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狐 - 第 13 页/共 30 页

其时天已昏黑,只得怏怏乘车而返。回到栈中,与众徒弟细述所见,即托他们前去察访,只要问明他家姓名、营业,便好上门索收了。无如数日之中,尚未访悉,永贞闷闷不乐。幸得这几天,正值西商云集,赛马春郊,借此可以消遣,也雇了一辆马车,到跑马场边观赛。见自己夺得忠溪那匹好马,前托黄胡须卖与西商的,今日也在此赛跑,故买了一张跑马票,就指定这匹马,与人赌斗输赢。这一次洋商赌赛,共有二十三匹马,永贞指定的名列第三,虽不如第一第二,也赢了五六十元,甚是得意。看过了三天跑马,仍想到娈童身上,不知何日珠还合浦,以治其私逃之罪。   一日清晨起身,方欲至一洞天品茗,忽见大徒弟进来回覆,说此事已经访明,那个姓顾的即是马贩子顾忠溪。娈童现住彼处,仗他做了护身符。请师父作速取讨,休再被他远遁高飞了。永贞听说,大骂忠溪不止,即刻带着两个徒弟径往铁马路忠溪家来。不待通报,昂然直入。却巧忠溪未曾出外,正坐在客堂里面,见永贞一脸的怒容,谅必为此娈童而来,勉强招呼永贞坐了,便问:“到此可有贵干?”永贞道:“咱去岁冬间在清江走失了一个童儿,怎么你竟私留在此?你快些叫他出来,待咱带了回去,问问他逃走的罪名。” 忠溪笑道:“ 走失了何必再寻?譬如俺这匹好马,换了你的童儿,岂不是扯一个平吗?倘若你必要赎去,也照你的旧例,拿二百两银子来,你立刻带回便了。况人比畜生更贵重,二百两银子,你还便宜得多呢!”永贞虽无言可答,却自恃本领高强,怒气冲冲,只向忠溪硬索。忠溪置之不理,只说:“你没有银子,休要在此缠扰,恕俺不奉陪了。”说罢,起身入内去了。此时永贞无可发泄,意欲捣毁他室中的什物,又恐他手下人多,一时难以逞志。况行凶打人,犯了租界章程,不当稳便,故尔权且忍耐,惟有口中声扬道:“顾忠溪,你除非永不见咱,咱便罢休;倘不幸遇见了咱,你也休想活命!咱若软一软心,算不得英雄好汉。如今限你三天,把咱的童儿送来,咱还恕你。三天过后,饶你脱不了咱的手,叫你好看就是了。” 说罢,忿忿然带着徒弟去了。这几句话,原是永贞的落场势,谁知竟取亡身之祸,在永贞梦儿里也想不到。   此时忠溪身虽入内,却在那里窃听。听得永贞声扬,只道他是实言,吃惊不小,与他真有不两立之势。但我不是他的对手,必死无疑。不如我先下手为强,给他一个“ 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又叫“ 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即忙与手下的马贩,以及认识的马夫计议此事。有的献毒谋,有的愿效力,皆异口同声的赞成。忠溪听众人画策,便问:“你们可知永贞常在何处?”众人均说不知。惟内中有一个马夫晓得永贞常往一洞天吃茶,向着忠溪一说,忠溪即吩咐他逐日侦探,以便伺隙可乘。又择四五个大有力的马贩,暗中跟随永贞,一见可图的机会,立刻动手,使他猝不及备。其余众人把风,亦可以相机帮助。指派已定,均拌着费几天工夫除此后患。正所谓:   谋定月中擒玉兔,计成日里捉金乌。   不言忠溪要暗害永贞。且说永贞回归寓所,愤恨填胸,仿佛仇深如海一般。然犹指望忠溪惧怕,三日之中,或将那娈童送来,也未可知。不意到了第二日晚上,忽然心惊肉跳,坐卧不安,未识主何征兆,却终不防忠溪暗算。一夜未曾合眼,绝早抽身,也不梳洗,就往外边去闲散。刚到栈门跟首,突然蹿出一只白狗,咬住了他的脚,永贞一时性起,一脚把狗踢开,早已活活的踢死了。他也绝不介意,仍往一洞天茶肆中去,怎知后面有人跟随。他上了茶楼,拣着沿窗明亮处坐下。堂倌先端了面水过来,永贞应该要死,便低着头拖水洗脸。不提防楼梯上跑上四五个人,脚声一阵碌乱,永贞刚正举头欲望,绞起那块手巾来揩面,怎料为首跑上楼的人趁这个当儿,双手一举,飞出两个石灰包,照准永贞打去,不偏不倚,正打在永贞双眼之上,永贞躲闪不及,知是仇家来暗算,急忙用手去揉,已经金星乱迸,睁不开眼了。说时迟,那时快,一人拔出两口朴刀,蹿将过来,就向永贞脚上两刀,永贞一只脚虽已斩断,一只脚却没有斩着,吃了这一痛,那一只脚早已提起,竭尽平生之力,踢将过去。拿刀的也未防备,被他这一踢,力量实在不小,把那个拿刀的,与沿窗的一排栏杆一齐滚出窗外去了。众人呐了一声喊,一拥而上,铁尺的铁尺,棍棒的棍棒,均向着永贞打下。虽被永贞拆了两只台脚,一阵乱舞,打伤了好几个人,究竟眼已瞎了,脚已断了,而且痛彻心肺,鲜血直流,怎禁众人乱打?早已身躯栽倒,动弹不得,血晕过去了。众人眼见他不能再活,方始一哄而散。把拿刀的尸骸扛了转去,回覆忠溪,忠溪自然称快,不提。   且说闹事的时候,巡捕见人多势大,虽一面递信到捕房中去,一面也只得袖手旁观。及至人已散了,巡捕头已来了,方上茶楼去查验。见永贞满身血污,横在地上,口中尚有出气,急忙拿一扇板门把永贞扛送到仁济医院,就算交代。麦医生见他伤势过重,知难施救。然永贞心还未死,悠悠醒转,眼睛虽看不见人,却说了几句话,无非是通知徒弟一事。说毕,大声呼痛,情愿速死。医生看了不忍,就将那斩断的这只脚,剩得一根筋相连,也把他割断了,马永贞始一痛而绝。等到徒弟来看视,已经亡过了,只得买棺盛殓,各尽弟子之职,不须细叙。正是:   英雄从此归新冢,妓女原来恋旧盟。   此段已将永贞一生归结,仍要讲宝玉正文。欲知后事,下回再叙。   九尾狐 第三十回  淫娼妇私情欣旧续  小伙计慕色起相思   上回将马永贞表过,所有下手的徒弟们,均不细述,以免繁杂而多闲文。单说胡宝玉惧永贞一怒之威,送了他二百银元,暂图一时安静。永贞去后,心中既恨且悔,足足睡了两天;又嘱咐阿金、阿珠等大姐、娘姨以及楼下的鳖腿、相帮,都不许在外声张,免得被人笑话。从此丹桂园也不敢再去,欲念也消了一半,安分守己过了两星期,连看跑马都不甚高兴。只坐了一天马车,傍晚即归。惟堂差则照常出去,不过恐生涯冷落罢了。   那一日晚上,往新新园出局,听那席间一位客人讲起马永贞被害一事,怎样在一洞天吃茶,怎样遇仇家暗算,怎样脚上吃刀,还踢死了一个人,怎样送至医院,伤重毕命各情形,细细告诉那个朋友。又说这样的英雄,惜乎死于非命,可见冤仇宜解不宜结,世人当以此为炯戒。宝玉听了,暗暗称快,熬不住问那客人道:“格件事体,阿是前几日弄出来格介?俚格仇家是啥人?啥落能格刻毒,要弄杀俚格性命呢?” 客人道:“就是今天清早的事。据说仇家是个马贩子,叫做顾忠溪。但不知为着何事,用这刻毒的手段,外面却无从查考呢。” 宝玉也不再问。侑了一回酒,少停回转家中,与阿金细述一遍。阿金因身上发了寒热,故未出外跟局,此刻听宝玉一讲,也拍手快活道:“ 阿弥陀佛,天老爷倒底有眼睛格,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格种恶人,阎罗王收仔俚去,世界浪要安静得多笃!”宝玉道:“ 奴末拨俚诈仔去二百洋钿,应该恨恨俚。 搭俚是呒啥仇寇,啥落亦实梗恨法介?” 阿金道:“ 喔唷, 不过听俚骂仔两声,看见俚格虎势佬。我辩得几句说话,几几乎拨俚打着两记。亏得我避得快,总算是便宜货,勿然,格种拳头打杀,也未可知格。格落当日拨我咒骂,阿壳张竟会咒杀格,就死拨我看,想必碰着仔恶时辰哉。” 宝玉道:“并勿是碰着啥恶时辰呀,格格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若然 会咒得杀人,要末 格张嘴是毒格哉!”   两人说笑了一回,阿金因头痛脑胀,先自睡了。阿珠伏侍宝玉卸了妆也各入被安眠。惟宝玉虽甚畅快,然床衾孤拥,熬不得竟夕凄凉。所谓“江山好改,本性难移”。在前半月心头悔恨,想不到半边被冷,而今憾事已消,怎禁得欲心复炽?又勾起曩夜的念头,思与月山重寻旧好了。故翻来覆去,直至鸡声初唱,方才梦入黑甜。天将发亮,阿金虽出了一身汗,热势已退,但口中燥渴异常,勉强走下床来,到宝玉房里,在靠床妆台上取了一把茶壶,早已冰冷,却也顾不得了,¥嘟¥嘟的倒入喉咙,犹如醍醐灌顶,冷沁心脾。正当吃得爽快之际,忽闻宝玉梦中呓语,娇声宛转,低低唤那“月山” 两字,其余说的怎么话,却又听不清楚,大约神女、襄王此刻正在阳台相会。阿金也不去惊动他,仍回自己床上睡了,暗想:宝玉心事原来又注意于月山。我少停且探他的口气。如果仍旧托我,我倒好骗他几十块钱用用,他还情情愿愿的感谢我呢!并非我没有良心,只因他太觉淫贱,翻覆无常,有了这个,忘了那个,去了那个,又要了这个,全不以银钱为重,只贪着眼前的欢乐。一年一年的过去,别人虽暗暗提醒他,常常劝阻他,他终当着耳边风、口头禅,以为广结交情,遍尝世味,方不辜负青春。反不如我们做大姐、娘姨的,尚留后日退老地步。只怕阅尽繁华,将来无收成结果。我何不趁他好的时候,弄些银钱,积蓄那吃饭的根本呢?盘算已定,重又睡熟。   及至一觉醒来,已是午餐之后,身上寒热退净,腹中也觉饥饿,即便披衣下床,来至宝玉房中,仅不过步履软弱罢了。见宝玉虽已苏醒,仍旧拥被而卧,挂起了半边帐子,阿珠在旁倒茶伏侍。晓得宝玉身子不快,便立在床前问道:“大先生,阿有点勿好过佬,啥落面孔浪红得勒?” 说着,伸手向宝玉额上一按,又道:“ 怪勿得实梗,头浪有寒热勒浪 。” 宝玉低声慢答道:“奴昨夜头末困勿着,面孔浪升火得呒淘成。好容易等到天亮快,难末算胧着哉,勿壳张故歇醒转来,身浪才有点热,想必外头去受仔风寒洛,连搭心里末怕烦,嘴里末干燥,吃茶才勿杀渴格,格末叫难过得来!奴末实梗, 阿好勒介?” 阿金道:“多谢 ,我倒好格哉。晏歇点,大先生阿要请郎中看看,吃一帖药罢?” 宝玉道:“奴格毛病,只怕郎中才勿识货格,吃差仔药,倒要勿局。格落让俚吃希,像 实梗,一样会好格。”   阿金听了,明知他的病根已在梦中泄漏,却不去说穿他,只把隐语去打动他,让他自己招出来,托我办这件事,方好于中取利。故等阿珠走出房去,又向宝玉说道:“大先生 肚里阿有啥难过佬?勿然末,寻常格寒热小毛病,请有名气格郎中来看,有啥勿识货介?” 宝玉叹了一口气,答道:“ 奴肚里是呒啥,倒是心里难过,说勿出,话勿出,横勿是,竖勿是,甩末甩勿开,笃亦笃( 笃即丢字之意) 勿落,掇牢勒心浪仔。奴自家才解说勿出为啥佬,格落请仔郎中,也未必见得懂格。” 阿金道:“ 我郎中末勿做, 格病倒有点懂格,而且有一个丹方勒里, 阿要试试看,包 蛮灵验格 !”宝玉道:“瞎说, 登勒奴身边仔长远,奴从来听见 说歇 。”阿金道:“ 前头用勿着,我说俚作啥呢?” 宝玉道:“ 既然勿是瞎说,格张丹方叫啥格名堂嗄?” 阿金道:“ 自然有名堂格,并且有两个得来。据说是仙人传下来格,叫定心丸,亦叫如意丹,专门吃 格种毛病格。故歇我想着仔,格落叫 试试呀。不过吃好仔病,哪哼格重谢我介?” 宝玉道:“ 真格医得好奴格心病, 随便要奴谢啥,奴呒不勿肯格。倒是 说格丸药,药材店里阿有得买格介?” 阿金道:“买虽呒买外,格两样药味,我记得清清爽爽勒里。” 宝玉道:“ 倒背(读倍)拨奴听听看,奴有几味药也有二毫半懂格。” 阿金本无方子,那有药味?不过借此打动宝玉,使他把心事实言。今问我是那几样药,幸而我晓得药名,不防逞嘴胡说,将月山的姓多说几个,谅他聪明伶俐,必然辨得出滋味。遂答道:“ 大先生 听好仔:第一味是犀黄;第二味是大黄;第三味是天竺黄;第四味是人中黄;第五味是黄耆;第六味是黄目菊;第七、第八、第九味是黄连、黄芩、黄柏,加入黄明胶糊丸,用黄齑水一碗,法丸如梧桐子大,或当作煎方亦可。格张方子,样样才是清凉药,写心经、肾经格火格, 想阿好呢勿好?” 宝玉听阿金背完,全是“黄”的药名,分明话里有因,先已参透我的心事,便笑道:“ 说格药,样样才是‘ 黄’ 格,啥落生地黄搭仔熟地黄倒勿用介?” 阿金也笑道:“格服定心丸, 如果吃得对末,自然再加熟地黄补进去,勿然要嫌俚滋腻格 。至于生地黄是勿补格, 前头末用得着。故歇 下元虚哉,除脱仔熟地黄,有啥格补药吃介?倘使 胆小末,只要用一个乌梅、三钱原金斛,怕俚作啥嗄?”   宝玉听他说用熟地黄,是指我旧日相熟的黄月山,除他没有别人了。若胆小则用个乌梅,“梅”与“媒”声音相同;原金斛者,是原差我阿金之意。足见阿金善于词令,编造出许多药名,甚为切当,前来试探我的心事。真是一服绝妙的定心丸。且他又毛遂自荐,我亦何必瞒他,自寻烦恼?况本因此事难以启齿,故末相托;今既他凑趣上来,不说更待何时?遂在被中坐起,凑到阿金耳边,低低相告道:“奴实勿相瞒,自从吃仔永贞格吓头,奴心里一径懊躁煞,倒也 想着俚。故歇永贞死仔,虽则末蛮快活,勿知哪哼提醒仔奴格心事,想到仔月山身浪。不过 哪哼会猜着格介?”阿金道:“ 阿曾做歇梦佬?”宝玉道:“今朝天亮快,梦是做歇格。奴梦头里格事体,勿见得会晓得勒海 。” 阿金道:“ 我告诉仔 罢,心里向格事体,是自家梦里说出来格,勿然我既勿是仙人,亦勿是 肚皮里格蛔虫,哪哼能够一猜就着介?” 宝玉道:“ 倒有一样勿好:奴前头已经搭月山割断,故歇再去请俚,只怕俚勿肯来末那处嗄?格落奴勒里难过呀。”阿金道:“勿碍勿碍。我猜上去,俚 一定来格。好得前头搭俚割断格辰光, 送俚二百洋钿,客客气气,并 搭俚面红赤颈。我是原经手,才晓得勒里。故歇仍旧我去请俚,说两句好看闲话,包 一请就来。现在 放勒心浪,想坏仔身体,倒推扳勿起格。” 宝玉道:“格件事体,如果弄得成功,奴终重重谢 末哉。” 阿金道:“ 谢我倒勿要紧,不过月山要 格洋钿, 勿能勿应酬点格 !” 宝玉道:“ 格是自然,奴譬如拨永贞白诈仔去,还受几化冤枉气来。况且铜钿、银子,奴本来勿算格,随便 哪哼办末是哉。”阿金点头答应。   二人正当说着,见阿珠走进,便不再说此事,并非要瞒过他,为因等事成之后,方与他细细说知,免得早露风声。此时宝玉把心事略略放开,觉腹中也有些饿了,即命阿珠取稀饭过来,与阿金各吃了两碗,不必细表。   且说阿金过了一天,身子已是强健,即去寻访月山。但恐睽隔多年,不在原处居住,故先往丹桂问了案目。果然场已搬了,惟相离原处不远,幸得一寻就着。却巧傍晚之时,月山尚未出去,一见阿金到此,早已猜透了八九分:定是宝玉差他来请我的。虽回想前事,深怪他弃旧恋新,薄情寡义;然当时割绝,尚送我二百块钱,不算得十分决裂。若此刻果是请我,我何妨乘机骗些银子?谅他在要我之际,断不吝惜以坏好事。纵现下我已与李巧玲结识,不便再与宝玉往来,但巧玲处近有贵客李长寿盘踞,挥霍甚豪,我亦避嫌不去。不如趁这个当儿,暂时向宝玉处走动,有何不可?即被巧玲知晓,我也好伸说内中的意思,决无妨碍。月山想定主见,听阿金叫了一声“黄老板,” 便假作不知来意,问道:“ 阿金姐,我与你多年不见了,你如今可仍在宝玉那里吗?” 阿金答道:“ 是呀,我仍旧登勒格搭呀。黄老板 一向好格?倪先生也勒浪牵记 呀。” 月山道:“ 你休说这好看的话儿,他从前不要我去,怎么忽然记着我呢?” 阿金道:“以前格事体, 说俚作啥介?故歇末只管故歇,别人(读白银) 家真真勒浪牵记 ,倒惹 说格套闲话,阿要气数!” 月山道:“我且问你,你今天到我这里来,究竟有什么事情?快些讲明白了,我此刻还要出去呢。”阿金道:“老老实实对 说,倪先生请 过去,格落叫我来格。” 月山摇头作难道:“ 我不去,我不去。一来因你家先生没有常性,久必生我,使我丢脸;二来我没有兴致,心绪不宁,日夜为这个银钱,那里有片刻闲情到你家来顽呢?你代我回覆一声,叫他别寻主顾罢。” 阿金知他作难,便把嘴批了两批,说道:“喔唷喔唷!实梗推三阻四哉。倪先生不过心惑点,待 终算呒啥 。 要铜钿银子,呒不勿应酬 格。 故歇如果单为格浪,搭先生终好商量格,放勒心浪作啥? 难道倪先生格脾气还 摸着格来?就是 恨倪先生,亦应该看我面浪,到倪格搭来 ,说啥格别寻主顾介!”月山本待他说这几句话,所以欣然允诺道:“ 你既然这样说,我就看你面上,去就是了。但今夜没有工夫,须明晚十一下钟,做戏散场后,方好到你家来,断不爽约的。” 阿金听他答应,即忙起身作别,走了几步,犹回头笑说道:“ 放仔生末当心点!” 说罢,自去回覆宝玉,毋庸烦叙。   且不言月山今日出外之事,单说宝玉寒热已退,又闻阿金回覆,说明晚月山一准赴约,心中欢喜无限,奖励了阿金一番。到了明晨,身子已照旧如常,离床梳洗。所谓心病须将心药医,现已吃过了定心丸,自然病去身安,专等晚间叙旧。   果真月山并不爽约,至晚上十一句钟,来与宝玉重续鸾胶,把往事一笔勾销,只讲那现在的恩情。此时宝玉得遂心愿,正如: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   说不尽枕上山盟,衾中海誓,画不尽并头缱绻,交颈绸缪。虽是昔日故交,不啻新婚燕尔。斯情斯景,过来人谅能默喻,何须在下描写,漏泄春光?况宝玉与月山有染,此段已是第二次了。若再缕缕细述,未免重赘,故略表几句就算交代。实因此事真确,并非在下捏造而成,且引起下文一段情节,不得不复行表白,否则寻常与伶人交好,在下早已删去不载了。   话休烦琐。仍说月山自与宝玉交涉后,不及一月,已向宝玉借洋两次。宝玉一一依从。因此月山常来常往,虽系假情假义,面子上却较前更密,无非为着银子罢了。即阿金也得许多赏赐,阿珠亦略沾分润,彼此都和着宝玉的调,以致宝玉的用款更大了。且宝玉性爱奢华,又喜游荡,近来天天出外,坐车向各处闲行。   那日午后,又同阿金往味莼园啜茗,打扮得更是新奇特别,举止风骚,令人销魂夺目。才入园中,便有一个年轻后生随来随去,亦步亦趋;及见宝玉坐定吃茶,他亦立着不走,呆呆向宝玉注视,板着脸面,瞪着眼睛,反绑着手,伸长着颈,张开着嘴,不住的馋涎欲滴,别有一副慕色的极形。宝玉睹此丑态,好像眼里看得饱的,分明是个极生,不禁微笑了一笑。那知这后生弄错了,只道美人有意于我,当作秋香三笑留情,急忙去打听这美人究是谁家姬妾?何处娇娥?逢人便问,幸得旁人告诉了他,说不是人家的妇女,是海上顶红的名妓胡宝玉。他打听明白,仍回到宝玉吃茶处,凝神注目,如醉如痴。其实宝玉见他相貌不扬,呆若木鸡,何尝留意于他?故吃茶到五六下钟,自带阿金回去。刚正出园上车,偶然回转头来,那后生依旧跟随,在车旁垂手站立,仿佛官场站班,下属见上司一般。宝玉认道他是痴子,又飘眼笑了一笑,如《 西厢》 所云“ 临去秋波那一转”之句,早把那后生的魂灵儿勾了去也。期时宝玉马车去远,转瞬间影踪已杳。   不谈宝玉归家怎样。单表那个后生,是钱铺里的一个小伙计,姓史号发贤,宁波人。年纪不过二十有零,情窦虽开,却从未阅历花丛,见过有姿色的名妓。不意今日闲游味莼园,突然遇见了胡宝玉,毋怪他十分羡慕,馋涎欲滴,只管跟随着饱看。待到宝玉出园上车,两番目逆而笑,以为宝玉留情,甚是得意。及至宝玉车已去远,犹翘首痴立了好一回,幸被路人将他一撞,方才魂魄归舍。见天色已晚,遂即雇了一部人力车,回转店中。从此刻刻想着宝玉,又恨自己一无银钱交结,二无朋友引领,纵彼含笑目我,我怎好到得他家?且不便与人商量,惹人耻笑,独自闷在心头,天天茶饭懒吃,夜夜魂梦难安,说不出那相思之苦。   正是:迷魂毕竟多魔力,卖笑居然有侠肠。   欲知史发贤可曾到宝玉家中,且待下回再述。 九尾狐 第三十一回 施慷慨璧还下脚银 恣淫欲浪费缠头锦   话说史发贤仅做钱店里的小伙计,忽在味莼园见了胡宝玉,惊为天姿国色,心中便迷乱起来,意欲到宝玉家会面,以慰相思。怎奈既乏钱钞,又少交游,不得其门而入。闷过了数天,依然一筹莫展,饮食渐减,行动乖常,竟得了相思症候,不言不语,倦卧床衾。店中的经手先生只道他感冒生病,嘱他去就医服药。惟同事一班伙计们见他病情有异,既无寒热,又不昏迷,甚是疑惑,谅必有说不出的心事,以致思烦虑乱,短少精神,失了平日的常度。虽大众婉言问他,他终因关碍生意,不肯细细吐实,但说些须小恙,不过年灾月晦而已,再越数天,自然好了。说着,闷昏昏只叹了几口气。众人不明白他的意思,又问不出他的细情,也就由他罢了。   所幸内中有一个同事,姓胡,号叫道诚,是胡士诚的堂房兄弟,为人极其聪明能干,善于鉴貌辨色,与发贤最为莫逆,分外投机。今睹此情形,已猜透了几分,晓得他暧昧心事,未便在人前披露,不如待到晚上,大众睡了,方向他细询根由的好。故日间惟宽慰了几句,嘱他耐性静养。候至宵深人静,众伙安眠,始行来至床前,低声细问发贤:“究竟有何缘故,弄得这般模样?数天之前,你好好儿出去的,怎么当晚回店,就见你愁眉不展,语言恍惚,神思昏颓,生起这样的怪病来?据我看,你一定有什么心事在里头,你如肯细细的告诉我,我与你是知己朋友,准替你分忧划策,可好?”发贤翻身向外,答道:“我这心事,说来也是没用,反要被人耻笑的,倒不如不说了罢。” 道诚道:“你又来了。你对我说,没有第二人知晓,难道我来耻笑你吗?” 发贤听了,方才将前天遇见胡宝玉之事,自己怎样的想他,从头至尾细诉了一遍,并嘱道诚切勿讲给人听,以免经手先生知道。道诚得悉根由,暗暗好笑,我们仅做一个小伙计,要想嫖那个最著名的胡宝玉,真是阴沟里的癞蛤蟆,想吃云端里飞过的天鹅肉了。虽据他说两笑留情,然你拿什么东西去结交他?除非他肯倒贴银子,方能成就美事。但既没有伶人般的手段,潘安般的相貌,他怎能看得上眼?漫说同床共枕,只怕连侑觞叫局,都不愿来陪你呢!无如发贤现在痴心妄想,执迷不悟,空耽着这个相思病,若把此话去劝醒他,决然不信。我且顺他的言语,医好了他的心病,然后提醒他一时的痴念。主见已定,遂笑嘻嘻的安慰道:“你也太痴了,这些须容易的事,你何不早告诉我呢?犯不着用什么心思,伤了自己的身子。如今我已知晓,只等你贵恙全愈,步履强健,我就想法同你去见宝玉,好吗?” 发贤道:“ 你不要看得容易,你既不认识宝玉,我又缺少银钱,连衣服也没有上好的,怎能到得他家?蒙兄宽慰着我,只是我的心病难医呢。”   道诚道:“我虽没与宝玉会过,然我有一个堂房哥哥,名叫胡士诚,与宝玉极其熟识,只消我去托他,包肯带你进去。至于你身上的衣服,也不难租赁几件穿穿,有谁说破你的底细呢?即在他家摆酒叫局,当时仅费四块下脚洋,其余均须节上核算,断不会当场丢脸的,你尽管放心就是了。不过你的身子一日不好,我一日不去托我哥哥的。” 发贤听他说到这里,忽然从床上跃起身来,向着道诚连作两揖,仰恳道:“我只为着这件事,何尝有什么病?如今听了你的话,我就强健了。明天即相烦托你家哥哥,带我到那边去,我实在感激你不尽的。”道诚道:“你休要这等心急,我家哥哥听说是前天由杭回申,我还没有见过,即使明日就去候他,究不知他有事无事,会面不会面,怎能说得定带你去呢?再者你身上的新衣服也须预备。我劝你耐性一点才好。” 发贤道:“ 我穿的新衣,明晨就同你去租赁,何必隔日预备呢?” 道诚道:“ 你既要托我到哥哥家里,又要同我去租新衣,并且日间店里的公事亦不能不略办一二,叫我如何分身得开?怎么你炒虾等不及红,连几天都等不及,岂非一厢情愿吗?” 发贤不听,又复缠扰不休,道诚没法,只得答应后晚准与宝玉相会,发贤方无他语,仍回床上去安睡了。道诚亦无别说,回房一觉,又到来朝。   今日发贤心绪稍宁,也勉力振刷精神,起身梳洗,与昨天垂头丧气、长吁短叹的时候大不相同。道诚见他果然无恙,午膳之后,又经发贤暗暗催促,只好向经手前推说有事,告假半天,往哥哥家里一行,直至日暮方归。等得发贤心焦异常,忽立忽行,忽坐忽睡,犹如热石上蚂蚁一般。好容易候到上灯之时,始见道诚回店。尚未在店堂中坐定,却被发贤用手一扯,同至楼上卧房中。   发贤急急问道:“此事办得怎样了?可曾见过你家哥哥吗?” 道诚从容答道:“见过了,见过了。我把来意向哥哥细述,哥哥起初不肯应承,深恐牵坏了你,致使后来抱怨,亏得我又再三仰恳,将你的病情剖告,要他救你的性命,他方才转了口气,说:‘我本拟明晚要去,你可与他一同到此,我即带他引见宝玉便了。’ 得了这个旨意,我也替你喜欢得了不得。但明天去租新衣,也须费用几块洋钱,你如今端整没有?” 发贤一,十分快活,连连称谢不已,又添了几分精神,说道:“ 我虽略有私蓄,却只有十几块钱,如果不够,兄能代我想法吗?” 道诚道:“够了够了,租赁衣服只须四五块钱,打茶围是不费钱的;即使摆酒叫局,要扮那大老官的气象,也不过当时用四块钱,名为下脚洋;若碰一场和,倒要现费每人三元;其余却归三节付帐,不妨后日再行想法呢。至于你要在他家住宿,想买些金珠首饰,以及绸缎衣服,拿去结交他,讨好他,买服他,漫说几十几百块钱,就是整千整万的银子,也填不满这个无底洞,只落得荡产倾家,典衣倒箧,仅买着一个‘户头’的雅号,‘瘟生’ 的美名,真真太不值得了。所以我说你有了十余块钱,就够现在的开销。但须省俭些,不要被他看穿,说我们是小滑头,方才有场面呢。” 这一套话儿,实是暗暗劝戒,提醒嫖妓的无味。那知发贤得此好消息,怎听得出他劝戒之意,翻说:“仰仗大力,又蒙细细指教,弟后日当备酒相谢。” 道诚见他执迷不悟,也就唯唯答应。是夜别无书说。   待到明日午后,略把店中正事办过,发贤即拉着道诚出外。道诚引领,来至石路南首,走进一爿大衣庄,赁定一件湖色熟罗长衫、一件天青夹纱马褂、一双蟹壳青夹纱套裤。因衣庄上认得道诚,故只付租洋四元,言明破损龌龊,照码赔偿。发贤一一依允,即将新衣服穿在身上,洋洋得意,所有穿来的竹布长衫等物,用新闻纸包了一包,拿在手中,方始出了衣庄。又买了一双新鞋,换在脚上,摇摇摆摆,俨然是一位阔客。见时候尚早,先在四马路第一楼吃了一碗茶,候到夕阳将坠,然后道诚同他到士诚家里。   士诚果在家专等,一见发贤这副形状,甚是委琐不扬,心中狠有些不高兴。但既经应承了他,未便推阻,只得敷衍了几句闲话,就带领他们二人来与宝玉相见。幸得今夜宝玉处并无酒席,日间有一桌碰和客人,此刻已经去了,故招接士诚等在大房间内请坐。阿金送过香茗,宝玉便先问士诚道:“胡大少, 啥落长远勿来介?害奴牵记得 呒那哼,阿是为奴前头待慢仔 佬?”士诚道:“ 不对不对,我前几月到杭州去的,直至前天才到这里呢。” 宝玉又问道:“ 格两位大少姓啥?奴从前像煞 会过歇。”士诚道:“ 这一位是我的朋友姓史,那一位是我的堂房二弟,你果真没有见过的,怪不得你不认识呢。今日因为史大少羡慕着你,所以带他一同来的。”宝玉听了,斜睃媚眼,向着发贤一看,颇觉有些面善,却因他换了一身时式的新衣服,想不到就是那日在味莼园遇见的这个痴子。故尔轻移莲步,低试娇声,走至二人跟前,先叫过了“胡二少”,方向发贤殷勤致问,叫了一声“史大少”。   斯时发贤初入花丛,如在云里雾里,见宝玉房中的摆设,般般精雅,件件新奇,有许多目所未睹等东西,仿佛身登蕊阙,路入桃源,不觉东张西望,把神都看出了。今忽闻宝玉叫唤,慌忙立起身来,对着宝玉点点头,拱拱手,回叫了一声“ 大先生”。引得宝玉笑了一笑,又复定睛细视,方知即是前天见过的,一些不差。更想起在园中看我的形状,刚欲放声大笑,忽又勉强忍住,恐防士诚面子上不好意思,故含笑说道:“史大少客气,请坐 ,勿然要拿奴折煞哉 。” 发贤翻有些局促不安,红肿着脸,依旧坐下,皆由未经阅历所致。   宝玉见他这副样儿,分明是个曲辫子,并非宦家子弟,鬼头鬼脑,无一毫大方气象,先已看轻了一半。既而宝玉又问道:“史大少格公馆,勒浪落里搭介?”发贤不惯说谎,且以为宝玉屡向我笑,必然有情于我,我何必信口开河,说那拉天的大话呢?况他与戏子尚且姘识,我究竟是清白生意人,不妨老实说与他听的。故答道:“我一人在上海,并没有什么公馆,就住在一爿钱庄店里呢。” 宝玉点着头,也不再问,仍回到士诚身旁,说道:“ 格位史大少倒好白相格,人倒野老实笃。” 士诚尚未回答,发贤听了,更是摇头摆尾的得意,只道宝玉真真称赞,便渐渐的放纵,不似初来的拘谨了。那知宝玉口中虽如此说,其实心里在那里讨厌他,因他语言无味,面目可憎,不脱乡下黄土桥的笨态,纵年纪刚在二十左右,如何看得上眼?翻怪士诚滥交,带领这样人来。然面子上丝毫不露,依旧应酬得四面周到,即士诚也未窥破,漫说发贤是个昏迷的痴呆子,本属惹厌当知己,肉麻当有趣,怎识得宝玉的风色呢?   话休烦琐。当时士诚因宝玉说他老实,也笑道:“我看史大少未必老实,若果是老实的人,怎么想慕及你,肯到你这里来呢?” 宝玉道:“只怕勿对格 ,是胡大少牵俚得来格,牵坏仔末,看 罪过勿罪过嗄?” 士诚道:“冤枉冤枉,我要牵坏他做甚,今被你这样说,幸而我脸上生着两个鼻子管,不然,岂不要气死吗?你也不问问明白,到底是我牵他来的呢?还是史大少自愿到此,托我带领引见的?我现下不须辩得,你自去问史大少,就知道了。”   宝玉方欲来问发贤,有意与士诚取笑,发贤急为辩白道:“今日实在我托他的,因大先生这里我是初次进谒,所以恳求他引领呢。” 士诚不等宝玉回答,先说道:“如何如何?现令他自己招承,你可相信了吗?只是我白受这场冤枉气,把我的兴致都消尽,我还坐在这里则甚?我要去了,失陪你们二位了。” 说罢,假作起身要走,被宝玉伸手拉住,说道:“末总实梗格,奴搭说 说白相相,冤枉仔 一点点, 就要发恨性哉,拿奴恨得呒淘成,像煞肉才咬得脱,马上就走, 要脱嫌做得出 。” 发贤亦当士诚动气,真要走了,急急挽留,呆头呆脑,代宝玉招陪不是,向士诚作了两揖。引得士诚及道诚、宝玉等无不暗暗匿笑。   宝玉又说道:“倪便夜饭也端整好勒浪哉, 就算认真怪奴,亦要用仔点勒去格。”旁边阿金接嘴道:“ 大先生当俚真格,俚是像煞有介事,有心勒浪装腔做势呀。”士诚被阿金说穿,微微的笑了一笑。惟发贤一人没有看见,复向士诚说道:“士诚兄为着小弟受了委屈,弟实在过意不去,拟明晚在此摆酒,一来谢谢我兄带携之德,二来消消冤枉之气,未识我兄肯赏光吗?”士诚听说,虽知发贤做个小伙计,那有许多闲钱?然此话当着宝玉面说的,既不便说穿他,又不好拦阻他,故将一双眼睛对着道诚看了一看。道诚怎么不懂?只把头点了几点,似乎说道:“你不要管他,他在着迷之际,即使拦阻也不听的,倒不如慨然答应的好。” 士诚会意,答道:“我是与宝玉顽笑,何尝动什么真气?怎要费史兄的钞,明夜请我们兄弟吃酒呢?” 发贤道:“ 只有一件事,还要费我兄的心,代邀几位朋友才好,不然,只有现在三人,怎吃得下这一台酒呢?” 士诚道:“这个容易,自当代劳。”说着,又向宝玉嘱咐道:“明晚史大少要在这里摆酒请客,可取笔砚过来,让史大少开一张菜单,预先好定下去呢。” 谁知宝玉不甚愿意,并不贪图他照应,因看出发贤举止行为,不像是个有钱的富商豪客,又非膏粱纨 子弟,且品格粗疏,相貌卑陋,一无可取,料定将来必然漂帐,本想用言推托,死了他一片痴心,既而转了一念,士诚面上不好看相,譬如我结交他一台酒,究属有限,落得做个人情,慷慨应允的好。你想宝玉这双眸子,利害不利害?所以,海上花从中独推他为斫轮老手,操纵有术,措置裕如,洵足当“九尾狐”三字名称。   闲话少叙。斯时宝玉虽然答应,却不向发贤称谢,仅唤阿金取过文房,端整在桌儿上面。发贤不会点菜,也托士诚代写毕,又讲了一回闲话,见阿珠端了便夜饭进来。宝玉请三人用酒,惟与士诚应酬敷衍,也不十二分亲热。士诚已知其意。只有发贤开怀畅饮,以为此刻这席便夜饭,定是为我而设的,纵面子上未免与我疏淡,大约因初次会面,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少停三人用过酒饭,闻有人叫宝玉堂差,士诚就拉着发贤、道诚回去,发贤依依不舍,犹向宝玉谢道:“今夜蒙赐酒饭,多谢多谢,惊吵惊吵。我们要去了,同你明日会罢。” 宝玉听了,一发可笑,从未闻堂子中顽耍,用着“惊吵”两字,故觉得新鲜异常。宝玉不便以言相答,惟送他们三人至楼梯跟首,说几句“ 待慢,对勿住” 的套话。发贤又想要开口,被道诚拉了一拉,方才止住,跟着士诚等走到门外,各雇了一部人力车回去。   不谈士诚归家。且说发贤与道诚回店,已是十一下钟了,彼此安眠。别无紧要书说。到了明日午后,又向经手说了两句鬼话,仍同道诚来至士诚家中,即问今夜客人可曾代邀几位?士诚道:“这到不须虑得,少停到了宝玉家,由我出面,写几张请客条,差相帮各处一邀,谅有几位来的,此刻何须急急呢?”发贤唯唯,就要拉着士诚前往,士诚因时尚早,推说更换衣服,进里边俄延了半晌,方始出外,与发贤、道诚齐至宝玉那里。   宝玉不过照例接待,因发贤甚是惹厌,故不与他相亲相近,仅靠着士诚讲话。偏是发贤毫不知趣,硬轧在中间插嘴,而且三句不离本行( 读杭),别人尚没有问他,他就说今日洋钱行情,是七钱三分四厘一毫二忽半,今日洋钱兑价,衣牌一千另四十文,市价一千另二十文,早把那钱猢狲的原形现了出来。听得士诚狠不耐烦,暗暗懊恨:既然你爱说本行生意,也该说得大些,或汇兑,或银拆,不是数万,定是数十万,方才场面阔绰,像在上牌子的钱庄内做大伙计的。不然,单讲那洋价若干,钱串若干,分明是小钱店的口气,岂不被人看轻吗?今他全不知觉,向着我与宝玉面前剌剌不休,当作口头的谈风。我料宝玉必然厌恶,否则今晚他做主人,宝玉岂有与他疏远之理?   士诚正在心中转念,忽闻宝玉说道:“ 胡大少,奴有一句闲话问 ,跟奴间搭来 。” 说着起身走入后面小房间内去了。士诚随后也到里边。宝玉说声“请坐”,即问那史发贤的行径,究竟作何生理?你怎样认识他的?士诚并不隐瞒,说:“你是聪明人,难道听他的出言吐语,还不知他吃什么饭的吗?”宝玉笑道:“阿是吃小钱庄浪饭格佬?” 士诚拍手称是,即将发贤的底蕴尽行和盘托出,并说:“我素不认识他,他托了我的兄弟,要我带领见你,我一时情不可却,所以引了他来,谁知他这样的讨人厌呢?”宝玉得悉根由,无须再问,便同着士诚仍回前房坐下,但胸有成竹,早预定了一个主意。发贤如何得知?犹缠着士诚代邀朋友,士诚免罢不得,只拣几个滑头淡交,写了三张请客票,命相帮等前去相请,聊以塞责,来与不来,他也不管了。   待至上灯过后,幸得来了两位客人,一位叫毕琪泉,一位叫赵完璧,都与发贤初次会面,彼此通名道姓,略叙了几句客套。士诚即催摆席,因心里大不高兴,意欲草草了事,早些回去之故。发贤尚嫌客少,又道:“还有一位客人未来,何弗再等一等呢?”士诚道:“他来不来论不定,空等他则甚?不如大家吃酒等他罢。” 宝玉知士诚之意,且巴不得早早席散,故也说道:“胡大少说得蛮对,唔笃好吃酒等俚格。阿金, 去交代相帮来摆席罢,不过大菜叫俚上得慢点末哉。” 阿金答应,自去吩咐。不一回,相帮上楼,立即摆设整齐,酒菜毕具,宾主入座,琪泉、完璧方知发贤是主人,托士诚出面代邀的,照例各叫了一个局,豁了一回拳。在发贤并未见过食面,自然兴高采烈,其余皆看得平淡无奇,因堂子中摆酒,都是差不多的,非但当局者习为故常,即看官们也皆司空见惯,谅无待在下细表了。   独说宾主五人饮酒至十下多钟,也不等那一位客,就命把大菜陆续上来。吃过了两样,琪泉、完璧因有别事,便向士诚、发贤告辞。发贤挽留不住,士诚却由他们自去。其时局也散了,只剩本堂胡秀林与宝玉坐在旁侧。发贤也觉冰冷大吉,有些没趣,勉强拉着士诚、道诚又吃了几杯酒。听钟上已敲十一,菜已上齐,士诚先要饭吃,发贤也只得陪着用饭。吃毕,即在身边掏出一个桑皮纸的小包,打开包来,只有七块英洋,就用手叮了几叮,拣出四块声音略哑的,放在台上,作为下脚的酒钱。   宝玉见他这副手面,大有肉疼的形景,如何看得上眼?况本有璧还之意,所以将四块钱纳还发贤手中,说道:“史大少,客气哉,请收转仔罢,奴也晓得史大少格洋钿勿是容易得来格,辛辛苦苦要好几个月笃。奴劝用勒间搭,间搭勿是好场化呀。奴不过瞎说说, 大少 见气介。”这两句话,说得发贤惭愧异常,自知无力,又不能发什么标劲,倒觉置身无地起来。幸得士诚在旁插嘴道:“宝玉既然这样,你倒是老实的好,横竖没人瞧见,有何要紧呢?” 宝玉又道:“好得格桌酒,奴本要请请胡大少搭各位,就是胡大少破费,奴今夜也勿要格。” 发贤于是将洋收回,方知宝玉无意于己,明明与我割绝,我若再坐在此,有何体面?不如早些回店,断了这条痴念罢。故一俟洗过了脸,便同士诚、道诚分头各归,从此绝迹不到宝玉家中,专心做那生意,再不作狎邪之游,倒是宝玉一时慷慨成全他的,我且不提。仍说宝玉近来行为更是骄奢淫佚,仗着自己有钱,十分放纵,与那黄月山重联鱼水,罔惜金银,漫说富商贵介,尚且不在心上,何况区区一个小伙计,既无财,又无貌,毋怪被他拒绝了。并非他真真慷慨,实因曩在广东所得的缠头,尚未浪费罄尽,故尔看得那四块下脚洋轻如毫毛。此是在下诛心之论,所以这回目录,上句虽曰“施慷慨璧还下脚银”,而下句即云“恣淫欲浪费缠头锦”。其中褒贬,不言而喻。总之宝玉爱姘戏子,浪费金钱,是回纵说得无多几句,侧重在上一句题目。然小纯莫掩大疵,一善难遮百过,如何称得慷慨家呢?正是:   近世何来真侠妓,深宵忽至小偷儿。   要知宝玉与李巧玲争夺月山,以及失窃破财之事,下回即行表出。   九尾狐 第三十二回 大争风看戏夺黄伶  小 箧乘间来黑夜   话说宝玉拒绝发贤,璧还下脚,博得一时慷慨之称。然在下偏要说他是假的,故紧接下文结识月山,挥霍银钱一事,可见宝玉的慷慨,不是浪费以恣淫欲,定是恃富以骄贫贱,岂得与古时侠妓相比?否则屡次倒贴月山的钱,也好称他慷慨了。在下照如此一论,则宝玉这番作为,非但算不得慷慨,只算得是骄纵,并且要说他欺人傲物,慢客贪淫,卖弄自己钱多,何尝有什么侠义心肠?在下恐看官们被他瞒过,故特表而出之,直破其隐,并非好为苛论,不过为醒世起见,借宝玉以警嫖,使失足花丛者及早猛省,免得沉沦孽海之中。不然,笔从宽假,语涉游移,点缀青楼,描摹北里,则在下这部书非惟不足以警嫖,实是劝嫖之秘本,花径之指南,岂不有负在下初心,徒为识者讪笑吗?   话休烦絮,撇却浮文。仍说宝玉自与月山往来,较昔年更为亲热,拟订白头之约,故交好数月以来,一任月山予取予求,用去了好几百块钱。宝玉并不吝惜,绝无闲言,以为月山被我买服,不至另有异心的了。那知现在的月山,不是从前的月山。从前的月山,虽有几个相好,却都不及宝玉,故心中只爱宝玉一人;现在的月山,还有一个李巧玲挂在心上。因巧玲的姿色不在宝玉之下,当时与宝玉齐名,实是宝玉的劲敌。所幸这几月中,有一位姓李的武官,常宿在巧玲家里,巧玲贪他挥霍甚豪,有一掷千金之概,虽心里深爱月山,不愿嫁这卤莽武夫,然看银子面上,十分殷勤接待,当他是一尊财神爷,日则并坐,夜则同眠,未敢半点儿疏慢。致与月山睽违已久,即有时看戏会面,也碍着姓李的在侧,未便交接一言。所以月山得趁这个当儿,与宝玉重叙旧情,骗他银子使用,那里有什么恩义?也是宝玉平日负心之报。   宝玉此刻怎能知晓?况见他夜夜到来,间断的日子甚少,更不疑他别有外遇。即阿金、阿珠等略有风闻,说他与别人交好,宝玉也不相信,且起初来往的时候,盘问他好几次,月山丝毫不露口风,因此宝玉愿借银子与他,上了他的当,还说他是有恩有义的情郎,与别的戏子不同。可见做戏子的手段不亚于妓女的媚术。无怪北边京城里面要叫那相公陪酒,实与妓女一般看待。然则妓女善媚,戏子亦善媚,宜其气味相投,彼此爱慕,或戏子受妓女之媚,或妓女受戏子之媚,一如狡兔,一如淫狐,各以媚术争奇斗胜。我谅新学家听此一段议论,一番比较,必称之曰“ 男女自由,娼优平等” 了。今宝玉受月山之媚,犹以为月山受己之媚,定然入我牢笼,就我范围,再不向别人献媚,谁知事难逆料,竟有出人竟外者。   数月之后,那边李巧玲家,这个姓李的武官忽然回归原籍,巧玲仍请月山来衬缺。月山本有些讨厌宝玉,且恐巧玲得悉此事,故一闻巧玲传唤,就此连宿了三夜。宝玉虽是盼望,起初一两夜,还道月山别有事故,未便到此,及至三天过后,不觉存了疑惑心肠,实在熬不住了,即命阿金前去邀请,方将月山拉了过来。宝玉细细诘问,他终不肯吐实,只把闲话支吾。少停上床伴宿,也是草草了事。宝玉又问他有何心事,今夜这般光景?月山忽捏造几句,说我从前欠人一注银子,计有一千多两,如今他们来家取讨,我无力还他,又没有移借的所在,所以我心上忧愁呢。   宝玉是个极灵变的人,不过暂被淫欲所迷,一时受他播弄,现在听说这话,如何肯信?设或果有其事,应该早向我商量,等不到此刻我再三盘问,方才说及,可见得是捏造出来,有意要我一千银子,使我难以应承,始与我断绝关系。我且不要说破他,暂为含糊,待我察听属实,再行定夺。因此事是真是假,究系我从外面猜测,未知内中的底蕴,倘使此话非虚,而我为着区区银钱,吝惜不借,贸然失此情郎,让与他人所得,到那时,岂不懊悔嫌迟?俗语有云:“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 我须当郑重出之,免得复蹈故辙,议我无情。且一旦决绝,我现下先受独宿凄凉之苦,也是一件极难的事,怎好不勘酌尽善呢?故笑向月山答道:“千把银子,要一时头浪凑出来,自然勿容易点笃,到底勿是一二百两,移仔就是,不过 忧愁末,也呒买用格, 终要想一个缓兵之计,难末慢慢能格拔还俚,觉得就轻松好办哉。譬如 单向奴借,奴也要想仔方法,弄起来得来 ,少说点半月一月,多说点两三个月,落里能够马上就有嗄?” 月山听了,明知宝玉不肯就借,然所说的话,甚是圆转如意,句句都有情理,无从扳驳,只得唯唯以应。盖月山本欲借此与宝玉割绝,那知宝玉伶牙俐齿,翻把好言去笼络他,使月山难说无理之语。即此一端,便见宝玉的老练,远非他人所能冀及。   一宵已过,月山清早便去,晚上又在巧玲家住宿,枉劳宝玉空等了一夜,心中十分怨恨,料得月山心肠已变,另有相好之人。故日间与阿金提议此事,阿金便说道:“我是老早就有风闻格,前头告诉拨 听末, 终归勿相信,倒说我瞎三话四,故歇看起来,阿是实头有介事,我 冤枉俚介?”宝玉道:“ 告是告诉奴格,不过奈 说出俚姘格啥人,格落奴勿相信呀。况且俚夜夜到奴间搭,奴哪哼疑得到俚还姘别人嗄?” 阿金道:“俚姘格人,我晓得也勿长远来,现在拨我打听着仔底细,勿是啥格风闻哉,大先生, 阿晓得啥人佬?” 宝玉道:“对奴说歇,奴亦勿是仙人,落里猜得出呢?”阿金道:“就是李巧玲呀!”宝玉道:“吓,就是俚?哪哼打听着格介?俚做格种事体,是蛮秘密格 。” 阿金道:“ 秘密也勿相干格,俗语两句说得好,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凭 秘密,终归是按仔耳朵吃栗子罢哉。就像 大先生实梗,倪从来勿曾多嘴歇,尚且外势格套人讲得碌乱三千得来, 说啥俚笃哉。”   这几句话,实是劝戒宝玉,有意当面讥刺。在别人有些廉耻的,即使执迷不悟,终觉难以为情,今宝玉听了,连脸上红都不红,仍旧坦然问道:“俚搭巧玲,阿曾姘仔几时(读是) 哉?料想勿长远格来,勿然末,前几个月,哪哼一径住勒我格搭哩?” 阿金道:“ 据说姘仔一年外头哉。大先生, 记性啥能勿好?前几个月,巧玲屋里有一个姓李格武官,极有铜钿,一径住勒俚笃白相 。 倒俚笃去堂差,看才看见过,故歇啥忘记哉介?格个人勒浪仔,自然月山勿便再去,趁格格当口,格落肯到间搭来。现在武官也转去格哉, 格银子也骗着过哉,俚笃两家头仍旧合拢哉,还要到间搭来作啥?大先生,阿晓得 是只算做替工呀?正身一到,应该替工要让位哉。我劝去想俚,省仔点银子罢。”   阿金说毕,听得宝玉气满胸膛,咬牙切齿的恨道:“ 格闲话,说得蛮对,奴真真聪明一世,懵懂一时,昏得才忘记脱格哉,故歇拨 提穿仔,实头一点勿差,是奴糊涂,上仔俚格当,还要想俚做啥?不过奴格心里,实在有点气俚笃勿过。勿是啥奴量小,要去寻着俚,皆为格种忘恩负义格人,奴若让仔俚,俚倒要算奴呒买用格。格落搭俚讲讲理信,拨点颜色俚看看,就算一刀两断,当场割绝,奴格口气也出哉,勿然,蛇勿咬人当鳝弄,惹俚笃两家头 笑奴嗄?” 旁边阿珠忽插嘴道:“ 大先生, 且得再等一夜,如果勿来,倪明朝夜里,阿去看戏,带道寻俚讲理信佬。”宝玉点点头,心中也是这个意思。阿金却不十分赞成,用别话将此事支开。   等到晚上,月山果然不至。宝玉唉声叹气,大骂巧玲淫贱,夺他的心爱之人,那里睡得安稳?直至天光明亮,方才睡着。一觉醒来,已是午餐过后,宝玉饭也不吃,略略用些干点心,候至上灯时候,就想往丹桂去了,被阿金阻止,说:“ 且慢点,老早去也呒用格,不如等做过三四出,难末倪去,使得俚好勿防备。 想阿对呢勿对?” 宝玉连声称善,耐性守候。少停用罢夜膳,略坐一坐,看报时钟上已有九点半了,始带同阿金、阿珠,坐着包车来至丹桂戏园。因时已晏,只有末包尚空,却正合其意,使月山不甚留意,免得被他遁去。   三人坐定,宝玉将戏单一看,再看台上已做过三出,月山的戏排在第六,尚有一回等待,颇不耐烦。忽被阿金一拉,轻轻说道:“今夜倪来得巧格,李巧玲亦勒里看戏,就勒一并排第四个包厢里呀。倪故歇 响,让俚晓得,等月山走仔上来,难末倪过去请俚,就勿怕俚溜脱哉。” 阿珠接嘴道:“俚 如果勿上来, 拿俚哼哪介?”阿金道:“包勒我身浪,月山呒不勿上来格,阿要搭 赌一个东道看,我若输仔, 罚仔我,我还去拉俚得来。 道阿好?” 宝玉听了,止住阿珠回答,说:“唔笃 赌啥东道,替我留神点看罢。”二人唯唯,不时起身偷瞧。   略停了一回,果见月山走入第四个包厢内,与巧玲并坐说笑,却不防宝玉也到此间,故大有旁若无人之概。好在宝玉坐于末包,且非对面,容易瞧见。况今夜该应合当有事,先被阿金窥着,就凑着宝玉耳朵说道:“月山上来格哉,搭巧玲一淘坐勒浪,讲张闲话。倪阿要就去请俚过来罢。”宝玉点首以应。阿金遂即拉着阿珠,来至第四包厢门口,先后走入,并不去叫应巧玲,单向着月山背后唤道:“黄老板, 倒好笃,格两日啥格能忙,倪格搭来才勿来,害别人家末望( 读网) 煞快, 啥能格肚肠硬嗄?”月山听他叫唤,心里先已一跳,又接连说这许多话,晓得事已穿破,两面都瞒不过了,懊悔自己太觉大意,怎么方才上来,没有瞧见他们?真是奇怪,难道他们有遮眼的法儿吗?但事到其间,只得假装蒙懂,说道:“ 我与你狠面善,你是那一个吓,唤我有什么事呢?” 说着,对阿金暗暗做了一个手势。谁知阿金也恨他太无情义,所以只做不看见,说道:“假痴假呆,阿是 常到倪格搭,连我阿金姐才勿认得格哉,我劝 勿必装格多化,倪先生勒里,等 过去说两句闲话,格落叫我来喊 , 快燥点跟我走罢。”   月山此时进退两难,欲待不去,怎禁得阿金逼着,又恐宝玉亲自过来,更是不当稳便;要想就去,只怕得罪了巧玲,故心里的念头好像辘轳一般。正在踌躇之际,巧玲早识其意,况认得阿金、阿珠二人是在宝玉身边的,听他说这样话,显然与月山有染,本想要发作几句,不许月山过去,既而转了一念,宝玉不是好惹的,设或过来撒泼,当着满戏园的人,破口相骂,岂不惹人耻笑?不如我忍耐些,让他一次,暂图一个安静罢。打定主意,便低声向月山说道:“ 既然搭俚有交关, 就去仔一埭,马上就来末哉。” 月山答应,方同阿金等来见宝玉。阿金走入末包,先喊道:“格个人拨我叫仔来哉, 去发落罢。”   宝玉便指着月山说道:“ 奴当 好人,哪哼格待 , 倒故歇 奴哉,姘仔巧玲格只歪货,还要勒奴面前说鬼话,想骗银子,奴当时 拨勒, 格两日就此勿来,今夜还陪俚看戏,奴若勿见, 终要赖格来,现在亲眼目睹, 哪哼说法?到底 格良心落里去哉嗄?” 月山自知理屈,让宝玉说过几句,然后近身坐下,却不愿招陪不是,只说:“我与巧玲相交多年,一时难以拆开,请你气量放得大些,我以后到你家走动便了。”宝玉听他言语带硬,翻说我气量狭窄,不觉涨红粉面,要想骂他一顿,向他索还前借的银洋。但如此一来,眼下就要断绝,我且暂时放过他,先当着他的面,单把巧玲畅骂一番,一来出出我的气,二来使月山不能认真,少停还好拉他归家。他若不从,我终不让他跟巧玲回去,譬如他不许我吃,我也不许他出恭,方见我的手段。故忿忿骂道:“格只骚货,有仔客人勒浪,就留俚住夜,用 勿着去,故歇客人去仔,亦要叫 去做替工哉,真真是勿要面皮格骚货,夜夜勿脱空格淫货,有 格种好人,情愿肯做来,让还面孔浪有威光煞格来。” 说罢,又骂了几声“ 臭货”、“ 烂污货”。月山只当没有听见,置之不答。   那知巧玲身旁的小大姐在着后面窃听,立刻去告诉巧玲,巧玲气得手足冰凉,意欲走过来斗口,被小大姐劝住,无可发泄,也在那里千“ 淫妇”、万“ 淫妇” 的骂。声音略略高些,虽隔着两间包厢,然台上正做一出小戏,并无锣鼓夹杂,所以阿珠先已听得,不过不甚清楚罢了,连忙向宝玉说道:“ 大先生,巧玲亦勒浪骂倪哉。”宝玉留神一听,果然在那里骂“ 淫妇”,便提起了无明火,隔包厢高声对骂。惹得楼上各包厢,以及楼下正厅上的看客,一个个都不看戏,均仰面向上观望。有的认识宝玉、月山,有的认识巧玲,见此情景,大约除去争风吃醋,断没有别事的。   是时月山不便劝阻,但听他们两相骂够了,遂起身向宝玉道:“我要失陪了,第六出戏该是我做,现在先要去扎扮的。” 说着便走。宝玉虽不好挽留,拦住他的正事,又恐他去而不来,故牵衣问道:“奴要问 ,停歇点, 阿陪奴一淘转去格。” 月山怕他拦阻,只得含糊答道:“ 也好也好,我准定自到你家,何在乎一同走呢。” 宝玉道:“ 来罢勿来罢,奴勿好扯直 格脚格,要凭 良心发现格哉。” 说毕放手,月山方才走出,急忙至巧玲处,安慰几句,嘱他看我面上,休要再骂,然后匆匆下楼,自去扎扮,不表。   少停出场演剧,甚是草草,聊以塞责而已。做毕之后,尚有一出,月山深怕宝玉缠扰,又恐应酬了宝玉,巧玲必然与我不睦,所以躲在戏房中,不敢再上楼来,一任宝玉、巧玲等待。托一个值场的在外窥探,不论那个先走,即来报与我知。那知宝玉巴望巧玲先去,巧玲也巴望宝玉先行,都是这个念头,各想争夺月山,怎肯退让先走?况宝玉心里,宁可月山大家没有,今夜断不让月山与巧玲同行,也算是争气的,故独留神看巧玲那边。巧玲十分懊恼,见末出戏也完了,看客也纷纷散了,月山依旧不来,晓得为着宝玉,害我今宵扫兴,只得怏怏而返,不提。   单说宝玉俟巧玲一走,随后就同阿金、阿珠跟着,恐怕月山先在外面守候,所以看巧玲马车去远,方亦上车归家,已将十二下钟了。略讲了几句方才的话,宝玉先觉得身子疲倦,料今夜月山断不到此,就打发阿金等去睡,自己也上床安置。皆因连日少眠,故尔一横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