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续金瓶梅 - 第 11 页/共 12 页

到了三月二十五日,是春娘的满月。官人在聚景楼摆酒,叫了对子女戏。堂堂在翡翠轩备席,预扮了四个家乐。有乔大户、吴二舅、谢希大、常时节、贲弟付、孙寡嘴、祝麻子、白赉光,都有礼物。还有任医官、吴道官、韩主管、和尚道坚也来作满月。西门庆让至聚景堂,入了座。堂客到了,是大妗子、二妗子带着郑三姐、段大姐、应二娘子、薛姑子、王姑子、李桂姐、吴银儿、蔡姥姥。众姊妹都打扮着出来迎接,各献了礼物,都是八仙、寿星、铃铛、锁子之类。还有各衙门差人送的烧猪、烧鹅、整鸡、整鸭,各色包子、馒首,摆了几桌。月娘安了桌,把酒来斟。开了大戏,唱了三出帽儿,点了杂剧,跳了加官,放了赏,又有砖厂黄庄薛、刘二相送礼贺喜。官人叫回帖致谢了。   这里开了胄子,上了割刀点心,吃着饭看戏。   翡翠轩也是一样筵席。四个家乐与生旦帮场接唱。只听的锣鼓丝统,好不热闹。众客堂齐声喝采,笑语喧哗。整吃了一日酒,至晚才唱了,煞了台。春娘与众亲眷道了谢。   官客先散了。   众堂客来看满月的婴儿,一齐上了楼。碧莲抱着喜哥,玉香抱着乐哥。大家看了一回,按次坐下。大妗子道:“众位看,年成赶的,这娃子都会笑了。”二妗子说:“姐姐说的不错,这一个比哥哥还鬼头,都会吃手了。”众人喜之不尽。丫环上了茶,又坐了一奉,大家告辞,回家去了。   不言众姊妹也各自回房,单说冯金宝来到自己楼上,满心的不快活。与珍珠儿说道:“你看老天不公道,咱们百计千方连个女儿不能养,你看他二娘不知什么时候合了辙儿,三捣两捣就怀上了。养个娃子我也不恼,怎么偏生了一对双生?岂有此理!”珍珠儿说:“我也是看不上,想是爹才起来,谁又补了一个。”金宝说:“也罢了,才养了几天就商量着要结会么亲!保的住谁活定了?可巧就有两个孽种,他们就闹翻了!气杀我也!蓝如玉不是样子?白是个丫头,还疼得像凤凰蛋,如今又有了这两个崽子,还不当祖宗养活么?你我熬什么,瞅着下巴过罢!明日楚云也美定了。你看他不像浪六儿?每日变着法打扮,不知要怎么哄你爹!那行货子认假不认真。若哄转了,她是个才开花儿的丫头,还愁弄不出唾沫蛋来?”说着哭起来,开言大骂。珍珠儿说:“不妨事,咱们想个方法,唤虎出洞,把爹抻过来,咱们也养个双生争口气。”金宝说:“傻丫头,还抻什么?你看楚云小娼妇粉头还算不了什么。二屋里的三十岁的人还浪出水来。他们又是从小儿的陈帐,咱们骑着马也赶不上,还说什么?任命罢了!”越说越恼,一头躺在床上赌气睡了。   到了次日,月娘回家未能歇息,闻知金宝妯娌不和,暗中争论。几次看不上,又难解劝。日夜忧思,酿成一个肝气病。连日办理喜事尚还不觉。这日吃了饭睡了一觉,忽然心里疼,两肋发胀,就不好了。叫小玉摩挲心口,揉肚子,越发疼的很了。唑疼的满床折饼,哎声不止。众姊妹都来了,七嘴八舌乱成一处,说:“昨日还好好的,今日就病的这样!”金宝说:“人吃五谷杂粮,那里保的住不生病?好运不善交,丕极泰来。”春娘瞅了一眼才不说了。只见月娘略疼的好些,说:“你们不用害怕,把刘婆子叫了来瞧瞧,我就好了。”春娘忙着人叫刘婆子去。   不多时,刘婆子就来了。进门先烧香,看了看说:“大娘是撞客了。”给了一道符,一包面子药,用凉水吃了。少时,疼的更紧,抱着心,四肢冰凉。小玉慌了,告诉官人。西门庆跑来一看,心下着忙,即叫玳安请任医官去。看看大娘怎么了。玳安答应去了。这里月娘出起汗来,只是害冷。官人也无了主意,连声叹气。   正在着急,大夫来了。官人说:“快请进来!”迎至房门。   医官进了上房,与官人见了礼,说:“看哪一位?”官人说:“我家大娘不知怎么了,求老兄看看。”医官进了内室,诊了脉,问了起居。大夫说:“大娘是六郁伤肝,肺受风寒,闭滞不通,名寒火肝气。此症必须急治。不然,日久传经就作了根子担不起。必须五积散再加平肝气的茏,方能见效。若看错了非同小可。”官人也愣了,说:“求老兄救她才好。”任医官说:“不妨,脉气有余,就费手。学生无不尽力。”开了方子,说:“吃了药,明白再看。”言罢告辞了。   这里,玳安抓了药,小玉煎好打发月娘吃了,睡了一觉,略见好些。   次日,医官来了诊了脉,改了方子,又吃了两剂,虽解了急止了疼,只是饮食不进,四肢无力。众姊妹说:“还得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东西着什么调养?”又服了两剂香砂平胃散才渐渐的见效。胃口大开,一日好似一日。整病了一个月,用心调养才大好了。西门庆亲身谢了医官,送了八匹大缎、一对元宝。   日往月来,不觉过了两个月。这日乔大户家办百禄。月娘也大好了。众姊妹都打扮的齐齐整整,袅袅婷婷。备了八只羊、八坛酒、十匹大缎、十匹锦缎,还有金镯、珍珠、宝石、缨络、项圈之类,带了侍女、丫环,也是新衣新裙,到乔大户家作百禄代放插带。大户娘子迎接,道了生受,让至大厅上摆酒。早备四下名班大戏。只听的锣鼓喧阗,鼓乐齐鸣。上了南北碗菜,把酒来斟。开了大戏,先唱帽儿,后唱小戏。阖堂欢庆。   饮酒中间,月娘、春娘说:“我们一事两勾当,亲家老爷许的亲插带了罢。”大户娘子道:“我们也议妥了。既是众位娘们不弃嫌,亲上结亲,祥瑞无比,就赏了罢。”春娘大喜,说:“把我们媳妇抱出来,大家看看。”大户娘子说:“这是自然。”忙叫奶子一人抱着一个来到席前。月娘抱了大的,春娘抱了小的。仔细观看,虽是小儿,都穿着扎绣的衣裳,带着孩儿发,都是面白如玉,口似涂硃,两双眼如一汪秋水,四只手似出土葱根。好两个女娃子,把春娘爱的动不得,忙叫楚云递了如意,又与小娃子各戴了四个小金镯,说:“大的是喜哥的媳妇,小的是乐哥的媳妇,是我们的人了,过了十岁再磕头。”大户娘子大喜,说:“好是好,就是太便宜了二娘,养大了还得我给我们饭钱!”说的哄堂大笑。奶子抱了小娃子去。大户娘子与春娘换了盅,全了结亲之礼。大家饮酒看戏。   正饮中间,乔通说:“西门老爷来了。”大户忙整衣出迎。西门庆说:“今日是女眷的事务,必要我做什么?”大户说:“虽是如此,怎么亲家倒不来呢?咱们不是外人,不可上俗套子。”说罢让至里面。众姊妹都站起来与官人道了喜。西门庆与大户娘子也道了喜,又与乔大户相对长揖。   廊下东西原设两席。东边让官人坐了,西边是大户亲族陪坐。乔大户斟了酒上了席面。小旦下了台,官人与堂客点了戏,按次唱起来。大户不许跳加官,包了赏,开了胄子,上了羹汤、点心。吃了饭,官人告辞,先回去了。   众姊妹又到大户娘子卧室与女娃子玩耍一会,看了百禄小儿虽不足月,比足月的还壮。丫环递了茶,大家坐下。才要点灯,月娘说:“天晚了,我们回去罢。”大户娘子让至再三,春娘说:“这还怕不来么》”说罢,月娘带领姊妹丫环回家去了。一宿晚景不提。   至了次日,西门庆无事,在书房闲坐。闷的了不的,叫春鸿、文珮二人拿了气球踢了一回,便提起兴来。于是让文珮叫了四个大丫头来也踢气球。小玉、楚云答应,挽起袖子,拽起衣襟,露出红绿汗巾,舞动小脚儿踢了一回。次是秋桂、珍珠儿也免了袖子,拽起衣襟,带着黄橙橙的响镯,踢将起来,如落花飘舞。早有小丫环报与众姊妹,春娘、蓝姐、屏姐、黄姐都来了,惟有月娘、金宝无来。春娘说:“你们好乐,就不叫我们一声?怪行货子,安着什么心!我们偏来搅你,看你怎么着!”官人笑了,说:“小油嘴,单管胡说。我坐的闷得很,叫他们耍子解闷,还安什么心?”   春娘说:“既如此。咱们大家耍耍、我出个主意:点着名儿叫他们拿着对踢。”官人说:“很好。先叫春鸿与楚云踢。”二人答应,踢了一回,果然好看。春娘说:“我也要点一对,叫秋桂与文珮踢。”二人答应踢了一回,也甚可观。官人说:“又谁说了?”小玉、珍珠儿说:“我们二人踢吧。”蓝姐说:“小脚儿对小脚儿才好呢!”二人答应,也踢了一回。珍珠儿滑倒了,蹬开了汗巾,几乎掉了膝裤,把众人都笑瘫了。   官人说:“既来之则安之。你们既说小脚儿好,我要你们里头一对。二娘有孩子,三娘不会踢。”望着屏姐、黄姐说:“我要叫你们踢一回可使得么?”二人说:“有什么使不得的?大家凑趣才热闹。”言罢,二人拽起衣裙,天气炎热,都穿着漏纱膝裤、五色香络、绣花弓鞋,踢将起来,只听得响镯叮咚,如蝴蝶一般。神出鬼入,遍地金莲,风也不透,雨也不漏。官人连声喝彩,把春娘、蓝姐都看呆了。蓝姐说:“不知四娘、五娘有这般武艺!明白教给我也学着踢。”二人踢了半日,把气球踢上天去,用手搂住才不踢了。   官人叫人摆酒杯娘们道乏。丫环拿了一个攒盒,五个人在书房痛饮。酒至半酣,春娘叫春鸿、文珮拿琵琶来,说:“相公们别竟认得爹,今日要劳动劳动,二位唱几个曲儿听听。”春鸿暗笑说:“二娘又犯了醋了。”忙答道:“娘们赏脸,敢不尽心?”于是二人唱了几折比寻常声响神足。官人也乐了,换了大杯又饮以一会。五个人只吃的前仰后合,大醉而归不题。这一来,毕竟又当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遇恩诏任转沂州  甘小姐寅夜被盗   话说西门庆联姻之后,寒来暑往,不觉过了一年,这日是喜哥、乐哥的一周岁。月娘叫丫环在大厅上放了八仙桌,铺上红毡子,摆了许多的什物,是梳抿、戥子、算盘、笔墨、历书、如意、文玩、瑟剑、元宝之类,预备抓周。   众姊妹都来了,都是穿红挂绿,着紫被蓝。春娘带着奶子碧莲、丫环香玉,每人抱着一个娃子来至大厅上,一齐坐是。丫环上了茶,月娘说:“抱过娃子来就抓起来看。”于是碧莲、玉香把娃子抱在桌子上,众姊妹看着抓周。月娘说:“我儿爱那个就抓起来。”只见喜哥先抓了历书,乐哥儿后抓了戥子。众姊妹说:“大哥儿后来必是好念书。”大丫环们说:“二哥儿后来必有钱使。”又看着玩耍了一会,收起历书、戥子来。   须臾抓毕,就在大厅上摆了酒,大家畅饮。春娘与屏姐、黄姐、金姐说:“今日咱们自己喝,也多喝盅儿。”三人说:“好极了。谁唱错了罚酒三盅。”月娘、蓝姐说:“既是四位高兴,我们也出个主意,叫大丫头跑竹马,小丫头跑百戏耍子,好不好?”春娘说:“这才有趣儿。”说罢,大家弹唱起来。丫环们跑跳玩耍。   大官人来了,说:“我将赶上。打发了县官起了身,又有人告状,耽误了功夫。发放了才来的。”说着抱过两娃子来问:“抓了什么了?”月娘说:“大的抓了历书,小的抓了戥子,好不好?”官人点头说:“吉祥如意。”将娃子递与了碧莲,丫环斟上酒,赶了几盅。又叫姊妹四人每人唱了一个曲儿,看着丫头们跑竹马、跳百戏。   正饮着,玳安回说:“谢爹与常爹来了。”官人出迎,二人作了揖说:“我们赶嘴来了。今日正在酒楼吃酒,遇见王经说哥今日家中与小哥儿抓周,怎么不告诉我?特来要酒吃。”官人说:“小儿俗事,故此未敢惊动。既来了,酒是现成的。”说着进了书房,三人坐下。叫文珮搭了桌子,立刻摆了许多的嗄饭。春鸿斟了酒,大家唱起来。官人说:“我正想个人,大家坐半日。你们来的巧,咱们尽醉方休。”又说起乔家续亲之事,二人夸奖不绝,叫春鸿、文珮唱了回南曲子。三人划拳行令,整吃了半日酒,点上灯才吃饭。又坐了一会,天交了二鼓,告辞回家不题。   话不可重叙。且说这一年是建炎十二年,宫中皇后生了个太子。天下放了净牢大赦,内外大小官员,文职拣才学好的,武职拣军功大的,俱实加一级。军民各有赏赍,蠲免一年地丁钱粮。天下颁了诏,雨露均沾。   言不着别省之事。单说太监蓝壁见圣旨一下,心中记持着女婿,奈他文才太浅,难以保奏。忽然想起西门孝,来他是科甲出身,且文章通达,现署历城县抚民州同,不荐举他保谁?主意已定,次日五鼓朝参上了保本,荐举了西门孝。龙心甚喜,准了本,将西门孝实加一级。现有山东沂州府知府员缺,即着西门孝补授钦此。部文行到济南府,即转到历城县,西门孝接了文书,见是奉旨补授沂州府的思旨,不由的喜出望外,即排香案,望诏谢恩,阖城官员都来道喜,把甘小姐喜得眉欢眼笑。丫环丹凤、青鸾与小官人磕了喜头。   小官人先差人与云里守道喜。参府闻知,喜之不尽,即来到衙中与西门孝道喜。衙内大摆筵宴,衙役三班都来叩喜。西门孝叫聂雨湖,修了一封报喜的家信,差人上清河县报喜。这里即文行书委员署印,先拜了阖城官员,本城府道县官每日会酒。   不上半日,委员到了。西门孝打点行囊,定于月外起身,择吉交代印信,交割府库钱粮,雇了驮轿,装了箱子整忙了十日。   云里守特来送行。云夫人与女儿难割难舍,送了好少的路仪。坐至二更,与甘小姐洒泪而别。   到了次日,李海、杨安上了驮子,扣备鞍马。西门孝带着家眷,坐了驮轿,官役护送,全分执事起了身。大小官员送至十里长亭。西门孝下了马,领了饯行酒,辞了同寅官吏,上了官塘大路。行至首站,早有云参府在那里等候,历城县预备下程,西门孝与甘小姐住了一夜,翁婿父女不忍分离。到了次日,官差不出自身。无法,与云里守拜别上了轿马。家人在前引路,往沂州府上任去了。   话分两头,且说西门庆这日从衙门中来,将至大门就遇见下书的承差下了马,与官人叩喜。官人说:“喜从何来?”承差将恩诏加级少老爷吹升沂州府的话细细说了一遍。官人听了说:“这才是在肠纯嘏。”连忙与来人道乏,叫王经让到学房里坐。   官人来到上房见了月娘,学说一遍。月娘说:“有这等事!可有书信?”官人说:“还未问他。”说着玳安进来,将书呈上说:“承差说,因包马来迟,未能面递,问有回书无有,即刻回县交差。”官人看了书信,见上面都是文话,把春鸿叫了来,细细讲了一遍,才知是重沾雨露,与父母叩喜,上了任再来省亲,阖家都好,其余不过是吉祥话。末尾写“不肖男某叩拜”。夫妻大喜,众姊妹都来了。春娘说:“咱们可好了!双喜临门。”都与官人、月娘道了喜,纷纷议论。西门庆叫玳安待来人酒饭,修书一封,又赏了二十两路费,打发去了。   这里官人把来兴儿叫了来,差往沂州府与西门孝贺喜。一面排了捍案答谢天地。月娘在上房摆酒请官人、众姊妹吃酒。四个家乐家常打扮,都是比甲裙衫系逢各色汗巾,下边弹唱,阖堂欢庆。   正饮中间,贾守备、秋提刑、张团练、刘学官、张二官、李知县差人道喜,又有吴二舅、乔大户来了。官人让至书房,将坐下,谢希大、常时节、贲弟付、二捣鬼来了,与官人道了喜。大户道:“亲家今年迎着喜神了。你看一连几件喜事。小大官三四年的光景,连升三级,往后还不可限量呢!”谢希大道:“别的不以为奇,最好的是三任未离本省;也是祖功宗德,才能光前裕后。”玳安、胡秀、春鸿、文珮递了茶,六人说:“失陪了,我们还有事呢!”说罢,站起,官人送至仪门,有吴典恩会了孙寡嘴、祝麻子、白赉光也来道喜。西门庆让里面坐,四人告辞说:“哥也有事,我们再来罢。”说罢去了。   官人回至上房,众家丁妇女与官叩了喜。先不吃饭,与月娘到祠堂磕了头,又到佛堂烧了香才吃晚饭。点上灯,越想越有趣。官人要了鼓板来,叫春娘吹笛,屏姐抓筝,自己唱了几支昆腔。天交二鼓才入房安歇,不在话下。   且说西门孝上了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走了十几日。这日到了沂州府的交界,早有阖城的官员满副执事,预备着大轿在郊外迎接。西门孝下了马,按次接了手本,见了礼。上了大轿,一把红伞引路,排开旗锣伞扇,黑红帽子,手执板棍。只听得十三棒锣鸣,衙役喝道来到关厢,早惊动了军民百姓。人山人海,齐来观看。不多时进了城,只见三街六市,甚是齐整。过了几道牌楼,来到了府衙。各门上结彩悬花,三班衙役排班伺侍。大堂上拜了印,到二堂坐下,属员齐来参见。   公事已毕,掩了门,官眷到了。进入后堂,卸了驮子,一切箱笼搬到里面,安放妥了。   西门孝出衙拜了同寅官吏,都有下程礼物。回到衙中,大摆筵宴,不必细说。   自次日起,每日众官摆酒唱戏与西门孝接风,整忙了十数日。接见了纯制,告了假,择日省亲。查完了仓府库,不觉过了一个月。西门孝叫李海、杨安雇了头口,收拾行李,定于次日起程。与甘小姐告别,夫妻吃了半夜酒。   次日骡夫到齐,扣备鞍马,将开城门就起了身。李海引路,马夫、驮子跟随,众官在十里亭送行。西门孝领了帖说:“回程再叙。”鞭鞭打马,径奔清河县省亲去了。   不言西门孝起程去后,且说沂州府衙中只甘小姐带着青鸾、丹凤,每日闷坐衙中。这日无事,娘儿们做针线解闷,至三更方睡。都乏了,睡得人事不知。不想本府有一伙帮闲的捣子输急了,勾起贼心,说:“新任的知府来的火伞,必有资财。咱们定一计,趁本官不在家,你我都打了脸,今夜至他家偷些衣物,大家受用,岂不是好?”众人甚喜。主意已定,是夜果然抹的黑煤乌嘴,带了熏香来到府衙的后墙。听了听,鸦雀无声。众人越墙而过,原来是座花园。转了几个弯子,从罩房墙上跳入后院,也无动静。只见有一个后门,又听了听,俱已睡熟。众人大悦,点了熏香,拨开门,点起了亮子,如走无人之境。   你这话说离了:堂堂府衙,岂无人知觉?看官:天下衙署,宅门以里为内宅,官役不能入内。虽有侍女丫环,又被熏香熏住。就是英雄好汉也敌他不住。故众贼放心大膽,任意狂为。   闲言少叙。这些人也不进内室,将西屋收放衣物箱柜打开,把上样的皮棉衣服、绸缎尺头包了七八包,零星余物丢了一地,仍归旧路。出了后门,只听一阵狗咬,早惊动了两个巡更的更夫。一个拿着挠钩,一个带着顺刀,将走至罩房后更道,见一伙人扛着大包袱藏藏躲躲,就知有了贼了,他二人是打拳脚弄枪棒出身,不慌不忙隐住了身形,见临近了,一个用挠钩先搭住一个,抡拳乱打,一脚也踢倒一下,拔出刀来说:“往那里跑?”众贼见势头不好,撂下包袱都东窜西逃,上了墙逃命去了。   这里二人见得了包袱,只顾寻找物件,被获的两个贼得便也跑了。这人说:“人在这里看看,你到里面叫人来,大家查看。”那人答应,来到它门,叫了半日无人答应,还是茶房的老婆子在梦中惊醒,说:“不好了,怎么都叫不应了?”拨开门进房一看:见后门大开,甘小姐与两个丫环都背了气了,大睁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婆子就知是受了熏香。忙点上灯,叫起伙伴来取了酸菜汤给甘小姐、两个丫环灌将下去。半日才苏醒过来,吓的浑身打颤,放声大哭,说:“眼瞅着十几个人进了西屋,明灯蜡烛,开了箱柜,把衣物都拿出来,只不能说话,也动转不得。你们还不拿住?不然,东西都丢了。”婆子们说:“外面报的:东西夺下,贼都跑了。”甘小姐说:“虽无拿住,难道饶了他不成?”婆子说:“先查点了衣物再作道理。”于是到宅门叫:“来人,将包袱交进,查明听信!”更夫即到更道,二人将包袱交进来,丫环与甘小姐一一查点,一件不少,才把心放下说:“此事也不是我办的,等小官人回来再办不迟。”婆子们忙跑下说:“求奶奶千万不究才好。若官府知道了,阖衙的人都耽不住,就是街道厅也有不是,姐姐行好得好,开恩饶了罢。”甘小姐点头说:“既如此,以后叫他们小心。我不究就是了。”婆子磕了头到宅门说:“你们放心罢,夫人施了恩。”二人大喜,回班房去了。   说着,天亮了,婆子回房整理不题。   再说西门孝在路上走了十几日。这日到了清河县交界,早有探马报了各衙门,有贾守备、秋提刑、张二官、李知县、张团练、吴巡检都到接官厅迎接。递了手本,西门孝见了吴典恩的名字,想起了旧日的仇恨,点了点头,一声也无言语。下了轿,与众官见礼,都称叔伯,瞅了吴典恩一眼就上了轿,进城去了。   大官人早已差人来接。到了家,西门庆、月娘众姊妹都接到仪门,跟依衙役闪在一旁,西门孝下了轿,进了大门,与官人、月娘叩了安,又与众姊妹见了礼。父子久别,不免伤心难过,拉着手进入里面。西门孝又与官人、月娘众姊妹行了喜礼,悲喜交加,又到祖先堂磕了头,拜了佛堂,回到上房。众家丁妇女与小官人叩了喜,递上茶来,父子这才叙话。问了媳妇好,说起恩诏沾恩,喜出望外,是侥俸。从人献上土仪与甘小姐叩喜的禀帖。月娘甚喜,叫丫环与各房分送。   说着,吴二舅、乔大户来了。官人让至书房,道了重喜。将坐下,有贾守备、秋提刑、张团练、刘学官、张二官、李知县来送下程。西门孝说:“知道了,收下罢。”又有谢希大、常时节也来道喜,一同让至书房,叙了寒温,与大户、二舅同坐。春鸿、文珮上了茶,四人共饮。大户道:“小大官福遂貌转,发了福了。”希大道:“衣锦荣归,天伦乐事。”又坐了一会,四人告辞。官人也不强留,都回去了。   西门孝又到各房里看了家人男妇,各赏银十两。这才摆上酒,父子、月娘众姊妹坐了一桌,上了整桌的席面。丫环斟了酒,骨肉团圆。官人叫四个家乐唱了几个吉祥曲子,又唱了几支喜庆昆腔。整吃了半日酒,至晚安歇。西门孝仍跟着月娘,官人在春娘楼上歇了。   次日一早,西门孝与大官人同至坟上祭了祖,叫张安办理修理坟茔。西门庆先回来,西门孝后进了城,拜了各衙门官员、亲友,至晚回家,不必细说。   第三天,是乔大户与西门孝接风。叫了名班大戏,请了官人、月娘、新亲家众姊妹吃酒,至晚方散。西门庆大醉而归。   话休饶舌。西门孝一连住了十天,今日这里接风,明日那里担虚,一日无闲。这日,西门孝要回任,月娘哪里舍得?西门孝道:“为儿的也不愿去,但食君之禄,身不由己。望父母宽心保重,明日景起程了。”说罢,叩辞了,又至各房告辞,都恋恋不舍。一面叫从人收拾行李,打点包裹。众姊妹备了饯行酒,整吃了半夜,次日拜辞了官人、月娘众姊妹,送至大门,母子洒泪而别。西门庆与吴二舅送至永福寺,众官吏送至十里亭。只见李海大打着顶马,西门孝穿着行衣,骑着大马,杨安在后带领官役、驮子,前呼后拥,回任去了。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辨秋审连升三级  过沂岭绝处逢生   却说西门孝省亲加任,走了数日。这日到了本府交界,早有本县带领四衙衙役三班迎接。西门孝下了马,大家见礼,换了大轿,全副的执事进了城。穿街过巷,喝道鸣锣,进了衙门。   众官参见已毕,掩了门,甘小姐带着青鸾、丹凤接入里面,叙了些远别的离情。在后堂摆酒,与小官人接风。又有本道知县来送礼物,全行收入。整吃了一日酒。至晚,夫妻入房,青鸾、丹凤伺候上床,放下帐子。久别胜似新婚,不免鱼水和谐,相亲相爱,不必细说。   到了次日,坐了堂,办了公事,又出衙拜了本道大小官员,至晚回衙。   有本道姓徐名继祖是个四海人,久闻西门庆的大名,未能见面。今见西门孝本府同寅,十分爱慕。意欲换帖,差人送了一台戏,四个家人。门上的回了西门孝,叫戏子外边等候,将四个人带进来与小官人磕了头。举目一看,见是两个小童,两个长随。西门孝问道:“小的多大了,叫什么名字?”二人答应:一个叫侍书,十五岁了;一个叫待砚,十六岁了。又问道:“那两个大的呢?”二人答应:一个说小的叫吕有,三十七岁;一个说小的叫崔成,三十五岁了。又问:“有家小无有?”吕有说:“小的女人二十五岁。”崔成说:“小的女人二十三岁。都愿投主人讨碗饭吃。”西门孝大喜。又看小的,眉清目秀,伶俐聪明。再看大的,年力精壮,善相老诚。西门孝说:“好,正无人使,都留下罢。先拿帖致谢,明日会酒面见再谢。叫戏子在戏台上预备,客厅上摆席,游廊上挂灯,各门上都要挂彩绸。须聂先行写了请帖,备下南北筵席。”   到了是日,先是徐道台来了,西门孝道了谢,后是本县教官、参府、守府、千户、百户都到齐。新来的待书、待砚上了茶。茶罢入席,把酒来斟。开了大戏,徐道说:“久仰大名,幸得同府一见如故,可见有缘多矣!欲讨脸,若不弃嫌,你我何不做个兄弟,岂不亲近?”西门孝大喜说:“既蒙抬爱,求之不得。”于是二人叙了年齿:徐继祖长五岁,称为年兄;西门孝是世弟,二人换了帖,又拜了揖才看戏饮酒。小戏唱完,上了热吃点心,跳了加官,放了赏,开了胄子,吃了饭,大家品茶。天晚了,煞了台。众官站起道了谢,一齐散去。   话不可重叙。光阴似箭,不觉到了中秋。是年是大考之期,本府各县都来考试。西门孝出了题,也是搜检入场。沂州府十分热闹。各行买卖,园馆居楼,是人山人海。送场的,应役的,不记其数。完了篇,交了卷子,出了场,西门孝与聂雨湖批点了,拟了次序。出了榜,大家观看,中了的欢天喜地,落第的无精打采,不在话下。   且说西门庆打发西门孝回任去后,四月二十五日是春梅的生日。官人说:“今年同不得往年,她是有功之臣,必须好好的办一办。”叫人定下对子戏与四个家乐合唱,在木香亭摆酒。   到了是日,月娘差天香儿请了春娘众姊妹都来了。春娘说:“姐姐又多礼,年年做什么?”说着摆上席,开了大戏。丫环仆妇拜了寿。春娘斟了盅,大家畅饮。春娘说:“我的扇子忘了,叫玉香取了来。”丫环将走到仪门,遇见了胡秀。这小优儿想起了心事,拉住玉香往学房里跑,说:“今日可等着你了。”玉香不知是哪一葫芦药。胡秀说:“完了事告诉你。”不容分说,巫山交会。玉香要喊,被胡秀握住嘴,软语温存,百般哀告。玉香无法,只得依从。   正在难解难分,不想官人解手,募地走来,见屋内有人。进房一看,见二人正在拉拉扯扯。官人大怒,说:“你们做什么呢?”胡秀跪下哭着说:“爹别生气,小的实说:玉香未来时原许了我,不想主人把他卖到爹家。小的投来,一为报爹的恩,二来实是不舍玉香。”说罢,只是磕头。官人也笑了,说:“既如此,何不早说?若是别人断乎不依。不必哭,明日把他给了你就是了。”胡秀磕了头,官人仍回木香亭吃了饭。听完了戏,天晚了,点上灯,又坐了一会,大家安歇,不题。   再说西门孝到任一年。这日办理秋审有两件人命重案,看着不符,即调出口供案件,经细细查访,始知前任贪赃枉法,屈打成招,定了死罪。西门孝禀明本道,重新会审,才将恶棍并歹徒拿究,翻了案。又审出诬良为盗,借剑杀人的无头公案一件,洗明冤枉,释放良民,将凶犯入于情实,收监候旨。徐道台大喜说:“若非老弟秉公勤政,险些儿屈杀了人命,可嘉之至。”于是详报臬宪,回明按院,亦甚夸奖。将此事奏明天子高宗皇帝,龙心甚喜:先嘉奖保官蓝壁;后降旨西门孝秉公办事,慎重秋审大典,着即补山东泰安府兵备道,查访杂犯。使地方清静,钦此。钦命到部,用了印文,按站飞递沂州府。西门孝接旨,不免一愣,说:“我有何能,才到任年半又,调了泰安府兵备。道皇恩太重了!西门孝以何报答?”即排了香案,谢了恩,阖城都来贺喜,把甘小姐喜的无可不可。西门孝说:“好在泰安府离此不远,容易上任。”甘小姐说:“几时起身?”西门孝说:“新官到了任交待了,就得收拾起程。”说罢,即修书一封,差人上清河县禀知父母。   甘小姐摆酒与小官人贺喜,夫妻痛饮,满面春风。叫青鸾、丹凤弹唱歌舞。原来这两个丫环是自幼有师傅教授,故而排演的有板有眼,幽雅动听,真有绕梁之音。饮至二更,酒够了,撤去残席,上床安歇。   次日,各衙门贺喜会酒,不必细说。   过了三日,甘小姐打点细软,叫裁缝做了道台的袍衬,银匠钉了一条蓝鞋玉带,帽匠做下三品乌纱,靴匠做了方头朝靴。诸事已毕,等候上任。过了半月,新官只不见来。   这日,西门孝在书房闷坐。衙役报道:新官离此不远,接到何处?西门孝说:“预备全副执事,接到官厅。我在衙门里等候。”差役答应,接待去了。   衙门内结彩悬花,堂上贴了“上任大吉”。不多时,新官到来。西门孝接至仪门,大堂上交待了印信,叙了礼。新官告辞暂回公馆。   这里,小官人收拾行李。住了三天,大摆酒席,与新知府、徐道台、阖城官员吃酒话别,不忍分离。   次早起程。前呼后拥出了城,来到十里亭。众客都在那里送行。西门孝下了马,各领了三杯酒,告别上马,带着家眷上任去了。在路行程,正遇阳和天气,看了些青山绿水,住的是公馆驿站。   走了几日,这日起得早。走至一座大山,是沂州府有名的沂岭。天降一阵大雨,甘小姐的驮轿落在后面。西门孝进入山口,只见道路难行。过了几个弯子,有两条路,不知从那里走。正然寻路,只听的一棒锣鼓,出来了无数的喽罗,拦住去路,说:“往那里去?犯吾境界,留下买路金银,放你过去。牙迸半个不字,叫你目下作鬼!”西门孝一见,掉下马来。骡夫、从人都跑了。吓的浑身打战。李海、杨安跪在地下说:“我们是上任的,这是官夫,那有金银?放我们过去罢。”内中一个头目说:“上任的更走不得,宋朝的官有什么好人?必是赃官污吏!孩子们,与我拿上山去!”喽罗们答应,不容分说,把西门孝、李海、杨安押上山来。   喽罗们将西门孝、李海、杨安押到剥皮亭,令其朝上跪倒,后告寨主说:“适才巡哨,拿了三只肥羊,乞令定夺。”   列公:此山叫作沂岭,山下是泰安的大路,山上住着个“草寇”,绰号“黑旋风”,假名李逵,手使两把板斧,身高力大,招聚了上千的喽兵,哨聚山寨。只因此山出了草寇,把沂州进香的都断了。如今坐在剥皮亭上的是个不学好的歹人,自号“李天王”。他闻听来报,满心欢喜,说:“在那里?带进来!”喽罗答应,把西门孝推推搡搡,拿到剥皮亭,朝上跪倒。只吓得:   魂飞海外三千里,十二重楼唤不回。   李天王问道:“你是那里来的?”西门孝满眼淌泪说:“启上大王爷爷,小官是泰安府上任的,并无冲撞,望乞饶命!”李天王大怒说:“大宋的官儿那有好的?我们不久要夺他的天下,满朝文武全行杀尽!别说你一个狗官也提在话下?”喝令:“孩儿们,与我把他绑在桩上,用凉水浇头,摘心渗酒!”喽罗们答应,将西门孝剥了衣服,五花大绑,绑在桩橛上。可怜一个文字官,小小年纪,那里受得?只吓得放声大哭,魂不附体。喽罗跪倒说:“请大王几时开刀?”假李逵说:“且住,待我问明来历,再斩不迟。”说罢,下了金交椅,走到桩前说:“那汉子叫什么名字,那里人氏?”西门孝大放悲声说:“小可是沂州府知府,名叫西门孝,东平府人氏。”假李逵又问:“你是上任的,是回任的?从实说来。”西门孝喘了半日说:“只因秋审大典,翻了两条人命重案,天子龙恩,把我补授泰安道上任的是实。”说罢昏将过去。   李天王闻听,半晌无言。心想昨日我母亲说,表兄因无头案屈打成招,定了死罪,亏新任知府翻了案,释放回家,别是此人?待我再问他一问。想罢,复又问道:“那汉子,果然是沂州府么?有什么凭据?”西门孝苏醒半日才答道:“现有劄符为证,不敢说谎。”假李逵回嗔作喜,叫喽罗快松了绑,拖地一躬,说:“恩官,受惊了!小人不知,多有得罪。”忙叫喽罗穿好衣服,让至剥皮亭叙礼让座。西门孝那敢坐?李天王说明缘故,方才坐下。   西门孝复又站起说:“谢大王不斩之恩。”李天王笑道:“长官若不说明,险些儿白送了性命。若不是表兄说起,如何得知?喽罗冲撞,小人之过。”西门孝说:“大王大恩感之不尽。既蒙释放,外面还有家眷未知存亡,就此告别。”李天王还要摆酒,西门孝执意不肯。无奈,叫喽罗护送下山。李海、杨安也放出来。   原来甘小姐的驮轿走至山口,听的锣鸣人喊,就知有了歹人。衙役头儿说:“不好,快些逃命!”与吕有、崔成保着驮轿藏在一丛树林内一座破庙中躲避,把小姐的魂都吓冒了。青鸾、丹凤抱头痛哭。衙役头儿说:“不可高声,听天由命罢!”   正在危急之间,只见远远从山口里出来了二三十人。丫头说:“不好了,拿咱们来了。”才要跑,只听的西门孝高声叫道:“不要怕,大王是好人,放咱们过去呢!”众人才放了心。虎口逃生,亲人相见,甘小姐复又大哭。西门孝说:“不必哭,走路要紧。”寻着了骡夫,喽罗在前引路。小姐、丫环都上了驮轿,小官人上了马,复入山口,喽罗送下沂岭。西门孝金命、水命,逃出了高山,才上了官塘大道,一气儿走了八十里才敢歇下。   又走了几日,这日到了碧霞宫驿站打尖,有庙内道士迎接,小官人想起殷天锡之事,不由得咬牙切齿,心中发恨,也不言语,忍耐过了。打了尖,复又赶路。   一日,离泰安府不远,早有阖城的大小官员在二十里堡迎接,递了手本,摆开全分的执事,红伞大轿,接进城去,惊动军民百姓,齐来观看。三声大炮,喝道鸣锣,到了衙门,在仪门下轿。祭了门,拜了印,众官参见。家眷也到了,一齐进了后堂。边走边看,不由的感叹:好一座衙署!只见前面东西辕门,三间大门,一座牌楼;进了大门,左边是土地祠,右边是狱神庙;进了仪门,东西是六大科房,大堂上有暖阁、公案;过了大堂,是垂花门;门内是二堂,两边都有配房;二堂后是卧房,亦是东西两厢;卧房后五间大楼;楼后是群房环绕,东边是花园,西边是书院,还有戏台、马号,共二百余间。   从人卸了驮子,搬入里面,各处铺陈已毕。西门孝少歇片时,冠戴出衙。只听的云牌响亮,三声大炮,全副执事。拜了大小官员,至晚回衙,过了一夜。   次日,泰安府衙会酒。此人姓魏名进爵,是个清官,惜军爱民。西门孝长揖入座,把酒来斟。提起地理情形,只见魏知府愁眉不展。西门孝问:“贵府有何为难,何不面讲?”魏进爵道:“道宪才来,不好便讲,奈民生以要,不得不说。泰安府是个冲要地方,自去岁一年荒旱,军民多不能糊口。下官竭力账济,不过暂济燃眉。现在将近五月,并无见个雨点。今年再遭荒旱,人民逃散,如何是好?”西门孝闻听出犯踌蹰,思想多时说:“贵府所言甚是。为官若不爱民,岂不罔食君禄?先吃酒,在下自有道理。”说着上了南北碗菜,羹汤点心,吃了饭,西门孝说:“不可久坐,早些回去还要料理民情。”魏知府说:“过忙了,吃了茶再去。”内司献了茶,茶罢,西门孝告辞回衙。   西门孝见了甘小姐说:“今日遇了一件为难的事。”小姐说:“怎么?”小官人说:“我打量此处年景也好,今日才知去岁一年未见雨,田苗都旱坏了,处处都报饥荒,人心离散。你说怎样好?”小姐说:“这可难办,快想方法才好!”西门孝急得搓手,满屋里乱转。到书房与聂先生商议也无个主意。又思想半日说:“有了!”即出了一张告示写本道:“叩天祈雨,斋戒沐浴。自此日起,吃素七日,派了三十名道士、三十名和尚,在龙王庙设坛拜谶,焚香诵经,书符念咒,叩天祈雨。   西门孝每日步行礼拜,大缸中取水。僧道执着黑旗黑幡,用柳枝乱酒,转咒行香,求了五日不见一块阴云。西门孝急了,升了一通表,把头都碰肿了。也是泰安府有救,虔诚所感,到第七日忽然彤云密布,雷雨交加,下了三日三夜。府界之内,沟满濠平,把西门孝喜的拍手打掌,复到龙王庙叩头谢降甘霖。阖府欢欣,军民人等无不感念。自此之后,人心才定了。这一来毕竟后文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参吴锡大报冤仇  西门庆五十大庆   却说西门庆自二次联姻之后,贾守备甚爱西门二姐,使陶媒与其子贾良玉求亲。蓝姐亦见过公子,人物清秀,十分愿意。二人就割了衫襟,下了定了。   光阴迅速,二姐儿年已及笄。守备府择日要娶,行不的行茶过礼。大官人备了一分上好的妆奁,大厅上摆酒弹唱。是日用八人大轿,大吹大打,迎娶过门。美满姻缘,成其大礼。   次日,两日酒,月娘与蓝姐来上头。二姐儿打扮的如花似玉,花枝招展,同女婿贾良玉拜堂,守备夫妻受了礼。   前面开了大戏,上了二十个碟子的果桌。月娘、蓝姐入席,把酒来斟。女眷们开怀畅饮。三出帽儿戏唱完,小旦下了台,众人点戏。跳了加官,放了赏,上了十二海碗的席面,割开点心,才开胄子。只见旗旛招展,锣鼓喧阗,十分热闹。直唱至日落西山才吃饭。喝了茶,月娘与蓝姐起身,贾夫人再三留座。月娘说:“太太大喜,我们回去了。”众亲友一齐唱迎门盅。贾夫人又递了三杯酒,拦门全礼。二人才上了大轿,丫环们上了小轿。众人目送远去,才回房不题。   四天回门后,住了对月。这日,月娘、春娘、蓝姐、金姐都浓妆艳抹,送二姐儿回家,守备府留吃酒。黄姐、屏姐看家。大官人上衙门中理事。   家中无人,黄姐吃了饭,带着素兰嗑着瓜子儿,信步进了花园。绕过竹篱,芙蓉亭,顺着松墙,转弯抹角来到茶架下,见石床上躺着一个人。细瞧,却是胡秀。夏景天,光着脊背,只穿着漏纱青裤,大红兜肚,杏黄汗巾,腕上戴着一串香珠。一身白肉,俊眼双合,醉得人事不知。黄姐一见,不由得心如火热,由不得坐在石墩上发呆。素兰站在一旁,只是捂嘴笑。黄姐说:“你看这囚根子醉了,咱们耍他一耍。”素兰说:“怎么治他?”黄姐说:“你也不小了,你若与我一心一计,我就不瞒你了。”素兰说:“娘说那里的话,吃何饭抱何桩,有个奴才不抱着主子腿的理么?”黄姐大喜,说:“既如此,你把汗巾子解下来,连我的汗巾,把他的手脚都捆上,看他醒不醒!”丫环答应,忙上前把胡秀的手脚都捆在石床上,并无知觉。只见他下身支起汗巾,把娘儿俩笑成一团。黄姐说:“先别动他,我弄个玩艺儿你瞧。”于是用瓜子儿一个儿一个儿地打那汗巾,说:“这叫作乱箭攒苏烈。”素兰大声一笑,把胡秀惊醒,见黄姐在石墩上坐着,吓得不敢言语。见把他捆在石床上,不知是那一葫芦药。又见黄姐只是笑,才说:“五娘,饶了我罢。小的失礼,再不敢了。”说了半日,黄姐啐了一口说:“把他解下来,我问他话。”素兰答应,放起了胡秀。抓衣要跑,黄姐说:“你敢动!我问你话。”说了又不言语,把胡秀急的要不得。   只见妇人双腮红晕,杏眼乜斜,小猴子才醒了腔,心中乱跳,又不敢造次。半响,见佳人说:“你过来。”拉他在石床上坐。胡秀不敢,只见妇人似醉如疾,拉拉扯扯不撒手,胡秀才放开胆说:“五娘要怎么着?看有人来。”于是叫素兰看着,松了纽扣,露出酥胸。胡秀只是端详妇人的脚,说:“五娘好俊,小小绣鞋十分周正。”佳人一伏身,躺在他身上,半推半就。妇人说:“我早就爱你,不好意思。今日天缘凑巧,千万别告诉人!”胡秀说:“我不是傻子,还要娘别忘了我。”   只听素兰说:“四娘从那里来了!”胡秀即撒了手,从藏春坞山洞里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