向邱公说道:“你外甥良玉,投奔岳父侯鸾,未知消息如何?可着人打探个信息才好。”但是,邱公不肯,说道:“那侯鸾见了女婿,自然当收他在任所,少不得叫他攻书上进,他必是好的。若是我这里差人去问信,倒分了外甥的心思,他就不肯用心攻书,思念母亲,岂不误了他的正事呢!”梅夫人见兄弟说得情切,就放下了心肠,在衙门住下,姑嫂侄女,十分相投,这也不在话下。   单言邱军门退了堂,一直过了穿堂,来到后面,与梅夫人见礼坐下。小姐也过来道了个万福。梅夫人道:“方才兄弟坐堂,但不知所审何事?交印之时,还有刑杖。”邱公道:“姐姐不知,方才审的,倒是整理人伦之事,关于风化一件奇事。待弟说与姐姐知道,你可看是动气不动气?” 于是,邱公将这一件事情,从头至尾,细细说了一遍与梅夫人听了。梅夫人道:“原来如此,真正令人可恨也!”云仙小姐问道:“爹爹,既是江魁抢劫,但不知那小渔女人才如何呢?”邱公道:“若要问那小渔女的人才,也与你不相上下。那渔婆的一个女婿,真正令人可爱,虽是个渔家打扮,却也生得风雅,大有可观。”   说毕,又大笑不止。夫人说道:“既是老爷赞好,再审之时,何不带进内堂,使我一看也好。”邱公道:“这有何难。夫人呀,我因见他二人品貌端方,更且言语秀利,必非渔人嫡派,没有着他们回去。现在外班房,明日早起,还要问他的根由。”   梅夫人道:“既是明早要问,倒不如此时带进内堂,放下竹帘,待我们看看。兄弟细研审问,看是如何?若果有巧饰机关,可一一问个明白。若是渔人之女,可着衙役送他们出去吧!”邱公点头道:“姐姐言之有理。”即便吩咐管事人役,将那渔家三口带进内堂听审。那春生并周渔婆、玉姐在班房,心下猜疑道:“江魁与众恶仆俱已责过,应该放我们回去,却怎么到明日早堂,还要复审,是怎么意思?”心中正在思想,只听得堂上一声喊,叫带渔家三口进内堂复审,是何意思?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梅夫人后堂观审 陈公子异地逢亲 诗曰: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话说叫带渔人进内堂复审,那周奶奶心中惊吓道:“原说明日早堂,因何今日晚堂又叫复审?”玉姐道:“今晚、明早俱是一样,母亲不要着慌。我母女无亏心的事,怕他怎的?”   春生道:“岳母只管放心进去,听那大人说些什么?”于是,三人随着衙役,走上了大堂,一直转进内堂。   三人抬头一看,只见堂上灯烛辉煌,如同白日。又见那官去掉了方巾阔服,端然坐在堂上;面前站立数十个家人。又见那官长吩咐放下珠帘,帘内象有妇女之声。三人走上大堂,一齐跪下,那官长又吩咐跪上些来。春生道:“大老爷的虎威坐上,小民怎敢上来?”那官长笑道:“只管上些不妨。” 三人只得走上跪下,只见那官长回转头向帘内说道:“姐姐,你们看他人品如何?”那帘内应道:“果然不差。”邱公又问渔婆:“非本院复又审理,奈此案大有可疑。”周渔婆禀道:“不知大老爷有甚么可疑之事?请大人明察!”邱生道:“这女子是你亲生的,还是螟蛉的?”周渔婆道:“是渔婆子亲生的。”   邱公道:“你女婿自小到你船上的,还是目下到你船上的呢?”周渔婆答应不出来,只见两边走上几个家人问道:“大人问你的女婿是怎么来的,为何不言?”周渔婆吓慌了,说道:“我女婿是网里打起来的。”那邱公向着帘内,便哈哈大笑道:“如何又审出奇事来了?”又问道:“你女婿是怎么在网里打起来的?他姓甚名谁?那里人氏?”周渔婆禀道:“大人在上,他是扬州人氏,姓陈。他父亲做过大官的,如今为了事,拿在天牢里。他投亲不遇,自己投水尽命,被老婆子母女二人,一网打起来。因他无处可奔,情愿与我为婿,并非老婆子威逼。”   邱公听得是扬州人,姓陈,他父亲做过大官的,正在沉吟,只见帘内说道:“兄弟不必沉吟。他女婿在此,何必问她备细?”   邱公道:“说得有理。”叫人役将那个后生带来。春生禀道:“小民在此。”邱公道:“本院审这一桩事,已有些会意。今渔婆已吐出真情,你不必隐匿,可将你家中之事,从实说来。”   春生那时,已见岳母说出真情,又只见大人和颜悦色,谆谆剀切,况又在内衙,料不能隐瞒,只得实禀道:“既蒙大人垂念,小人怎敢隐瞒?”只得将杏元小姐出关,怎样校尉拿人,多蒙党学士相救,只得与姐姐辞别,同姐夫梅良玉逃难,路遇巡更兵役,错认做贼,如此冲散,无处投奔,只得投水以自尽,后遇周渔婆搭救,以女相许为妻,细细说完,定了神,眼泪暗落。   邱公正欲再问,还未开言,只听得帘内放声大哭起来。春生吓得惊疑不定。   你道这帘内哭的是何人?原来就是梅夫人,听得春生说与孩儿梅良玉一同逃难,被巡更兵役冲散,不知下落,因此不知生死,放声大哭。忙走出帘外,珠泪双流,抱住春生道:“贤侄,你既与我儿嫡亲郎舅,为何又使他踪迹全无,好不痛杀我也。”梅夫人抱住了春生这一哭,那周渔婆母女吓得摸不着头脑,只痴呆呆地相看他二人,连春生也不知情由。   只见一人站起来说道:“姐姐休要悲伤,待为弟的慢慢问他的根由。”因走到春生面前,用手搀扶,说道:“贤侄请起。”那春生只得随口应道:“大人祈赐尊台讳,晚生方敢起来拜叩。”   邱公道:“老夫乃梅良玉的母舅,邱仰古便是。”又指着梅夫人道:“此乃是梅良玉之母也。”那春生听得邱公说出根由,便站起身来一躬道:“原来是老恩伯,小侄今朝得遇,真乃天缘意外,实皇天赐也。”方欲下拜,只见邱公挽住道:“贤侄且慢!待更换衣服,再行礼吧!”二人说话,把一个周渔婆十分欢喜。   只见梅夫人走到面前,用手相搀道:“亲母请起。”周渔婆见了梅夫人称呼她是亲母,喜得心花乱开了,即立起来迎接夫人。夫人将玉姐扶起,细细看来,果然是个好女子,手挽手同走入内房。梅夫人吩咐丫环,取衣衫与她母女二人更换,方才与邱夫人并云仙小姐见礼坐下,细叙闲话。   不一时,见春生换了服色,与邱公手挽手的一同入内,拜见梅夫人。春生说道:“小侄不知老伯母莲驾在此,恕小侄拜迟之罪!”那梅夫人也说道:“老身不知贤侄流落此地,若非今日天缘奇遇,两下怎能相会?”春生又拜邱夫人,又与云仙小姐见了个通家之礼,兄妹相称,并周渔婆、玉姐也是一般,方才大家坐下。梅夫人开言问道:“贤侄,我孩儿是仪征投到他岳父母侯亲家任上去的,因何在陈府又为配偶?这是什么缘故?老身不解,贤侄可细道其详。” 春生道:“伯母呀,不问侯鸾则可,若是提起那老禽兽,真正令人可恨!”梅夫人道:“这却为何?”春生就将侯鸾如何不念亲情,喜童怎样替死,扬州如何遇救,一一从头至尾,告禀一番。梅夫人不听犹可,听了之下,只见二目昏黑,脑眼屈气攻心,一交跌倒在地。不知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梅夫人有心为月老 邱老娘无意得螟蛉 词云:   品行久为钦敬,私心欲赘东床,   幸逢圣诏到边疆,藉此携归北上。   独坐书斋思慕,因而睹物伤悲,   不妨窗外女娇娘,窥破襄王形状。   话说梅夫人听了春生这番言语,不觉一时心酸,屈气攻心,一交跌倒在地。吓得邱公夫妇、云仙个姐、周渔婆、玉姐大家一同上前,把梅夫人扶起,忙唤家人仆妇,快取开水来灌了。   一会,说道:“我儿,为娘的只道你在仪征发愤攻书,谁知那侯鸾人面兽心!老禽兽不念当日之情,反作钦犯之子,逢迎权党,若不亏有志略忠心的书童替死监中,岂不坑杀我儿?到了扬州,又蒙陈年伯念故旧之情面,又赘之为婿。又被那卢杞奸贼将杏元害去和番,致使我儿飘落,不知存亡。”想到此处,越苦越愁,邱公夫妇苦劝,方才止住了泪痕悲伤。 邱公夫妇一面备酒,那梅夫人见兄弟夫妇二人,惧爱俱春生,便开言向邱公道:“老身有句拙言,不知你二人意下如何?”邱公道:“姐姐有甚言语吩咐,愚弟无有不依。”梅夫人道:“陈家侄儿,孤身在此,虽是年家之子,他却过意不去。况老身又在内堂,他住在也不能情愿。况你老夫妇又无后裔,只有云仙一女,陈家侄儿就是出入也不便。莫若依老身的愚见,着他改姓,仰拜你二人为父母,早晚晨昏,庶几无碍,道于内外,亦得甘心愤志,使他攻书上进。日后一……” 说到此处,便低声在邱公耳边又说了几句婚姻之话。邱公夫妇不觉大喜,因而向春生说道:“只不敢屈从贤侄。”春生听得邱公竟要过继他为子,便向前说道:“伯母之命,使饿殍而得食,奈小侄福薄,又玷辱老伯父母教育,若蒙抬举,情愿甘心常侍奉膝下。” 邱公哈哈大笑道:“若得贤侄为儿,系老夫平生之愿也。”梅夫人见他两人情愿之意,遂向前说道:“今当此灯烛之前,贤侄可前来认了父母。”春生急忙向前移了两张椅子,开言说道:“爹爹、母亲在上,孩儿就此拜见。”梅夫人往前拉住了邱公夫妇,受了八拜,回身拜见姑母。梅夫人又请小姐出来,见了个兄妹之礼。周妈妈同玉姐又与二位夫人、小姐叙了一番亲谊。正是: 只道身逢酒色徒,谁知官长把孤扶, 自了身居荣莫地,他年及弟把奸除。   叙礼已毕,只见家人前来禀道:“酒饭俱已齐备。”邱公即携着公子的手,到后堂欢宴。此堂是周妈妈之高坐首席,二位夫人对坐,玉姐、云仙序礼而坐。是日筵中丰富。那周妈妈那曾见过这般酒席、金银器皿,好生欢喜。因看着春生、玉姐想道:“今日如此风光,皆是我生这样有福的女儿携带我。不然,两位夫人,一位千金小姐,陪着我坐席?怪不得那算命先生要我五斗米,我还怪他视我是孤寡之人。要晓得他算命这样灵,我就是一石米也是值得的。” 不讲内堂饮酒。再言邱公步出堂外,酒肴已摆列齐备,又吩咐家人将书房里管总的幕客,都请来了。不一时,众幕客皆到,已知邱公收了这义子,俱各道恭喜,又与春生见礼。于是入席。酒至三巡,肴更两套。邱公笑嘻嘻地对众客道:“列位陪生,吾老夫年近五旬,尚未有子,今无意之中得此儿,是不幸中之大幸也。”众陪客俱称赞道:“老先生今得世兄,是更加增色彩,预为他年之庆也。”   邱公见众陪客交相称赞,便向春生说道:“我儿今在我署中,须道更名改姓。他日令尊无恙,再为复姓,不知你意下如何?”   春生站起身来说道:“谨遵严命。孩儿不敢不依。”于是,邱公说道:“老夫因江魁抢亲,你才拜到我署中。你可入河南籍,改名邱魁,号春生。”众幕客道:“老先生所更之名甚佳。”春生出席道:“谨遵严命。”于是,大家饮了多时,方才散席,各归书房。邱公与春生就在书房歇了一夜,次日春生梳洗,邱公又吩咐府家人仆妇使女,往后俱称大相公,不可泄露风声。   于是,早饭已毕,只见内堂请老爷、公子说话,二人遂至中堂。   夫人说道:“周亲母要往城外辞过亲友,兼把家中收拾收拾,以便进署来。”邱公道:“哦,既是亲母要出城外走走,可着几个衙役,打一乘四人轿上来。”且说周奶奶梳洗已毕,大家送到中堂。周奶奶上了轿,一直往城外而来。只见四、五个家人骑着马,又有一对衙役前面喝道。她坐在轿内,想道:“我好似平地登仙,不想今日有这等风光。”不觉轿已到了河边。   只见那众渔人三三两两说道:“周渔婆昨日去喊状,不知怎么投词?”内有昨晚随去的说道:“周家女婿占了一个上风官司。军门大人把江魁打了四十个板子,众家人俱已夹打过了。江太爷把公子、众家人领回衙去了。我们正要同他们回来。不知是什么缘故又要复审,将周家三人押在班房。不多一会,把他三人带进内堂,在那里复审。我们听见,怕弄出事来,而且又晚了,因此大家都回来了。不知他母子三人可回来吗?” 众渔人正说得高兴,又听见喝道衙役,人马轿子,遂到了河边,只听轿内说道:“就在这里。”遂歇下了轿,家人跪下禀道:“请奶奶下轿!”即忙揭起轿帘。轿内走出一个满头珠翠,遍体罗衫的夫人来了,一直竟奔周家渔船上。内中有眼识的说道:“那夫人好象周玉姐的娘。”内中有胆大的妇人就走到贴船边,看了一看道:“不差,竟是周渔婆。”于是,哄动众人。不多时,有三五十只船,都摇摆岸来,俱来问候。周奶奶已收拾了一包细软的东西,递与那骑马的。众人一齐开口道:“周太太今日好风光。” 内中有一个破渔船的渔婆叫道:“你老人家晚景到了,才有这福分。”周奶奶道:“也不过是沾女婿之光,叨此荣耀。我看你平日也是一个忠厚人,也无所为敬,就将我这只船的家伙都送给你,做老身的遗念吧!”那妇人千恩万谢,领受了,周奶奶收拾已毕,辞别众人,方才上轿回转军门衙署。母女二人,陪伴夫人、小姐。春生有了安身,愤志攻书,后来自有交待。   再提梅良玉改名穆荣,蒙冯公举荐,随了邹伯符到了任所。一切文稿案卷,都是梅璧经手料理,果真是才高,不费一些学力,何愁政务广繁,所以治得一省官清民淳,那富民把邹御史敬如活佛一般,有歌声载道。因此,邹公敬重他。又每每见他言语慷慨,以忠心自居,那黄白之物,他又不受。邹公常常送他古玩之物,良玉便觉十分照察。丝毫细事,必要谆谆推敲,每夜三更才睡。黎明早起,手不释卷,勤于政事。邹公见他十分用心,倒有不过意之处。每劝他稍停,惟恐有误,因而想道:“此生才情,真正可爱,为老夫勤劳政事,竟将齐家一节都忘怀了。我想云英女儿,年已及笄,今此生又孤居异乡,若配吾女,准是一对好夫妻。但女儿大了,不便对面相说,署中又无人可为媒妁。”心中常怀念不已。   一日,忽见侧门传进话来,说圣上旨意下来。邹公吩咐摆供香案。不一时,圣旨已到。邹公接进署内开读,见上面是着他进朝圣上,要面询民情。邹公读罢,急速出了朝觐的告示,又委了官护印,即打点各属官员考试,缮写文官并武官册籍。   忙了两日,又写了一封家书,书中暗暗将择婿之事备细叙明,又加上护封,着人将良玉请来说道:“贤契可暂至老夫私宅,盘桓几时歇息,候老夫信,再来相见。”良玉道:“大人诏进,不过两月光景,晚生在署内恭候何妨?”邹公道:“这复任之事出圣上,或者留朝,亦未可知。吾意已决,贤契不必推辞。我已吩咐完了,收拾行李,贤契可以明日动身,老夫也随后进京。”良玉见邹公出自诚心,只得依允。次日遂拜别邹公、众幕友,取路竟往大名府而来。   再言邹公在任所,已忙了数日,护印交待已毕,方才起身进京。少不得入朝面圣,奏对封疆,并各属的官员贤否优劣,又将省民情官吏考注册籍献上,一一彻底澄清。天子大喜,见他十分精明政务,勤劳国事,遂任补兵部左侍郎,在京供职。邹公谢恩出班,次日又忙忙碌碌,拜会同年故旧,大小官员,又料理些部中事务。又去拜见了冯公,谈及穆荣之事,冯公甚是欢喜,以为眼力不差。真正是一刻无暇,忙了一月有余,方才写了家报,着人回家送信不提。   再表梅良玉回转邹府,几个家人一路行来,非止一日,那一日,已至大名府。邹府家人请梅良玉大厅上坐,传禀入内,见了夫人,将家书呈上,夫人拆开,从头至尾一看,早已知道穆相公是老爷心爱之人,况有姻缘之说,叫留在内书居住着,丫环、书童供给,要十分用心,不可轻保,夫人向着二小姐说道:“我儿,正愁无书信与你爹爹,不想又朝觐去了。方才此书回来,又写着你的姻事,将穆生送归府内。” 云英小姐把脸一红,回头往房中去了。厅上的良玉已茶罢,令书童请夫人见礼。夫人正要看看穆生人品如何,遂命下人垂下帘来,走至厅前。穆生站起身来,走到帘前,一躬到地道:“请夫人上坐,容晚生见礼。”夫人也回了一礼道:“不敢!任所多亏先生大才扶持,家老爷每每道及。今又屈到寒舍,无人陪伴,恐有简亵,幸勿见罪。”良玉道:“老夫人此言,使晚生无容身之地矣!前在任所,承蒙老先生教育栽培,晚生以菲薄庸才,而得邀如此过誉,真令人愧死。”夫人道:“说哪里话来。”于是,吩咐书童,好生服侍穆相公,将行李铺盖,搬到内书房。于是,良玉告退,夫人自回后堂,即命速办酒席,与穆相公接风。晚上又着丫环传说,夫人多多拜上穆相公,无人奉陪,请穆相公畅饮数杯。良玉对丫环说道:“烦你致意夫人,小生在此搅扰。”   丫环答应,进内回禀。是日,良玉在书房内独酌,吃了几杯酒,又用过了饭,起身进房,洗了手脚安寝。家人们撤去酒席,各自安歇。   再言梅良玉在邹府住了半月,比任上倒觉安闲。每日在书房看书,夫人又爱他,所以每日送茶送汤,俱着丫环传递。良玉见如此款待,自觉外观不雅,常常对那些丫环道:“以后夫人所送物件,可着书童或是小丫环递传,凡年已及笄之人,恐生嫌疑。”丫环遂将良玉的言语,回禀夫人。不知良玉与杏元小姐可曾相会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失金钗梅公子得病 睹旧物陈小姐思夫 词云:   无放心中多少事,还如春梦难凭,人财两失最伤情。急向书中翻寻,不见根源,妙药难医心上病,只因改姓更名,男女两地病沉昏,若非恩心相照,险些丧幽冥。   话说夫人听丫环这一番言语,便说道:“这也是年少之人欲避嫌疑的意思,以后照前服侍。不要因他有此言语,你们就生回避之心。”众丫环应声道:“晓得。”再言良玉在书房一向无事,心中想道:“杏元小姐所赠我的金钗一股,向在任所,日夜不得闲暇,未曾细看。”今在邹府,并无事做。于是开了箱儿,取出金钗,反复细玩,却是一支金钗玉蟹,果然十分精美。又想起当日赠钗言语,却又提起笔,将杏元所赠的诗句写出来看,不觉掉下泪来,又不好十分啼哭。非止一日,竟连茶饭都不想吃了,不觉恹恹黄瘦,一日重一日。 那些送物件的丫环,凡是到书房来,见良玉不是躺着叹气,就是依着桌上悲啼。即问他话,连话也不答应,竟象个痴子一般。众丫环也只知道是思念家乡之故,倒也不曾留心。惟有二小姐身边有个心腹的丫环,呼唤春香,早已窥破机关,又不好当面说破,她只得回转后面而来,一路上心中思想,早已到了二小姐香房之内。却不见人,只见小姐在此。便低声向着二小姐道:“婢子有一句话要说,又不好启齿。”云英小姐道:“有话就说,何必做这等模样,”春香道:“那穆相公终日在书房内,茶不思,饭不想,只是哭,只见他手中拿一样什么东西,嗟叹不已。见了人去,他就藏了,不知是何缘故?” 云英小姐把脸一红道:“他啼哭,想是思念家乡故土,他有甚么东西,你怎么知道?”春香道:“婢子是偶然看见,不知是何物件。等他不在书房中,待我偷来,与小姐看看。”云英正欲止住她,只见大小姐走进香房,只得住了口,与杏元小姐一同到夫人房中去了。春香见二位小姐去了,便悄悄地走到书房中来。抬头一看,不见穆相公在内,她便三两步走进书房。见桌上书史,本本都有泪痕。用手将箱打开,看见一本书上,放着一股金钗,她就急忙拿了,笼在袖内,遂出书房,一直往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