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续金瓶梅 - 第 5 页/共 12 页
前边乔大户点了一套《到春来》,吴二舅点了一套《合欢令》,打起来满堂中锣鼓喧阗,美耳中听。
西门庆与乔大户闲谈,说:“亲家交新年满面红光,好气色。”大户道:“托亲家福庇。我那里来了个先生,号叫‘李铁嘴’,相法甚好。他相我今年有两层喜,还要发些外财。房下阖家都叫他相了,虽未经验,他说的句句入骨。”官人说:“有这等神相,明日请了来,我也求他相相。”大户道:“亲家既要相还得着人找去,他无准住处。找着了,差人送他来。”官人说:“如此奉托。”说着拿上饭来,上了割刀热吃。
大家吃了饭茶毕,天晚了,一齐告辞。官人道了谢,都回家去了。花园堂客也散了。大妗子、二妗子住下不去。众姊妹自归房。官人扶着紫燕在屏姐房中歇了。
过了几日,乔大户差人好容易才把李铁嘴找着了,差人送到大官人门上。王经报道:“铁嘴李先生来了。”西门庆正在盼望,见来了,心中大喜,忙整衣出迎。抬头一看见这人形容古怪,相貌跷奇:戴一顶日月箍,披发露顶;穿一件百补纳头,系一根线绳;光着两只脚,面如瓦兽,一只眼,满脸钢须,一个牙也无有。精神足满,鹤发童颜,一团仙气。官人深深一揖。李铁嘴说:“不敢劳步。”忙还一礼。让入大厅,叙礼坐下。
官人说:“久仰大名,相法如神。有意劳动,乞先生相相。”铁嘴道:“贫道学些相法,不会奉承,故此都叫我李铁嘴。”
官人说:“仙乡何处?”羽士道:“贫道本系西地长安人氏,奶地出家在四川峨眉山,焚修六十余年,学了两样道术:一会看相,善观气色;二会摄生养性功夫。那《参同契》、《悟真篇》、《八段锦》、《铁布衫》样样都炼得来。至相法,《麻衣相》、《水镜相》、《白鹤相》、《揣骨相》,也参透了。”官人道:“今年高寿?”羽士道:“虚七十四岁。”又问:“偌大年纪,怎么养的这等鹤发童颜?”羽士道:“我们道家以功为本,以术为门,内丹要炼的何连逆转,水火济济,得了甘露,才能三花聚顶,五气朝元。面色要黄中生彩,眼神要蓝里有光。此法最难,内要养气存神,外得饮红铅采战、轮晴扣齿、十步玄功,才能脱过轮回,长生不老。”西门庆听了心中大喜,吩咐摆斋,说:“用毕了还要讨教呢!”于是在大厅上放了桌子。有力之家吹口之力,摆上素馔,无非是格扎面筋豆腐黄粉、山药笋尖、金针木耳、蘑菇香蕈、白菜萝卜做的四平八稳的素席。二人对坐,把酒来斟。
羽士道:“未见寸功,先授酒饭。”官人道:“仙长远来,礼当奉敬,若不弃嫌还要屈尊几日。相面是小事,还有要处要讨教呢!”羽士道:“贫道到处为家,有好学者不嫌絮耳,讲论几日何妨。”官人甚喜,又饮了数杯。羽士道:“既遇知己,不可藏性,贫道好酒,有大杯吃几盏才好。”于是换了大杯。官人道:“在下量窄,不能对饮,仙长尽量才好。”羽士道:“这才痛快!”说:“把壶递给我,自斟自饮。”大口吃菜,吃乐了唱了一回道情,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上了素汤,泡了点心,吃了不亦乐乎。官人陪坐亦觉爽快。一面吃,一面说话,大声小叫,句句说的入港。正是: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西门庆道:“适才讲的饮红采战之术是怎么讲动?仙长若肯传与在下,恩有重报,义不敢忘。”羽士道:“长安要学此术最难,贫道轻易不传人。一要他有此造化,二要人地相宜。既要学此道,必须好功夫。”说到此处就不往下说了,只是饮酒,又讲酒的好处。西门庆急的要不得,再三的追问,羽士道:“先说饮红铅,须得十四五岁幼女三四个,每人给白绢一条,得他的天癸,将绢用童便洗下饮之。每月得几次饮几次。再用二十上下妇女数人,常与他交接,存神吸气,引真阴入于丹田。行之日久,自然固本延年。若初学者力不胜任,兼服三元丹培补,自然精神百倍,夜度数女耐时,久战通宵不倦。”官人道:“幼女小童倒有,但不知三元丹如何配法。”羽士道:“法不传六耳,也是遇缘。贫道奉送百粒,但不可轻视此药,乃鼎炉炼出,其力甚大。每服只用一粒,人乳送下。”说罢从怀中取出个皮口袋,拿出一个小瓶儿,说:“此瓶是一百粒,足够用了。紧紧收藏,不可泄露。”官人双手接来揣在怀内,说:“多谢仙长,异日补报大恩。”叫人来看酒,李铁嘴说:“天晚了,大家歇息,明早长官不可用酒,趁清晨气血平和,好讲相法。”官人说:“恭敬不如从命。”言罢告辞。
官人带着玳安后边去了。来到上房,众姊妹正然纳鞋。官人说:“今日来的李铁嘴是个活神仙。”把如何秘传妙术一节细细告诉月娘众姊妹一遍。月娘道:“有的是人,除了我,你们爱怎么炼就怎么炼。成了仙,与我也有好处。”春娘道:“这个老道不是好人。我们又无得罪他,兴出方法来叫行贷子整治人。”众姊妹都笑了。官人道:“你们知道什么,认假不认真。”于是叫天香、素兰、紫燕过来:“你们三人与大娘每人领白绢一条,如此这般收染了,有了给我送去,若误了现打不赊。”丫环纳闷,不敢不答应。说着点上灯,众姊妹各自归房。
西门庆同春娘上楼坐在床榻上。春娘说:“我问你一句话。”官人说:“什么话?”春娘说:“四个小丫头都是处女,怎么不要玉香?”西门庆只是笑,说:“三个就够了。”春娘疑惑了,那里肯依,拧着耳朵说:“行货子,你不实说,一辈子不叫你上床。”官人无法,将那日遇见他洗澡,无心中收用了的话才说出来。春梅照脸唾了一口说:“无脸的,还瞒着我呢!我说怎么倒不要我的丫头。原来你偷要了,连影儿也不知,这才是终日打雁叫雁燸了眼。你就是滚了马的强盗——偷遍天下。”说的官人也笑了,说:“你不问倒好,既然过了明路,我倒要带着他睡了。”说着,绝不待时,拉住玉香儿,把丫头臊的要不得要跑,春娘说:“生米做成熟饭,跟着他睡罢。”于是将他二人推入屋中,倒扣上门。春娘带着楚云在外间屋里睡了一宿。晚景不题。
次日清晨,官人来到书房。李铁嘴早起来了,问候了起居。春鸿、文珮递上茶来,二人喝了。官人道:“请仙长看相罢。”
羽士道:“正是时候。”于是请官人转正了,细看了一回,说道:“吾观长官天庭高纵,地格丰盈,乃享厚福之格,一生用之不尽。二目雌雄,主一世风流。眉生二尾,终身常足欢娱,鼻有三纹,中岁不利。”羽士道:“见过了么?”西门庆道:“见过了。”“看你耳大有轮,主一生福禄。口若丹朱,到老不缺衣食。请出手来看。”羽士道:“智慧生于皮毛,苦乐见于手足。男子手要如棉,女子手若干姜,尊公手软而热,必受荣华,但掌纹碎细,用事有些分心。得了这下身短上身长的便宜,妻财子禄俱全。黄气发于高旷,年内必定有喜。印堂红亮,目下定有外财。”
李铁嘴相毕,官人大喜,说:“真乃神相,句句入骨。求仙长看看犬子造化若何?”羽士道:“在那里?请来相见。”官人忙叫玳安把孝哥叫了来。不多时,只见从学堂里摇摇摆摆走来。见了羽士拖地一揖。李铁嘴答礼相还,举目一看,说:“令郎好相貌,是一位强宗胜祖之人。请坐下。若论相法,五官端正,一生福寿双全。骨格清奇,一定为官受禄。脸如满月,主心地舒畅。头顶平平,乃官印之格。眉分八字,定主书香。二目带秀,一世心灵性巧。鼻连山根,中年大发。今岁必登金榜。但口方略小些,虽衣食不缺,主晚年身弱。耳大轮小,只许三品前程。一生得妻宫,内助定下了无有?”官人道:“定下了。”“伸出手来看。”羽士道:“有其父必有其子。父子手足一样棉软细腻,天生享福之人。得了这肚子的便宜,此时不显,将来定然不小。相法云:世上无尖头宰相,未见有大肚子贫人。令郎的造化全在身材。肚子上,目今红色起于三阳,定主入学为官。黄光见于额角,必要重重见喜。长官令郎之相是个十全之格,后来发达,兴家立业,受享皇恩,一生用之不尽。”
李铁嘴相毕,官人道:“有劳仙长,相法如神。”即令春鸿、文珮摆斋。仍是大杯斟酒,摆五湖四海的素肴,上了八碟真素小吃。西门庆下陪,饮了一回酒,说了些天下云游的好处,又站起来拿了一回功夫,复又坐下。拿上饭来,又上了点心,素汤。狼餐虎咽,须臾吃毕。
羽士道:“贫道要告辞了。”官人道:“说那里的话,只住了一日就要走。想是礼貌不周,慢待了。”羽士道:“贫道云游四海,那有久恋之家。”官人说:“还要领教,多住几日罢。”李铁嘴说:“不可久留,后会有期。”官人见苦留不住,叫春鸿递了茶,拿了二十两银子作相面之资。羽士道:“出家人要银钱何用!断断不受。”让至再三,羽士道:“有果子给我几个罢。”官人叫文珮包了两大包橘子、柑子,拿来献与羽士。李铁嘴接了,头也不回,飘然而去。
西门庆送出大门,见去远了才进来,回到后边,见了月娘,把给孝哥相面之事说了一遍。月娘大喜,问官人说:“相你如何?”官人道:“他相我今年见喜,孝哥必要进学。”月娘说:“果然如此,秋天是乡试的年头,他书也念的好了,叫他考考看,万一撞着了,岂不应了他的话。”丫环递了茶,又坐了一回,说:“我乏了,饭也不吃了,与他二娘吃盅酒,早些困觉。”说罢,出了上房,往春娘楼上来。
到了楼上,楚云接去衣裳,玉香递上茶来。春娘说:“你要的东西有了。”官人问:“谁先有的?”春娘道:“四姐屋里的紫燕。”官人说:“叫他来。”玉香把紫燕拉了来。春娘说:“交与你的事还不拿来么?”紫燕红了脸,不言语。官人说:“既有了还不取去?”丫头无法,跑了去。半晌取了来,羞羞灿灿递与官人。西门庆接来一看,满心欢喜,叫王经铺子里快取童便来。
不一时,王经取到,官人把绢子撂在里面,只见几点红星果然登时脱下,用牙签捞出。绢子交与紫燕。和匀了,闻了闻,倒无异味,一扬脖,一气饮干。又叫了丫环拿茶盅叫芙蓉儿挤了半盅奶拿来,把三元丹取了一粒——只有芥子大,放在舌上,用奶送下去。这才摆上酒,一个攒盒。官人与春娘并坐,二人对饮。说起李铁嘴传的方术,说:“今日吃了,看是真假。”楚云说:“信那牛鼻子的瞎说,他是诓酒喝。”
又饮了一回,西门庆觉火热涨闷起来。少时,又麻又痒,坐不住了。官人说:“这药果然厉害,话不虚传,叫楚云与我捶腿。”楚云捶了片时,药性行开了,官人十分按捺不住,拉着春娘、楚云说:“了不得,你们不信试试。”于是三人共入罗帏。此一番三人大闹销金帐,非寻常可比。
天明了,还缠绵不已。直至日出三竿,只得下床,穿好衣服。梳洗已毕,玉香递上茶来。三个人对瞅着笑,春娘说:“怪强盗,真会闹人。我们一夜未得合眼。”官人道:“你们怕不怕?”楚云说:“别的怕爹,这个可不怕。”说着玉香端了腰子鸡蛋汤来,每人呷了几口,口中无味,就不吃了。
西门庆道:“差些忘了,今日还有事呢!”叫玳安备马。冠戴已毕。王经拿了毡包,出城给李知县送行去了。毕竟后文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木香亭姊妹吟诗 贩药材二舅识货
话表三月十九日是羞花的生日。西门庆叫在木香亭摆酒。
初春天气,桃柳急妍,满园中遍地青青,开放了碧桃红杏。有乔大户、吴二舅、谢希大、常时节、大户娘、子应二娘子、大妗、二妗子、文嫂、薛嫂,都有礼物与黄姐上寿。众姊妹都穿了新衣,满头花翠,接待女眷。
官客在聚景堂摆席。叫了四个唱的,是董娇儿、韩金钏、李桂姐、吴银儿。琵琶丝弦,十分幽雅。大官人巡了酒,上了南北碗菜。猜拳行令,开怀畅饮。
后边堂客在亭子上一样筵席,黄姐斟了酒。四个家乐打扮的妖里妖调。小玉穿着紫绫袄、绿绸裙,楚云穿着天蓝袄、白绸裙,秋桂穿着绿绸袄、桃红裙,珍珠儿穿着藕色袄、青绸裙,都油头粉面,配着小小金莲,唱昆腔小曲。众仆妇丫环与黄姐拜了寿,上了小吃点心。酒过三巡,菜上五味。
月娘道:“谁的生日也没有五姐赶的好。天时正是春光明媚,桃柳争妍的时候。别错了春光,咱们好生过过才好。”大户娘子道:“那一位娘子会作诗,指这桃柳作了倒有趣。”月娘道亲:“家既出了题,就作一首。我们三娘会作,陪一首,好不好?”众姊妹说:“好极了。”大户娘子道:“既是三娘会作就先赐一首。”蓝姐道:“我不过会个打油歌,怎敢就作?还是亲家太太先作,小妹陪一首就是了。”于是大户娘子道:“既叫我献丑,有荐了。”于是对着杨柳沉吟,须臾作毕。念道:
拂水烟斜一万条,几随春色醉河桥。
不知别后谁攀折,尤自风流胜舞腰。
蓝姐道:“真正好诗!随时应景。”大户娘子道:“叫妹妹见笑。”蓝姐说:“该我献丑了,好不好凑个趣儿,我指这桃花诌一首。”说道:
树头树底觅残红,一片西风一片东。
自是因花贪结子,却教人恨五更风。
大户娘子道:“三娘子好学问,作的即景贴题。”蓝姐道:“是太太过讲,实当不起。”大户娘子见亭上摆着两盆兰花、两盆水仙,说:“你我再指这盆花作两首以足诗兴,好不好?”蓝姐道:“太太就先作。”大户娘子道:“我就指这兰花作一首妹妹看。”说道:
天产奇葩在空谷,佳人作佩有余香。
自是淡妆人不识,任他红紫斗芬芳。
作毕,月娘道:“亲家才是博学弘词,出口成章。”大户娘子道:“这是在家念书,先生教授。不过是寻章摘句,算不了诗。”蓝姐说:“又该我了。已是出了丑,爽利泄到底儿。我就指这水仙花作一首给太太看。”说道:
琢尽扶桑水作笺,冷光真与雪相宜。
但从姑射皆仙种,莫道梁家是侍兕。
作毕,大户娘子连声喝采说:“这一首更清奇。”众姊妹亦乐了。蓝姐道:“信口胡诌,何足挂齿。”月娘叫了丫环斟酒,又饮了一回,叙了些文事。拿上饭来,上了羹汤、点心。春娘又巡了酒。蓝姐、屏姐、黄姐、金姐一齐布菜。大妗子先醉了,只喝了半碗汤。众人吃了饭,撤去残席,天晚了,一齐告辞。前边官客也散了。
西门庆回到后面,看着家人收拾了什物,众姊妹各自归房。官人同黄姐回到房中,素兰递了茶,重斟美酒,复又设佳肴。
黄姐与官人行了礼,二人并坐,开怀痛饮。酒过三巡,上了小吃。黄姐说:“这个酒不好,叫素兰把我得的药酒拿来。”丫环忙温了史国公酒与官人斟了,二人对饮。官人说:“这个酒倒好,倒要多吃几杯。”一连饮了三盅,谁知此酒的力大,纯是热药,发作起来,勾起红铅底子,如何受得。官人说:“我不喝了,跟我来,我往你打个体惜。”把黄姐诓到屋中就把门关了。黄姐说:“要说什么?”官人说:“我给你过生日。”不容分说,郎才女貌,巫山欢会。黄姐说:“你怎么了?好难受!”西门庆并不答言,任意绸缪,把黄姐闹的神昏气喘。睡了片时,重整旗枪,复合云雨。黄姐连连求饶,官人那里肯依,整缠至天明方罢。把黄姐熬的口干舌燥,两腿像挂了醋瓶。官人下床,无事人一般,梳洗已毕,喝了茶,穿了衣服,往学堂里瞧先生去了。
进了月亮门,聂雨湖接入馆中,叙礼坐下。胡秀递上茶来。茶罢搁盏。官人道:“一向短礼,望乞容量。”先生道:“岂敢。”西门庆问:“孝哥的书念到那里了?”先生道:“《四书》念完了。《诗经》也念完了。现今念《书经》呢。学生正要见老爹,小官人也该开讲了。讲讲书好作文章。”往着孝哥说:“把你写的仿、临的帖都拿了来给老爹看看。好聪明,笔姿又好,好的如今都写长了。”说着孝哥拿了来递与官人。接来一看,果然写的可观。西门庆问道说:“他学的是那一家?”先生道:“帖有八大家:王羲之、钟子繇、苏东坡、黄山谷、赵子昂、董其昌、欧阳修、朱元璋,他临的是赵字法帖。”官人道:“几时开讲?”先生说:“这就该开讲了。讲的明白了,再看看典故,学学破承破题,文章诗赋都可作了。”官人甚喜,说:“一概求老师教授。何必拘泥问我?赶秋天若能入场,吾之幸也。”先生道:“老爹万安,到那时不但考得,还想要中呢!”
正说着,玳安报道:“川广贩药的商人来了,请爹看货去。”官人道:“在那里?”玳安说:“现在铺中。”于是西门庆辞别了先生,往铺中来,吴二舅与众商人迎接进柜,叙礼坐下。药商道:“老爹买卖利市。”官人道:“倒可以做得,但货物、草药、土产倒不缺,川广药材不够卖的。你们去岁无来,故缺了。”药商道:“倒凑巧,我们今年贩的都是贵药。看了单子,短什么留什么。”叫伙计拿出药单来。双手递与官人、西门庆接来展开一看。但见上写着:
辽人参 交跬桂 京牛黄 嫩鹿茸 虎胫骨犀牛角 真冰片 雅黄莲 白茯苓 汉三七箭头砂 脱龙骨 羚羊角 香硵砂 石燕子真血竭 落水沉 米珍珠 麝香脐 水安息
后赘“以上二十味价银不等,面讲。”
西门庆看了甚喜,说:“这二十味,样样留些。我不行,二舅你看了,共留多少,合银若干,开一清单,家内兑银子就是了。”喝了茶,又说了些散话,说:“我还略有小事,失陪了。”言罢告辞出门,不在话下。
且说上回西门庆叫李铁嘴看相,得了他的方术,与春娘大闹销金帐后,紫燕打头,天香第二,素兰第三,缕续着将染绢送来,如法饮用。三个月取过九次,每次又兼服三元丹,果然效验,把身子补的健壮起来,神清气真。但不能三日无事,所有六房娘子每日更换,连月娘也脱不了三两次,其余丫环小玉、楚云、秋桂、珍珠儿连玉香,不是连床就是官铺。若有三日无事,觉浑身拘紧,饮食无味。
这日,是乔大户娘子的生日。众姊妹备了礼物,带丫环过对门都作生日去了。西门庆在家看家,只留下春鸿、文珮、周老、刘包、胡秀在学房伏侍先生。官人在书房闷坐,叫文珮篦头,觉身上拘紧,说:“你给我捶一捶。”文珮答应,取了梳子篦子抿子刷子把头发打开将袖子挽起来露出了雪白藕棒子一般的小胳膊,戴着个银镯子,搭起了头发先梳通了,慢慢的蓖着,问官人:“痒痒不痒痒,舒服不舒服?”西门庆笑了,说:“还改不了待招的脾气。你还唱着梳。”文珮果然唱着篦了半日。官人甚喜。
笼起头发来,文珮拿了高凳、睡凳来说:“净修养,还是放睡。”官人道:“身子拘紧,放放睡才好呢!”文珮答应,把官人扶在高凳上,先捶了一回。复拦腰抱起来放在睡凳上,一腿垫着腰,从胸膛揉起,揉至肚皮。揉了一回,把官人扶起,爬在高凳上,又捶了一回。使了个丹凤朝阳的架式,将西门庆抱起,一手托着脊背,一手托着腿,只一转,官人觉惚惚悠悠似睡着了一般,周身通泰。少时,扶住坐下,又捶了一回。用斜肩背跨之功舒其两膊,只听骨节乱响,又捶了一回,觉满身发热。又叫官人爬扶在凳上,拽起衣襟,露出了绣花汗巾。从脊背捶至腰间,捶了几回,只见文珮在腰眼上掐了两把。官人时下邪火上升,按捺不住,站起来说:“小油嘴使起坏招来,饶不了你,是卖盆的自寻的。”于是把文珮拉到屋中叫春鸿按着,不容分说,滯雨尤云,狂了个不亦乐乎。文珮求饶,说:“再不敢了。”官人道:“谁叫你招我来,早着呢!若叫我饶你,叫我一声亲亲的爹。”文珮无法,拿着声儿叫了一声“亲爹”,官人才松了手,放起他来,春鸿捧了水来,官人洗了手。
月娘同众姊妹都回来了。西门庆到上房坐下,月娘说大户家怎的款待,吃的是什么,亲家公母俩给你道谢。说:“这样至亲又送什么礼!”我们在他家行了一日酒令儿。也有四个唱的,整唱了一日。不是天晚了还得一回来呢。官人说:“晚着些何妨,忙什么?”又说了一回散话,众姊妹各自回房。官人就在上房歇了,一宿无话。
次日早起,梳洗一毕,天香递了茶。玳安说:“吴二舅来了。”让入里面,叙礼坐下。小玉递了茶,吴二舅道:“昨日药商把药拿了来,都看了。除了人参价钱太大,牛黄不是好的,要不的,余者十八味都留了些,共合银一百五十两。等着兑了银子还往别处去呢。”官人说:“人参要多少价钱?”吴二舅道:“少了二百还不卖。好参以清河土木为上,此参出在辽东、朝鲜国,细小无油性,以假乱真。”官人又问:“牛黄怎么不好?”吴二舅道:“牛黄一论颜色,二者透甲者方真。他这牛黄是剖黄,不是吐黄,故不要他。”西门庆说:“既如此,咱们先吃了饭,兑给他一百五十两银子就是了。”于是天香放了桌子,摆了许多的下饭。官人、月娘、二舅按次坐下,斟上金华酒。三人对饮。
官人叫小玉到二娘楼上要三封银子来,小玉答应去了。不多时,抱了三封银子来说:“二娘说这就是那刨的银子,每包一个整的,叫找回十两余银。”官人说:“放在桌上。”须臾吃了饭,丫环递了茶。吴二舅拿了银子说:“不坐了,他们还等着呢。”说罢站起,辞了官人往铺中去了。这一来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采莲船水面欢娱 七夕节斗巧穿针
话说这日到了六月初六日,是冯金宝的生日。因乔大户庄院里有通河的一道莲花泡子,此际红白莲花盛开,借了两只渔船,搭上布篷,挂了彩绸。柳荫下有一个草团瓢,打扫干净,摆上桌椅铺垫,请下众姊妹采莲耍子。
这里,官人在翡翠轩摆酒,预备了南北筵席。乔大户、吴二舅、谢希大、常时节、大妗子、二妗子、应二娘子、郑三姐、段大姐各有礼物。大户娘子无来,在家等后晌酒。院里的李桂姐、吴银儿、郑爱香、郑爱月、董娇儿、韩金钏也有礼物众。客到齐,让到翡翠轩摆席。西门庆安了座,老孙、祝麻子后赶了来,官人巡了酒,春鸿、文珮、李铭、吴惠琵琶弦,合演小曲、南曲儿。
后边堂客在玩花楼摆酒,众姊妹都是纱衫纱裙,打扮的如花似玉。四个家乐都是帽圈短衫,鱼婆打扮。月娘安了席,金姐拿了酒。下面弹唱起来,九腔十八调曲词带戏,十分热闹。丫环仆妇都与金姐磕了头。大家归座,开怀畅饮。
李桂姐道:“今日是六娘的好日子,我们算不了客。咱们大家好好的唱几个曲儿敬众位娘。”说着拿起琵琶来,定准了弦,与吴银儿合唱了个《喜千秋》。爱香与爱月儿合唱了个《一朵红云》。董妖儿与金钏合唱了个《捧寿轴》,把金宝喜了个事不有余。众女客又划了一回拳。拿上饭来,上了姜汤、点心。大家吃毕了,漱了口。
乔大户差人请看莲花去。月娘道:“就去,事不宜迟。大家采了荷鲜好吃响酒。”春娘道:“要自采取,我们得换衣服。”月娘与众女客道:“很好,我们在此恭候。”蓝姐说:“大姐姐与寿星尾巴陪着太太们坐坐,我们换了衣衫就来。”说罢,各自回房,重匀粉面,复对妆台,脱了绸绫换上了漏地纱衣,配着颜色穿了。打扮的花枝招展,俊俏风流,一齐来到席前。众女眷举目一看,见春娘穿着蓝纯纱敞衣,白绒纱裙子,大红绣鞋,系着桃红汗巾。蓝姐穿着银红生纱敞衣,青绒纱裙子,玫瑰紫弓鞋,系着月白汗巾。黄姐穿着纱绿两纱敞衣,白库纱裙子,大红花鞋,系着石榴红汗巾。屏姐穿着黄葛纱敞衣,青银条纱裙子,真紫绣鞋,系着苹果绿汗巾。都是满头花翠,金玉镯钏,一齐走来,说:“咱们去罢。”众人站起来说:“咱们去罢。”于是下了玩花楼,过了假山,留下仆妇们看家,带了大小丫环——都是穿红挂绿、着紫披蓝,搀扶着步出大门。
众女眷们来到了。乔家家人引路,绕过了大厅,进了穿堂,出了角门,才看见莲花泡子。大户娘子迎接了说:“久等多时。”让上了草团瓢,叙礼坐下。丫环按次递了茶。众人举目看,果然好一片莲花。红白相映,荷叶重丛。怎见得?有诗为正:移舟水溅差差绿,倚槛风多柄柄香。多谢浣纱人莫折,雨中留得盖鸳鸯。
大户娘子道:“船已预备妥了。那位爱莲花,歇足了,随意玩赏。”春娘说:“我们四个人早商量了,同去采了莲花、莲蓬、菱角、藕来,与众位娘们下酒。”说罢,带了小玉、楚云、秋桂、珍珠儿——都是鱼娘儿妆束,拿了鼓板筝笛到河边,上了船。
春娘、屏姐带着楚云,小玉,蓝姐、黄姐带着秋桂、珍珠儿,两只船,八个美人。船上悬花结采。春娘打着鼓板,屏姐吹笙,蓝姐吹笛,黄姐抓筝,每船两个丫环,一个撑船人,一个唱着采莲,将船撑到荷花荡里,远看着似仙姬下界,神女临凡。这里众妇女连声喝采,大户娘子道:“亲家,你看那红莲荡里,两只船上四位娘子,带着这花朵般的四个女孩儿,吹弹歌舞,像轴画儿不像?”月娘说:“我看倒像八个鱼波儿。”说着,只见船从东回来了。穿花分叶,采的那荷莲乱舞。掐了红莲,又采白莲。丫环使腕子勾了菱角,又勾上藕来。采了一回,将船湾在柳荫树下。船上带的茶,每人喝了盏。
歇了片时,只听得笙笛奏动,复又将船撑到河心,唱了几折曲子。绕过了一片苇塘,复入荷花荡里,又摘了许多的莲蓬、荷叶。水气蒸热,用宫扇摇凉。须臾采毕,拢了岸。丫环每人都拿荷叶托着莲蓬、菱角、藕,独楚云扛着一把红白莲花,一齐上岸 。
众人都站起来。大户娘子道:“四位娘子辛苦了。”春娘说:“这才有趣。”说罢,按位坐下,丫环递了茶。大户娘子道:“快把采的莲蓬、藕洗净了切了来,摆上酒。先把果碟子放上,斟酒来!”众女眷说:“忙什么?”大户娘子道:“都饿了,先解解暑。”说着斟上酒,大家痛饮。月娘道:“四个大丫头。你们还唱几折敬亲家太太。”四人答应,唱了两支昆腔,又唱了几个大曲子。
众人从草团瓢四下里观看,绿树红莲,小桥碧水,十分清目。大户娘子道:“众位不必回去了,就在这里吃饭罢。”月娘道:“还请亲见过去。”大户娘子道:“我已预备下了。那里不是吃?拘泥了倒不乐了。”于是众人都坐下说:“快摆饭。”下边答应。吹口气之力,上了四平八稳的筵席,又斟上酒。月娘道:“礼从外来,倒叫亲家费了事了。”饮了一回酒,上了凉菜、点心。大家吃了饭,小玉、楚云、秋桂、珍珠儿每人一把红白莲花,唱着《采莲歌》,歌舞了一回,花香扑鼻。唱毕,大户娘子赏了四碟荷鲜。大小丫头们吃了,磕了头。月娘说:“天晚了,我们回去罢。”大户娘子留之再三,春娘说:“家内还有人呢,十分晚了,倒像我们躲了似的。”又给大户娘子道了谢,众亲眷姊妹们都告辞回家,不在话下。
日月如梭,不觉过了一个月,到了七月初七日,家家过巧节,看牛郎织女星会鹊桥缘。吴月娘这日起迟了,忙梳洗已毕,要烧香去,小玉说:“娘忘了事了。”月娘说:“忘了什么事?”小玉说:“今日是七夕节。咱们不乞巧么?”月娘笑道:“亏你说,险些儿忘了。快请众位娘们去,商量了好办理。”小玉答应,往各屋去了。
不一时,众姊妹到了。春娘说:“我才往楚姐说要来题拨大娘,怕姐姐忘了。小肉儿与我打赌说,大娘忘不了。若忘了,输给我三日不准进屋子。”话未了,把楚云臊的面红过耳。半晌说:“大娘别信这个话。我往娘不是这样说的。”月娘道:“这有什么,谁不知你是他的爱宝贝,也值得臊的这么着。可就别抢了你娘的差使,你可就吃不了要兜着走了。”说得春娘笑成一团,说:“大姐姐要疯了,把人说苦了。饶我说实话,倒把我绕在里头。”引的大众笑个不了。金姐道:“大姐姐原说的不是二姐姐,别着急,我是知道的。大官儿从无这事。大姐姐我不敢说,自从娶了我们五个,白担了虚名,从无甚事,还都是黄花女儿呢!”说的大家笑个不了,一齐赶着金宝打,说:“我们又无招你,一捆柴都说上了。”春娘说:“别饶六丫头。今日咱们把她交与牛郎收拾收拾就老实了。”
月娘道:“说正经话罢,别误了正事,乞巧节试试谁得巧。在那里办好?”春娘说:“还在聚景堂,大卷棚宽敞,招的了喜蛛儿来。”于是叫四个大丫头:“你们告诉袁碧莲,叫她预备五色线,巧针盒。昨日郑妈妈与紫燕拌了嘴,辞了茶房。现今是如意儿管茶水,叫她会上碧莲备下酸梅汤、杏仁茶、奶子酪、大麦粥,办下二十个果碟子。你们在大卷棚内放上八仙桌子,我们坐着穿针。在院中太湖石前放上大桌一张,摆个西瓜、甜瓜、山子,桌上晒一盆水,把春鸿囚根子、文珮小狗肉叫了来,叫他们唱南曲儿。你们仍扮昆腔戏,小丫头端茶递酒。妥当了来回话。”
分配已毕,各自回房重整云鬓,复换衣裙,打扮的油头粉面,典雅风流。到了上房会了齐,同到聚景堂前。西门庆也来了,说:“你们乞巧也不告诉我。听见春鸿、文珮说才知道,赶了来瞧瞧。”于是官人上座,众姊妹按次坐下,天香、玉香、素兰、紫燕、袁碧莲、如意儿递上梅汤、杏仁茶来。
大家吃毕,丫环们桌上铺了红毡,将巧针盒放在中央,每人一分五色线、乞巧针。大家抢快穿了针绕起来,亲自送到晒水盆中漂浮水面,观看其转动,怎样合巧。众姊妹围绕争看,只见巧针在水皮上乱动,合了这个,那个又开了。看了半日,见春娘的针与蓝姐的针合了巧。春娘大喜,说:“还是我们两口子合的上,除了大姐姐,你们都是我的通房。”说的大家都笑了。官人说:“你们若是两口子,把我放在那里?”春娘道:“把你放在山里。不然,也叫人麻辣着吃。”了官人笑说:“小油嘴,你是萝卜英子满天飞。”说的大家笑个不了,才入席。摆上果碟子,把酒来斟。
下边四个家乐,琵琶筝笛,吹弹起来,唱了几支昆腔。春鸿、文珮唱了几折南曲儿。
众姊妹猜拳行令,畅饮多时,月娘叫丫环看看有了网了无有。众丫环跑到太湖上瓜山上一看,齐嚷道:“果然有了,两个喜蛛儿在那西瓜上织呢!”众人一齐出席来到瓜桌上一看,见两个喜蛛儿一来一往在瓜山上织了个小网。月娘甚喜,说:“这也是个圣意。”吩咐丫环:“不许动他,赶晚散时送到二娘楼上去,这是他们的喜事。”
看毕,复又入座。大家开怀畅饮,讲论牛郎织女的故事。说的入了港。三三两两出了席,携手扶肩,信步闲游。说:“到晚上,咱们看天河怎么个鹊桥影儿。”
这里西门庆见碧莲。如意儿端茶递酒,打扮的妖眉妖眼,眉来眼去,趁不妨与如意儿瞅着碧莲努嘴,如意儿会意,把碧莲带出去了。官人略坐了一坐,推净手,往如意儿房中来,果然碧莲在那里等候,忙进房中,如意儿就溜了。官人把妇人抱住,说:“我儿,想杀我了。”碧莲说:“看人来!”西门庆把门关上,将妇人拉到床上,鱼水和谐,阳台楚梦。
正云雨之间,不想珍珠儿唱乏了,出来小解。信步走至如意儿窗下,见关着门。只听房内有人说话。珍珠儿止步,从窗缝里张看,见大官人与碧莲正干的好。只听官人说:“那个娘疼你?”碧莲道:“都待我好,就只六娘难缠。”官人说:“怎见得?”碧莲道:“总无给过好脸,常吃鱼带刺的。前者芙蓉儿不是样子?他们丫头洒了茶,烫了小姑娘,芙蓉儿说了句好话,叫六娘骂了个狗。血喷头不知那一天才找着我呢!”西门庆说:“我也听见奶子说了,可怎么样你们,看着我罢。她果容不下你们,我明日就不理她了。”碧莲道:“爹要作主儿,我们就好了。”以后再无言语,只听的床响气喘之声。珍珠儿一声也无言语,蹑足潜踪回大卷棚来。
这里二人事毕,忙出房来。见无人,西门庆往前边去了。碧莲老着脸仍来聚景堂看茶。众姊妹完了酒令,又叫春鸿、文珮唱了几折。月娘道:“他爹不知那里去了。这里冻了,你们到我屋里,咱们吃饭去罢。”春娘说:“你好,屋里到底暖和,咱们走罢。”
众姊妹一齐站起,往月娘房中来。丫环放了桌子,姊妹们按次坐下。摆了许多的嗄饭,斟上金华酒,又饮了一回。上了许多羹汤、点心。吃了饭,丫环递上茶,散坐闲谈。金宝一漱口,酒往上涌。跑到院中,吐了一地,月娘见他醉了,说:“咱们散了罢,好叫六姐回去歇息。”春娘说:“也不早了,我们也回家去。”于是各自归房不题。这一来,晴天生云雾,平地起风波。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珍珠儿舌剑杀人 胭粉计主仆献媚
且说珍珠儿搀着金宝回到楼上喝了茶,金宝说:“爹往那里去了?”珍珠儿道:“还题爹呢!今日无影儿惹了一肚子气。”金宝说:“什么暗气?”珍珠儿说:“将才我们唱乏了,到院子里散散,无心中走到如意儿嫂子门口,见关着门,听见里面有人说话。我从窗缝里一看,原来是爹与碧莲嫂子有事呢!我才要走,听见爹问他那个娘疼你?他说都待他好,就是六娘难缠。爹问他怎见得?他说娘从无给过他好脸,常吃鱼带刺的。说奶子芙蓉儿就是样子。她们丫头洒了茶,烫了小姑娘,奶子说了一句好话,说叫娘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不知那一天才找着他呢!爹说也听见芙蓉儿说了。爹又说可怎么样,叫他们看着爹罢。说娘若容不下他们,到明日爹就不理咱们了,碧莲答应说:‘咱们爹要给他们作主儿,他们就好了。’”
金宝说:“还说什么来?”珍珠儿说:“再无话了。”这妇人不听便罢,听了这一片舌头,只气的目瞪痴呆,说:“好养汉的淫妇,你偷汉子我不管,绝不该枕头上葬送人。我把你怎么了?不叫那怪强盗与你睡了?无脸的忘八蛋杂种,驴跳马盖的娼妇,我骂奶子与你那根筋疼?你护他也罢了,他是有钱的奶子,会抱凤凰蛋,给他溜沟子还叫我函容着。若不然,就不理我,很好!放着这娼妇养的,他不是怕我找她么?我可倒要试试。她也不知我是谁,不叫她冒了魂也不怕我。等着那行货子来了,咱们再说。要由着那浪蹄子,就灭了我这个沙子。我可揉不下去!别说你一个奴才老婆,就是奶子她主子,也不敢错敬了我。你们有钱又怎么样?难道汉子就该你们把揽着么?错打了珐码了!大家驴儿大家骑,别疑惑着有了个毛丫头,汉子给了脸,就搁不下了!”越说越有气,气了个浑身乱战。
珍珠儿说:“娘看气着了,我也是听不上才告诉娘。大人不见小人过。知道他就是了。”金宝说:“好孩子,我疼着了你了。你若不告诉我,还当他们是好人呢!以后更要留神。若有什么事,你先告诉我,我不难为你。自今日起,你跟着我睡。明日他来了,我让你。咱们总要把他们抻下去,才出这口气。”说着大骂碧莲、芙蓉儿不了。
骂够多时,忽生一计。说:“我的儿,我明日把你打扮好,叫他自投罗网。”珍珠儿说:“有什么妙法?”金宝道:“若要买住他,先要把他的心拴住了,要将他的魂勾吊了。要把他治住,得用我们行院的本钱,必须柔情软款,叫他贪恋了风情,才能把他抻的过来。”珍珠儿说:“怎么个抻法?若能替娘出了气,无不从命。”金宝说:“第一要学传情卖俏招他;再要学轻狂虐浪拿他。总要多喝酒,把脸盖住了,他要怎么乐就由着他。要演成了千般娇浪,万般轻狂。一日要他三遍的量儿,一夜要有通宵的艺儿。再加上枕边言语,百般的迎奉,睡情的本事。出不了那二十四样,只要拨拉他,叫他眠思梦想。学会了,凭他铜铸的金刚、铁打的罗汉,也跑不出咱们的手。咱们娘俩还弄不住他一个么?要把他打住了,愁什么抻不下他们去?给他个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那时,叫他见了他们就黑了眼,气也就气死了。你说好不好?”
珍珠儿听了说:“这倒是个好方法。娘既然如此疼我就教给我,学会了不是我的本事么?但只无有见过,从那里学起?”金宝道:“要见不难,你把文珮叫了来,我先学个样儿,你看我怎么着你就记着。天下无难事,只要有心人。不知道的问我,我细细的告诉你。自今日学起,不过十日,管保都会了。”把个丫头喜了个眉欢眼笑。跑着叫文珮去了。
不一时,文珮进房,金宝叫把院门关了。叫珍珠儿拿酒来。二人并肩叠股,一递一口儿喝了几盅。文珮道:“这是什么事?”金宝说:“你不要知道。”于是拿出平生的本事做出百般妖媚。叫珍珠瞧着。
金宝说:“会了么?”珍珠儿答应:“都记住了。”金宝说:“这个不过是大概,细腻处还得自己揣磨,我们略歇歇,还有几招要紧的再教给你。”说罢,他二人搂抱着睡了。珍珠儿看着好难过。无奈只得咬得牙根等着。
天亮了。文珮那里起的来?金宝灌了他几口酒,才下了床。穿好衣服,趁无人,一路歪斜溜之乎也。
妇人起来,谈笑自若。穿衣梳洗已毕,把珍珠儿打扮的千娇百媚,浑身喷香。自此,日间口传,夜晚心授。不上几日的功夫,把丫头教了一身武艺。正是:
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
事有凑巧,可煞作怪。这日西门庆从衙门中来,将进仪门就遇见了珍珠儿。冷眼一看,见他形容打扮改了格式。香气扑鼻,另生出一番娇媚。心中一动,暗想道:“这丫头脱骨换了胎了。”忙问道:“你往那里去?”只见他满脸笑,眉目含情,说:“一向未见爹,才听见喝道之声音,出来瞧瞧。”说罢,“噗嗤”一笑。官人见他软语柔情,爱的了不得,说:“跟我来,瞧你娘去。”于是到金宝楼上。妇人见他来了,急忙迎接进去,说:“贵人呀!那阵风儿刮你到此?”官人道:“一向有事,未得看你。今日无事,在你这里吃一杯酒。”金宝说:“酒倒有,怕不可你的口。”官人说:“那里的闲话,快放桌子。”珍珠儿说:“不是我碰见又不知叫谁捉了去了。”
西门庆一笑,往金宝说道:“我问你一句话,这丫头大改格式,怎么脱骨换了胎了?”金宝说:“怎么?”官人说:“行动举止比先大岔了,好的了不得,长了嘴了。”金宝说:“女大十八变,我倒看不出来。”说着上了一个攒合,还有西瓜、甜瓜。珍珠儿搀起袖子,露出藕棒子一般雪白的胳膊。十指尖尖,玉钏叮咚。斟上酒,先递与金宝,后又斟了一盅,他先喝了一口,搂住脖子往官人口内灌。又斟了一盅,说:“爹喝个成双的盅儿。”又拔下耳挖子来,穿了两块糖蘸核桃,说:“吃了这个补身子。”把个西门庆喜了个事不有余。说:“这孩子可是天然的聪明,真长了见识了。”金宝说:“我们是弯刀对着瓢切菜,总长了见识也跟不上人家。无什么奉敬,我唱几个窃曲儿与你老下酒。”珍珠儿递过琵琶来,妇人说:“休见笑。”慢吐娇音唱了一个艳情曲儿,官人甚喜,又饮了几盅。
一转眼,只见珍珠儿扶着门框点手说:“爹快瞧,屋里一个白耗子洗脸呢!”哄的官人进内,金宝也跟进来,珍珠儿将门就关了。撒娇撒痴说:“爹想杀我们了。那里的耗子,我要吃你。”
三个人赴了个连床大会,并肩叠股,颠鸾倒凤,美不可言。妇人百般依奉,把官人喜的心痒难挠。
正在难解难分,郑妈妈说:“吃饭罢。”三人出外间屋里来上了座,摆了许多的嗄饭,多是滋补的肉菜,又饮了几杯药酒,吃了不多的饭。点上灯,三个人打牙讪嘴,欧斗了半日。
梳洗已毕,官人教玳安备上马带了王经,往各铺子里算帐去了。在铺中吃了饭,至晚回家。仍到金宝楼上,叫与芙蓉儿要了奶,服了一粒三元丹。是晚更觉精神,又狂了一夜。直到天明,三人打的如漆似胶,寸步不离。
自此,西门庆每日只在金宝楼上。调唆的见了碧莲就黑了眼。这一日也是合当有事。碧莲的猫偷了嘴,打了几下,骂了两句,金宝听见,得了题目。至晚三人狂至半夜。金宝在枕上捏了一片虚言,说:“袁碧莲日间指着猫骂了我,我无言语。明日我要打他使得使不得?”官人被妇人迷住,也不问青红皂白,说:“别说你要打他,就是打我,我也不疼。”
妇人得了话,次日早起来打发官人出了门,把碧莲叫了来说:“昨日你为什么指着猫骂?”碧莲跪下说:“奴才不敢。因家里养的猫偷了嘴打了几下,并无说什么。”金宝大怒说:“你还要说什么?我招你这没脸的娼妇,驴跳马盖的杂种,浪的你受不得,拿着我当谁?太岁头上动土。把你这瞧人行事,浮上水的,狗攮的贼,养汉老婆,叫你试试我——”说着下了地,拿起门闩来,满身乱打,打的头破血,出腿也瘸了,“哎哟”声不止。
金宝道:“你这浪淫妇、养汉精儿,怕我不怕?”碧莲大哭说:“奴才敢不怕主子?”连连叩首,满地求饶。金宝又打了几下。碧莲复又磕头,。混身乱战。金宝见他苦苦的哀怜,才出了气。说:“往后须要小心。再有风吹草动,仔细你这贼蹄子王八大蛋的皮。滚出去罢!”碧莲得了话,金命水命跑下楼去。无故挨了一顿打,抱头鼠蹿,跑到家中,气了场大病。这一来毕竟又当如何,再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