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续金瓶梅 - 第 9 页/共 12 页
怡情斋也是一样筵席。众姊妹与月娘斟了酒,丫环仆妇都拜了寿。月娘与众亲眷安了席。大家坐下,李桂姐说:“我们无别的奉敬,好好的唱两个寿曲与老妈祝寿。”说罢,与吴银儿每人唱了一个。月娘说:“干女儿乏了,叫他们唱吧。”四个家乐答应,只听的琵琶三弦,弹的美耳中听,扮了昆腔,又唱小曲,甚是热闹。
饮了一会,众姊妹猜拳行令,击鼓传花。春娘说:“今年倒有趣,这里挂了匾。咱们就在此处供月光,还要多热闹热闹。大家多吃几杯。”大户娘子说:“这块匾写的实在好,是赵字体罢?”蓝姐说:“像欧字。古语云:一字值千金。白得了三千两银子。”应二娘子道:“我只要一半银子,不要这三个字。”说的大家都笑了。又饮了一回,上了羹汤、点心,吃了饭。月光上来了,月娘叫众丫环摆上祭礼,点上香烛。月娘拈了香,众姊妹行了礼。点了宫灯、羊角灯。众亲眷一同赏月。薛姑子、王姑子唱佛曲儿。果然是灯月交辉,一天如水。
正在热闹中间,官人见四个家乐唱完了,想起了玳安不在家。抽空子往小玉努了个嘴,先就溜了。走到玳安房中,黑影子里坐着。
少时,小玉进房。把隔扇就关了。官人一见,满心欢喜。说:“好一个随机应变的小肉儿,终日捞不着你。今日咱们可自在耍耍。”虽是下屋,倒也干净。铺着潞绸被褥,也熏的香香的。小玉禁当不起,说:“爹饶了小玉儿罢。”官人说:“玉儿,你是谁的儿子?”小玉说:“是爹的儿子。”又问:“是谁的宝贝?”小玉拿着声儿说:“是我亲亲的爹的宝贝。”官人大喜,说:“你好生侍奉我,明日我与你三娘要几颗珠子与你镶簪子戴,还给你做套好衣服。”小玉说:“我不能磕头。”复又做出百般的风情,撒娇撒痴。二人穿了衣服,小玉抿了头。官人说:“我先去了,众人还无散呢!”小玉说:“趁厨房里无人,爹先去,我随后就到。”
于是,西门庆来到大卷棚,众人早已散了。复又回归旧路,往春娘楼上来。楚云说:“爹来了?”官人进房,春娘说:“怎么不在别处?过团圆节,来我这里来做什么?”官人说:“我来睡觉。”春娘说:“往谁屋里?”官人说:“往你们俩人睡。”春娘吐了一口说:“我也不说破了。楚姐问他:脸往那里去了?”楚云说:“爹四面都是脑勺子,脸叫熊舔了去了。”官人也笑了,说:“谁与你们胡咧!弄点酒儿喝吧。”春娘说:“他答应不上来就饶了他,赏他点酒儿补补元气。”叫玉香放了桌子,摆了一桌子月饼、果子,官人、春娘、楚云三人对饮,赛着告干,左一蛊右一蛊,把楚云灌的竹叶穿心,桃花上脸,撒娇撒痴,烧的受不的。借着酒性脱了个光脊梁,露出个桃花瓣一般的白肉,两只小胳膊像嫩藕一般,戴着两个金响镯,穿着苹果绿掐金夕裤,大红乡鸳鸯兜肚,杏黄五色排穗汗巾,配着大红高底三寸弓鞋,衬着美容粉面。两鬓堆鸦,醉眼乜斜,樱桃含笑,又眸流盼,越显的千娇百媚,活像个酒醉的杨妃、灯儿下的美人。官人一见,把楚云抱起来,推着春梅进入暖阁,放下了青纱戳花帐幔。
这一夜非寻常可比。小玉香在帐外看的真切。笑语声喧。丫头看的如痴如醉,咬指托腮,一阵逆乱就睡着了。这一来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孝哥儿荣升县令 云里守寄书认亲
却说西门庆这日无事,在书房与春鸿下棋。三盘两胜,春鸿输了一盘,官人倒输了两盘。正在观招点眼之间,进福儿跑进来说:“报喜的来了,小官人中了第一名文举,正与济南府历城县出了缺,立时补授了知县。不久到来,还要上任接印去呢!”
官人听了喜的说不上话来,说:“这才是想不到的事。”忙到上房说:“大娘子,万千之喜。”月娘说:“喜从何来?”
官人说:“你儿子不但中了,还提升了知县了。”月娘道:“是真么?”官人说:“难道我哄你不成?”月娘大喜,说:“这可是祖宗的吉星,西门之大幸也!”说着,众姊妹也来了,都与官人、月娘道了喜。春娘说:“小官人真是个争气的,明日要赶过他爹去!”官人道:“好的不用,多一个顶十个。你明日也养个比他强的,我才乐呢!”月娘说:“这比不的,上省还得人迎他去。”官人说:“你说的是。”即叫进福、进禄:“你二人先打发了喜钱,明日一早起身,接出三站,迎着了先回来一个报信,不得有误。”二人答应,出门去了。
这里西门庆预备接风治办酒席,又叫刘包叫了吴道官商量在玉皇庙打醮之事。吴道官即来与官人道喜。二人叙礼坐下,吴道官说:“老爹要打醮怎么个办法?”官人说:“小犬连登之喜,全赖上天佛祖感应,才能改换门庭。下官要烦众位替我打一百二十分寿天大醮,念几卷经,答谢天地。”吴道官说:“老爹虔诚,这是小道分内的事。小官人来了即可起经。”说罢告辞去了。别人未得准信,吴二舅、乔大户先来道喜。聂先生只喜的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整乱了三日。
第四日,进禄儿先回来说:“奴才迎出两站就接着了,小官人说先与爹叩安,明日即可见面。”官人说:“他是单来的,还是同人来的?”进禄说:“是单来的,祭了祖还要上任呢!”西门庆说:“知道了。歇着去罢。”官人走到上房告诉月娘进禄回来了。将孝哥明日到家的话说了遍。月娘說:“如此,这就放心了。”说着摆上饭来。众姊妹也都来了,大家坐下。丫环斟了酒。奶子芙蓉儿抱着二姐儿说:“我们也来赶嘴来了。”月娘说:“凭大还叫人抱着,你不会走么?”伸手接过来抱在怀中,说:“跟着我吃罢。”春娘夹了一块肉说:“你尝尝好不好,我这里还有肉呢,跟我来。”二姐儿果然奔了春娘来,喂了半碗饭,递与芙蓉儿抱了去,大家才吃饭。须臾吃毕,天晚了,各自归房。官人在蓝姐房内歇了。
次日,西门庆早起了吃了早饭,正然盼望孝哥,只见进福儿先来了说:“小官人到来了。”慌的官人、月娘、众姊妹都迎到仪门。等候多时,只见满街上军民百姓来看新中的举人,又提升了县令,真是奇闻。携男抱女,拥挤不动。
又听的锣鸣鼓响,细乐声吹。玳安打着顶马,后面好少的人簇拥着,孝哥骑着马好不威武。原来张二官、李知县都接出去了,派了数十个牢子,都是青衣红帽,半分执事,板子、锁子摆列两旁,一把蓝伞先到了大门。孝哥下了马,见他头戴圆翅乌纱,身穿圆领蓝袍,腰横犀角玉带,足登粉底皂靴,两朵金花,十字披红。见了官人,父子远离,不免眼圈儿红了。请了安,叩了喜,拜了月娘,落了几滴泪。又拜了众姊妹,都喜的眉欢眼笑。这才进入里面,先拜了祖先,后拜了佛堂,复又与官人、月娘长揖,又与春娘、蓝姐、屏姐、黄姐、金娘奉了揖。众仆妇、大小丫环都来磕了喜头。
然后诉说路上行了多少日,几时到了南京,怎的见了蓝太监,怎的留在府里住,如何款待,怎的与试官说了人情,几时入的场,怎的中了第一名;将住了三日,怎的太监老爷奏明圣上,将儿子补了历城县知县,怎的给了假回家祭祖,定于十月半一准到任的话,从头至尾细细说了一遍。又将太监寄来回书递与官人,面签上写着“贤婿大人玉展”,后面打着两颗图书。拆开一看,件件写的明白,与西门孝说的无异,满心欢喜。
于是叫丫环摆了香案,西门庆拈香答谢天地。又叫珙安打发了喜钱,赏了排军牢子二十两银子。
王经回说:“贾守备、秋提刑、张团练、李知县、张二官、刘学官具帖与爹贺喜。”官人说:“多礼,不敢当。”
不多时,乔大户、吴二舅、黄庄砖厂薛刘二相也来了。将让至书房,未能叙礼,又有谢希大、常时节、孙寡嘴、祝麻子、吴典恩、白赉光都来道喜。还有吴道官、任医官、潘道士和尚道坚、贲弟付、二捣鬼、聂先生、来兴儿都来迎奉。西门庆接送不了。女是左邻右舍。大户娘子、应二娘子、大妗子与二妗子带着郑三姐、薛姑子、王姑子带着妙凤、妙趣。月娘让至上房,都道了喜。又有李桂姐、吴银儿、郑爱香、郑爱月、口婆子、蔡姥姥、郑妈妈、贲四嫂、冯妈妈、文嫂、薛嫂也来了,末后是李铭、吴惠、房奉、韩毕齐来叩喜。官客在书房待茶,堂客在上房款待。把西门庆、月娘、春娘众姊妹忙的手脚不闲。大门上车马成群。正是:
运转一番新气象,时来万物有光辉。
少时,众亲友散了,堂客也散了,就只乔大户、吴二舅、大妗子、二妗子、郑三姐、段大姐、两个姑子与妙凤、妙趣未去。
官人与孝哥谢了先生。叫聂雨湖与孝哥写下“新授知县恩科文举晚生西门孝顿首拜”的全柬帖,叫孝哥先到五里原拜了祖;进了城,亲友都要去拜。孝哥答应,冠戴了,骑上马。玳安打了顶马,带着王经、进福、进禄,八个鼓手在前引路,吹吹打打,往亲友家游街夸官去了。
这里西门庆烦先生写了三十多分帖,请了众亲友定下名班大戏,叫了李铭、吴惠与两个干女儿,叫了厨子,杀猪宰羊,预备在景堂,大卷棚贺喜。
晚餐,西门孝回来说:“天太,短走不过来,那里都要坐坐,三天未必走的完。我出去先到了坟上,进了城走了十来家,日头就没了。明日早出去才好,多赶几家,去迟了,人家都要思量。”官人与月娘都说:“说的是,我儿辞不的辛苦。拜完了大总儿歇着罢。”月娘说:“他今日作了官,岁数也不小了,难叫他哥儿了,叫他小大官罢。”官人说:“很好,就这么叫罢。”于是都称孝哥“小大官人”。
说着放了饭,众姊妹也来了。大家吃了饭,丫环递了茶。孝哥说:“我在西湖看了好景致,还带了虎丘人、自行船来。”
月娘说:“你今日做了官,还改不了孩子气。”说的孝哥也笑了。官人说:“这济南府与他丈人到了一处,也该商量着娶亲事了。那里有个上了任现娶官娘子的礼?”月娘说:“你说的是,等明日完了事再从长计议。这时天晚了,大家歇了罢。”说罢,众姊妹回房。官人在黄姐屋里睡了。一宿晚景不题。
正乱着,吴二舅、聂先生来了。次是谢希大、常时节、韩主管、贲弟付当支客帮忙来了,少时,贾守备、秋提刑、张团练、刘学监、李知县、张二官都来了。官人安了座,未及上茶,又有乔大户、任医官、孙天化、祝实念、吴典恩、白赉光、吴道农、和尚道坚都来了。各按次序入座。先上了果酒。把酒来斟。众人与官人把盏。开怀畅饮、两廊下堂客是大户娘子、应二娘子、大妗子、二妗子、郑三姐、段大姐、薛姑子、王姑子、蔡姥姥、郑妈妈,还有李桂姐、吴银儿,左邻右舍的娘子、姑娘也来了。月娘安了席,众姊妹巡了酒,里外都是四平八稳的筵席,家童使女巡酒。
一时,开了大戏,只听的锣鼓喧阗,先唱了一出《天官赐福》,第二出是《连中三元》,第三出是《五代恩荣》。
正唱着,黄庄砖厂薛、刘二相来了,说:“我们可来迟,因交皇差不能脱身才来晚。”官人说:“不晚,才唱了三出戏。”大家入了座,说:“隔席不让了。”吴二舅、聂先生看着,换了席面。二人与官人拿了酒,各赶了三蛊,才消饮看戏。小旦下了台,众客点了戏,上了笏板。后戏扮了,开了小戏。一连唱了五出。跳了加官,放了赏,开了正本《麒麟阁》的胄子。是夜,《打登州》、《大闹琼花观》,十分热闹直饮至日西时候才摆了饭,上了羹汤、点心。大客吃毕才煞了台。众客与官人道谢,各自散去。
众堂客又听李桂姐、吴银儿与四个家乐琵琶三弦唱了一回。官人与吴二舅、聂先生、贲弟付、韩主管、谢希大、常时节道乏,加摆一席果酒,七人共饮,叫春鸿、文珮、李铭、吴惠唱南词曲儿,女客散了,才撒了残席。众姊妹各自归房,不在话下。
且说云里守在济南府作参府多年。这日看京报见上有新授本城知县姓西门名孝,甚是诧异,说:“西门孝又是东平府清河县人,此事奇怪,莫不是女婿孝哥罢?但闻得他出了家,又说他回了家。有说他父还了魂,有说他又做了官,未见真假。几次我要另招女婿,奈甘雨儿誓不重婚。因此无心理会了。这几年,我这里本缺礼法,隔着省不得通信。别的是小事,万一他考中了,截取了知县,岂不误大事?须得修书一封,询听询听才好。”主意已定,即叫伴当告诉稿房,如此如此,快写书信一封,装了官封,盖了印,叫马牌子按站递至东平府清河提刑衙门告投,不得有误。伴当答应叫稿房办妥了,行递去了。
不上数日,李知县得了官封,见是提刑衙门的公文,即差衙役与官人送来。西门庆正与孝哥闲谈,玳安说:“县里差人与爹送公文来了。”官人走至仪门,衙役将文呈上。官人见红笔圈点,印封一角上写“济南府城守营参府加一级云公文一件飞递递至东平府清河县提刑西门大人衙门告投,沿途勿损,至干查究速速。”官人看了,知是亲见私书,说道:“收下了,与县令请安。”说罢来到书房,拆了封皮,内有书信一封,展开细看,见是打听孝哥几时得中,因隔省未能全礼;本处知县是否女婿;再贺亲家回阳,官复原职之喜,阖家候安。还要回信。从头至尾细看一遍,即到上房见了月娘,把来书与月娘看了。
月娘说:“这倒好。了咱们也修书一封,一面答复,一面议论亲事,岂不两全其美?”官人说:“正该如此。”即叫孝哥:“与你岳父修书一封,你的亲事就在任上娶了才好。途长路远,难道娶了来又回去不成?就说我还去呢,与你母亲一搭里到任上办完了事,我们再回来。”孝哥答应,下学堂修书去了。
将出门,聂先生来见官人。二人叙礼坐下,先生道:“小官人两场都中了,业已入了学,做了官,学生在此无事。请未老爹:还用我不用?”官人说:“此话从何说起?明日小子赴任,还要求老师作个幕宾教导着他办事,还要大大的谢候未能呈递呢!”先生道:“有何德能,敢劳望谢!若说随任一节,学生倒甚愿往。一来师徒还在一处,二来在下亦可养生。”官人甚喜。又说了些散话,先生辞去。
西门庆送至院门,又至上房与月娘说:“几乎忘了正事。”月娘说:“忘了什么了?”官人说:“今日见了先生才想起无答谢他呢!”月娘说:“这可是要紧的事,不亏人家,官从何处来?须得好好的一分礼才下的去。”官人说:“我这就办去。”即到春娘楼上叫兑了二百金、十匹大倾缎、二十匹洋布,叫玳安、王经用盘子装了四盘。
官人带着孝哥到学堂见了先生说:“小子连登金榜,身受皇恩,皆系老师教授,深费心机。我父子无以为报,叫你徒弟磕个头,备了些须薄礼,望老师笑纳。”先生说:“这可不当。教书上进,是学生的本事,得登金樘是老爹府上的阴德。老爹太多礼了。”官人说:“不可过谦,请收了罢。”先生说:“怎敢不收,但却之不当,受之无愧。”又说:“我叩谢了。”才要强跪,官人连忙搀起,先生才受了,叫胡秀收起。大家坐下,胡秀献了茶,孝哥说:“‘书内有黄金’,今日才信了。”又说了些书的好处。官人说:“我还有事呢,失陪了。”先生说:“容日拜谢。”送出月亮门,西门庆、孝哥都回后去了,不在话下,这一来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吃螃蟹金宝献媚 就亲事父子同车
且说过了几日,聂雨湖与孝哥商量,将书写妥与官人看了,即差进福往济南府下书,给了三十两银子,定于次日起身。进福答应,收拾行囊,雇了头口。次日领了书札与官人磕了头。官人说:“到了那里将书投上,一切备细都在书。上问什么答什么,不可多言。”进福答应,出了门,上了骡子往济南府去了。
西门庆来到上房说:“日子也不远了,咱们也得商量娶媳妇之事几时起身好。”月娘说:“不过在十月初间。所有应用绸缎首饰倒都现成,不过多带银子,到那里缺什么买什么。我带了两个丫头去,叫谁跟着你们?”官人说:“进福儿先去了,再叫玳安、王经、进禄同去也就够了。雇上一顶大轿、两顶小轿,备上几匹马,用几个驮骡驮上铺盖、箱子就是了。”
正说着,玳安回说:“李知县差人送了两个长随来,还有手本在此。说这两个人很好。听见小官人不久上任,恐爹这里人少,送了来伏侍小官人的。”西门庆说:“很好。我正愁无人使呢!叫到书房里我瞧。”玳安应诺。
官人来到书房,见二人进来与官人磕了头。西门庆一看说:“你叫什么名字,多少岁了?”一个答应道:“小的叫李海,二十岁了。”又问那一个:“叫什么名字,多少岁了?”这个答应道:“小的叫杨安,二十一岁了。”官人他二人都是眉清目秀,伶俐聪明,满心欢喜。叫春鸿把小大官人叫了来。
不多时,孝哥到了书房。官人说:“此二人是县官送来伏侍你的,看看好不好?”孝哥一看说:“好!两个聪明人物,留下罢,到任上用的地方多,还怕不够使呢!”官人说:“既如此,我就道谢了。拿我的愚弟帖子给县令道费心收下了。赏来人四两银子。”玳安答应,拿了赏封,交了帖,回复去了。官人叫李海、杨安:“你二人先在学房听候差使。”又说:“先生也是要随任去的,把胡秀换出来随我使用。厨房里乏人,王经跟我回来叫他专管厨房买办日用,省的跟了我,他姐姐闹不过来。”二人答应往学房里换胡秀去了。
官人叫春鸿看历书。十月几日是出行吉日。春鸿答应,看了一会说:“初二日是极好的日子,星神也好,又宜出行。”官人说:“既然好,就定了初二日罢。”
正说着,文珮说:“六娘请爹说话。”西门庆出了书房,见珍珠儿在那里等着,说:“你娘叫我做什么?”丫环说:“请爹吃酒,买了好多的大螃蟹,蒸熟了,等着爹呢!”官人说:“又叫你娘费心。”于是跟着珍珠儿来到金宝楼上。冯金宝见了官人堆下笑来说:“无什么好的,今日买着了顶大的螃蟹,一斤才秤三个,又肥又大,蒸熟了,请爹吃酒。”官人说:“甚好,我正想它吃呢!”丫环放了桌子,摆上姜醋碟,放上两大盘热气腾腾大红螃蟹,官人说:“真好螃蟹,必是顶盖子的黄儿。”金宝斟上酒,叫珍珠儿也坐下,三人共饮。官人指着螃蟹说:“谁会掰腿儿,拿来我吃。”珍珠儿瞅了一眼说:“我们都不会,爹自己掰罢。”官人笑了说:“这小肉儿一句话不让,往我耍嘴。”金宝说:“也是你惯的他,怎么不敢往我说。”说着,笑着,大家掰开螃蟹吃了一回。
官人说:“小肉儿过来,坐下。咱爷儿俩个唱着喝。”珍珠儿撒娇撒痴,躺在怀里喝了一回。官人说:“到底是你唱的。”珍珠儿说:“爹爱听么?”官人拉着手说:“你唱的比别人唱的好,又会哄我。唱一句爱听一句。”珍珠儿抽了他一个斗子说:“那话我可不信,有你们楚姑娘唱的好么?别说我一个,就是十个也比不上他。”官人说:“云儿你听见了?这都是你教的。我要饶了你们就饶了蝎子。”金宝说:“瞎扯臊,我好意请你吃酒,又无招你,拿人家的屁股遮自己的脸,你们好的一口气儿噙到口里怕化了,顶在口怕吓了,还说人家说的不是!”官人说:“你护着他,我就不饶你!”于是不容分说,把二人拉到屋中。官人自己拿着壶斟酒喝,把二人急的了不得。西门庆装看不见,金宝上前夺下壶来,倒搬桨把珍珠儿压在底下。金宝说:“你眼看起身了,便宜了你也不知情。”两个人顶针绪麻,把官人闹的手脚不闲,饭也无吃,连上夜抖擞精神,施展平生武艺。自起更直至四鼓方睡。
话休饶舌。这日过了重阳节,西门庆在春娘楼上坐着与春孃说:“剩了二十几日,我们就要起身了。家中一切都交给你。我们至快也得个半月功夫。门当要谨慎,小心火烛,不可往哪里去。诸事留神。”春娘说:“何劳嘱咐,一切都有我呢!有什么难办的事?就只你们到得费心,比不得白出门子,到那里娶媳妇都要想到了。天冷了,多带皮衣服。路上凉,银子多带几两。”官人说:“我已都分派了,没什么难事。就只得先打了包,闲空儿都查点妥当,装了箱子,看临期忘了。”
正说了半截话,胡秀回话说:“亲家老爹差人请爹与小官人明日吃酒,叫爹早些过去。”官人说:“又叫亲家费心。告诉明日必去。”胡秀答应回复去了。
西门庆来到上房,通知了孝哥,吃了饭,在屏姐屋内歇了,一宿无话。
到了次日,父子梳洗已毕,冠戴整齐,骑了马,带着玳安、胡秀、进福、进禄往乔大户家吃酒去了。大户家摆席唱戏、整吃了一日酒,至晚回家。孝哥仍回上房。
官人来到蓝姐房中。秋桂接了衣冠。蓝姐说:“喝酒不喝?”官人说:“不喝了,我瞅瞅妞子想我不想?”芙蓉儿抱了二姐儿来,笑嘻嘻。官人抱在怀内搂着亲:“叫爹爹。”又学卖馍馍。西门庆喜之不尽。秋桂递上茶来,官人喝了。又与二姐儿,玩耍多会。天交二鼓,官人说:“歇了罢。”芙蓉儿抱去二姐儿。官人与蓝姐携手入房,上床安寝不题。
这日到了九月二十五日。月娘说:“日子近了。”叫小玉将头面首饰、绸缎布匹过礼之物都搬出来,又将官人、月娘、孝哥应用衣服、袍带、如意、牙笏、金绦、银两、零星事物共装了八个大箱,还有铺盖、帽盒、衣包、妆台都打点停妥。众姊妹各送孝哥人事一分,独春娘、蓝姐外有给媳妇的礼物一份,都是珠翠、首饰、项圈、镯子之类。月娘说:“太多礼了,又叫妹妹们费心。”
自二十六日起,每日各房请官人、月娘、李哥吃饭饯行。整吃了五日。
到了初一,是吴二舅的东道,借大厅摆酒。大妗子、二妗子、大户妹子、应二娘子先来了。少时,乔大户、谢希大、常时节、贲弟付、聂先生都来作陪客。与官人拿了酒,大家坐下。堂客在上房摆酒,都是一样筵席。四个家乐吹弹歌舞,唱昆腔小戏。众亲眷也与月娘斟了盅,大家畅饮。
正饮中间,薛姑子、王姑子来了,众姊妹一齐站起说:“二位师傅从哪里来?”二人道:“我们才往二舅爹那里去,听见在这里与老爹、大娘送行,我们赶了来了。”月娘让了座,二人入席说:“小大官人真是双喜三登科。”春娘说:“虽是重喜,就只娘儿们朝夕厮守,一旦远离,轻易难见,叫人过不得。”说着秋波落泪。众姊妹也觉伤心。孝哥巡了酒,拖地一揖说:“但请放心,我也无了法了,尽忠难以尽孝,作了皇王的官,就由不得己了。”月娘说:“虽是如此,但母子远离,实难割舍,我更难过。”说着流下泪来。官人说:“喝酒罢。天下事都是如此。哪里有家内养老的不上任?怎么就亲不娶媳妇,多咱抱孙子?”说的阖堂都笑了。这才举筋开怀畅。饮四个家乐调动丝弦,唱了一回,直饮至日色平西,面带春色。众人说:“吃饭罢。”官人前后照应,都不喝了。上了羹汤、点心。大家吃了,上了茶,又唱了一回,众人说:“歇了罢,明日还要起早呢!”说罢大家散去。官人与吴二舅道谢。也回了家,众姊妹各自归房。
西门庆同春娘来到楼上又摆了酒。楚云斟了盅,三人共饮。官人说:“小肉儿,我不在家不许想我,等回来加倍的还你。”
楚去瞅了一眼眼圈儿就红了,说:“娘,咱们今日记下个记号,要错最一丝,一倍罚十倍。”官人笑的了不得,说:“这孩子是个护食狗,难缠货!”于是酒也不喝了,把楚云抱入房中说:“我问你,怎么记记号儿?”把春娘也叫上床,三人不免远别之情,难割难舍。末交三鼓,三人才睡。
到了迟早,轿马骡夫都来了,上了驮子。西门庆、月娘、孝哥都冠戴整齐,先拜了祖先堂,又拜了佛堂。月娘、孝哥到各屋里拜辞了众姊妹。王六儿、如意儿、袁碧莲、芙蓉儿、楚云、秋桂、珍珠儿、玉香、素兰、紫燕都与官人、月娘、孝哥磕了头,春鸿、文珮、刘包、周老、胡秀也来拜见了。小玉、天香拜别了众姊妹。玳安、王经、进禄也拜辞了孝哥,又与春娘、蓝妹、屏姐、黄姐金姐行了礼。众姊妹与官人、月娘、孝哥各递了三杯酒。洒泪而别、
官人说:“我们去了。”众人送到大门,只有聂先生带着李海、杨安在大门等候。还有乔大户、吴二舅、韩主管、来兴儿都来送行,官人都见礼,才上了马,带着月娘送孝哥上任去了。
将出城,到了永福寺,早有大户娘子、应二娘子、大妗子、二妗子、薛姑子、王姑子、李桂姐、吴银儿在那里等候。官人与孝哥下了马,月娘下了轿,众各递了三杯酒。官人说:“回来再谢,我们还要赶路呢!”言罢上了轿马,扬长去了。到了十里亭,又有贾守备、秋提刑、张团练、李知县、张二官、刘学官、谢希大、常时节、贲弟付、吴典恩、孙天化、祝实念、白赉光、吴道观、任医官、和尚道坚都在那里。官人与孝哥下了马,各递了三杯酒,让在亭子上坐席。官人说:“都领了,回来再谢。天气短,晚了赶不上宿头。”说罢上了马。孝哥也上了马。玳安在前引路,李海、杨安打前站,进禄、王经跟着轿子,后跟十数个驮子。官人、孝哥、聂先生三人并马而行。饥餐渴饮,晓行夜宿。看了些荒山冻水,野店村庄。虽也有趣,奈隆冬天气,寒风透体,山径奇曲,道路难行。
这日起的早,正走中间,前面一座大山,往还三十里上下,名长蛇岭。只见彤云密布,一阵凉风,鹅毛大片,飘下一天瑞雪。骡夫说:“不好,走不得了。山下有一个腰站,今日万不能过山,赶到那里宿了罢。”官人说:“怎么走不得?”骡夫说:“此山名长蛇岭,山路陡处极极多,顶着雪走,看不出路来。住了雪,山下都冻了,万不能行。只看天晴了,看清了道儿才走得呢!”官人说:“既如此,看了店住下罢。”说罢,往前奔走。
雪越发大了。好容易赶到腰站上,只有五座店,余者都是饭铺。王经、进禄问遍了,都有客商住的满满的,再无有房子。官人说:“这可怎了?”一阵寒风刮的站立不住。众人也无了主意。先生说:“这可了不得。若无有住处,我先活活冻死。性命休矣!”孝哥也冻的乱颤,叫玳安不拘那里找半间房子避避才好。玳安答应,去了半日,都不宿客,浑身都湿透了。
正在为难之际,只见南店里出来了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捆炭,低着头走。玳安上前说:“尊驾是住店的么?里面可有闲房无有?”那人抬头一看,见是玳安,玳安认出是进福,二人大笑。玳安说:“爹娘,小官人都来了,遇见了大雪,找了半天无有下处。你这里容得不下么?”进福说:“我住着两间房子。爹娘住了,咱们只可在火房里罢。”玳安说:“幸而遇见你了,不然就无处住了。跟我来,请爹娘下马要紧。”于是二人见官人,喜出望外。
进福引路,一齐进了店,在热炕上坐下。把小玉、天香儿都冻哭了。官人说:“你几时回来的?”进福说:“到了济南府,投了书,亲家老爹甚喜。赏了饭,见了两面,住了三天,就回来了。今日将过了山就遇见大雪才住下了。若不是碰见奴才再无有住处了。”官人甚喜,说:“福星高照,什么好不好,将就着住了罢。”这一来,毕竟后文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三续金瓶梅 31-End [清] 讷音居士(转自九众联盟)
第三十一回 二优童任意纵横 济南府婚成大礼
话说西门庆遇了大雪,在长蛇岭住了三日,好容易天晴了。骡夫说:“走得了,起程罢。”官人叫进福仍跟回去,夫妻父子带着从人过了山,至晚投窑,才会着了李海、杨安。
又行了几日,这日到了济南府的交界,早有历城县县丞带领衙役三班在驿站交界外迎接。递了手本,还有教官四衙也递了手本。西门庆下了马,大家见礼,一齐进了公馆。早有办差的伺候饭食、草料,不必细说。
次日起身,又行了两日,离府城不远,有云参府道台、知府、千户、百户、举监生员都在金亭驿馆迎接西门孝与官人。下了马进了驿馆,与岳父见了礼,又见了本府、本道,打躬长揖。西门庆也见了礼。两亲家叙了寒温,献了茶。
少坐片时,外边早有衙役三班预备了大轿、黑红帽、旗锣伞扇。伺候多时。西门孝站起说:“接印要紧。进了城再叙罢。”出了驿馆,上了大轿,喝道鸣锣,上任去了。
这里官人在金亭驿馆与云里守叙话。众官都进城去了。云里守道:“在报上见了,我说是女婿,果然不错。亲家就亲更办得好,但我实在短礼。也是越省之故,请乞原谅。”官人说:“亲家多心。你我是把兄弟,又结了亲,有什么说的。”
正说着,西门孝差人来接官人说:“大老爷接了印了,差小的们请太老爷、太夫人进衙安息。”官人说:“知道了。”与云里守一齐上马。月娘上了轿子。不多时进了济南府城,见好一个省分!三街六市,各行买卖俱全。人山人海都看新官到任。
又走了条街市,来到了县衙。只见上挂着块立匾,上写斗大的“历城县”三个大字。又见黑红帽子闪了门,进了仪门,两边是科房;进了大堂暖阁,才来到二堂;过了二堂,才是卧房、两边厢房是厨房、茶房。各处悬花结彩,新贴的对联。
大官人与云参府在二堂坐下,门子献了茶。西门孝又与官人、岳父行了礼。下首坐下。参府说:“你我文武无辖。我才说的话,此处是个冲繁疲难的要缺。诸事要小心,案件要公道。府道都与我好,有什么难办的事告诉我,自有道理。别无他嘱,我回去了。安顿了,日子多道呢!”说罢告辞出门。官人与西门孝送出暖阁回来,到了卧房见了月娘行了礼,又到书房与聂先生问了安。
又有府道来拜,都有饭食礼物。让至书房,坐一会,说了些地理情形。西门孝道了谢,二官告辞。送出府道,又有县丞、四衙、举监生员来拜,都收了手本。西门孝忙着上了轿,闪了门,摆开执事,喝道鸣锣,拜客去了。到了参府、道台、知府衙门,又拜了县丞、四衙、教官、千户、百户各衙门。
整乱了一日,至晚回衙才用饭歇息。安顿了行李,满堂点了灯烛。官人夫妻父子都乏了。丫环铺了床,各自归房安歇不题。
且说春梅自从西门庆起了身,就把春鸿留在楼上办理家务。白日里交发帐目,晚夕留在楼上过夜。一黑了就关了院门,与春鸿同起同坐。每日晚上摆酒,连楚云也挂拉上了。三个人打的如漆似胶,但愿官人一年不回来才好。
一日,春鸿喝醉了,与春娘跪下说:“儿子有句话说。不知娘你依不依。”春娘笑了说:“你这囚根子,越发胆子大了。你与楚云偷馋摸嘴我不说什么就罢了,还敢说什么。”春鸿说:“好亲娘,咱们乐一乐。”春梅虽嘴里如此说,心里巴不得一声儿呢,说:“你敢把楚云抱进去,我就依你。”春鸿趁着酒性说:“这有何难?”把楚云抱住要往屋里去。楚云臊的红了脸。打挺竖直立,那里肯依,把头发都滚散了,吐着沫唾着说:“这小兔子疯了!娘还不打他,叫他上房?”春鸿酒也闹上来了,哪里管得?楚云只穿着大红膝裤,鹦哥绿的兜兜,绣花汗巾,衬着丁香小脚儿,还与春鸿挣扎。把春鸿按在地下,露出一身白嫩肉,穿着月白细夕裤,大红汗巾,绣花兜肚,带着一个鸳鸯香袋。二人滚在一处。春娘看着笑成一团,说:“楚姐,那不算,把他都给我剥了。”楚云才要解他的汗巾,不防春鸿把楚云的裤腰拉开了。楚云臊的撂下春鸿往屋里就跑,被春鸿赶出来。春娘也跟来看热闹,春鸿就把隔扇关了。
自此更熟了,每日寸步不离。不在话下。
再说文珮见春鸿搭上了春梅,这小优儿心如火热,虽与金宝有首尾,一心爱上了秋桂,总无得手。这一日,信步走入花园,可巧遇见秋桂从里往外来。文珮:“说姑娘哪里去了?”秋桂说:“管我呢!找你哥哥去了。”文珮说:“谁是我哥哥?”秋桂从袖子里掏出了个白兔儿说:“这不是你哥哥?我买了一对,不知什么时候这一个跑到花园里来,整找了这半日,才从太湖石窟窿里陶出来了。这个兔子淘气的很,他准是想他爹了。”文珮笑个不了:“你骂的巧。我问你一句话。”秋桂说:“什么话文说你瞧见藏春坞的红耗子无有秋桂说别说瞎话了,世界上那有红耗子。”文珮说:“我也说无有。前日我与春鸿特意去瞅,不但是红的,都有一尺多长。你不信,跟我瞧去。”秋桂说:“这倒是个新样儿。咱们就走。”
于是二人过了山洞来到藏春坞。秋桂说:“在哪里?”文把门关上说:“在这里头呢!”秋桂这才明白了上他的当,羞的面红过耳,说:“你这囚根子疯了?看有人来!”文珮说:“好妹妹,想杀我了,你行好罢!”秋桂说:“我不好骂,你爹不在家,你们都要成了精了!你看春鸿小兔羔子,天天在二娘楼上。眼热了,今日你这小娼妇又来缠我!我可不像楚云招汉精似的,招着我是打!”文珮说:“我情愿叫你打杀了。想出去不能。”于是不管青红皂白,把秋桂按住,硬会巫山。
原来秋桂是个端正女子,虽经常与春鸿、文配在一处,从不正眼着他,就是殴斗玩笑,也不过伙伴中取笑而已,从无真心,故此不甚理会。今日因前缘注定,脸对了脸,才细看出文珮的好处。秋桂动了怜爱之心。才实意贴在文珮身上,说:“我今日从了你,千万不可坏了良心。以后我也不骂你了,断不可告诉人。”文珮说:“不劳嘱咐,我知道。”两意相投,百般恩爱,海誓山盟。文珮看无人,溜出,来出了角门往书房里去了。
话分两头,单说西门孝到了任,过了十余日,大官人骑马来拜云里守。门上通报,云参府出迎,让至书,房叙礼坐下。内司献了茶,西门庆说:“今日特来商议娶亲之事。早些办了,我还要回去呢。”云里守道:“亲家那里定了日子,我这里俱已齐备了。”官人说:“我们看了冬了至月初三日是上吉嫁娶吉日,定于本月二十五日过礼好不好?”云里守道:“好极了,就是的。”说着叫了搭了桌子摆上山珍海味、南北筵席,让官人上座,云参府作陪,把酒来斟。云里守道:“咱们是旧日的弟兄,今日虽都做了官,不可太客套了。我这里备些妆奁,一切应用都在小弟身上。”官人说:“既如此,多谢盛情。”又饮了一会,上了割刀点心。
吃了饭,递上茶来,只见月窗上一片竹影,远远有鹤唳之声。官人说:“窗外是何所在?”参府道:“是我的小花园。亲家高兴,何不看看?”官人说:“正要赏鉴。”二人出了书房,进了钻山门,后边便是,进了花园门,里边虽是隆冬景况,有几处甚是幽雅,只见大湖石、松竹梅花、仙鹤麋鹿,像轴古画。走了好一会,过了花神庙来到一个亭子上,只见堆着一块山子,周围都是梅花,红白相映,甚是有趣。二人进入里面,四面都是玻璃窗户,放下帘子来,满屋里喷雪。
伴当献了茶。官人见架上诗书、墙上字画说:“亲家太乐了,有这等有所在。夏天还不知怎样好呢!”云里守道:“夏天还无春天好。我这一片桃杏垂杨柳,甚是茂盛,开了花十分可观。”又叙了回散话,官人道:“我回去罢,还有事呢。”云里守道:“既有事,不敢强留。”二人步出花园,送出暖阁,西门庆回衙去了。
来到后堂,见了月娘,把前后话说了一遍。月娘说:“就娶在这屋里,咱们挪在罩房里,那里又干净又暖和。”说着西门孝退了堂。月娘将定了月外初三日娶亲之事告诉明白。西门孝道:“父母定期,谨遵严命。”
话不可重叙。到了二十五日,官人下了四套衣裳、两副头面,还有铺盖、被褥、袍带、尺头、棉花、羊酒等类。云里守次日又请女婿赴席,叫了一台戏。连西门庆、月娘都请了去,大摆筵宴,坐了一日。
到了初二日,参府送了十六个皮箱,还有床帐、桌椅、妆台、衣架、古董、玩器、冠袍、带履,摆了半街。衙门里结彩悬花,大摆酒席。请了府道、四衙、县丞、教官,还搭了一个大戏台,叫了名班大戏。守府、千户、百户、团练送到了嫁妆,坐了席,吃了栏门酒回去了。这里开了戏,阖家欢乐。六房经丞主簿带领衙役三班即了喜,直吃至日落西山。
是晚,这里用八人大轿、全副执事、十六个灯笼、十二个鼓手,月娘娶亲,三更天请云小姐上了轿。两个陪房,云夫人送亲,灯球火把,将小姐娶到县衙,拜了天地。西门孝揭了盖头,一看见这小姐,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就只枣糖色身子略胖些。西门孝甚喜,想道:“此人美而丰厚,必主大贵。”又见两个侍女倒是粉团一般,都有十六七岁,越发欢喜。
列公:云里守只有这个女儿,爱如珍宝。虽他啬吝,待小姐说一不敢奉二。生的时候,天降细雨,故乳名叫甘雨儿,今年才十八岁。自幼读书,诗词琴棋,样样都是好的,女工针黹,无所不会,且又性格纯良。陪了来的女子,一个叫青鸾,一个丹凤,都是小姐自幼伴读的丫环,两个都是千伶百俐,且会弹唱歌舞。西门孝见了怎不欢喜?
天明了,前边开了大戏。众客都来贺喜。二堂上调开桌椅,上了四平八稳的筵席。西门庆斟了酒,大家开怀畅饮。小戏唱乏,跳了加官,放了赏,开了胄子,上了割刀点心。吃了饭,茶罢,至晚众客散去。
西门孝入了洞房。月娘与喜婆打发合卺,坐了帐,吃了子孙饽饽,长寿面,回房去了。喜娘服侍新人上了床,带上隔扇,在窗外听喜。半晌,听的甘小姐哭泣,又听得床响、喘息之声。喜婆溜到罩房见月娘道喜说:“娶着了!”月娘说:“怎么?”喜婆说:“我在那里听了半日,只闻得小姐哭注,总无听见说话。又半会才听见床响、喘息之声,岂不是大喜?”月娘说:“参府的千金有什么差迟?你乏了,歇着去罢。”一宿晚景不题。
到了次日,新人下床,青鸾、丹凤服侍着梳洗。云夫人来了,上了头,冠带已毕,带出来与官人、月娘磕了头,拜了堂,摆上了缘饭。月娘让亲家母坐了席,外边鼓乐齐鸣。
吃了饭,云夫人告辞。母女难割难舍,嘱咐了好少的话,才出了房门。月娘递了拦门盅,新亲去了。这里阖衙欢庆,大摆筵宴,不在话下。这一来,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女戏班蜂狂蝶浪 游行院二童吃钉
却说春梅与春鸿打得火热,与楚云三人缠成一团。这日,春鸿与春娘要了二十两银子。这小优儿一心不足,搭上文珮两个人,白日里花街柳巷胡串,晚夕不是在春娘楼上缠绕,就是在书房与文珮私合。二人每日吃得无酒三分醉。
这日,二人商量着要到狮子街女戏下处逛逛。二人穿了新衣,摇摇摆摆到了那里。老板认的是大官人的幸童,怎敢怠慢?二爷长二爷短,百船迎奉。叫美姐与三元陪着摆酒。四人对坐,拿了乐器来弹唱昆腔小曲。春鸿带着美姐,文珮带着三元,真像两对美人。饮了一回酒,春鸿说:“爹不在家,怕你们想他,我们来与你们接短,要好好的叫我们乐乐。要怠慢了,爹回来,你们不得便宜。”美姐说:“那里的话,二位小爷是爹的什么人!我们敢敬错了不是?我们虽是爹包着,咱们倒是亲人。”说得二人大喜。文珮叫三元坐在怀里一递一口吃酒。春鸿拉着美姐的手说说笑笑。
文珮说:“咱们今日打个官铺好不好?”春鸿说:“就是,那才有趣儿。”又饮了几盅,美姐说:“这个盅子不济事。咱们饮个套杯。”叫老毛换了套杯,只见杯上画的都是春意,二人大喜。自小杯饮起,还未到大杯,二人酒有八分,说:“咱们照这样式样,看他们会不会。”二人把美姐、三元拉到屋里。四个人像一本册页,男女都赛粉团儿,配着红绿兜肚、三寸金莲、白脸红唇,恰似巫山佳境,别一洞天。老毛满满添了一盆炭火,放下帘子来。春鸿与美姐颠鸾倒凤玩耍,珮文与三元凤友鸾交调笑,四个人缠成一处。萍水相逢,如漆似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