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度梅全传 - 第 10 页/共 13 页

再言那良玉在后天井小解回来,吟诗一首,道: 忆想当年到重台,依依不舍两分开。 奈因命薄身遭难,来世团圆睹此钗, 吟罢,走到书房桌边,见书箱翻动了,心中疑惑。即忙开箱一看,不见金钗,心中着惊,忙将书本翻抖,不见踪迹,心中气恼,放声大哭道:“我只说见鞍思马,还可借此盘桓;岂知我命苦,连一股金钗,也消受不起,又被狠心的贼子偷去,真正我的对头冤家拿去此物,我性命休矣!料我也不能久活人世矣!就死入阴司,遇着小姐,若说先失了此钗,有什么脸去见那有情有义的小姐?” 正哭得如痴如醉,忽见两个书童,捧着饭来,摆下了碗筷,说道:“请相公用饭。”那良玉啼哭说道:“我是不吃饭的,你们拿去吃吧!只有一件宝贝,你们好好地拿来还我,我情愿赏你们二两银子。”那书童摸不着头脑,一齐禀道:“相公,你不见了什么东西,就哭得这等的模样?”良玉哭道:“这东西是我的性命,你若不拿出来,告禀你家夫人,定要追究。”那一个书童说道:“相公真是书呆子,当初相公未来之先,这书房俱是我二人管的。内中古玩器,也不知有多少。若偷得一件,也值得几两银子。我二人从不爱小利,相公的什么东西,我们就爱起小利来吗?”良玉见他二人说得有理,只得放声大哭。进房就倒在床上,哭个不止。那两个书童,见他睡在床上,连饭也不吃,只是哭。他二人就在桌上吃了饭,收拾碗回后堂。   再言春香偷着金钗,来到云英小姐房中。只见杏元小姐又不在房内,便笑嘻嘻地拿着金钗说道:“小姐,穆相公哭的,就是此物。”云英小姐接来仔细一看,却是一股金镶玉嵌的钗儿,实是精巧。心中想道:“此人是至诚君子,谁知外面诚实,而内奸诈。也不知是谁家不顾廉耻的女子,与他情投意合,愿结丝萝,送与他的。如今两下情意隔离,心中睹物伤情,故此啼哭。”又低头把脸红了,想道:“我也不好来管这些闲事。”将钗儿递与春香:“恐他不见了要寻找,你快些送去还他。”   春香道:“他此刻坐在书房,怎好送去?只得改日送去。”随手将钗儿放在小姐首饰匣内不提。   再说良玉不见钗儿之后,哭得恹恹不止,竟得了一个思物之病,书童不敢隐瞒,只得回禀夫人。夫人听得良玉患病,把两个书童问了一会,吩咐服侍,叫家人忙请医生看病诊脉之后,说道:“相公此病乃是浮气多而心有所思,才成此症。”写了脉案,开了药去了。夫人又叫书童煎药,用心伺候。又过了两日,如石投水,全然无效,一日重一日。夫人见了这般光景,心中十分烦恼。   再言杏元小姐,因见穆生有病,夫人常常愁眉不展,因此,二人每日到夫人床前请安。这一日,杏元小姐起得早些,梳洗已毕,走到二小姐房中,却见云英小姐还在镜前梳妆。杏元小姐走上前叫道:“贤妹,今日起得早。”二小姐笑道:“姐姐请坐。”杏元小姐走到妆台,看见首饰匣内有一股金钗,有些象自己的一般。随手取来一看,正是临河北所赠梅郎之物,因放在桌上问道:“贤妹,这钗儿是你的吗?” 二小姐不好说偷的,只说爹爹前日在任上押信回来的。杏元小姐一闻此言,因想道:“此钗是恩父在任上押信回来的,如此,只恐梅郎不在世了,此钗方得落恩父之手。若还在世,此物断然不能弃置。”心中一想,不觉流下泪来。二小姐梳洗已毕,抬头见杏元小姐下泪,便问道:“姐姐为何悲伤?”杏元无话可对,同往夫人房中来问安。杏元小姐略坐一会,便起身回到房中,倒在床上大哭一场,悠悠病去。   房内丫环见大小姐如此光景,连忙报与夫人、二小姐知道。夫人道:“大孩是方才在这里好好的,因何回到房中,就有此事?”遂同二小姐来到杏元房中,问道:“我儿,你因何起病,莫不是今早少穿了衣服,受了风寒?你可放心歇息两天,包你无事。”   那杏元小姐说道:“多谢母亲与妹妹。”夫人又安慰了一会,又吩咐丫环好生服侍,自己走出来,忙唤家人去请本城周太医来看视。家人答应,去不多时,回来说道:“周太医不在家中,是个外乡客请去了,明日即回。”已是二日,夫人又嘱咐家人快请来,家人走至太医府中请着来,走到大厅坐下。茶毕,家人说道:“太太有话相请。” 周医生向帘内打一躬道:“晚生不知老夫人在此,望乞恕罪。”夫人也还了一礼道:“请大夫到此,为家老爷奉命进京,请了一位主文穆相公,偶尔得病,不知其故,请大夫诊视。”周太医道:“是。”夫人命书童烦大夫到书房与穆相公切脉,于是,来到书房,就在床前,二脉细细诊理。   良玉床上问道:“学生此症,先生已看过,不知从何而起?”   周太医道:“相公此病,乃思虑过分,忧伤于心。”良玉点头道:“先生高明,果然不差。”面向床里而哭。周太医出了书房,立了脉案,开了两剂药。家人问道:“穆相公病体何如?”   周太医道:“不瞒列位说,他这个病症,宜防转脱。若不变化,方可治得。”众人又说道:“还要请太医到后房看大小姐病症。”   周太医随了家人,来到后面房中看视。早有妇人扶起大小姐,将锦被围着,又将帐幔放下。   周太医诊脉,想道:“此症蹊跷,症候又是一样。”又不敢说,只得含糊说道:“大小姐之恙,并无根源,也是想桩什么物件,故此心神不宁,感于肺腑。只要贵体自己开怀,放下思物之心,不须服药而愈矣!”夫人着丫环问道:“大小姐之病,所用何药?”周太医道:“据晚生看来,可以不用药,只要自己开怀舒展,自然无恙。”说罢,告辞夫人。夫人同二小姐来到床前,说道:“我儿,方才太医说你思想过伤,为娘的知道,你莫非思想故土,以致如此?休要过虑,好好将病体痊愈了。为娘的少不得着人探你父亲之事,不必痴痴想念,你自己保重要紧。”杏元小姐哭哭啼啼说道:“母亲,孩儿并非思念故土,只是一句话说,望母亲笑纳。”但不知杏元有什么话说?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重台赠钗忽睹得病 无奈只得吐露衷肠 词云:   望断天涯无际,凄然无语悲伤,只因两地信茫茫,佳人才子愁状。淑女行权探病,出入吐露衷肠,指迷数语道其详,好教一齐怀放。   诗曰:   闷似湘江水,涓涓不断流,   犹如秋夜雨,一滴一声愁。   话说杏元小姐含泪说道:“孩儿并非思念故土,况家中又无亲人。只是蒙母亲收养,早晚又承教训,这一番恩重,指望有日补报。岂知今日大限来临,想不能久住人世。孩儿蒙神搭救,又得遇母亲搭救,孩儿若死之后,望母亲垂念异乡孤魂,平日侍奉膝下之情,给孩儿一具薄板棺材,孩儿则生死皆受大恩不浅,只好在九泉之下,保佑母亲与妹妹吧!”说罢,三人就痛哭起来。 夫人收泪安慰:“我儿,不要如此,休得焦愁,为娘的怎生舍得你?况方才周太医说你的症候,只要自己保重,不须用药而愈。既是你如此说,也罢,着人去买杉枋与你冲冲喜,待你痊愈了,留与为娘的用吧!”于是,叫云英小姐在房陪伴,自己走到中堂吩咐家人,速买杉枋二副,匠家一齐叫来。   家人答应了,私相议论道:“穆相公这样一个好人,不想一病至此。又听得大小姐病得沉重,方才夫人吩咐买两副杉枋,想是替他二人冲喜。我想,穆相公如此大才,任上一应大小稿案,件件都亏他料理,老爷十分爱他,心中欲将二小姐许他,所以留他在府内。倘若有些差池,岂不把老爷恼坏?” 不言家人们议论,再言夫人吩咐家人买杉枋,却是无情无绪,真正是欢无半点,愁有万千。心中想道:“穆生与我母婿之分,不知连日病体如何?我要到他书房中观看,安慰安慰他。”连忙竟奔书房而来。书童一见夫人,即禀道:“穆相公十分沉重。”夫人道:“此刻如何?”书童道:“请夫人一看,便知好歹。”夫人道:“你先去禀一声,说我亲自来看穆相公的。”书童即忙到床前说道:“穆相公醒一醒,夫人在此看你。” 良玉在梦中惊醒,说道:“请夫人不可进来。我有病之人,床铺上恐有污秽,亵见夫人,反取罪戾。”言未完,夫人早已走至床前,见他形容消瘦,便流下泪来,说道:“先生连日病体可好些么?”   良玉叹口气道:“夫人请坐。奈晚生病体沉重,不能起身拜揖。晚生这病,自料不能久住人世矣!是不能睹见老恩师之金面矣!只写纸遗书,待老恩师回府一看,便知其中委屈。”夫人道:“先生贵恙,料然无事,目下小灾,不日自然痊愈。适才大小姐也抱病症,因替她冲喜,老身已吩咐家人买办两副杉枋,意欲替先生冲冲喜。待先生痊愈了,回与我家相公。请先生放心料理,吉人自有天相。”良玉说道:“晚生一个寒士,蒙老夫人费心,晚生何能消受得这杉枋?但晚生倘有不测,有一句要紧的话说,望夫人给一副薄材,抬往荒郊之地,就是大德。”   心中又想起昔日送杏元小姐的光景,便哀哀啼哭道:“要是葬埋的方向,不可错乱。”夫人听了此言,流泪劝道:“先生休要过于伤心。方才所说的方向,却是何方?”良玉道:“正要朝北,切勿丝毫错,就是生死感沐深恩。求夫人应允我,强于杉枋万倍。”说罢,又哭起来。夫人又解劝安排了一会,方才起身,又吩咐书童好生服侍。   才出书房门,只见一个丫环哭哭啼啼说道:“不好了,大小姐气绝了。”夫人闻听,竟奔内里来。才到中堂,又听得外面哭将起来,只见书童气吁吁禀告夫人:“不好了,穆相公昏死了。”夫人又听得此言,不觉乱箭穿心,忍着哭吩咐道:“你们先去照看,我看了大小姐就来。”书童出外去了,夫人哭哭啼啼来到房中,只见云英小姐和众丫环,都围在床前啼哭,那种凄惶,令人伤心。 夫人来到床前,将杏元小姐一看,只见双目紧闭,气息全无,不觉一时心酸,放声大哭起来。正哭之间,只见杏元小姐悠悠苏醒,睁着一双微眼。二小姐止了眼泪道:“母亲不要啼哭,姐姐醒来了。”夫人听见道:“谢天谢地。”正要再着人去看穆生,早见书童来禀道:“穆相公已醒转来了。”夫人听说,方才放心,去了几分忧愁。因吩咐道:“你们在外面好生服侍。” 夫人又到杏元小姐身边说道:“我儿好了,从此灾退福临。”杏元小姐道:“感谢母亲金言。但孩儿大限已到,岂能逃脱?为儿的还有一句要紧的话说,禀告母亲,但孩儿死后,不敢想望杉枋,只求一口薄材,须要正直朝南安葬。”夫人道:“方向自然依你。”又暗想道:“目下的时症,都是这样,外面的穆公要朝北,里面的女儿要朝南。”叹口气道:“这是哪里说起?”只吩咐二小姐:“在房中陪着姐姐,老身去看杉枋可曾买到。”于是,往外去了。   云英小姐坐在床边,向着杏元小姐说道:“姐姐你今愈了,方才若是有些差池,你就狠心舍得妹子?”杏元小姐道:“妹妹若肯垂救愚姐,却也不难。”云英小姐哭道,“姐姐有何话说,但说无妨,何必隐讳?”杏元小姐道:“愚姐是万无生理,不得不说,只得吐露衷肠,望贤妹无得耻笑。愚姐前日所见贤妹那只钗儿,因此睹物伤情。但我并非汪氏月英,家父陈日升曾做过吏部尚书,母亲吴氏,兄弟春生,奴家乳名杏元,曾许梅御史之子梅璧字良玉,配定终身。谁知祸生不测,被奸贼卢杞害我去和番。那时,梅郎与兄弟春生一同送至边关。曾过河北重台,那时在重台上面,赠了梅郎一股金钗,乃是金钗玉蟹,以为来世姻缘之约,不知因何落在贤妹妆台之内。此时,愚姐一见,问贤妹,说是恩父押信回来的。我想恩父得此钗儿,梅郎岂能在世?梅郎既死,愚姐岂能存于阳世乎?” 二小姐正欲回答,只见春香说道:“大小姐原来为的此事。二位小姐呀,婢女实实对小姐说吧!那金钗非是老爷任上之物,乃是穆相公带来的。他终日对钗啼哭,连茶饭也不沾唇。婢子因一时之戏,就偷了它来了。穆相公也病得十分沉重。我想,他对钗如此敬重,莫非是梅相公改名更姓,栖身在此地,亦未可知。” 杏元小姐闻言道:“据你如此说来,或者即是梅郎亦未可知。”二小姐说道:“姐姐请放心,将养身体。既是有携钗之穆生在此,则姐夫之下落有了。待妹子禀告母亲,相机探问便了。”杏元小姐道:“是,感贤妹之盛情。”于是,将重台诗词话别,细说了一遍。   云英小姐即便起身告诉夫人。才至中堂,只见一老管家走来,名唤邹福,手持拐杖,对夫人说道:“老奴今年八十五岁了。眼中不知见了多少奇病,况穆相公是老爷属意要赘小姐,就是府中姑爷了。当初老奴的一个侄儿,定下了一房媳妇,未曾过门,侄儿得了一场恶病,看看难好。也是一个相好的朋友说道,何不把他家姑娘接过来,在床前与病人冲冲喜,就好了。果然灵验,冲喜之后,就渐渐病体好了。后来生子生孙,福寿双全。今老奴心中想道,夫人何不将二小姐请到房中走走看,或者穆相公好,也未可知。”夫人道:“据你说来,却也有理。但我是何等人家,岂肯叫小姐看问之理!”   那老管家道:“哎呀,夫人,那大家小户俱是一样,况且在府中做事,亦无外人知道,若夫人如此避嫌疑,恐怕穆相公就难好了。”夫人道:“你且出去,等我同二小姐商议。”邹福转身往外去了。   再言夫人正欲与二小姐商议,抬头见云英小姐站在面前,说道:“我儿,你方才听见老家人说吗?”云英小姐把脸一红,说道:“这个羞人答答,怎好去得?”夫人道:“我儿,这又何妨?只是此刻你姐姐怎么样了?”小姐道:“正欲禀告母亲。”将杏元小姐的言语,细细说了一遍。夫人道:“正好。我儿今晚可同为娘的前去,一则探问穆相公的真假,二则暗为冲冲喜。或者这穆生就是梅生,不妨,也是年家兄妹。”二人主意已定。   至晚,又安慰了杏元小姐一番。即命春香掌了一个小小灯笼,二小姐一同奔至书房中来。书童看见夫人至此,待立一旁。夫人远远站于窗外,春香即叫书童报与穆相公知道,说夫人特着二小姐亲自来看穆相公的贵恙。书童答应进去,说道:“穆相公醒一醒,夫人着二小姐在此问候相公。”梅璧此刻正在梦寐之中与杏元小姐相会,诉说离别之苦,忽然惊醒,心中大怒,喝道:“你这两个狗才,我的病体十分沉重,有人来看问,就该辞谢了才是,何得大惊小怪,惊散我的好梦!”心中想着杏元小姐,大哭起来。 此时,春香同小姐早已到书房门首。良玉道:“小姐莫要进来,我却不能拜揖,请小姐回去,多多拜上老夫人,说我穆荣今生不能补报,只好后世再结相谢吧!”春香说道:“穆相公不必见弃,我家小姐还有话说。”良玉见她不肯出去,反到床前来要说话,只得爬起来,和衣坐在床上,书童拿被拥在背后。春香对书童说道:“你们出去!”但不知春香叫书童出去,小姐有何话说?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巧丫环吟诗探心病 老夫人设席庆奇逢 词云:   佳节人生难遇,强行忙路无门。向花觅句赏梅英,酒后高歌无荆皓齿蛾眉终戚,荣华富贵浮云,西湖不改四时春,歌舞于今为盛。   诗曰:   红尘白浪两茫茫,软弱柔和是妙方,   人从巧计夸伶俐,无自从容定主张。   话说春香把书童打发出去,转身将灯笼吹熄,立在一旁。   良玉道:“请小姐回后去吧!此处鳏男少女,非亲非眷,外人知道,恐生嫌疑。”春香道:“小姐乃奉夫人之命,来问相公病的根由。”良玉叹道:“莫讲不说,说亦无用,自令人悲耳!请小姐回去吧。”春香道:“相公此言差矣,何以见得吾们不能分忧?想相公起病的源上由,我也略知一二,何不趁此吐露衷肠?”良玉道:“是我心中之事,你们何以知之?只是在此唧唧哝哝,好不厌烦。”春香道:“小姐,我们回去吧!他既厌我们,我们不要理他。‘故将真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 于是,点起灯笼,往外就走。春香口中念道: 夫妻南北隔天遥,愿尔蟾宫着锦貂。 话说良玉见她们起身,正要还寻好梦,忽听得这两句,不觉惊疑,大叫道:“快请小姐转来,小生有要紧话说,相求小姐。”春香明明听见,故意假装不知,反往外缓缓而行,她将下二句并良玉诗一道,朗朗高诵道: 阻断姻缘华夏界,双双难得渡兰桥。 又吟道: 马上驼鞍路途遥,永辞中土服胡貂。 界河相隔情难叙,怎得双双渡鹊桥。 再说良玉叫喊数声,不见小姐转来,他便着急道:“恼杀小生了!你们若不转来,小生就下床来了!”夫人正在窗外,听见喊叫,恐恼坏了他,便悄悄命春香扶着小姐,复进了书房,吹灭了灯,坐下来。春香道:“相公既厌我们,又何必大惊小怪,请小姐转来做什么?”良玉说道:“方才小生病狂之言,偶而唐突小姐与小娘子,幸勿见罪,改日陪礼吧!”春香道:“既是病狂,何必又请小姐转来?”良玉道:“还有一事动问。方才小姐所吟的诗句,却是从何而来?请道其详,以开茅塞。” 春香道:“相公既是问此诗,婢子原是说过的,略知一二。相公尊姓?未必穆氏,请相公莫隐,道其根源,婢子再为呈述。”良玉叹道:“事到其间,料然难瞒小姐与小娘子。小生本籍乃常州府人氏,姓梅名璧,字良玉,先人乃吏部都给事,母亲邱氏,因被奸相陷害、荡迹天涯,幸蒙扬州陈东初年伯收留,将杏元小姐许配。谁知奸相卢杞,将杏元小姐害去和番。那时,小生与妻弟春生一同送出关去。重台夫妻分别之时,赠了小生一股金钗玉蟹的钗儿,又唱和离别两道诗句,今小生带至府中。不意前日拿出来看看,一时外出,不知被那狠心的贼子偷去了。”   春香向小姐低头笑道:“好吗?”春香又问:“以后便怎么样了?”良玉道:“因此小生忆钗思人,故此生病,多蒙夫人照顾看管,请医调治,但此药何能医我心病?”春香道:“相公此病,要什么人方能医得好?”良玉道:“小生的始末,已诉小姐与小娘子尊前,岂能掩饰吱晤,若要小生病好,俱在那两首诗上。”春香道:“方才那两首诗,也却有个缘故,婢子先要禀明相公之前。” 看书的要知道其详,那一节也是天缘凑巧的机关。那良玉原无什么病,不过是因思钗之故,似觉过于伤心,又加连日未进饮食,所以病得沉重,头脑眩眩,常常欲睡。见春香念出两句诗句来,病却丢了一半,又见春香应允他的金钗,便问小娘子:“有甚言语?但说不妨。” 只见春香言道:“婢子非别事,只为家老爷进京,当日穆相公带回家报,在任上欲结秦晋,无有媒人,叫夫人留相公在府中,并无内外之事,等老爷京中回转,便将二小姐招赘相公。今府大小都知今日替相公冲喜,若相公遇着原配陈小姐,而我家小姐置于何地?婢子故而请教我相公。要见陈小姐,却又何难?”良玉道:“小娘子此言,岂得有理?但我蒙你老爷相待,恩同天地,至于小娘子才说你家小姐姻事,小生一点影象全不知道。况小生有誓在先:‘若不得陈小姐为妻,终身不娶。’即你家老爷,自必原谅。这是小生的衷曲。望小姐、小娘子将诗句、钗儿下落说明,使小生释其猜疑。小娘子方才说要见陈小姐不难,这话令人不解,望道其始末。” 春香道:“你必要将我小姐话说明,婢子自必呈述。”良玉道:“小生蒙你家老爷、夫人屡屡看待至此,岂能改移?若陈小姐果有重逢之日,那时,小姐之事,只可听从恩母之支配,小生岂能作主?”春香见他此刻应允,就将花园烧香遇孤女之事,说了一遍。又将前日窃钗之事,大小姐如何害病,如何吐露真名的事情,从头至尾,细细地说了一遍。并将金钗现存二小姐处,夫人留为聘礼。良玉道:“杏元小姐果然在此?小娘子莫要哄我。”春香道:“婢子怎敢?”   良玉才觉喜笑,顿时痛却不知到哪里去了。便叫书童煨粥,又催促春香并小姐进内,向杏元小姐说明,又致谢小姐与春香。春香便起身点起灯来,与小姐一同出房。   此刻,夫人早已知道穆生即梅生,遂同小姐、春香一直来到杏元房中,将盘问梅生始末之事,细细说了一遍。杏元小姐听说,心中一喜,病好了一大半。母女们说了一会,夫人笑着对云英小姐说道:“我儿,你姐妹二人,要相亲相爱,他日同嫁了梅生,分外亲热。”二小姐把头一低,微微一笑,又坐了一会,方才安寝。以后,两下的病,都将息了几天,夫人吩咐:“将杉枋寄外庵中,留与我老夫妇所用。”于是,择日看了八月十五团圆之期,与他二人除病。 是日,良玉取了十两银子,赏了两书童,遂至厅上拜谢天地。杏元小姐在内室,也拜谢天地,又拜夫人、二小姐。随后,众家人俱来恭喜,都摆了散福的筵席。着人将良玉请到花园,良玉拜谢夫人。于是,帘外设了一席,款待良玉。帘内一席,母女三人,酒饮数巡,夫人着杏元小姐穿了以前胡服,卷起帘儿,二人相见,少不得两下哭诉衷情。 夫人说道:“你二人离别已久,故此胡服相见,以显神圣之灵验。”于是,良玉便将别后,如何校尉来拿,党公怎样纵放,怎样被贼劫夺,得遇冯公,如何改名荐到邹公衙内,细说一遍。小姐听说兄弟春生冲散,不知下落,又哭了一场。于是,将自己出关,如何殒命,昭君娘娘如何显圣,承夫人、小姐如何收养,也细说了一遍。说完又大家痛哭了一场,夫人又劝了一番,方才止住了泪。于是,良玉仍回书房中去了,夫人同二位小姐一同回后室去了。   再说良玉回至书房,心中想道,“此事也是奇怪。哪知天缘在此,也得重逢相会。小姐真乃否极泰来,亨通气象,只恨不能报得冤仇。”因又想道:“母亲在母舅任上,自有家人服侍。”因此放下心思。 不觉过了几日,忽听得有京报回来说:“邹公见驾,奏过诸事,圣主龙心大喜,内升兵部左堂,告假回家祭祖,准于明日到家。”良玉听得这个消息,便向书童说道:“你进去禀夫人知道,说我要去接你家老爷。”书童入内禀告夫人,夫人道:“梅相公才得安稳,这几日病还未曾复原,恐劳坏了身子。”书童道:“小人也曾说过,梅相公定然要去。”夫人道:“他既要去,备一匹马,多几个家人,不可粗心浮气,须要小心服侍。”吩咐已毕。   一天晚景已过,次日清晨,良玉骑马同了家人出城迎接十里路,方才接着邹公骡轿。家人即催马上前禀道:“夫人着小的们迎接老爷,随后穆相公也来迎接老爷。”邹公道:“怎么有劳他远来?”话音未了,良玉已至面前,正欲下马,邹公道:“贤契不要下马,两下请便吧!”良玉道:“大人吩咐,晚生从命。”因并辔而行。说道:“自大人进京之后,晚生时刻触想大人。在京不知可曾会着冯年伯否?”邹公笑道:“老恩师那里每每道及贤契,命老夫致意,今又有劳贤契远接,真正得罪!不知贤契为何尊容黄瘦消减,不似在任中丰满?想必寒舍简亵,家人们不小心服侍。”良玉道:“在府中多有搅扰,并且老夫人照应,不啻亲生,延医调治,方才病痊。不过未曾还原,不曾远接,望乞恕罪。”邹公道:“岂敢!原来贤契贵恙才愈,真正有劳迎接。请贤契进城,在舍下相会吧!”于是,良玉先回。邹公过了一刻,方才到府中。 夫人听得老爷已到,夫人便对杏元小姐说道:“我儿,你暂且往房中去,待你爹爹回来,取笑一场”大小姐听得,说:“孩儿知道。”往房中去了。忽听家人禀道:“老爷回来了!”夫人与二小姐迎出来。   邹公至于门首,下了骡轿,走了进来。夫人与小姐迎接进内。到了堂中,家人早已点起香烛,邹公拜了家神祖宗,又与夫人见了礼。然后,夫人吩咐丫环铺了毡条,叫云英小姐拜见爹爹。   邹公道:“我儿,不必了。”二小姐拜毕入坐。夫人笑道:“着人将大小姐请了出来,拜见爹爹。”邹公笑道:“夫人此言差矣!老夫与你只生此女,哪里又有什么大小姐?”夫人说道:“云英孩儿,当初是你养的。这个女儿,是我瞒着你养的。”   邹公哈哈大笑道:“夫人休得取笑!”正说之间,只见众丫环扶着一位小姐出来,邹公大惊,不知此女果系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昭君送杏元联姻 邹公回府知根由 词云:   昔日娥皇事舜,今朝二女归梅,姻缘天定岂能违,何用君家推惠?借籍攻书上进,弟舅相遇场闱,文章早已占鳌魁,但看蟾宫折桂。   话说杏元小姐走至中堂,说道:“恩父请坐,待孩儿拜见。”   邹公见了,忙命仆妇扶起,向着夫人笑道:“这位姑娘,从何而来?”夫人便将前后之事,细说了一遍。邹公便拍手哈哈大笑道:“这就是天缘,非同等闲。”因又问道:“贤侄女可曾许人家否?”夫人道:“虽末适人,当初她父母已曾面许梅璧。后因和番,两相阻隔,故而蹉跎至今。”邹公道:“原来侄女就是梅良玉的夫人,老夫失敬了。”杏元小姐道:“爹爹何出此言?孩儿蒙恩收养,如同再造。孩儿虽不肖,爹爹念及家父母全在刑狱之中,异乡孤女,求恩父母格外怜之。” 邹公与夫人一齐笑道:“我儿说哪里话来,老夫非有他意,所敬者你丈夫是个才子,当今之世,谁不称赞?”夫人道:“梅璧既是当今才子,相公可曾见过?又不知他的人品如何?”邹公笑道:“老夫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不敢说谎。”夫人道:“据这样如此说,但不知与穆生才学孰高孰下?”邹公道:“梅良玉的人才学业,虽人人称赞,老夫却未亲见。”夫人道:“梅生之才学,如珠玑万斛,人品是掷果盈车,是实实信得过,与穆生一般无二,不相上下。”邹公道:“夫人又来谎谈。梅生乃江南人氏,离我大名府二千里路,夫人何以见得与穆生无二?”   夫人道:“相公把穆生当作何人?”邹公道:“穆荣就是穆生,当做何人?”夫人道:“你不知其中缘故。那穆荣实是梅良玉。”   邹公道:“夫人何得而知?”于是,夫人把两人思钗得病的情由,细细他说了一遍。邹公大笑道:“原来有这许多的隐情,老夫如在梦中,今日方知详细。据夫人说来,良玉是大孩儿之婿,云英女儿又当另择配偶了。”夫人道:“相公,这另配的话,从此休提。”邹公问道:“这话怎讲?”夫人便将二人得病十分沉重,如何行权探病冲喜,说了一遍,又将姐妹二人,不肯分离等情,又将留钗为定,面许梅生,也说了一遍。   邹公大笑道:“夫人乱做了。”竟奔书房中来,口中大叫道:“穆贤契!”良玉出来迎着,说道:“大人!”邹公又叫道:“良玉贤侄!”良玉一躬道:“老恩师!”邹公道:“老夫与贤侄聚首二载,不知其中备细,真愚人也。”良玉又一躬道:“小侄乃天地间一大罪人也。非敢欺瞒老伯,实出于无奈,望老伯恕小侄欺瞒之罪!”邹公笑道:“贤侄说那里话。” 于是坐下谈些朝中事情,又讲些家书诗句,渐渐提起云英的姻缘事,于是,良玉唯唯。邹公见良玉如此,说道:“贤侄,非老夫草率言之,老夫久有此意,若贤侄不信,即命家人将昔日寄回书信取来。”不一刻取来,邹公递与良玉道:“贤侄,请看此信,便见老夫的好意,怜才之心也。” 良玉站起身来,接书观看,便一躬到地道:“小侄一个顽愚,荷蒙大人数年栽培,难报大德。今又蒙结丝萝,小侄岂不知重轻而敢于违命?但小侄已定陈氏杏元,岂敢又屈世小妹,故而进退两难,望老伯大人原而谅之。”邹公笑道:“昔娥皇、女英同归虞舜,况她姐妹二人,又不忍分离,甘心不分伯仲。老夫主意已定,贤侄勿得见却。”   良玉道:“既蒙岳父如此,小侄焉敢违台命?岳父请上,待小婿拜见。”邹公见他已允亲事,心中大喜,就受了良玉四拜。又同至内堂,拜见夫人。至此,府人等,俱称姑爷,把两位千金小姐,躲在房中,各自心中暗喜,日后招亲。   于是,邹公忙命治酒,以作贺喜。邹公与良玉在书房吃酒,说道:“贤婿,如今奸相执掌朝纲,恐漏真名,祸生不测。莫若以老夫的愚见,仍以穆荣之名,入籍大名府。后日相机,再为更易何如?”那良玉便一躬道:“谨遵岳父大人严命!” 河北今乃科场之年,良玉高高中了大名府的案首。各官见了,也称邹公之婿,且又才高,是以举它个博学,轻轻地得了真主。邹公十分欢喜,以为眼力不差。忙了两月,又要打点进京会试,但唐朝贡生,即能会试,非比后世要乡试中了,方能入闱。   闲活休提,再言邹公忙忙写了几封相知的书信,又命五、六个诚实家人,择了吉门,送良玉进京。于是,良玉辞别邹公夫妇,同了家人,一齐动身,取路进京。非止一日。   那日到了都城,家人寻下了房子,请良玉安歇,已在京中不提。   再说春生在邱公署内,入了河南籍。入泮乡试,又中了副榜。今又来至京中会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