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续金瓶梅 - 第 4 页/共 12 页

官人又问:“你打听了太监是几月的生辰?”来兴儿道:“是冬至月十九日。”西门庆又问:“货物、马匹都在那里?”忙答道:“寄在店里了,见了爹再去取去。”官人说:“什么人看着呢?”来兴儿说:“跟小的的骡夫,还有雇来的两个放马的,都是妥当人。”官人说:“如此,你先到铺子里略歇歇,会同了主管把货物。马匹取了来我看。”来兴儿答应去了。大官人进内见了月娘、春娘,把太监给了回书又赠马,来兴儿贩了绸缎,白得了一路盘缠的话,细细说了一遍。大家喜之不尽。正说着,玳安说:“谢爹、常爹来了。”官人说:“妙极。”让至书房,叙礼坐下。春鸿、文珮递了茶。正在闲谈,来兴儿进来说:“回爹,马匹拴在大门外,货物搬到铺中去了。”谢希大道:“那里的马?”官人把蓝太监之情告诉一遍。常时节道:“何不试试,大家看看。”官人叫进福、进禄、玳安、王经:“在大门伺候,我们看你们试马。”于是三人同到门首,举目一看,果然好马。怎见得?有《西江月》一首为证:   骅骝尤如猛虎,绿耳亚似蛟龙乌。骓抱月可追风,青以骢咆哮不定。  赤兔胭脂血染,黄膘走动蹄轻。白龙肥壮贯能行,银合致远任重。   三人看了连声喝采。谢希大道:“哥这才称的起八骏,若要买也得四五百两银子,还无处买去。”官人道:“马比别的礼全重。到明日我还得重谢他呢。”于是说:“你们拉进去拴在花园马棚里,交与刘包好生喂养。”   三人复入书房,摆上酒,上了如意盒子,开怀畅饮。常时节道:“听见说哥开了馆子。”西门庆说:“孝哥太大了,叫他念念书好考。无有地方,现在花园里,把花家的厅房三间收拾了才设立起来。”谢希大道:“还无得道喜呢!”又饮了一回说:“今日无事白坐着做什么?”西门庆说:“往那里去?”二人说:“怎么无去处,何不到院里走走?郑爱月说,要请哥呢!”官人说:“既如此,咱们就去。把新马备上两匹,一同前去。”玳安道:“备那个?”官人说:“那黄马、银合马老实,就备他罢。我还骑我的,”于是三人骑上马,王经跟随,往院中来。   到了爱月儿家,进入里面,爱月儿忙接出来,拉着官人的手说:“可来了!”四人进入房中,只见暖气腾腾,香味扑鼻。官人上座,谢、常打横,爱月下陪,摆上二十个菜碟。爱月儿斟了酒说:“爹一向少见,娘们多了就忘了我了。”西门庆说:“非是忘了你,一向七事八事未得功夫。”爱月儿道:“有功夫还找好的呢!我们又不能从良。”官人说:“这小淫妇长了嘴了!”希大道:“胡咧什么!拿琵琶来,唱个好听的罢。”于是爱月儿十指尖尖,定准了弦,慢吐娇音,唱了个《劈破玉》。官人道:“我点你一个《南叠落》听听。”爱月儿出了席,把琵琶递与谢希大说:“你弹着。”款动金莲,拉起式子,眉眼传情,指指点点,唱了一折。把官人喜的拍手打掌,说:“不知小淫妇还有这段本事,疼杀我了!”   希大放下琵琶说:“疼是疼,有几等疼法。”大家意会,笑成一团。官人赶着希大打,说:“你骂的我好,不看世界面上,把你这杀材立刻劁了。无甚说,罚酒三杯。”希大连饮了三盅。见官人面带春色,二人得便就溜了。   剩下西门庆,又叫爱月儿唱了两个艳曲。酒至半酣,将爱月儿拉到屋内,不免雨意云情,巫山交会。妇人百般迎奉,任意轻狂,更至起更方散。   王经打着灯笼,西门庆回家进了大门,就往蓝姐房中看妞儿。王经交进毡包。秋桂递了茶。官人道:“二姐儿你如何?闹的来还得个奶子才好。”蓝姐道:“有了。早晨大娘要找奶子。咱们进禄的媳妇在乔大户家时把个娃子丢了,奶还无上去呢。姐姐说叫他,瞧着他很愿意。”官人听了正中下怀,说:“既他愿意。明日就叫他来罢。你又无养过小儿,那里照看的来。我乏了,你们自便。”便出外间屋里来,独自睡了一宿无话。   到了次日,叫了芙蓉儿来。西门庆说:“叫你奶二姐儿,你愿意么?”芙蓉儿说:“能伺候姐儿是小媳妇的造化。小媳妇愿意,只怕爹爹与三娘看不上。”蓝姐见他长的俊俏,也会说话,打心里喜欢。官人看看他心痒难挠,只好忍着,半天才说:“明日就过来。”芙蓉儿给官人、蓝姐磕了头,出门去了。   芙蓉儿喜欢得了不得。半路上碰见碧莲,把叫他当奶子的事学说一遍。碧莲很羡慕,说:“你先前丢了孩子,如今得了这巧宗儿,也是因祸得福。活儿轻闲,三娘等下人又好。有了好主人,奴才也尊贵。你抱上他家的宝贝,别人也不敢瞧不起你。还有爹爹--”说着拉住芙蓉儿的手,挤挤眼,说:“你在后头哄住了爹爹,就不愁山珍海味,可别忘了给我一杯残羹。”芙蓉儿说:“姐姐混说些什么!”碧莲说:“你别不认帐,我说的是真话。你别兴头了,哄住爹爹也不易。别的娘倒好说,六娘就难缠。他是从院里来的,有手腕。你看他那妖精模样,别说你,别的娘也斗不过他。珍珠儿这小淫妇也学乖了,打扮的粉团儿一般,一见爹爹就往六娘楼上拉,恨不能把爹爹包占了!”芙蓉儿因见官人对他眉来眼去,心里倒踏实,说:“姐姐你放心,怕妹妹我白吃饭?不相干,珍珠儿懂得什么,竟不知强扭的瓜儿不甜。你有话要告诉我。我每日常在后头,有什么事也来告诉你。别叫他们买了水头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我都拿出真本事来,把爹爹笼住,他们就虎巴拉打盹吊了架儿了。”   正然计议,只见西门庆从衙中来,才要过后边去,金宝在楼上看得明白,叫珍珠儿将官人拉到楼上,作出千般妖媚百端迎奉,说:“爹,想杀我了!我为你茶不茶,饭不饭,你还不知道呢?”官人说:“只因养了妞子,他房内无人,在那里作了几日伴儿,未来看你。过了满月就好了。”妇人忙整桌面,把酒来斟。坐在官人怀里撒娇撒痴。一递一口吃酒,又拿耳挖串了果子喂他,给官人嗑瓜子仁,说:“爹在这里多住几夜,我给你养个儿子。女娃子有一百也不中用,是赔钱货。”又备了奇巧点心,拿下琵琶来唱了几个妖艳的曲儿。只见他身无四两,哄的西门庆心痒难挠。于是也不等点灯,二人上床无,所不至。枕上绸缪,被中恩爱,狂了半夜。官人方才合眼,金宝又混醒了,一夜无眠。自此一连几日无过后边去。不在话下。   且说春娘见官人每日在金宝楼上弹唱饮酒,不由的心中不忿,邪念自生,似醉如痴,火如火热,无法可治。忽想起春鸿,不由喜上腮边,叫道:“玉香,到书房把春鸿叫了来,我问他话。”丫环去不多时,春鸿来了,请了安。春娘说:“叫你不为别事,因你爹每日在冯家楼上玩耍,抛的我一人闷的很。我叫你这囚根子下棋耍子。”春鸿道:“这天,只好下两盘,怕晚了关了门。”春梅说:“晚了怎么样?关了门,你就在这里睡。一个毛崽子,谁还怕你不成?”于是楚云设下棋盘,主仆对坐,着棋解闷。春娘一连输了两盘,不免抢车夺马,打成一团。下至三更,丫头们都睡了。春娘拉着他的手说:“乖乖,想杀我了。早看中了你,咱们有缘。”于是不容分说,把小妖儿拉到帐中,灯下观瞧,活像个粉团儿,那里还奈的住。相怜相爱,曲尽于飞之乐,把春鸿闹的神魂飘荡,告饶不止。   正是:   情郎欢舞嫌夜短,佳人寂寞恨更长。   话分两头。且说西门庆这日得便到蓝姐房中看妞儿,蓝姐说:“不几日就是他的满月了,爹也不进来,是怎么的办法。”官人说:“正为此事而来,也必得摆个酒,保不住无人来。”抱着女娃子,爱的了不的。坐了一回,到屏姐屋内歇了。   到了九月十六日,众亲友来作满月。有吴二舅、乔大户、谢希大、常时节、大妗子、二妗子、大户娘子、应二娘子、薛姑子、王姑子,都来送礼;聂先生、贲弟付也有一分礼物都,是小猪烧鹅,各样的包子、铃铛、寿星、八仙、银锁等物。大官人在聚景堂摆酒,叫了四个唱的,是李桂姐、吴银儿、郑爱香、郑爱月。四个家乐,都是穿红挂绿,打扮的花朵儿一般。众客到齐,西门庆主席,聂先生作陪,文珮执壶,春鸿把盏,把酒来斟。上了些南北碗菜,小吃点心。下面李铭、郑奉也来了,包了头,唱《节节高》,打莲花落。只听得琵琶筝笛,美耳中听 。   后堂女眷也入了座。前后一样筵席。四个家乐弹唱歌舞带昆腔戏。蓝如玉按次斟了盅,给月娘、春娘、屏姐、黄姐、金姐道了乏,才入了席。大家畅饮。   李桂姐道:“咱们别白坐着,每人先唱一个。”爱月儿道:“咱们帮着。姑娘们打岔,又热闹些。”众姊妹甚喜。于是大家合唱,十分幽雅。   饮酒中间,奶子芙蓉儿抱出二姐儿,来带着孩儿发,打着八吉祥,穿着桃红袄儿,天青比甲,手上戴着小金镯,项上戴着凿金锁,包着大红绣花小被、鹦哥绿的挡头。芙蓉儿穿着绿绸袄儿、石榴红的裙子,脸似银盆,金莲三寸。见他两鬓堆鸦,口噙碎玉,笑嘻嘻说:“我们姑娘给众位娘们叩安来了。”大妗子连忙接去说:“好一个娃子,眉清目秀,人中长,这才好养活呢!”蓝姐道:“多大个丫头,惊动众位太太光临,实当不起,又生受太太们赏东西。”众女客道:“三娘太谦了。我们都是该当的,弄璋弄瓦一个样。女娃子比男娃子还好呢!又添一门亲戚。”金宝答:“这是众亲友过讲。女娃娃是赔钱货,养大了得多少饭吃?常言道:‘养儿满堂红,养女满屋空。’”月娘瞅了一眼才不说了。   春娘叫斟酒,说:“咱们唱曲儿罢。”于是把二姐儿叫奶子抱了去,大家痛饮了一回。楚云、小玉、秋桂、珍珠儿又唱了几折。月娘说:“坐的腿麻了,咱们散散罢。”叫素兰、紫燕火盆里添炭,天香、玉香儿在屋里放上八仙桌,铺了红毡子。说:“我们来斗牌,请众位屋里坐。外间到凉,咱们看牌耍子好不好?”众人道:“很好。”一齐进内坐下,丫环洗了牌,分匀了,用两个骰子告了点,抓牌斗起来。那边桌上不会斗的是大户娘子、二妗子、屏姐、黄姐。屏姐道:“咱们别白坐着,叫丫头们击鼓传花赢酒吃。花到谁手里,鼓若住了,吃一大杯,手内无花的不吃酒。”于是叫素兰击鼓,紫燕传花。都是二妗子输了,黄姐打二,吃的前仰后合,二妗子吐了一地。月娘斗了回牌赢,了好少的钱。见天晚了,叫把纱灯都点上,桌上拿明灯来,说:“咱们再巡一回。”大妗子道:“我是输家才说的话,天不早了。明日还要起早上供去呢。”大户娘子也说:“有理,改日再来罢。”众姊妹苦留不住,一齐都告辞去了。   西门庆大醉,扶着春鸿送至黄姐屋内歇了。众姊妹各自归房安寝不提。这一来毕竟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上南京千金祝寿 冯金宝病愈私仆   却说西门庆这日在衙门中斋戒三日,午后才得回家。到蓝姐房中看小儿,正撞见芙蓉儿,说:“爹来了?娘与秋桂睡午觉呢!”官人说:“别惊动他。”将孩儿抱在怀中,说:“这几日无得抱你。”二姐儿吃着拳头,满脸带笑,乱蹦。芙蓉儿说:“你看想的还了得!姑娘你问爹叫谁拉住了,去了三四天。”官人早有意,见他指着娃子勾他,不由的按捺不住,说:“妞子,骂他,问他想汉子不想?”见无人,说:“你把娃子睡下,我告诉你话。”芙蓉儿一笑,将放下娃子,官人将妇人拉到按在杌子上,妇人并不推辞,还不错滯云尤雨,偷香窃玉。正在情浓,谁知珍珠儿来借熨斗。进了屋门,不见一个人,听见倒扎内有嘻笑之声,慢慢的从板缝中一看,见二人正在好处,瞧了个不亦乐乎。也不借熨斗了,抽身回到楼上,一五一十都告诉了金宝。   这里二人正在难解难分,忽听蓝姐咳嗽,方才撒手。西门庆老着脸来到屋中说:“你醒了吗?”蓝姐忙爬起来,叫起秋桂说:“将才睡着了,不知爹来,失礼了。”官人道:“家无长礼,咱们吃酒罢。”秋桂连忙放了桌子,摆了几碟现成的酒菜,斟上酒,二人对饮。   且说芙蓉儿心中有病,抱着娃子溜出去了。可巧来到金宝楼上,道了万福,说:“我们姑娘给六娘请安来了。”金宝老着脸说:“多礼!丫头,给他碗茶喝。”事事凑巧,珍珠儿倒了茶,芙蓉儿来接,洒了娃子一手,烫的“哇哇”的哭起来。芙蓉儿说:“慌什么,你烫了他,我怎么见三娘!”一句话把金宝气冲两肋,说道:“这还了得,碰了凤凰蛋了!又不是你的娃子,瞎护什么?别做梦了,把你偷汉子无脸的淫妇。打量我不知道!我惹不起你主子,难道连你也惹不起?你们商量着把我除了,别反缝了眼皮子,浪一浪试试我?贼蹄子狗娘养的,你打听打听我是谁。皱皱眉,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骂的芙蓉儿脸上一红一白,敢怒而不敢言。磕了一个头,抱着孩子就跑了。   光阴似箭,不觉到了十月初旬。西门庆到书房把来兴儿叫了来道:“眼看是内相蓝老爷的生辰,你还得上临安走一趟,叫韩伙计也去同你治办寿礼。雇下骡子赶早起身。下月十五前后到了方好。我修书一封,别的你二人替我代劳。”来兴儿说:“送什么礼物?”官人道:“老太监比不得别人,恩深义重,又是至亲,薄不得。用蟒袍二端、玉带二围、锦绣十匹、妆缎十匹、明珠十颗、古玩四盘、素缎二十卷、羽缎二十卷、金爵八只、银爵八只、西洋布二桶、高丽布二桶、春绸二十匹、绉绸二十匹、如意二柄、叶子金百两、猪四口、羊四牵、寿酒八樽、寿轴一轴、寿烛四对、海屋添筹一座,一切物件带了银子到湖州置买。装载妥当,小心押着上南京,要保重。”来兴儿道:“带多少银子?”官人说:“你们带二千银子去,金叶子、珍珠十六件与如意家里有,别的那里置办。余银你们来回作盘缠。”来兴儿答应说:“我们商量了,明日回话。”   当日,来兴儿见了二捣鬼,将南京上寿缘由备细一遍。韩二说:“要去早些起身,这些事那个不费功夫,晚了赶不上。”   次日,二人来见官人,行了见面礼。西门庆道:“你们商议了吗?”韩二说:“我们来请爹的示下,要去早些起身才好。”官人道:“后日是很好的日子。于明日收拾妥了,后日就去罢。”二人说:“爹还得修下书,明日来领物事。”言罢告辞去了。   官人进内,见了月娘、春娘,对月娘说:“把那十颗大珍珠、八个金爵、八个银爵,那两柄双头如意找出来。”又往春娘说:“你问问三娘,他的叶子金还有一百两无有?”说着蓝姐来了,说:“我听见了,那里还有这些,一半也不够。金条子还有一百多。”官人道:“就是条子也使得,外兑二千两银子,一百两一包,共包二十包,装两个布袋。明日他来给他们。”又叫春鸿:“告诉聂先生,恳切修书一封。备下饯行酒。”   诸事已毕,穿了衣服,叫玳安:“你把那亲青马备上。”   带了王经往衙门中去了。   至晚回家,聂先生修了书,差胡秀送来。官人看了,瞅着胡秀不由的旧情勾起,不往的点头。但碍着先生不好动手。半晌说:“你回去罢。另日有赏。”胡秀也恋恋不舍,无奈回去了。一宿无话。   次日,韩二与来兴儿来书房与官人辞行。官人将书札、礼物、金条、银子一件一件的叫他们瞧了,打了包,交代明白,说:“见了内相老爷须要小心。诸事见景生情,回来再与你们接风。”二个答应,领了饯行酒,与官人磕了头,拜辞起身住临安上寿去了。   话分两头。且说冯金宝因见蓝氏生了娃子,办三日,做满月,甚是得宠;又与芙蓉儿大闹一场,不由的气恼填胸,日夜忧思,茶饭懒餐,四肢无力。一连几日,卧床不起。珍珠儿忙请官人来看,慌了手脚,即着玳安请任医官来看。这里安排笔砚,少时医官到来,官人出迎。   茶罢,医官道:“唤学生看那一位?”西门庆说:“贱内第六房的。好端端的不知怎么了。这几日扶头不起,只爱哭。请先生看看,赐一良方医。”官说:“既如此,先看了脉再作道理。”于是把任医官带至楼上,举目一看,见妇人面白气粗。坐下先诊左手的脉,说道:“急怒伤肝水亏,不能生木。”又看右手的脉,说:“这是金来克木,肝肺炎盛。面白气粗,乃肺金不和。不进饮食,是木又克土。土受木克,不能生金。喜哭者,肝郁也;多怒者,肝火也。目今须遵古法:急则治其表,缓则治其本。先清肝热,顺气和中为要。”又问妇人:“心中疼不疼?”金宝道:“若不疼就好了。只是憋气打不上咯儿来。”医官说:“不妨,吃两帖木香七气汤就好了。只须戒气恼,不然留下根子成了肝气就难治了。咱们外边坐,开出方子看。”于是来到书房,铺下红纸,用镇尺压住。研的墨浓,括的笔饱,写了个木香七气汤。说道:“用紫苏、半夏、茯苓、厚朴,为四七汤,这四味药能治七情之气又;加入香附、砂仁、能开六郁,且又和胃;柴胡、黄苓,乃平肝之圣药;再加桔梗、枳壳,最能快膈宽中;用甘草和药,木香分气,气顺肝平,胃口一开,何病之有?”   官人大喜说:“先生高见如神,讲论既通,无不见效。请教吃几剂?”医官道:“不过三剂,即可痊愈。”西门庆即令摆酒。医官辞说:“另日讨扰,学生还有几家未去呢!”言罢告辞出门。官人封了白银一两,着王经送去,顺便取药来。   不多时,取到药来,交给郑妈妈煎好,打发吃了。金宝睡了一觉,觉心中宽敞些。次日又服了一剂,打了几个咯儿,心中就不疼了,三剂吃完,果然进了饮食,气爽神清。不上几日,复旧如初,就好了。   过了几日,珍珠儿说:“娘既好了,还躺着做什么?咱们到花园中散散不好?”金宝道:“我也要出去走走,你跟着我去。”于是二人步入花园,将至角门就遇见文珮笑嘻嘻说:“六娘好了吗?往那里去?”金宝说:“这囚根子吓了我一跳。”见他手里袖着个东西,说:“你拿的是什么?”文珮把手影着说:“没什么。”金宝见他藏藏掩掩,反疑惑起来,叫珍珠儿夺来我瞧。丫环把文珮按住,好容易才夺过来,文珮就跑了。   金宝打开一看,原来是一轴手卷,上有十二出,画的甚好。珍珠儿也瞧呆了,说:“这可是好画儿,别给他了。”金宝道:“丫头家懂得什么!千万不可告诉人。于是也不往花园里去了。   二人回到楼上,反复细看,珍珠儿说:”我明白了。娘与爹常不是这样睡法?”金宝道:“这叫作手卷,怕人不懂得,画出个样儿,叫人学。你明日也跑不了,先苦后甜。女人们都是如此,好生记着。但不知这囚根子是那里来的,不学好。”嘴里虽如此说,心里早有了八九分了。又说:“你白日告诉他,叫他晚晌头关门来,我问他话。”珍珠儿答应,往书房中去了。   少时回说:“他说一准来。”金宝说:“你是我的丫头,凭你这么大,什么不知道?这个也不瞒你,我这病奈不得了。爹如今自从有了那孽根,合蓝家的好的一口气儿,把我抛到九霄云外。若不找个人整治整治就了不得了。吃会子药怎的?这小厮我早就爱他生的粉嘴粉眼,诸事在行,你若与我一心,我就另眼待你。”珍珠儿说:“娘说那里的话。常言道,吃何饭抱何柱。有个奴才不与主子一心的?理应--”金宝:“说既如此,等他来,你把门关上,外面看着人。我与他说话。”   话休饶舌。至晚,果然文珮来了。珍珠儿招手叫他上楼去,小猴子钻入里面,丫头就把门关了,在栏杆边撩望。金宝见来了,大喜说:“囚根子,你坐下。”文珮不敢坐,金宝一手拿着手卷,一手拉着文珮说:“我问你,这是那里来的?”文珮笑说:“是春鸿给我的,我要与爹送去讨赏,不想被娘抢了来了。”金宝说:“你懂得么?”文珮笑说:“怎么不懂得?”于是妇人搂着他的脖子打开手卷说:“这叫什么?”又问:“那叫什么?”文珮一一说了名讲,听的妇人面如火热。意马难拴,把小猴子按倒。二人不分上下,刘阮入天台,滞雨尤云,狂至二更方罢。妇人道:“你也出不去了,就跟我睡罢。”叫进珍珠儿来,递了茶,二人喝了。   金宝说:“你不饿么?有我吃的细馍馍吃几个。”文珮说:“有就吃,难道我还装假么?”妇人瞅了他一眼,拿了两包点心,一包递与文珮,一包递与珍珠儿说:“你吃了就睡罢。”于是主仆同吃了点心,复又上牙床。重整旗枪,一场大战,把文珮闹的告了饶,才云收雨散。两意相投,紧抱而睡。   次日天未明,二人早起穿好衣服。正在难舍难割,听的开了门,急忙撒了手,文珮就溜之乎也。正是:   色胆大如天,无缝也难钻。   牝狗不吊尾,公狗怎上前。   且说十一月十五日是葛翠屏的生日。西门庆在翡翠轩摆酒。乔大户等娘家送了一口猪、两坛酒,还有寿桃、寿面,吴二舅送的八仙寿图,烧猪,烧鹅,大桃,玉面,谢希大、常时节、大户娘子、应二娘子、大妗子、二妗子带着郑三姐、段大姐都来祝寿。   少时,众客到齐。前后摆列南北筵席,小吃点心俱全,把酒来斟。叫了一档南十番,奏起音乐,开怀畅饮。卷棚内,女客入了座,屏姐斟了盅。月娘、春娘陪着亲眷,蓝姐。黄姐、金姐当支客。下面四个家乐,琵琶三弦,弹唱歌舞。仆妇奶子,大小丫环都来叩寿。这里猜拳行令。   正饮中间,忽然一阵风飘下一天大雪。众人道:“好有趣。”西门庆安了席,过后边来照应,说:“这样雪景,你们何不到卧云亭上走走?”众姊妹连声答应说:“好极了!”官人叫进福、进禄前行扫雪,众姊妹同亲眷也有打伞的,也有披着斗篷戴毡笠的,独春娘、蓝姐是大红洋毡皮斗篷、大红猩猩毡镶片金毡笠,扶着丫环踏着那乱琼碎玉,衬着月貌花容,恰似一群广寒仙子,不亚那河洛神妃。转弯抹角步上山来,行至半山,都走不动了。找了一片松丛,都坐在点缀石上歇了片时,复上盘道,才到了卧云亭上。四望遥观,见松竹带雪,好一片雪景。   进了亭子,四面都是栏杆凳。月娘子与大户娘子上座,应二娘子与大妗子、二妗子、郑三姐、段大姐、春娘对座,蓝姐、屏姐、黄姐、金姐按次坐了。丫环上了茶,月娘道:“今日倒有趣。”大户娘子说:“观此景竟像一轴画儿,若有人画了才不枉白来呢!”春娘说:“要画,立时就有。”大户娘子道:“二娘会画么?”春娘道:“我不会画,会吃还会睡。”说的大家都笑了。大户娘子又问:“说到底,谁会画。”春娘说:“我们小屏儿,寿星长尾巴的,他从小儿跟着画匠住过。”说的屏姐急了,说:“你看他疯了,当着大娘我不好打你。”大家都笑起,来大户娘子道:“既是四娘有这段手艺,我们领教看看。”屏姐说:“画得不好。”春娘说:“四丫头支不过去乖乖的画罢。”屏姐说:“画得不好。”春娘说:“四丫头支不过,去乖乖的画罢。”屏姐说:“果然叫我出丑,此处可画不得,一则有风,二者冻笔。请娘们到藏春坞山洞里笼上火,熏的暖暖的才画得呢!”   大妗子道:“既这样,这里冷,咱们往山洞里画画儿去罢。”月嫂叫碧莲、芙蓉儿先去笼大火盆,预备纸笔墨砚。众亲眷姊妹扶着丫环从盘道转弯抹角、穿松过竹,走的气喘吁吁。你拉着我,我扶着你,香汗津津。乏极了,少歇片时又走。走了半日,七高八低,好容易到了藏春坞。一齐进去坐下,吃了茶。   屏姐说:“画什么?”大户娘子道:“求妹妹把方才亭子上的雪景画出来,我们见见。”屏姐答应,铺下纸,提起画笔,不用打稿,登时画了一张墨雪景。又拿排笔渲染出来。大家一看,果然一轴好画:远山近水,树木楼台,似粉妆玉砌,生动有神。一齐喝采说:“不知四娘有这等手段!”大妗子说:“明日也给我画一张。我送纸来。”屏姐道:“不嫌不好,纸现,成画了送去。”又看了一回,月娘说:“雪也住了,咱们吃饭去罢。”说毕,一齐出了藏春坞,回到卷棚内入席坐下,重斟美酒,复演歌声。唱了几折,摆上饭来,上了割刀热羔。吃了饭,天晚了。前边早散了。众女客告辞,月娘苦留不住。大家散了。众姊妹归房不提。   单说蓝姐带着秋桂回到房中,见官人浑衣而卧睡了许久,叫秋桂:“拿我的斗篷给你爹盖上。”秋桂将用斗篷一盖,官人就醒了。说:“你们这时候才来?众人散了,我乏得了不得,我早睡醒了。你若不困,咱们再吃一杯。”蓝姐说:“爹要喝就喝,索性喝醉了再睡。”于是叫丫环摆酒,把攒盒拿来下酒,不用别的了。蓝姐斟上金华酒,夫妻对饮。西门庆说:“寡酒难当,叫秋桂小肉儿再唱个好的我听。”秋桂答应说:“素唱罢。”官人说:“清唱有什么趣,拿琵琶来。”将琵琶递与蓝姐说:“你弹着叫他唱。”蓝姐说:“我弹的是半瓶醋,怕随不上来。”说着就弹起来,秋桂顿开喉咙,似玉箫一般,唱了一个《红绣鞋》。官人大悦,说:“小肉儿晚唱更好,小嗓子像一支苏笛。你再唱一个。”蓝姐说:“拣熟的唱,生的我随不来。”定了定弦,又弹起来。秋桂又唱了一个《盼五更》,更把官人喜的眉欢眼笑,说:“好一个‘无吃过亏’,谁把你的‘花揉碎’?你过来!”拉着他的手,含了一口酒吐在他嘴里,望蓝姐说:“好油嘴,你把他给了我罢。”蓝姐笑:“道我不好骂你,这些人还不够?见一个不放一个他。还是个处女,你要了他,嗓子就要倒腔,还唱什么!”   官人那里肯依,把秋桂往屋里拉。秋桂急得叫娘。西门庆将他抱入屋中,不容分说,把丫头闹的杀猪一般,官人再三的温存才不言语了。蓝姐亦无法,唾了一口,共入罗帏,上床安寝。正是:   月老注定婚姻簿,千里姻缘一线牵。   这一来毕竟如何,且看下文便见分解。   第十三回 鸳鸯带换去香包 大厅房怒打王经   话说西门庆这日无事,在书房中坐着。玳安说:“上临安的来了。”官人说:“我算着还多了几日。叫他们进来。”不多时,韩二、来兴儿进见,与官人磕了头。西门庆道:“路上冷不冷,道路好走么?”韩二说:“提不得,我们到了湖州,治办礼物,别的都好办,这四盘古董太费了气力。正遇办贡的年头,都抢着买,好容易凑了大小三十二件上样的古玩,比往日每件多使二三两银子。办妥了,我们才起身。出了湖州城,就遇见大风,临安路上雪少,因天短,每日起早,五更清冷,道路难行。路上打尖,又不敢多耽误功夫怕天黑了,驮子要紧。整走到日落才赶的上宿头。这日到了南京就好了。太监老爷甚喜,礼物都收了。叫我们在公馆里住,赏了一桌饭,八八的席面。还带了回书,好多的物事来。”说罢,将书呈上。西门庆接来,见“贤婿玉展”四个大字,展开一看,上面写着:   内廷都总管   御前司礼监   蓝璧书奉   贤婿西门大人钧座恭候台祺:   官辙分途,良晤惟艰。正拟具笺布候,适荷瑶章先施。仰劳远注,感佩奚如。昨因贱期,有劳贵差远赉厚礼。实却之不当,受之有愧。至戚之间,何乃太丰。感之极矣,领谢再谢。今因回程之便,敬修尺素,少申问候之忱,以剖鄙意。   不赘。年月日外有与侄女寄来米珠一斤,豆珠二十颗,赤金镯子四对,五宝项圈一对,香串八匣,香包四匣,宫扇八匣,绣帕四匣,白银四百两,上用百合香,二瓶查收为感。   西门庆看了喜之不尽,说:“物事在那里?”二人忙出去,一件一件都拿到书房,当面打开,见了数目。把八封银子也交待明白。还有使剩下的银子二十两递与官人。西门庆道:“这个二位买盅酒吃。过于乏了,另日接风,歇着罢。”他二人不肯受,官人道:“算我的接风酒,不请你们就是了。”韩二、来兴儿拜谢,回铺中去了。   官人叫春鸿、文珮说:“你们去把八个丫头都叫了来。”不一时,丫环们来了。西门庆说:“你们把这些东西都拿到三娘屋里去。”丫环答应,一齐动手,一件一件都拿出去了。官人把银子叫春鸿、文珮抱着带着,二人往蓝姐房中来,说道:“这是你叔叔给你带了来的,把书字你看了便知。”蓝姐看了,亦是喜欢,说:“我打量你说玩话,又生受老人家。”把东西检点着看了一回说:“这东西不可独吞。”于是,打开米珠盒,拿戥子称了五两分作五包,又把豆珠拿出十颗来,把镯子拿了四个,项圈拿了一个,又拿了四匣香串,四匣扇子,一瓶百合香。叫丫环:“每位娘送镯子一个,米珠一两,豆珠二颗,香串一匣,扇子一匣。春娘楼上不用镯子,送了项圈去,也不用香串、扇子,把这瓶百合香送了去。”分派已毕,众丫环分路去了。   少时,回来说:“众位娘与娘道谢,说娘得了多少东西,娘用就是,了又送这些来。收下了,面见再谢。”官人说:“你把香串、香包递给我。”西门庆拿了四挂香串、四个香包递与小玉、楚云、秋桂、珍珠儿,每人两样,四个人磕了头。官人又拿了四挂香串递与天香、香玉、素兰、紫燕,每人一样。又拿了两个香包递与春鸿。文珮每人一个。四个丫头与两个小优儿都磕了头。分散已毕,蓝姐叫秋桂把余下的并银子都收了。官人喝了茶,小二姐睡醒了。西门庆搂来抱在怀中戏耍了一回,递与奶子,过书房中去了。   且说珍珠儿得了香串、香包,乐的跳跳躜躜,飞跑到楼上告诉金宝说:“爹给了我两件香物,香的了不得。”金宝说:“他不会行事。一样人两样看待。怎么独把项圈给了二娘,就不给我?百合香呢?到底爹公道,你们是大的,每人两样;小丫头每人该给一个。我早听见妈妈说了。不是爹想着你们,还得不了呢!好生带着,别弄坏了。”   正说着,珍珠儿说:“了不得,我的鸳鸯腿带子丢了。”满地找寻,三间楼找遍无有。金宝道:“你才从外跑了来,大半是丢在院子里,外头找罢。”于是珍珠儿下了楼,前前后后满院里都找到了,那里有个踪影。   正在着急间,王经来了说:“你找什么!”珍珠儿说:“我的扎腿鸳鸯带子丢了,也不知丢在那里,找了这半日总无下落。”王经笑了说:“我倒得了根带儿,不知是谁的。”珍珠儿陪笑说:“你捡着给我罢。”王经道:“世界上那有这样容易事,我还留着玩呢!”珍珠儿说:“好哥哥,给了我罢!”王经见他柔情软语,不由的心生一计说:“你真要,我放在厨房里了,跟我取去。”珍珠儿找东西的心胜,就跟了王经来。   事有凑巧,到厨房,一个人也无有,王六儿打发饭去了。珍珠儿说:“拿来罢。”王经说:“在里头屋里呢。”珍珠儿进入里面说:“在那里?”王经从怀里掏出来说:“这不是!”珍珠儿才要接,王经说:“白拿了去么?”珍珠儿说:“可怎么样?”王经说:“叫我乐乐。”珍珠儿红了脸来夺。王经按在炕上不容分说,硬行云雨。珍珠儿先还不从,后来半推半就,任其张狂。行事已毕,王经把腿带给了他,看见他戴着一个香包,说:“你给了我罢。”珍珠儿舍不得,抬腿就跑,被王经三赶上,揪断了系子抢来跑了。珍珠儿见无人,也回去了。   到了次日,西门庆在金姐楼上吃酒,问珍珠儿:“你得了香串是绿的,那香包是什么花样?”珍珠儿说:“是鹭鸶洗莲。”官人说:“拿来我看。”珍珠儿不言语,半晌答道:“在腰里戴着,不知几时丢了。”官人说:“丢了不找么?”   珍珠儿正在不得话间,玳安说:“谢爹、常爹来了。”官人忙下楼迎接。三人叙礼,到书房中坐下。谢希大道:“我遇见韩伙计来了说,路上难走的很。”西门庆把太监很喜欢,礼物都收了,还给三嫂子带了许多的物事,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希大道:“哥大喜了,又添了这门亲戚,好处多着呢!”于是摆上酒,上了些现成的酒菜,三人对饮。常时节道:“有福的不在忙,无福的跑断肠。似哥这段造化,世上少有。”官人道:“这是兄弟过讲。不过是天月二德。”吃乐了,换了大杯,又饮了一回。希大道:“酒够了,还有事呢!”官人说:“忙什么?”二人说:“有人等着,另日再来。”言罢,站起告辞去了。   西门庆要回后面去,走至大厅房,见王经在台阶上睡觉。才要叫他,见他衣襟翻处露出一个香包。细看,却是珍珠儿之物,动了疑心。不觉大怒,一脚踢起来,一片声问:“这香包是那里来的?”王经愣怔着跪在地下,摸不着头脑,只是不言语。官人追的紧,才说是小的捡的。官人说:“珍珠儿丢了,不知真假。你既捡了,为什么不给他?事有可疑!”叫玳安叫了进福、进禄:“取大棍来,与我打着问他!”王经只是磕头,吓的浑身乱颤。官人那里肯依,叫拉下去打。三人不敢怠慢,把王经拉下来,褪下中衣,露出雪白的屁股按住,一连打了十棍,只打得嫩肉流红。官人说:“问他到底是那里来的?”王经哭道:“小的实是院子里拣的。打死了也无别话。”官人见问不出头绪,也不打了,说:“放起他来。”王经叩头。官人说:“拣了人家的东西就该给他,打你个昧物见小的不是,把香包物归本主。你去罢!”王经见饶了金命水命,抱头鼠窜的跑了。西门庆歇了一回,过后边不题。   日往月来,不觉到了腊月二十三日,家家祭灶。是晚,满堂挂了纱灯,摆上供。西门庆冠袍带履,点烛焚香,行了礼。众姊妹都打扮的齐齐整整,袅袅婷婷,也行了礼。只听的鞭炮连声,好不热闹。   官人叫玳安来说:“道临年近了,你们早早的把门神对子拿出来。我记的都旧了,买了新纸照样儿裁了,叫聂雨湖写去。把门神交给画匣照样儿画了,架子见了新,裱好了,有掉了的环子、钩子收拾齐整。祖先堂上的供物陈设有旧了的也更换更换。佛前五供香炉、烛台、花瓶、海灯,一切应用香蜡、纸马,以至前后应用纱灯、穗子,灯有旧了、破了的也粘补粘补。再过年应用猪羊、鸡鸭、肉面、花盒、鞭炮,也要办妥了。你与王经承办,别像去年丢三落四的,临阵磨枪。”玳安应诺说:“记得了。”   说话间晚了。满堂点起纱灯、羊角灯,摆上酒。官人上座,月娘、春娘与官人并坐,蓝姐、屏姐、黄姐、金姐按次对坐。孝哥打横。摆了二十个果碟,是关东糖、南糖、皮糖、人参糖、云片糖、夹馅糖、芝麻糖、豆酥糖,还有应时酒菜,把酒来斟,夫妻畅饮。下面小玉、楚云、秋桂、珍珠儿,穿红挂绿,着紫披蓝,唱昆腔小曲。又叫春鸿、文珮唱南曲儿。琵琶丝弦,美耳中听。   饮了一回,月娘道:“今日是小年,咱们何不凑个趣儿。不要这刻板的文章,改个样儿。”春娘说:“怎么改样?”月娘说:“你们都会唱,独我与二姐不会唱。你们会唱的每人唱一个,我们不会唱的说个笑话。违令者罚酒一杯,岂不有趣?强如他们唱的都听俗了。自弹自唱也多喝一盅儿。”众姊妹大喜。春娘道:“拿琵琶来,我先唱。”楚云递上了琵琶,定准了弦,唱了个赶板,慢吐娇音,唱道:   桂子桂花桂叶多,桂树长在桂山坡,桂花还得贵人采,桂姐还配贵哥哥。肉儿小娇娥,那有姻缘错配着。   春娘唱毕,把个秋桂羞的面红过耳。官人说:“怪油嘴,单管胡说胡唱的,不知是什么!”大家都笑了,把琵琶递与黄姐,说:“唱个平岔。”唱道:   叫奴怎了,这事儿蹊跷,奴家的裙带子少了一条,若叫那当家的知道,岂肯饶!想必是昨日晚上猫叼了去,也不知那个情郎谁拿了,好叫我心下不明暗发毛。   黄姐唱毕,别人不懂,把个珍珠儿弄得一红一白。西门庆也疑惑了,说:“你们不是唱曲儿,是商量着打讥讽呢!要不好生唱,我就把他的舌头咬下来。”该屏姐唱了,定了定弦,唱了个《寄生草》,十指尖尖,弹的神出鬼入,真有绕梁之音。嗽了嗽嗓子唱道:   玫瑰花儿头上戴,挽了挽乌云别上根金钗,作女孩儿十五六岁人人爱,俏才郎过来过去把风流卖。十七十八岁好似一朵花儿才开,引的奴迷离魔乱把相思害 。   屏姐唱毕,官人道:“这里面也有话,小油嘴暗含着说我呢!这时候我也不说什么,等到晚上躺下再与你算帐。该谁唱了?”金姐道:“该我了。我唱个好的罢。唱个倒搬桨儿。”唱道:   大河里洗菜叶儿漂,见了一遭想一遭。人多眼杂难开口,石上栽花不坚牢。肉儿小娇娇生生,叫你想坏了。   金姐唱毕,官人听了,赶着金宝打,说:“这个小淫妇比别人更胡说,不看世界的面,立刻不饶你!”引的众姊妹哄堂大笑。西门庆向月娘、蓝姐说:“你们不会唱的渗不过去。好好的说个笑话我听。说不笑罚酒一大杯。”月娘道:“我先说一个看笑不笑。”听了——   一家新娶了个媳妇。次日娘家来上头,公婆说:“还未起来呢!”他母亲道:“岂有此理,叫使女快去瞧来!”丫环回说:“瞧了,还早呢!姑爷上半截起来了,姑娘下半截才起来。”   月娘说完,大家笑个不了。官人往蓝姐说:“该你了。”蓝姐道:“我说一个文墨的,不村不俏,还要可笑。只怕笑倒了。”说道:   一个年轻的妇人在门首站立,见对门一妇人抱着个娃娃。那人指着娃子说:“你也有了么?”妇人道:“无有。”那人道:“你天天守着当家的,难道他不么?”妇人道:“他可倒不不。”   蓝姐说毕,官人道:“这倒可。”笑众姊妹也都笑了说:“到底是作诗的人,说个笑话也文绉绉的。”又吃了一回酒,叫四个家乐又唱了几折。天交三鼓,都困了,各自归房。   西门庆扶着楚云往春娘楼上来。上了楼也不吃酒,一手拉着春梅,一手拉着楚云,三人入房,一夫两妇,共入罗帏,上床安寝,不在话下。这一来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逞豪华孝哥添寿 李铁嘴看相传方   却说光阴似箭,不觉过了年节,正月二十一日是孝哥的生日。父母爱子之心不所不至。又见他读书奋态,从无一日旷功,西门庆与月娘喜之不尽。与先生告了三天假,在花园燕喜堂摆酒。有吴二舅、乔大户、大妗子、二妗子、大户娘子、应二娘子、谢希大、常时节、薛姑子、王姑子都来与孝哥做生日。   众姊妹打扮的油头粉面,粉妆玉砌。玉月穿着混鷂皮袄、灰鼠裙、戴着盘丝鬏髻,满头花翠。春娘穿着天马皮袄,硕鼠裙,戴着软翠鬏髻,五宝项圈。蓝姐穿着貂鼠皮袄、白狐裙,戴着金丝鬏髻,别着两只斜凤。屏姐穿着金貂皮袄、银鼠裙,戴着过枝鬏髻,配着一对珠花。黄姐穿着麻叶皮袄、云狐裙,戴着鸳鸯鬏髻,配着珠翠花钿。金姐穿着火狐皮袄、飞鼠裙,戴着嵌珠鬏髻,亦是金银首饰。满堂上花枝招展,香气袭人,都各有礼物。到了燕喜堂与亲眷们见了礼。   大丫头小玉、楚云、秋桂、珍珠儿,小丫头天香、玉香、素兰、紫燕,都是穿红挂绿,着紫披蓝,打扮的千娇百媚,粉团一般。   丫环递上茶来,月娘、春娘安了席,大家坐下。前边众客到齐,西门庆巡了酒,摆上南北碗菜,孝哥按次行了礼。众仆从与孝哥叩了寿。叫了一档南十番,声吹细乐,北鼓云锣,笙管笛箫,十分幽雅。文珮执壶,春鸿巡酒。阖家欢乐。   后边亦是一样的筵席。四个家乐扮了昆腔唱小曲儿。琵琶丝弦,好不热闹。小玉、楚云唱了一折《渔家乐》,秋桂、珍珠儿唱了一折花鼓子。大户娘子十分欢喜,每人赏了一对香包,月娘也陪赏了四方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