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度梅全传 - 第 11 页/共 13 页

再言那良玉,在寓所过了几日,取出各家信与家人们先去投递。将冯公书留下,自己写了一个手本,同书信,待自家亲自奔到都察院衙门而来。走进头门,良玉吩咐家人:“你们在外面等候。”自己取了手本、书信,独自走至仪门。只见冷冷清清的无人来入,又见东角门悬着一块吊牌,牌上面写着一张告示,良玉看见上面写道: “本院示谕:一应贡生举监生员得悉,今照得本都院钦奉圣命,今科考试天下各省英才。场期在近,理宜静候。凡有一应紧要公文,均已委官料理。至于亲族相知,山人野客,见选生员,禀投书者,照理东号房书吏即时辞回。所有书信、手本、名帖,均投号房,候本部出闱之后投递。该房并管门人役,嗣后务须遵照,不得擅行混禀。倘政故违,定行重责,决不姑宽。本都院言出法随,勿得视为故套。倘有军国重务,即行禀报,毋违特示。”   梅良玉看了一看道:“虽是故套,而冯公为人耿介,那把门人役,如何肯替我投递?”心中想道:“不要理它”。我到宅门上看看,且或者遇见个熟人,他便肯替我投递,亦未可知。”一直来到宅门,只见里面走出一个老人家迎着说道:“相公,你是做什么的?”良上道:“小生要会你家老爷的,有书信、手本在此。”那老人把良玉看了一看道:“你这位相公,好象是在山东船上会我家老爷的穆相公吗?”良玉道:“正是。” 那家人见说是穆相公,便说道:“相公,请到迎宾馆少坐,待老奴与相公通报。”于是,在良玉手中接了书扎、手本,往内通报。又见一个人手拿帖面,飞跑前来。家人认定一看,认得是邱姑老爷。家人上前迎着。方知邱相公前来谒见。请至迎宾馆,他才进去通报。你道这邱生是谁?原来就是春生。邱夫人是冯公的妹子,所以春生来拜见母舅。 家人进去投帖,他走至迎宾馆坐下。不期良玉已先在内,二人忽然相见,不觉大哭起来。一时,各叙离别之情。春生已知姐姐神人搭救,现在邹府;梅璧又知母亲在母舅任上,俱各平安,俱各大喜,专等谒见冯公,不知冯公可曾会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穆朵会试游泮水 春生赴考上长安 词云:   不忍一时有祸,三思百岁良方,宽心和气二陈汤,吃些方儿为上。人生名利虚谬,何须较量争强,因皆宿忿漏衷肠,借此辞婚顶撞。   话说家人接了书扎、手本、名帖,一竟到书房而来。正见冯公静坐观书,那家人将两封书信呈上。那冯公大怒道:“老狗才,我已出告示在外,凡一切书信,不许投进。你今敢将书信传进,倘或卢杞知道,说我紊乱场规,寻私举子,怎么了得?这等放肆的老狗才?”老家人跪下禀道:“非老奴方敢投递,只因一位乃邱姑爷的相公,一位乃老爷常思的穆相公,故此老奴方敢投递。” 于是,冯公接过两封书信一看,只见手本上写着沐恩门生穆荣,叩禀老恩师金安,一个名帖上写着愚外甥邱魁叩禀。冯公一一看完,方才慨然道:“原来是他二人。既然如此,你可起来,快请他二人进来。”家人答应出来,道:“二位相公,我家老爷在后堂相请。”二生听得,忙整衣冠,随家人来至内堂,早见冯公笑嘻嘻迎将出来。口中说道:“二位贤侄,正是我欲仁斯仁至矣!” 二生来至中堂,一齐说道:“老年伯请台坐,容小侄等拜见。”冯公道:“二位贤侄,远路风霜,只行常礼吧!”于是,拜毕入坐。看茶,茶毕。冯公道:“二位贤侄,是同伴来的吗?”梅璧道:“老伯听禀。”随将自己的一向行藏并来京,适才在迎宾馆相遇,说了一遍。   冯公听得,又嗟叹了一会,说道:“本当留你二位贤侄在署安住,但场期将近,恐生疑忌。你二人可将行李,统入大相国寺中。再者,春生贤侄,你的爹娘尽禁刑狱,切不可前去探问,恐奸相知道,又生他变。待等高中之后,皇天保佑,方可相逢。”   春生打一躬道:“小侄领命。”冯公又道:“这奸贼耳目颇多,但京中亲友,不必前去拜望。即党、陆二公,我自有知会,谅他自必同心,决不见怪。”于是,留了酒饭:二人用毕,方告辞回寓。他二人少不得收拾,同入大相国寺内,专候场期。   光阴迅速,捻指已是会试之日。主考入了贡院,举子皆依例而进。已毕,各归寓所静候发榜。过了数日,又早放榜,第一名河北大名府穆荣,第二名邱魁。报子报到寓所,二人一见十分欢喜,连夜差人回家报喜。二人各叙相会之话,按下不提。   再表他二人在京,候天子殿试。正是: 天宫不断忠良后,玉笔亲标双栋梁。 不日,已是殿试之期,梅良玉高高点了第一甲第一名状元,陈春生得中了第一甲第二名榜眼,第一甲第三名探花,中在山西太原府钟琦,余下皆依甲第赐进士第。他二人正是苦尽甜来。第二日,良玉、春生换了冠戴,同了探花,率领新进士入朝谢恩。   天子一见新科状元、榜眼、探花,人貌双全超群,龙颜大喜。亲赐三杯御酒,两朵宫花,一齐赴琼林宴。又谢过皇恩出朝,方才上马游街,已毕。那些长安老百姓,人人称羡,个个夸奖:“今科状元、榜眼,才貌双全,不知谁家小姐,受用他两个。”按下百姓称赞。再讲卢杞奸相,那日朝罢而归,心中想道:“今科状元、榜眼,人才出众,文章绝伦。只可惜便宜了那老苍头。” 当夜,吩咐请礼部尚书黄嵩。不一时请到,两下谈了些闲话。卢杞道:“状元穆荣还在其次,榜眼邱魁实实可爱。”黄嵩连答道:“恩师既称邱魁好孩儿,意欲与恩妹作伐,不知恩父意下如何?”那奸贼哈哈大笑道:“我儿之言正合吾意。”不言他二人私相计议。再表状元游街之后,便率领一班进士,去谢主考房师,忙忙碌碌又过了两天。 次日清晨,又约了大众恭拜相府。只见门上传说道:“相爷钧旨,诸位老爷请回,单请邱老爷相见。”邱生闻听,便觉不悦,反是良玉劝道:“贤弟不要如此,既是相国留茶,相机而答,愚兄在寓所等候。”春生见良玉如此吩咐,便一揖道:“小弟得罪了,不陪诸位年兄。”于是,良玉同众位各回寓所。   再言春生复整衣冠,步进仪门,抬头看见卢杞,端然正坐厅上。春生此时心中一恨,便停住了步,思念父母之仇,姊姊之辱,不共戴天。我既生于天地之间,不去报仇,反去躬身下拜这仇人?意欲转身,又恐难出相府,只得忍气吞声,走上堂来。 只见卢杞笑嘻嘻地上前来道:“不知亚元公驾到,有失远迎。”春生道:“岂敢!老太师请台坐,容晚生叩谒。”卢杞笑道:“亚元公乃天下奇才,圣上门生,老夫乃朽而无干,怎当得亚元公拜见?”春生道:“老太师乃调和鼎鼐,燮理阴阳,皇家国柱,天下股肱。晚生一介草茅之士,愿求老太师指教栽培,哪有不拜之礼?”卢杞道:“谆谆美意,只行常礼吧!”   春生见他如此,也不谦让,行了师生之礼,说道:“遵老太师的钧命了。”卢杞也答了半礼。因心中有择婿之念,更不介怀,即命看坐。春生道:“老太师在上,晚生自当侍教。”卢杞道:“亚元公那有不坐之理?”   春生只得打一躬告坐。家人献茶,茶毕。卢杞在上面笑嘻嘻地说道:“亚元公真乃翰苑仙才,皇上十分喜欢。前日,将亚元大作,命老夫批点,捧读之下,令人悦服。似此大才,自然推禄高位,老夫洗目而观。”春生又一躬道:“晚生懦弱庸才,蒙天子不加呵叱,反赐鼎甲之荣,此皆老太师从中劝赞、栽培晚生矣!”卢杞又笑道:“令尊大人向在都中,与老夫真为莫逆之交。自调外任,老夫时时渴想。”春生道:“圣上将家大人恩庇,家庭时常道及老太师,奈各处一方,未能刻刻领训,使家父抱歉无已矣!” 家人又献上茶来,茶毕。春生打了一躬道:“晚生告退了。”卢杞便站起身来,携着春生的手道:“亚元公请坐,老夫敬备一杯薄酒,奉屈小斋一叙。”一面说,便向家人说道:“礼部老爷,可曾请来?”家人禀道:“黄嵩在书房多时了。”卢杞道:“亚元公请了。”春生道:“晚生方才进谒,怎好叩扰?”卢杞道:“不堪薄酌,休得见笑。”   春生被他留住,心中好不焦燥,又不敢推却,只得同步来到书房。早见黄嵩在内,黄嵩迎进亚元公道:“恕弟未曾远接。”   春生道:“晚生实不知老先生在此,多多得罪。”一面命家人摆席。只见堂官禀道:“圣上有旨,请太师接本。”那奸贼是做成的圈套,假作愁容道:“老夫正要请教亚元公,不料天子又有宣诏,老夫只得欠陪了。”春生、黄嵩一齐道:“老太师请便。”卢杞道:“我儿,陪着亚元公多饮几杯。”说着,进内去了。黄嵩道:“亚元公请坐。” 不一时,摆下酒肴,二人用毕。黄嵩问道:“亚元公青年及弟,不知几位令郎?”春生道:“晚生虽定荆妻,尚未联姻。”黄嵩笑道:“原来如此!弟有一言奉渎于亚元公之前,甚难于启口。但有丞相的钧旨,又不得不以实告,不知亚元公纳否?”春生道:“大人有甚么言语,晚生怎敢推脱?况又是老太师的钧旨,敢不领训?”黄嵩道:“既是亚元公性情慷慨,弟只得实告。老太师非为别事,只因有一位千金小姐,生得千姣百媚,才貌双全,年已及笄,尚未许亲,今见亚元公风流倜傥,体态潇洒,况又心腹大才,意欲与亚元公通秦晋之好,结此良缘。恐当面推诿,故而委命学生执斧伐柯,做个月老。不知亚元公意下如何?” 春生暗暗恨道:“把你这个奸贼,我和你不共戴天之仇,恨不得食你的肉,寝你的皮,还要把女儿招赘与我。”只得忍气吞声说道:“老大人此言差矣!自古道:‘糟糠之妻不下堂,贫贱之交不可忘。’晚生方才言过,家中已有荆妻,岂因慕相府之富贵,而去弃却布衣之贫贱?此段姻缘,万难从命。望乞老大人与晚生婉转上复老太师,过蒙垂爱,改日再造府谢罪。” 黄嵩道:“亚元公休要执拗,弟有句话请问,但不知令岳家是在朝为官,还是乡间庶民之家?”春生道:“老大人此言差矣!晚生不解,请道其详。”不知黄嵩说出甚么话来,相府的姻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骂礼部邱魁却婚 陷榜眼黄嵩设计 词云:   有女岂愁无配,堂堂相府何存?如今逼勒小书生,自触心中之忿。春官职司礼乐,当时敦教人伦,令人贫富灭妻伦,语禽也能耸听。   诗曰:   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画龙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话说黄嵩倒也无甚么别的话说:“据小弟愚见,令岳翁若是在官之家,待小弟告明了太师,行文令岳,道亚元公招赘相府,即着他女儿另择他婿,那时加官升爵,令岳定然欢喜,无有不乐从,若是黎庶之家,更觉容易,只要太师发一道钧旨,寄与地方官,将令岳唤至当堂,传太师钧旨,若令岳应着,地方官给他几十两银子,以作嫁奁之资,倘或拗抗,就差地方官主婚,配一个黎民之家,岂不完了令岳的姻事?那时,亚元公招赘相府,享受无穷之福,而尊大人自然连升高爵,岂不两全其美?” 春生哈哈大笑道:“弃前妻而贪富贵,人可欺而天不可欺,若动此念,我真乃禽兽也!”黄嵩被骂,冷笑道:“亚元公此事不依也罢!恐太师知道,祸生不测。可惜亚元公十载寒窗之苦,又累及尊大人,那时悔也就迟了,请亚元公思之。”   那春生一闻此事,不觉立起,怨恨之声顿发,便把那纱帽往上一推,大骂喝道:“我把你这般奸贼,把我邱魁当做甚么人!自古圣人经济治世,教人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你今食皇家爵禄,执掌礼义,不思报国为本,反忘廉寡耻,甘当权奸乾儿,自当潜避,苟延残生,怎敢将败纲常的言语,在人前说出?吾邱魁这顶纱帽,把他当作鸿毛,吾忠心可以贯日,决要削除奸贼,与生民除害。也罢,吾明早朝奏闻圣上,将你这一般奸贼,刀刀斩尽,剑剑诛亡,方泄吾心头之恨!” 一面骂,一面气吁吁出门上轿去了。一路上心中想道:“朝中大小官员大位,尚且弄他不倒,谅吾这新进的书生,能做得什么事?反把性命失了,况且天大的冤仇,又不能报。也罢!如此豺狼当道,不若仍归林下,以待天时。”主意已定,回到寓所。此时良玉不在寓中,询问家人,说:“冯老爷请了去说话。”便吩咐家人送信党、陆、冯三人并一班同年,说道:“吾要挂官辞禄。”乃穿自己儒服,带了两个家人,星夜赶出京城去了不提。   单言黄嵩被春生一番辱骂,只弄得眼瞪瞪,气都喘不出来了。过了半日,反大怒道:“这个小畜生,如此无礼!”便忙将这番言语,对卢杞说了一遍。卢杞闻言大怒道:“这个小畜生,婚事不应也就罢了,为何反骂老夫?”吩咐家人,将这小畜生拿下,送至校尉司,问他个谤毁朝廷,辱骂朝相之罪。黄嵩道:“小畜生已去了。”卢杞道:“这等可恶!正是:‘吾把其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不说相府之事,再言城中纷纷议论:“新科榜眼,好个人品,不知因何犯了卢相爷之怒,竟挂冠逃走了。” 此事,城中百姓,俱已晓得,早有人去相府通报。卢杞一闻此言,便大怒道:“这个小畜生,这般可恶!他竟藐视国法,要来就来,要去就去。”随命堂候官,发钧帖一张,拨五城兵马五百名,差官一员,追赶逃官邱魁。不言兵马追赶。 再言春生带着家人二名,逃走出城,慢慢而行,不意有人追赶,况且官城官塘,离城数十余里,只见后面旌旗遮日,金鼓齐鸣。又一片声喊道:“藐视国法,往哪里走!”心中一吓,口中说道:“吾命休矣!”即刻赶上了,春生料难逃脱,只得随众人一齐回来。卢杞命将他送待罪院看守,明日奏闻圣上定夺。不言卢杞之事,再言那两个家人,见主人已经提回,只得往城中各衙门送信。此时,三位主考各房师,俱已闻报。众官大怒,一面差人至待罪院安慰春生,一面传齐众进士商议奏本。   再言此刻街上百姓,已知提回了榜眼,只候旨下处决,人人抱恨,个个嗟叹。早已有那些落弟举子,气不平,三五个一堆,五七个成群,说道:“天地间哪有这等奇事!上科吾等不中,或者还有私弊;至若今科彻底澄清,至公无私,怎么倒弄出这等事来?真正是个学道知修处,方知艺不高。” 正说之间,只见又走来几个说:“列位先生,不是这等说法。奸贼如此大恶,吾辈将来又必为鱼肉,须得大家作个计较,保救榜眼。一则吾辈以后不为奸人拨弄,二则榜眼名教儒宗,莫使天下士笑吾辈为无用之人。”正说之间,又几个来说道:“列位,如今榜眼已经提回,被奸贼放在待罪院中,若到明朝,榜眼性命难保了,吾等何不鼓噪?”内中有忠烈的说道:“这奸贼罪恶多端,行此不仁不义之事,辱及吾辈斯文,怎么还说鼓噪?何不大家齐至午门,殴打这两个奸贼,为吾辈泄恨!”内中有一人说道:“先生此言有理,顷刻打死这个奸贼,小弟情愿抵命!”   众人道:“先生为何如此仗义?”那人道:“小弟单身在此,千里遥遥,又无回家盘费,况故土又无亲人,故将此命与众人除害。”有人道:“先生既如此谊高仗义,学生等自当跟随,纵然圣怒,罪不及众。也必当先禀明主考,然后行事,方才合理。”众人道:“先生言之有理!” 于是,大家一哄来至冯公衙门,写了个公具的手本,将此事呈明,请长班投进。冯公正与党、陆二公和梅良玉及众进士计议保本,忽见投进了手本,冯公一看,便哈哈大笑,递与党、陆二公看了,大家嗟叹道:“难得有此仗义之士。”冯公收下手本,对长班说道:“吾已晓得了,但此事出自公忿,吾老爷不好阻挡。自古道:‘罪不加众。’他们就知道了。”长班答应出来,对众人将此言说了。   众人听见说此言语,大家齐声道:“大人言道:‘罪不加众。’便不虚话。”有许多的进士,便一齐走出察院门说道:“主考大人既有此吩咐,吾等切不可回避。三更时分,齐集午门便了。”   内中有几个说道:“吾等寓所却在城外,恐三更之时,不便进城。”只见内中有一个人说道:“众位先生既同心合意,大家不必回去了。吾敝寓离午门不远,且又宽阔,不妨屈诸位先生到敝寓权宿一晚,可以免得失期矣,二则免半夜奔波,不知诸位先生尊意如何?”大家说道:“有理!”便一齐来至那举子的寓所,果然十分宽阔,且又饶富。那举子吩咐家人,抬十数坛酒,又备了几十桌酒饭。吃酒之时,大家又说道:“要打这两个奸贼,必须候他到午门下轿之时,方可下手。若先鼓吵,吓得他跑了,反为不美。”众人道:“言之有理!”又吃了一会酒,又谈了些闲话,不觉已交三鼓。众人一齐起身,竟奔午门而来。到了午门,尚然悄静,众人立等,分列两旁不提。   再言卢杞在府一夜不曾安宿,听得已交三更鼓,便想道:“此刻朝臣未动,吾先奔朝房,候圣驾临殿,参这小畜生,问他个诽谤朝臣,方泄我心中之恨。”主意已定,吩咐传衙役伺候,暂且不提。   再言冯、党、陆三人,打发众进士散去,便忙忙碌碌写了众人公奏,又谈些闲话,耳听已交三鼓,便着人催促良玉并众进士一同乘轿,衙役执着灯笼火把,竟奔午门而来。那众举子远远望见乃是三位主考,便一齐排列两旁,候轿子到时,俱一齐打躬到地,说道:“三位大人,不弟举子叩迎。”三位主考心中俱已明白,说道:“老夫等少接了。”又吩咐道:“列位贤契,若是卢杞可着实打他一顿,切不可放他走了。” 正说之间,新科状元并探花,一同新进士,俱各在午门外见了礼,俱一齐进朝房去了。早见奸相轿子,远远而来。众人打了个暗号,众举子定睛一看,只见一对灯笼,一个上面写的是:“太子太傅”,那个上面写的乃是“卢府”二字。一乘四轿,轿内坐的卢杞,渐渐而来。众举子一齐摩拳擦掌,卷袖挂衣,说道:“来了,来了!”内中有那知事的低声说道:“列位,恐防他走了。”那众举子,方静悄悄站在两旁。不多一刻,轿已到午门,正欲下轿,只见一声喧哗,涌出百十余人来打,以后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众举子午门殴打 圣天子金殿问供 词云:   圣主开科取士,登崇理教儒宗,奸臣使尽一帆风,不肯些须饶纵。众官章奏保本,诸士协力相助,午门外面闹冲冲,戮力剪除奸众。   诗曰:   姻缘本是前世修,奸贼何必苦相求。   路途险处难回避,事到头来不自由。   话说当日众举子一齐上前,那随行候堂官员,仍是狐假狐威,大声喝道:“太师宪驾到此,是什么人大胆喧哗!”众举子说道:“我等正是等候卢贼,这个奸贼却来得好。”一齐上前围住,那抬轿的人还打算发作,怎挡众举子上前,拳头、巴掌似雨点一般。那一些从人,见如此光景,大家丢了轿子,一哄而散了。 卢杞正欲开口问其来由,只听得一齐声喊道:“打死了一百个,不过五十双,我们俱偿命,还读甚么书?”早把卢杞拖出轿来,就拳打脚踢,撕发抠眼,弄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那奸贼只得两手抱着头面,身上听其殴打,轿子俱已踏碎。 正在打得难解难分之时,只见一乘轿子来,正欲问何人喧哗,众人见是礼部灯笼,又拥出三五十个举子,把从人打散,将黄嵩拖出轿来,一齐用力乱打。打得那两个奸贼,鼻青眼肿,衣冠粉碎,哀声不绝,那鼎沸之声,四野罕闻。此刻,朝房内那些正直官员,俱在冯公面前说道:“老部宪,也该去排解一排解。”那冯公笑道:“列位先生,他今日这个小灾难,也不为亏也。当日也不知害了多少忠良。况这些举子,乃下第之人,不服老夫管辖。老夫若说得不好,不依老夫,岂不反遗其耻笑?列公何不去劝解一劝解?”众官也常恨这两个奸贼,又见冯公如此说,却也无一个肯出来去管闲事。   那卢杞被众人打得满身青紫,遍体伤痕。正在难解之际,早见天子临朝,各官出来劝解,方住,黄嵩也被打得狼狈。只见那众举子说道:“事已至此,大家一同面圣。”于是,众官依班入朝,参拜已毕。只见卢杞、黄嵩一同俯伏金阶哭奏道:“万岁救命!”天子龙目一展,往下一看,说道:“卢先生为何这般形状?”卢杞哭道:“老臣今早上朝,来至午门,忽被今科主考遣举子埋伏朝门之外,将老臣本章扯碎,不问清浊,将老臣拖出轿来,硬行殴打,遍体皆伤。后来礼部黄嵩来劝解,众人不开口,一齐殴打。老臣当朝首相,黄嵩执掌礼部,事管文权。而众奸敢行凶于皇都禁地,殴辱大臣,非众人擅敢藐视国法,皆出于主考之谋耳!” 天子问道:“卿家,方才扯碎本章,是何本章?众举子为何殴打二卿?”卢杞奏道:“只因新科榜眼邱魁毁骂朝臣,藐视国法,无故挂官逃遁,为臣追回,看守待罪院。今早正来奏闻,不意主考暗使诸士殴打,将本章扯碎,似此目无圣主,藐视王章,伏乞天恩作主。” 天子闻言,心中思想,道:“二卿且自归,此事朕当亲讯。”随宣冯公问道:“方才卢杞奏道,卿等埋伏士子,辱殴朝臣,并榜眼邱魁,无故挂冠逃遁等情,卿可实实奏来。”冯公奏道:“臣蒙圣上亲点开科,场中倘有贿弊,臣等难逃其责。致唆士子,有辱廷臣,臣并不知。况臣等与卢相素无嫌隙,因何作此藐视之事?但午门殴首相之人,并非得第之士,皆下第之人,臣等焉敢暗使?若我主不信,众举子现在午门,皇上召入一问,便知详细。”   天子准奏,便差黄门官,宣进下第举子。众举子齐至金阶,山呼万岁已毕。天子问道:“你等乃文士之流,儒门之客,当思上进,怎学那市井无知,藐视国法,擅敢聚集午门,辱首相以及儒宗,当得何罪?”众举子一齐奏道:“生等虽山野庸儒,颇知国法,怎敢藐视王章?臣等读书,原望上进,出力皇家,光宗耀祖,显扬茅庐。不意今科榜眼,人物风流,文章宏传,首相卢杞为择婿之念,他着礼部黄嵩为媒人,强逼邱魁为婿。他云已定糟糠,不能复贪相府佳丽,此亦人之恒情耳!邱魁忠而且直,孰料不允,那黄嵩不思人伦礼义,又逢迎相府,以权逼勒书生,令其毁退前妻,坦腹相府。邱魁百般推辞,而黄嵩坚逼不允,反以利害压之。邱魁因恐触怒卢杞,只得逃而避之,岂料卢杞身为首相,不思报国,擅提五城兵马,追回逃官邱魁,拘禁待罪院中。反以藐视国法,辱骂朝臣,奏闻天廷。臣等惟恐圣明一时被其惑乱,屈及无辜,敢冒死罪于午门之外,欲陈陛下之前。今早,忽卢杞、黄嵩上朝,生等避之不及。却令喝衙役家人,百般呼唤,加之以打。臣等思他二人身居百僚之上,反作此灭伦败礼、欺君罔上之事,臣等乃草茅之贱士,故此略于争差。彼二人视生等皆异乡下第之士,易于陷坑,自将冠戴扯碎,赖生等辱毁。只求圣上赦臣等小过,饬部勘问他二人欺君逼赘,私调兵马,擅禁榜眼,藐君灭伦之罪。” 天子闻言点头道:“原来如此。”随命众举子午门外候旨。天子又问卢杞、黄嵩说道:“方才众举子说你勒逼榜眼休前妻而配己女,此事是真吗?”卢杞俯伏奏道:“此乃儿女私情,皇上休论。邱魁藐视国法,众举子殴辱元宰,乞陛下速为正法。”天子闻言大怒道:“你二人职司风化,振理纪纲,不为教育人才,敦伦上理,反作此欺君误国,倒置纲常之事。朕也不暇细问,着三法司带回衙门。审明奏闻定夺。”天子恨恨转进皇宫,众臣俱已朝散。   再言大理寺同冯公来至刑部衙内,早见那些差役,把卢杞、黄嵩并众举子带到。差人又至待罪院,提出榜眼邱魁,一同赴审。此时,三位大人升了法堂,上面供着圣旨龙牌,衙役参过了堂,仪门一开,吩咐各犯带进。卢杞、黄嵩来到大堂,参拜了,然后来到丹墀。只见冯公对刑部大理寺官道:“圣上着弟与二位大人同审这案,请二位大人鞫问。”二人一起道:“老大人职司风宪,理当应允,弟副审可也。”冯公笑道:“如此弟有僭了。”便令带上卢杞,问道:“我等奉圣上旨意勘问这事,勿得隐瞒,我等以便回旨。”卢杞笑道:“老夫也无什么口词,幸三位先生看同朝份上。”冯公道:“老太师这强逼榜眼,私调兵马,人人皆知,难道这算不得口词吗?” 卢杞笑道:“大人此言差矣!我堂堂相女,何愁无配,焉有强逼之礼吗?若说擅调兵马,那是老夫因邱魁藐视国法,挂冠逃走,未及请旨,是以权行追赶逃官,并无别的隐情。”冯公道:“国家军务事重,岂是为臣子的可以权行的?这就是欺君之罪。我还问你,当初那梅吏科因何身死?目下陈东初因何下狱?从直说来!”   卢杞道:“这是别的事情,皇上只命你问邱魁一案,因何又将别事扯在里面?老夫劝大人息了此念吧!”冯公大怒道:“老太师如若不招,下官就要得罪了。”卢杞笑道:“大人此言差矣!梅魁、陈东初只因得罪圣上,阻挡军机,自取罪戾,与老夫何干?况老夫身居相位,辅弼太子,纵有些小过失,亦不得大人加罪刑问。”冯公道:“二公,他故意不招,下官就不容情了。”正欲用刑拷问,只听得圣旨下。冯公听了一惊,莫不是殿下说了人情,奏准了天子?心中猜疑。三公只得出门来接。   只见一个老太监,捧着圣旨,三人跪接。来到大堂,摆设香案,将皇令供起,见外面搬进许多燔龙棍、刑杖。黄嵩吓得吃了一惊。这黄太监用手指道:“这是宗人府的刑杖。皇上命咱家来说,这两个奸贼,还请你三人审问,因此发下刑具,将从前欺君误国的事,款款奏闻。”又说道:“三位老先生放心,用刑审问,这两个忘八羔子,十有九分送命了。” 冯公笑道:“公公吩咐我等,也是两尽其道。方才公公说,他十有九分送命了,辅弼太子难道不救他吗?”黄太监道:“你们还不知道吗?方才太子在驾前苦苦保奏,圣上大怒,说道:‘这两个奸贼,害人不浅,若三法司审不明白,圣上还要亲自讯问呢!’故而叫咱家送这刑来。”又问道:“卢杞在哪里?”黄嵩在下面应道:“老中贵,在这里受冤枉。”黄太监道:“我把你这两个狗养的,谁冤枉了你!”复又向众人说道:“咱家无有后代,全靠一个侄儿,乃是陈东初的门生,名唤黄权,原任是江西一个道官,因他做了一个清官,无有甚么孝敬与他,他就每每寻事害他。咱家听见信息,便亲自到他相府,求他一个情儿。他说道:‘既是公公的侄儿,只当我的侄儿一样了,自然照应他。’”冯公等问道:“到后来怎么样了?”黄太监道:“到后来亏他照应得好,到那黄上镇贼案内去了,把他一家,一个个杀得干干净净。”   说着,便指卢杞骂道:“你这两个狗娘养的,也有今日。”又将卢杞踢了一靴尖,只听得“哎呀”一声,不知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三法司奉旨审奸 两奸贼法场受刑 词云:   稔恶总须有报,天公定不拘私,奸相到底失便宜,万般计谋何济?秦镜当头照鉴,岂能隐蔽毫厘,君家自取杀身机,当得臭名千世。   诗曰:   洋洋得意满朝纲,赫赫声名振帝邦。   一朝败露从前过,难免诛身灭族殃。   话说卢杞被黄太监踢了一足,便倒在地下,哼了一声。   黄太监又到黄嵩面前骂道:“你这个伤天害理、不顾羞耻的王八羔子。那日,你在相府,还假说些许小事,老公公打发一个人来,吩咐就是了,何必要老公公亲自来做什么?可是你说的吗?”那奸贼黄嵩低着头不敢言。黄太监见军牢手内执一根砤棍,就抢了过来,便向黄嵩身上不住手打了二三棒。   冯公等上前劝住,黄太监方肯住手。黄太监又骂了一回,方别了三人,交旨去了。   冯公复回身坐下,带上卢杞、黄嵩道:“老太师,皇命在身,刑纵是实,趁早说了吧!”卢杞道:“问官大人,那梅、陈两案,出自圣意,实系与老夫无干,叫我如何招来?”冯公道:“既是老太师不认,我就要动刑了。”说了一声,只见下面抬了刑具,两边一齐吆喝,将二贼扯下,揪在地上,脱了靴袜,将二贼夹起。那二贼喊道:“圣上呀,痛杀老臣也。”冯公道:“二位大人是招还是不招?” 二贼下面熬着刑说道:“三位问官大人,其实冤枉难招,叫下官从哪里招来?”冯公大怒道:“你还不招,将刑具收紧!”两旁听得,将大刑一收,只听得“哎呀”一声,两个奸贼早已昏死过去。冯公又问道:“可招不招?”执刑的禀道:“犯官昏死了。”冯公道:“取冷水淋在顶上。”于是,众人取了冷水,喷在二奸贼身上。 冯公对刑部大理寺道:“二位大人,你看这两个奸贼,只知往日倚势害人,谁知今日如此之受苦。”二公点首道:“正所谓‘从前作过事,不幸一齐来。’”说罢,叹息了一番。只听卢杞叫了一声:“痛煞我也。”不一时,黄嵩也悠悠醒转来,叹了一口气,哭哭啼啼,向着卢杞说道:“恩父,孩儿实难熬刑,不如招了吧!”卢杞道:“皇命森严,招了也罢。”说道:“问官大人,松了刑法,老夫愿招了。”冯公即吩咐两旁,将刑具松了。   两旁听得。将大刑松了。冯公道:“不怕你不招!”便向着刑部大理寺道:“两位大人,这两个奸贼情愿招了。”于是,松了刑具。那二贼又大叫了一声,齐齐招了。不一时,回复转来。冯公问道:“老太师,实实地说,事到其间,还有甚么抵赖?快将梅、陈二人的事情,逐一供来。” 又遂问黄嵩,黄嵩见卢杞吐出真情,只得将如何设计为媒,如何逼勒姻事,从前如何附党,谋害梅、陈二人,从头至尾,均皆说出。冯公见他二人齐招了,命值堂取笔砚过来,等他二人画供。二贼低头无言,画了供招。冯公命左右,将他二人都上了刑具,送入刑部牢中,候旨定夺。各官俱散回衙,少不得三人商议奏本不提。   单讲冯公回到本衙门,着人将良玉、春生请到后堂,说道:“二位贤侄,乘此机会,好上本复还原姓,辩一辩先人冤枉。”二生打一躬道:“谨遵台命。”一齐散了,各归原衙,备下本章。   一宿晚景已过,次日五鼓,冯公等带着卢、黄二人的口供、本章,又传众举子来至午门,天子早已临殿,众官朝拜已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