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续金瓶梅 - 第 8 页/共 12 页

官人说:“今日酒多了咱们睡罢。”说罢,携了黄姐的手,二人上床,并肩叠股,鸳鸯交颈的睡了一宿。晚景不题。   这日到了端阳节。月娘早在木香亭摆了酒席,请官人看新堆的山子、小河。众姊妹也来了。只见满门上插了菖蒲、艾子,贴着灵符。亭子上挂了彩灯。摆设的齐齐整整。大家散坐了,八个大小丫环按次递了杏仁茶。官人说:“此处堆了这山子,挖了河,好不好?”春娘道:“无有花钱的不是,你看,添了这些树木,配着这曲栏,才像个花园。原先虽有花草,敞落托的,不收眼。山原有石山、土山,这土山接上藏春坞的石山才连的上气,得了风水,园子就要兴旺了。”月娘说:“咱们先安了座,还有软包戏呢!”于是西门庆上座,众姊妹按次坐下,斟上雄黄酒,官人先吃樱桃、桑椹,说:“你们也尝尝新。”你一盅,我一盅,开怀畅饮。   下边美姐、三元、凤儿、玉儿磕了头。老板们吹弹起来。在红毡上穿了行头,唱昆腔南曲。四个家乐也帮着扮了角次,合唱单出杂戏。一连唱了几折,煞了晌台。   官人说:“咱们别闲着。到山怀里投壶耍子。”众姊妹答应,一齐走到石床前,在石墩上坐下,每人抓了一把筹,投了一回壶,都是官人赢了。丫环捧上了五福粽子来,大家吃了。   月娘说:“谁与我下盘棋?”官人说:“我与你下,叫他们打胜家。”丫环摆上棋盘,两个黑白棋盒。夫妻下了半日,官人输了五招;次是春娘打胜家,下了一回,月娘输了七招;次是蓝姐打胜家下了半日蓝姐数子儿共输了三招又次是屏姐打胜家,下了一回,屏姐输了十五招。   正下着,来了一对侣凤球。玉香、紫燕说:“娘们快瞧,新栽的芭蕉树上,一对鸟儿哨呢!”众姊妹赶了来看,果然一对鸟儿寸步不离,在那里哨呢。春娘说:“怎么能得了才好。”玉香拿了一根门闩走到树下一捅,鸟儿一展翅飞在玫槐花上。官人上前双手一握,得了一个。原来那一个竟不动,一回手,两人都得了,众人大喜。春娘接过来叫楚云找了个笼子装下,大家玩赏。金宝说:“这叫相思鸟儿,若失了群,那一个就活不成了,最老实,从不乱飞。人那能像他?弃旧迎新!”官人说:“怪油嘴了不得,说着好话,吃鱼带上刺了。”众姊妹都笑了,一齐点头说:“六妹子说的很是。”   正说着,玳安跑进来说:“实任守府与新任提刑贾老爷、秋老爷都到了,离此不远。”官人说:“此话早了,总未到任,怎么今年才来?快备马到接官厅去!”衙役伺候,出了城,来到了接官厅。等了半日,二人才到来。叙了礼,说:“劳驾远迎,实不敢当。”坐了一会,贾仁义、秋正明说:“我们先接印,到城中登门拜谢。”说罢,出了官厅,摆开执事,三人同进城,各自归衙,二人上任不题。   西门庆到家才吃饭,玳安回话说:“来兴儿与进禄儿一同回来了。”官人说:“来的快!快到书房,唤进来!”二人进见,与官人见了礼。西门庆说:“你们怎么一搭里来了?”来兴儿说:“小的到南京见了太监老爷,礼物都收了。蓝老爷甚喜,说:又生受你家主人。些须小事何须费心。叫多上复爹:请放心进场。托了试官无有不中的。出了榜,见景生情,自有道理。一切备细,有书信。爹看了自然明白。”说罢将书信呈上。进禄儿说:“我领了书信,因事紧急,抄道加站到临安,见了太监老爷,看了书说:此事可恶,即交刑部发一角公文与淮安府立即要人。不上十日,船头作眼,拐了未出省,落得烟花巷捞毛。人可得了,审了三天,脏银已被花尽,一分也无追出。太监老爷大怒,叫刑部立即起解,杖打八十,流徙三千里,惩治结案。还有书信一封。兼程回来,走至黄河渡,我二人遇见,一同来的。”言罢,将书递了。   官人展开两封书信一一看了,与二人说的不差上下。来兴儿带来的书内还有可托的事:六月内有侄儿蓝世贤由都察院御史奉旨代天巡狩,大约六月底到贵处。你等原系至亲,不可以上司待他,他还要到府上看他叔伯姐姐,借此倒好认亲,贤婿亦不可过费了,总以实诚为本,断不可客套了。   官人看完,喜出望外,说:“早听见你三娘说,他有个兄弟是蓝内相胞弟之子,在京做正卿未得见面。今得了御史,奉旨巡狩到咱这里,又得了一门亲戚,倒要会会。”来兴儿说:“小的在太监府里见过,好一个风流人物,见人很谦恭,一些儿不大道,且善谈。”官人说:“道理如何?荒乱不荒乱?”来兴儿说:“今年雨水调匀,路上很好走,年景好,并无歹人。”官人甚喜,说:“歇罢,另日接风。”二人答应,各回铺中去了。   官人又叫玳安将书送与张二官看。玳安到了衙中见了二官将书呈上。张二官展开细看,长叹了几声说:“伤财惹,气倒叫你爹费心。回去替我候安,说我感之不尽,面见再谢。”正是:   得人一牛还人一马,来之不善去之亦易。   玳安回家一一说了。西门庆这才来到蓝姐房中将来兴儿回来其兄弟不久到此的话细说一遍。蓝姐喜之不尽,说:“活该骨肉重逢,我三叔养着了他了。”官人说:“你们到底弟兄几个?”蓝姐道:“我是大哥的女儿,当太监的是老二,这新升了御史的是我三叔的儿子。我们三门只看着他一个,今年才二十岁。从小儿我们一齐攻书,比亲的还好呢!我想他,怕见不着,如今来了,倒是件奇事!”   正说着,玳安拿着两个帖说:“张二老爷与知县太师拜会。”官人见是手本一帖,写副千户张懋直顿首拜;一帖写清河县李昌期顿着拜。官人说:“什么事,用官衔帖!先让至书房,我冠戴了就出去。”于是穿了衣服,忙到书房迎接。三人叙礼归座。二官说:“前事费心,感之不尽。”长揖到地,特来面谢。官人说:“略尽寸心,何劳挂齿。”知县说:“我们衙门得了一角文书,是都察院御史由京巡狩两广两湖河南山东的信牌。大约六月底到咱这里奉旨饮差,非同小可。咱们得细细商量才好。应用公馆、车马、道路、桥梁,是本县承办的。一切工程应都是咱们的差使,必须前先办妥方保无事。稍有不到谁耽得起?”官人笑了笑说:“二位放心,我也得了信了,此人是在下的舍亲。他来了不过草草了事,虽是钦差,他与我是姐夫郎舅,也不用支应下程,叫他在我舍下住,吃食一切都有我呢!不过李老兄预备车马,跟来的在公馆打发饭食,也无人敢勒索。驿站上若有讹诈等情,告诉我,舍亲也不是那样人。不过,咱们些微备点人事就完了。”叫春鸿、文珮摆酒,说:“今日不约而同,大家畅饮一杯。”二官府大喜,说:“我们不是长官的至亲。饮差最大,愁的了不得。若办的不好了,老大的考成。今闻长官之言,我二人喜出望外。不但省银子,还要赚个满脸,长官赐酒,倒要痛饮几杯。”   于是,搭了桌子,摆了二十个果碟。春鸿、文珮斟了金华酒,三人对饮。官人叫他二人唱南曲子。一面说,又一面笑。二人说:“这事才先难后易,若不是长官之亲,这一来事就费大了。”西门庆道:“差官最怕不认得:深了不是,浅了不是。”又饮了一会,上了南北碗菜、羹汤、点心。二官府说道:“扰了。”举筋便吃。又上了四红四白,要了饭。须臾吃毕,上了茶,一齐站起来说:“我们要回去了。”言罢,出门骑马坐轿,衙役围随,鸣锣喝道,同衙去了。   官人送了回来说:“我可要歇歇了。”来到蓝姐房中,秋桂接了衣服,蓝姐说:“喝酒不喝?”官人说:“酒多了。咱们睡罢。”说罢,上床安寝,一宿无话。   次日,西门庆与贾守备。秋提刑接风。在燕喜堂摆酒,结彩悬花,挂了纱灯、宫灯,叫了名班大戏,还有四个唱的,是李桂姐、吴银儿、黄娇儿、韩金钏。请了张二官、李知县、张团练、刘学官作陪。还有乔大户、吴二舅、谢希大、常时节当支客,都先来了。女眷是大户娘子、应二娘子、大妗子、二妗子,带着郑三姐、段大姐与两个姑子也来了。众姊妹打扮的花枝招展,香气扑鼻,出堂迎接,让至堂后碧纱厨内坐下。   只听的喝道鸣锣,二新官坐轿一同到来。官人与众客接入里面。二人说:“同寅契友,何必多礼?”官人说:“远路风尘,略表寸心。”说罢,大家入座。开了大戏,上了果桌,把酒来斟。官人全了礼。开怀畅饮。先唱了三出吉祥戏。小旦下了台,官客、堂客点了戏,按次唱毕。跳了加官,放了赏,上了四平八稳的筵席、割刀点心,开了胃子,只听的锣鼓齐鸣,好不热闹。   天晚了,吃了饭,二官与官人道了谢。大家散去。众堂客到上房又摆了酒。众姊妹斟了盅,大家消饮。春娘说:“今日咱们无事,可要凑个趣儿,多吃几杯。”四个唱的说:“我们新排了几折花鼓子、霸王鞭、凤阳歌、金钱莲花落,演与众娘们听。”众人大喜,说:“这才有趣。”   说着,四人改了装,都是蓝袖裹耳,挽起袖子,拽了衣襟,露出小小金莲。先是李桂姐、吴银儿打花鼓,配着霸王鞭,鼓如迸豆,鞭响金钱,十分好看。后是董娇儿、韩金钏,打起锣儿、板儿唱凤阳歌,打莲花落,美耳中听。四个家乐帮腔合唱。众人连声喝采。酒入欢肠,直唱至二更方散。这一来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翡翠轩芙蓉蒙爱  林太太情献生活   且说这日是清河县年例过社火之期。满街上人山人海,都来瞧看。西门庆带着妻妾在玩花楼摆酒,众姊妹都穿着扎绣的衣裙,满头珠翠,打扮的娇娆袅娜,体态轻盈。大小丫环都是新衫新裙,镶沿比甲,五色汗巾,在旁执壶打扇,消饮着等候社火。   少时,街上喧嚷说:“来了!”只听的锣鼓齐鸣,好不齐整。众姊妹举目观瞧。只见正西上游人如蚁,团团围绕,看不真切。只见花红柳绿,十分热闹。众姊妹齐声喝彩。说着到了面前,近看更觉好看。春娘说:“怎么得叫进来细细看看才好。”官人说:“这有何难?”即着玳安告诉会长说:“我说了,叫他们进来。叫王经带到楼下耍耍我看。”玳安答应。   过不多时,把社火从花园门带到楼下。会长与官人磕了头,打进锣鼓来,按次演唱。先是几对太平车过去,后跟高跷、秧歌,五虎棍打的热闹,耍叉的半空飞舞,跨凤的对音吹箫,还有狮子滚绣球,各样的抬歌、吵子、十番。令人看花了眼。官人甚喜,搭了桌子,憋蜇的官中放了赏。有四个扮丑的、唱旦的小娃子众姊妹甚爱叫上楼来盘问了一会赏了香包点心,打发下楼。会长谢了赏,仍是王经带出大门游街去了。   这里猜拳行令饮酒,楼下众丫环也放了桌子,把剩下的果子装了攒盘,饮酒作乐。也是合当有事。楚云多吃了几杯,正在竹叶穿心,桃花上脸。可巧丑丫头石头儿爬着桌子要果吃,“嘭——”打了酒杯洒了楚云一身。楚云说:“下作黄子,浣了我的新衣服!”这丫放声就哭,说:“不是我!”跺着脚儿放起刁来,把楚云登时紫胀了面皮。酒往上撞,说:“我倒无说什么,你仗着什么敢与我放刁?你妈不敢错待我。反缝了眼皮子,认认我是谁,别茄子、黄瓜一倒数。打量我与你们一样?别叫我告诉爹剥你的皮!”说的石头儿不敢言语,一溜烟儿跑了。众丫环做好做歹才劝开了。   官人在楼上听得吵嚷。正要问是谁。细听是楚云的声音。就不言语了。又饮了一回,官人说:“天不早了,歇了罢。”酒阑席散。   西门庆往春娘楼上来,归了座,见楚云无精打采,官人这才细问:“你怎么了?”楚云抽抽打打说明缘故,才知是石头儿得罪了她,与她擦抹眼泪说:“你别委屈。”立即把王六儿叫了来,告诉一遍。王六儿打了丑丫头一顿,与楚云赔了不是,才不哭了。官人揽在怀内,百般温存,说:“咱们睡觉罢。”与春娘同入罗帏,三人上床才说和了。一宿晚景不题。   次日早起,官人无事,信步闲游,进了花园。从聚景堂穿堂走至芙蓉亭,见百花盛开。看了一会,顺着松墙绕过翡翠轩、木香亭,上了盘道,走至卧云亭。四下观看,甚是眼亮。独自坐了一会,从山子后曲弯下来,穿过山涧,到了藏春坞,见芙蓉儿抱着二姐儿,带着小丫头石头儿在那里顽耍。官人说:“你们倒会乐。”石头儿要跑,官人喝住。芙蓉儿站起,往二姐儿说:“咱们的爹来了。你说:我想爹了。”官人接过来,抱了一回。二人眉来眼去,打牙讪嘴的,笑容可掬,都有了意了。官人说:“你带了石头儿把他打发睡了,我在翡翠轩等你说话。”芙蓉儿答应说:“知道,我去了就来。”笑着带了石头儿送二姐儿去了。   官人又往前行,绕过竹篱,从小卷棚复过芙蓉亭,顺着新堆的山子又过了木香亭,从葡萄架后来到了翡翠轩,走了个浑身是汗。进入屋中,坐在椅子上歇息半日,只不见来,躺在床上就睡着了。睡了多时,正在舒服之间,只觉有人摸他。   谁知芙蓉儿送了二姐儿回去,白是不睡。费了半日功夫好容易才睡了。将溜出来,蓝姐又叫他给大娘送活计去。送到上房,月娘往他说话儿,给东西吃。芙蓉儿那里咽的下去,胡乱吃了两个,千方百计才得脱身,忙跑到翡翠轩,见官人睡了,蹑手蹑脚坐在身边,悄悄伸手摸他。   西门庆醒了,说:“你怎么去了这半日?等的我火冒钻天。”芙蓉儿将小姑娘不睡,在上房不得脱身的话说了一遍。官人说:“我量你不来了才睡了。”于是把妇人拉到屋中,手忙脚乱解衣上床,学窃玉试偷香,巫山欢会。云雨已毕,穿好衣裙。将出房门,见春娘蓦地走来,楚云拿着像支栀子花,把二人吓了跳。春娘见官人同芙蓉儿从翡翠轩出来,假装无看见,用手往北指着说:“楚云你看,那对蝴蝶儿飞过墙去了。”一面说,一面赶着一直往北去了。官人说:“幸尔她无看见,你快回去罢。”芙蓉儿羞的满面通红,一溜烟就跑了。   官人走出花园,不放心,来到春娘楼上。玉香说:“俺娘掐花儿去了,大概就来。”正说着,春娘来了,手内拿着个马尾小花篮,内盛一篮南茉莉花。见西门庆在此,就知他怀着鬼胎,故意说:“爹无上衙门去么?”官人将计就计说:“才从衙门中来。”春娘往地下唾了一口说:“没脸的行货子,还诌谎呢!将才打量我无看见你与奶子在翡翠轩做什么?”官人无的说,忙推言:“适才我走到那里碰见她,有什么做的?”春娘说:“早做完了,再要做也不能。”官人笑了说:“小油嘴,单管胡说。”春娘说:“口说无凭。”叫楚云:“把你爹按住,我要验验。”楚云果然把官人按住。春娘动手一摸说:“楚姐,你来看,是真是假?”楚云说:“爹还说什么?”官人说:“没什么,都是叫你们娘儿俩气的。”春娘打了他一下,才要撒手,被官人一把揪住,将春娘、楚云按在床上,先把春娘的衣服剥了,后把楚云剥了个光儿。春娘只穿着漏纱膝裤,系着绣花汗巾,大红兜兜,三寸弓鞋。把楚云臊的蹲在地下。西门庆说:“我要是带着药断不饶你们。暂写一笔欠帐。晚上本利归还。”说罢,撂下二人,一溜烟儿下楼去了。官人回后不题。   次日,西门庆吃了饭,正要往衙门里去,吴二舅来看月娘。官人让至上房吃茶,说了些买卖的光景,添了多少货物。   正说着,玳安回话说:“张团练与爹请安,差人送了四桶金鱼,说与二姐儿玩的。”官人说:“又叫人家费心。既送来,拿进来我看。”玳安答应。不多时抬进来。官人与吴二舅大家观瞧,只见一桶文鱼,一桶龙睛鱼,一桶柘榴鱼,一桶鸭蛋,共十六尾。五色金鳞,十分好看。官人说:“拿帖道谢,赏来人二两银子。”又说:“好是好,也得一个好缸才不辜负这个鱼。”吴二舅说:“现成,我那里有原先当铺当老了的青花白地大缸一口,是素窑古器,是我赚下的。我那里无有用处,差人取了来养鱼甚好。”官人大笑,即着进福弟兄登时取到。官人叫抬到翡翠轩陈设。倒了四十担水,将鱼放入缸内。众姊妹齐来观看,但见摇头摆尾,游鱼戏水。蓝姐说:“我玩过,不得配上闸草、金丝荷叶,做一个架子,插上五色旗,叫丫头们每日执旗教演才有趣。”官人即着王经去办。   这里摆了酒,大家赏鱼。叫四个家乐下边弹唱。越瞧越有趣。大家划起拳来,直饮至日落西山,酒阑席散。话不可重叙。   日往月来。到了六月半头、衙门中来报:巡按业已出京,不久到这里。官人闻知,即派吴典恩带领衙役执事馆出三站。接着了,递了手本,差人送信,不得有误。吴典恩答应去了。   这里着人打扫花园。在大卷棚预备床帐,陈设,交周老看守。叫下厨子备办猪羊、鹅鸭等类。悬花结彩,搭了个大戏台。与贾守备借了三个铁镜子。诸事已毕,官人到书房歇息。玳安说:“文嫂见爹说话。”官人说:“叫他进来。”文嫂进房与官人万福。低言悄语说:“小媳妇奉林太太之命,叫与爹请安。说一向无过去,无事请爹有句话说。”官人说:“我也要瞧他去。因钦差巡阅,忙了这几天。今日倒有空儿,你先去,我随后就到。”文嫂答应,又到上房与月娘请了安。月娘说:“一向少见。”文嫂说:“也不知做些什么,总未得闲。今日抓了个空儿瞧瞧众位娘们。”月娘待了茶,文嫂说:“我还到各屋里都看看。”说罢,先到春娘楼上。春娘说:“贵人,那阵风把你刮来了?”文嫂陪笑说:“二娘怪小媳妇少礼,该打一顿才是。”春娘说:“我说玩话呢!你们买卖人那里的闲空儿?坐下罢。”文嫂道了万福,叫玉香递了茶。文嫂说:“你们几个倒投娘儿们的缘。我瞧着都出脱了。秋桂、珍珠儿,我知道,爹收用了。这两个还是女孩儿么?”春娘也笑了,说:“不是女孩儿可怎么样?难道有一百他都要了不成?”文嫂也笑了,说:“爹就是坐家女儿偷女匠,缝着就上。也是他老人家的造化。差些的也擎受不起。”把个玉香脸上一红一白。又说些散话,文嫂站起来说:“再来罢,还到三娘、四娘、五娘、六娘屋里瞧瞧去。”春娘道:“忙什么?”文嫂说:“我都瞧了还有事呢!”于是下了楼,到各房打一卯,先往昭室府等官人去了。   不一时,西门庆到来。下了马,文嫂接入里面。谁知林氏早在花亭上等得不耐烦了。官人一见,拉着她的手说:“一向未得看你,可好么?”林氏眼圈红了,说:“好人儿,若不着人请去,还不来呢!想杀我了。”说着进了卧房。二人并肩坐下,小丫头递了茶。林氏说:“我也不说,真的有了心爱的,还稀罕我么?俗语说:痴心老婆忘恩汉。想的我神魂颠倒,连个影儿也见不着。”官人说:“怎么能忘了你?这一向好不忙呢!眼看差钦差到来,不独我,连知县通不得闲。”林氏说:“到底不放在心里,若真惦着,忙破了脑袋也要摘个空儿走走。”   说着,文嫂放了桌子,摆上南鲜果品。妇人把盏斟上木瓜酒,递与官人。自己也斟了陪坐。二人对饮,叙了些离情软语,把官人也说动了。妇人说:“我请你不为别事,因想你,亲手儿打了一条香络子,还绣了一对护膝,也是我的痴心。夏天热了,看见我的络子凉爽,冬天冷了想起我的护膝暖和。不知你要不要?”官人说:“在那里?”妇人叫小丫头从柜子里取出来,果然好活,计如鱼子一般。西门庆连声夸奖说:“难为你的心。”连忙收起。   又饮了一会,妇人说:“我有两坛酒,名瓮头香,是官药房得来仙方。此酒有通宵不倦的好处,补血养气的奇功。我与王爷用了一坛,还有一坛总未肯动,还有一本册页,是南边虎丘女孩儿画的。王爷的千秋,外边随礼进的。你何不尝尝瓮头春酒,看看虎丘册页?这都是外头无有的。”官人甚喜,说:“你有这样好东西,怎不早说?快拿来,这倒有趣。”   于是,林氏亲自带着文嫂抱了一个小磁坛来,打开七层封皮,只闻的满堂奇香。文嫂灌了一壶,官人说:“温了来我尝。”文嫂答应。去不多时,温来与官人斟了一盅。又与妇人要斟,林氏笑了,说:“傻老婆,我喝不得。”文嫂会意,与妇人斟了木瓜酒。官人饮了一盅,说:“好酒。”妇人说:“你喝罢,好处多着呢!”叫丫环“把我常看看的册页拿了来。”小丫头答应。从屋内案上取出来递与妇人、官人接过来一看。见外是绿锦板皮。展开是细绢。沿边果然画的像活的一般精工。五彩点缀入神,二十四页都有名色,且神情式样百般奇巧。看得二人心痒难挠,勾起药酒发作。说:“拿到屋里看罢。”二人携手入内室。入下纱帐来,打开册页,如法行事,把个林氏喜的没口子叫“达达”不绝。   少睡了片时,饭也无吃,连了夜,直缠至四更,次日睡至日出三竿才起来。官人说:“好厉害酒!”妇人只是笑。丫环递了茶。二人梳洗已毕,文嫂拿上三鲜燕窝汤来,每人吃了半碗。   王经拿了马来,官人才告辞回家。妇人恋恋不舍,送至后门,看着上了马去远了,才回房去了。这来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蓝世贤探亲巡狩  二优童得钞沾恩   却说西门出了昭宣府,将走至门首,只见衙役迎来回话说:“巡按大人差人与老爹请安,说又劳差人迎接,面见再叙。”官人闻知,忙到里面换了衣冠,嘱咐预备,复又上马,带了玳安、王经、十数个牢子飞奔十里亭。不多时到了那里,见贾守备、秋提刑、张二官、李知县、张团练、吴巡检早来了。还有官军、衙役、大家会在一处。   不一时,只听大炮惊天,鸣锣击鼓,一把大红伞先行,后是旗、锣伞扇,“肃静”、“回避”牌,令旗、令箭、引马、对子马。蓝大人坐着四人大轿,后跟一对标枪,有三四十人围随。又听十三棒锣鸣,来到面前,守府、提刑、千户、团练、巡检都跪在道旁,唱衔递手本。独西门庆站在一边,看着轿临近,强一跪,递上手本。蓝大人忙叫住轿,官人迎上虚要行礼,只见蓝大人满脸陪笑说:“姐丈少礼。”拉着手说:“至亲几年,今日方会。”官人说:“请大人上轿,到舍下再叙。”蓝世贤道:“恭敬不如从命,有罪了。”上了轿竟奔清河县来。   进了城,只见军民百姓拥挤不动。穿街过巷,来到西门庆的大门,放了三个铁铳子,直至仪门下轿。官人下了马迎接,戏台上笙吹细乐。让至聚景堂,叙了亲情,礼毕坐下。春鸿、文珮献了茶,与蓝大人磕了头,一旁侍立。内司回禀:“大人在那里住,好卸驮子。”蓝世贤道:“我就依实了。叫从人把铺盖、衣箱留在这里,只留两个人,余者都往公馆里去罢。”内司答应,传话去了。世贤道:“姐丈带着我先与姐姐请了安,回来再叙。”官人说:“不劳老弟大驾。他大概就来。”   正说着,只见蓝如玉扶着秋桂带着芙蓉儿来到大卷棚,见了兄弟不由得悲喜交加。世贤跑上来叩了安,托地一揖。蓝姐说:“几年未见,发达的白胖了。三叔身上安?弟妇可好?自娶了来还无见呢!我知道他是十七岁娶的,今年二十一了,比你大一岁。”世贤说:“姐姐记性不错。”说着入了座,丫环也磕了头。蓝姐又问:“二叔可康健?”世贤说:“愈发鹤发童颜了。”说:“你怎么就得了巡按?”世贤说:“也想不到。自从那年中了进士,在翰林行走,全仗着二伯父的鼎力,把我补了学士。未满三年,得了御史。因了几件事,合了圣意,特旨叫兄弟巡查四省。不是有山东,还不能见姐姐呢!”官人说:“如今难以官称,既是至亲不敢客套。老弟里边坐,还有房下也都见见。我家与你家一样,不可拘泥了。”蓝姐说:“别处他是大人来我这里他可大不成了。在家时都叫他舍人,称佑人比大人文雅多了。”说着笑了一回。   蓝舍人跟着蓝姐来到上房,月娘迎接,见礼坐下。小玉献了茶。月娘说:“大人一路鞍马劳顿,我们还未去请安,倒先来看我。”叫丫环快到各房请他们姐妹来见见新亲。丫环去不多时,众姊妹都穿新衣新裙,打扮的花枝招展,带着一群丫环来到上房,都见了礼。月娘说:“这一个穿月白的是我们二娘,这一个穿红的是我们四娘,这一个穿藕色的是我们五娘,这一个穿绿的是我们六娘。”蓝世贤都叫“姐姐”,又拖地一揖,舍人坐了客位,众姊妹按次坐下。春娘说:“请问大人贵庚多少?”舍人道:“虚度二十岁。”又问:“府上几位娘子?”答道:“除房下还有两个。”说着丫环上了茶。茶罢,舍人说:“我到姐姐屋内看看。”众人站起,蓝姐陪着来到房中。   姐弟坐下,秋桂递了茶。世贤说:“姐夫好所宅子。这屋里也是一样。”蓝姐说:“你才到了两处。他二娘、六娘住的都是楼,比我这里还好呢!你住的是花园,大厅后面还有七处。虽不甚好,收拾的都是内造款式。”说着叫丫环摆酒。一上八仙桌来,上了南鲜果品,斟上金华酒,姐弟闲谈。   蓝姐说:“天气热,把大衣脱了罢,别往我拘着。”舍人答应,脱了红袍,解了玉带,身着月白衬衫、真紫敞衣,说:“错了,姐姐,这里那里也不能脱衣衫。整日家衙役三班,把兄弟管了个笔管条直。”蓝姐说:“你这一路也是好事儿,到那里不送下程?千礼儿也收了不少。”舍人说:“这叫作肥猪拱门。这一趟差,少说着也得他几千两银子。不用要,他自己送来,无什么别的,给姐姐带了三十颗珠子,一百片叶子金,二十匹大缎,四十匹库绸,留着做件衣裳,打只首饰罢。我都带了来了。姐夫难送他什么,我已说明了。叫秋桂到大厅上,叫我的人把物事都拿了来。”丫环答应,去不多时,一包一卷的都拿进来放在桌上。   蓝姐说:“倒生受你。我这里送你什么?”舍人说:“姐姐还要回礼么?”说着笑了。蓝姐说:“你多少吃一杯,算我的礼罢。等你回来再给你接风,还给二叔叩安呢!”舍人未及回言,蓝姐又问:“你有了小的无有?”舍人答道:“只有两个女儿:一个三岁;一个才怀抱儿。”   正说着,玳安拿进五个手本来跪着说:“阖城官员给大人请下马安。”世贤说:“知道了。叫他们歇着罢。”玳安答应,退出去了。随后西门庆进来。舍人忙让坐。官人说:“请老弟前边坐,摆上饭了。”二人出了厢房,来至聚景堂。官人让上座,舍人执意不肯,二人对坐了。台上开了大戏,唱的是《六国封相》。上了十二海碗的筵席,尽是海参、燕窝、鱼翅、鸽子蛋、整鸭、整鸡、鲜鱼、火肉等等。还有看桌二张,四红四白,烧猪、蒸猪、烧鹅、酿鸭,又上了蒸炸小吃,斟上金华酒,开怀畅饮。   小旦下了台:“请大人点戏。”舍人说:“随便唱罢。”让至再三才点一出正本《长生殿》的胄子,叫内司赏银十两。   戏子磕了头,回后台去了。春鸿、文珮席上巡酒,台上开了胄子。舍人说:“至亲之间,何必如此费心。太盛设了。”官人说:“老弟初次到此,别叫从人笑话。下次就是家常饭,不敢违命。”   说着,春鸿又巡酒来。舍人见他眉清目秀、粉嘴粉眼的,说:“此童是姐夫的么?”官人回答:“就是。”问春鸿:“多大了?”春鸿答道:“十九岁了。”又问:“你是那里人氏?”答道:“小的是江苏人。”   说着,文珮也来巡酒,世贤举目一看,这一个也是白面红唇,俊俊俏俏,就知是两个小官。又问文珮:“你多大了?”文珮说:“小的十八岁了。”说:“你是那里人氏?”答道:“小的是安徽人。”舍人点头不语。   原来蓝世贤最好小官。说着话,目不错珠,只是端详他二人。官人见他看上春鸿、文珮,说:“大人的内司都辛苦了。你二人晚夕就在此伏侍大人。他们还会唱南曲词呢!”一面要了鼓板来,叫二人唱了两支南词,把蓝舍人喜得眉欢眼笑。   西门庆道:“老弟几时上衙中查点仓廒库?”舍人道:“明日先察清河县,后日连守府、刑所,咱们衙门一并看看,大后日就可起身。”官人说:“断无此理。若在别处,查了就走还使的,好容易来我这里。剩了一省的差使,忙什么?住十天不多。”舍人说:“我倒使的,从人太多,知县难支应。”官人说:“太体情了。你我若不是至亲,知县再添十倍也不够,吃他点子算什么?”舍人说:“既如此,我就多住几日,弟兄们谈谈心。”官人叫春鸿、文珮,问大人爱听什么,点了再唱。舍人说:“谁会《南叠落》?”二人答应说:“小的们都会。”于是二人合唱了一回,舍人连声喝采,说:“你们会《锁南枝》不会?”二人答道:“小的们更熟了。”说罢又合唱一折,把蓝舍人都听呆了。唱毕上一羹汤、凉菜,吃了饭,满常上点起灯烛,撤去残席,漱了口,递上茶来,又看了一回戏。   天有起更时候,官人往春鸿、文珮使了个眼色,说:“老弟乏了,可以随便歇歇罢。我到前面,暂且失陪。”言罢出门去了。   这里,春鸿、文珮铺了床。蓝世贤又坐了一回。天交二鼓,二人与他脱了衣服,打发他上了床,放下帐子来。春鸿、文珮与他捶腿。一面捶着,一面眉来眼去瞅他,又与他揉肚子。手贴着肉皮摩挲。   列公:万不出那“理”字。蓝世贤最好男风,又有了酒。三个人在一个帐子里挨肩擦背,世界上那有点不着的柴薪?缠至了三更,舍人十分按捺不住,也顾不的是姐夫的人了,把二人揽入被中。二人半推半就,做出百般的娇媚。顶针绪麻,如妇人一样讨他的喜欢。自三更整狂了一夜,把舍人喜的都忘了,舍不得起来。奈天亮了,只得下床。二人伺候着净了面,文珮又与他篦头,才知他是待招出身,更加一番怜爱。每人费了十两银子、一对罗缎。二人谢了赏,递了茶,冠戴已毕,上了大轿。三声炮响,全副的执事,往县里盘查去了,不必细说。   整查了三个时辰,这里听得大炮惊天,就知回来了,官人迎至大门,下了轿,二人携手揽腕进了仪门,早有蓝姐亲自出迎,说:“兄弟请在我屋里吃饭。”舍人答应,跟着蓝姐入房,同官人同入座。摆上了南北碗菜、山珍海味的筵席,斟上葡萄酒,三人共饮。下面四个家乐吹弹歌舞,还有郁大姐、申二姐两个瞎姑儿说书唱曲儿。   酒过三巡,菜上五味。官人说:“县里查了如何?”舍人道:“有姐夫在,这里察什么?不过草草了事而已。”官人说:“多谢了!感之不尽。”又饮了一回,蓝姐说:“你饿了,吃饭罢。”上了姜汤、点心。三人吃了饭,漱了口,丫环递上茶来。下边又唱了一回。舍人说:“姐姐,真好戏儿,他们四个排了个十全。”蓝姐说:“不是我,都是你姐夫排的。”官人说:“我要会排曲儿倒好了。也是叫教习教的。”说着笑了一回。舍人说:“前边坐罢。”官人陪至聚景堂。春鸿拿了净面汤来,文珮拎着手巾擦了脸,换了衣服。官人说:“老弟歇歇,我去去就来。”蓝世贤送出官人,拉着春鸿、文珮叙了回家常,枕着靠枕就睡了。   少时,西门庆进房,舍人站起。二人坐下。官人说:“老弟也该吃饭了罢。”世贤说:“也该吃了。”官人叫摆饭,仍是肉山酒海,把酒来斟。下面四个家乐扮了昆腔小戏。春鸿、文珮也合唱杂出。舍人连声夸奖。赏了香囊、手帕。上了一桌应时小吃、三鲜五香羹汤。吃了饭,又唱了一回。官人过后边去了。   这里,点起灯烛,仍是春鸿、文珮陪着睡了。这一夜,枕上绸缪,被中恩爱,比妇人尤甚,不必细说。蓝舍人离家日久,久旷之人,铁器见不了磁石,吸住了轻易难开。正是:   卷点杏花红绽盖,风欺杨柳绿翻腰。   两个人施展本事,把舍人迷住了。   次日,不愿下床,奈时刻管着,无奈起来。还是文珮篦了头,春鸿伺候净面、冠戴。吃了茶,用了点心。往文武衙门查去了。   西门庆冠袍带履,也上了衙门,预备差使。   话休饶话,各处都悬花结彩,放炮迎接。不过草草了事查点一回:都是公堂略坐片时,从人收了门色,众官送出衙门。三声大炮,喝道鸣锣,回到官人宅内。   西门庆也回来了,让至翡翠轩,弹唱歌舞吃了饭。舍人说:“别听曲儿了,看看姐夫的花园如何?”官人说:“在下奉陪。”说罢,二人携手,带着春鸿、文珮,过了葡萄架,顺着松墙到了芙蓉亭,远远望见玩花楼、卧云亭。舍人说:“怪不的我姐姐说,姐夫会点缀。话不虚传,果然不错。”用手指着说:“这楼前那一所是何处?”官人说:“那是燕喜堂。”又问:“那亭下大山子叫什么所在?”官人说:“是藏春坞。”舍人点头,连声夸奖。说着过了土山,绕过荼瞡架,来到了小卷棚,十分幽雅。舍人说:“此处有趣。咱们何不歇歇。”说罢,上了台阶看了一回,见是座万宇厅。木间设着桌椅。二人进内坐下。春鸿、文珮递了茶,舍人说:“这叫什么去处?”官人说:“无名,都叫做小卷棚。”舍人说:“为何不挂块牌匾,配副对联?”官人说:“无人会写,也无想起来。老弟若高兴,何不赐一匾额永远流传?”舍人说:“不甚好,小弟献丑。”现成的文房四宝,春鸿、文珮取了纸来铺在桌上,研好了墨。用大抓笔走龙飞蛇写了“怡情斋”三个大字。又用紫毫括好,写了副对联,写的是:   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   后边都落款,画了图书。官人看了连夸:“好字!不知老弟博学弘词,字字珠玑。”舍人道:“这是姐夫过奖,献丑了。”官人叫春鸿:“把这个字交给玳安拿到刻字处刻了,交给油匠,要石青地、赤金字,择日悬挂。”春鸿答应,拿出去了。舍人说:“什么好字!也值得费事?”官人说:“这样字求之不得呢!”又坐一会,西门庆:“不早了,咱们吃饭罢。”世贤说:“就在这里倒有趣。”   于是官人叫文珮端了饭来,仍是四平八稳的筵席,割刀点心。略饮了几杯酒,吃了饭,春鸿、文珮递了茶。二人闲谈,说了些两广的地理,那里干净,那个查出空头来。直坐至红日归宫,方回聚景堂安歇。   话不可重叙。一连住了十日。蓝世贤见了蓝姐辞行。蓝姐说:“忙什么?多住几日何妨?”世贤说:“王命在身,不敢久留。明日就辞别了。”蓝姐说:“我打量你还回来。问了你姐夫才知从这里就回去了。此一去不知几年才见呢!”世贤说:“我也是官差,不由自身。”蓝如玉见苦留不住,姐弟难舍难分,说:“我已修下家书一封,见了三叔三婶都替叩安。”说:“我这里好,不必惦着。你媳妇若添了男娃子,千万寄一信来。”舍人答应,走出前厅。这里早有县里送来的四百两银子,守府、团练也是四百两,提刑所送银三百两,张二官与大官人凑了银五百两,共凑了一千六百两银子。世贤收了一千整;余银六百两,留下五百两与官人挂匾,阖家男女赏银一百两。官人很为难,只得收下。   在大厅上备了饯行饭。蓝姐恋恋不舍,递了三杯酒,姐弟洒泪而别。西门庆跟出大门,看着上了轿。三声大炮,喝道鸣锣,全副执事。出了清河县来到十里亭。众官递了手本。西门庆也来了,递了三杯酒。蓝世贤都道了谢,说:“转年再见,慢在了还要巡阅呢!”言罢,上了大轿,只听马蹄乱响,前呼后拥,一窝蜂竟奔河南大路去了。众官进城回衙,不在话下。毕竟后事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大比年南京赴试  欺和尚乔通生灾   话表日往月来过了七月十五日盂兰圣会。月娘说:“日子近了,也该打点孝哥上京赴考的皮棉衣裳、昭衣袋、状元蓝、铺盖、雨具、琴剑、书箱等类。”官人说:“盘费要紧,拿上三百两银子,还叫玳安、王经跟了去。还得与老太监修书一封。雇下包程的骡子,写下船只,临期就不用忙了。”这里孝哥在本县报了考,行了文书,会了本处会试的举子,定于七月二十日起程。诸事已毕,聂先生先治下饯行酒,教了贡院入场的规矩。   展眼之间。到了二十日、阖家早起。孝哥穿上行衣。先拜了祖先、佛堂。又拜了大官人与先生、月娘众姊妹。月娘说:“途长路远,诸事小心。晚行早下,登山涉水须要留神,不可大意了。”孝哥说:“母亲放心。我们一般二十余人同行同住,还有几个去过的,万无一失。”众姊妹各有人事一分,都递了三盅饯行酒。玳安、王经按次磕了头。月娘掉了几滴泪,孝哥也眼圈红了。官人说:“你去罢。”只是不走。大家都不舒服。孝哥无奈,起身出了大门。官人、月娘众姊妹送至门口,看着上了马,玳安前行,王经、骡夫在后,步下的挑了琴剑、书箱,还有两个驮子,慢慢而行。   出了城,会上众举子一同上了大路,往监安会试去了。   这里,官人进了书房,众姊妹各自回后不题。   再说乔大户,家有个小官名毓秀,生的面如敷粉,眉湾八字,年方一十六岁。原是花档儿出身,自十四岁卖与大户家当书童,千伶百俐,大户甚喜。这日,乔大户同大官人的约定往城外药王庙出善会,带了书童毓秀与乔通会了西门庆同往。官人带了进福、进禄到了庙里,说:“你二人先回去,喂了马再来。”二人答应了。   和尚摆了斋,只听的锣鼓齐鸣,开了大戏。各座上鸦雀无声,连声喝采。正在热闹中间,谁知乔通把毓秀带出庙来说:“前面有一片好景致。”书童正在顽皮,况从无出过城,喜的欢天喜地,跟着乔通绕了半日到了一个幽僻之处。几间土房,有墙无门。乔通说:“你看这里头有个古迹儿。”哄的书童进入里面。乔通不容分说,把毓秀按在土炕上说:“你爱杀我了!家中人多,总无得手,今日可要叫我好生乐乐。”毓秀不肯从,乔通硬掐脖。书童那里当得起,满眼流泪,说:“大叔饶了我罢。”乔通那里肯依,一场大作,把个书童闹的放声大哭。乔通怕人听见,说:“好侄儿,你别哭,我给你个好的儿。”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包银子递与书童说:“你留着买东西吃。”毓秀见了钱就不言语了。接银到手说:“你可别告诉人。”乔通说:“你先去,我还要走动走动。”书童忍着疼先出了破房,那里迈的开步儿,扎挣着好容易来到庙中,才开了胄子。乔大户与大官人也无理会,随后乔通也来了。   少时,各桌上摆了素面。大家吃了,戏房里煞了台,大众散了。官人与大户各自归家。书童与乔通也跟着回来。   大户问乔通说:“适才你往那里去了?和尚收会印,我找你要银子,不知去向,还是亲见老爹与我垫上了。人家喂马的都回来了,你还无来,带了你做什么去了?我的银子呢,还不拿来?”乔通跪下说:“奴才该死,将才在庙台上打了一个盹,不但误了差使,银子在怀里揣着不知什么人掏了。”去了大户大怒说:“你今年多大了?”乔通说:“奴才四十岁。”了大户说:“岂有此理!凭大人会叫人从怀里掏了东西去?你不实说,我将你送官审问。”乔通说:“大概是和尚偷了去了。”大户说:“既如此,很好。”叫人把乔通看起来,忙写了个帖,叫人送至大官人家。西门庆看了,批交张二官立提城外药王庙和尚与乔通当堂听审。   张一官抓签差人,立刻将二人提到。坐了堂,细细追问。和尚说:“冤枉冤枉哉!并无见什么银子。”又问乔通,咬定牙是他偷了去了。张二官说:“口说无凭!”叫衙役带了他二人到庙中,看他在那里睡来,有什么形迹,即刻验来。   二人跟了衙役到庙中。乔通说:“就在这里睡来。除了和尚,再无别人,众人都在前殿听戏,谁往后殿做什么来?不是你是谁?”和尚急了说:“敢与我在佛前起誓么?”乔通说:“别说起誓,你叫我上那里我都敢去!”于是二人来到殿前,点上整股的香,打起磬来。二人跪在佛前,一口同音说:“谁要偷了银子,求药王爷叫他生灾害病,现世现报。讹人的也是一样!”说罢,连连叩首。   衙役说:“不用瞎闹了,跟我去交差。”把二人仍带回了衙门。张二官还未退堂。衙役说:“小的奉差到了庙里看了。乔通在后殿阶上睡来,众人都前殿看戏。后殿除了和尚再无别人是真。”张二官大怒,问:“乔通,丢了多少银子?”乔通说:“一包四块,整银十两。”二官说:“不打他如何肯招?”喝令左右:“先打他二十大板!”两边答应,不容分说,五板一换,打了二十大板,把和尚打的叫苦哀哉,说:“我实无偷他的银子!”张二官动了无名,说:“还不实招?与我枷起来!”只听的衙役喊堂,掷下了大刑,把和尚就枷起来,枷的杀猪也似的叫喊成。上面说:“实招!”和尚受刑不过说:“我招了,银子是我偷了,只求饶命!”张二官说:“招了就是了。放了他,叫他画招,追出赃银,物归本主!”可怜和尚,屈打成招。回到庙中将衣物折变了十两银子,交官完案。   乔通心中暗喜,说:“饶乐了心,还白得十两银子!”乐乐的回家,一面走,一面笑,说:“不但冤了和尚,连药王爷也叫我骗了!”   谁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正遇药王采药回来,见乔通自言自语,圣心大怒,说:“乔通可恶!他在庙外龙阳,吾神无暇查照,就该愧悔;在我驾前起誓,胆敢说骗了我。若不报应,如何感应众生。”即唤药圣速到乔家,说:“他原是龙阳起见移祸于人,叫他立刻生出莲花痔,底漏三年,蛆蚱臭烂,步履艰难,朝夕受罪,以彰报应,不得有误。”   药圣答应,脚驾祥光来到乔通房内。见乔通将银子摆在桌上,意思要捏下两块。药圣用手一指,吹了一口仙气。乔通只觉打了一个冷战,身底下痛起来。用手一摸,立刻肿起来,疼的“哎哟”连声,面目更色。他浑家问他:“怎么了?”乔通说:“你看看屁股都肿了。”妇人一看,见起了无数的肉锥子,肿的像鼓琉璃一样。伸手一摸,随手就破,流出臭逐紫血。妇人说:“这是什么疮,来的厉害!”乔通疼的哎声不止,站立不住。药圣见报应已成,归位交旨去了。   这里乔通一日比一日重,整疼了七天才略轻些。自此,三日好两日歹,总不收口,长了管子,生出蛆蚱,臭不可闻。妇人急了,请了几个太医胡针乱灸,医药无效。就只嘴壮,吃了猪的想羊的。日往月来,整受了三年罪,还是想起讹和尚起誓,大概中了誓了罢?叫浑家药王庙上供烧香。正对着三年限满,花了个精光才好了些。此是后话不题。有谚语四句为证:   使心弄心,自弄自身。   暗使机关,神目如电。   不言乔通之事。且说这日到了八月十五日,是月娘的生日。西门庆在小卷棚挂了匾名怡情斋,就在那里摆酒。众姊妹与月娘庆寿。有吴二舅、乔大户、谢希大、常时节、聂先生、贲弟付、大妗子、二妗子、大户娘子、应二娘子、薛姑子、王姑子,都有礼物。还有李桂姐、吴银儿也来上寿。叫了南十番与李铭、吴惠。预备了供月儿的香蜡纸马。   众客到齐,在大卷棚聚景堂安席。西门庆让了座,摆上南北碗菜,把酒来斟。众人与官人拿了酒说:“今日与往日不同,新挂了匾是一喜,大嫂子的好日子是一喜,中秋节这样好天气又是一喜,一连三件喜事,可要吃尽醉方休。”官人说:“多谢吉言。”说着,十番奏动,真有绕梁之音,李铭、吴惠与春鸿、文珮唱南曲儿,十分幽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