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续金瓶梅 - 第 3 页/共 12 页

谁知这鹦哥是丽春院郑爱香的。从早晨开了锁子飞了。找了半日不见,老虔婆在街上乱骂。正遇王经买架子去,听见虔婆骂鹦哥,说:“快住声,不要惹祸。鹦哥是老爹的二娘得了,叫我买架子。你正经做个整情,连架子送了他罢。”虔婆吓了一身汗,说:“幸亏是你,不然我吃惊不了要兜着走,你少待,我与你取架子去。”忙回到家将始末告诉了爱香。爱香也无了主意,叫虔婆把架子快送了去罢。于是将架子交与王经说:“求二爷只说买的,别叫老爹知道。”王经说:“放心都交给我。”说罢,提了架子来见春娘。楚云拿进来一看,是个白铜月光架子,两个银珐琅食水罐,十分可喜。说:“把王经叫进来。”王经请了安。春娘说:“多少钱买的?”王经说:“小的原要买新的,价钱不对。可巧遇见这个旧的,样儿又好,才二两银子。”春娘大喜,称了二两纹银,赏了王经一包点心,打发去了。   这里玉香结了锁子,添了食水,把鹦哥挂在地罩上,他就说话。说道:“你不添食撕你的皮,你不添水打你的嘴。”春娘大笑,爱如珍宝。   不多时,西门庆来了,说:“那里的鹦哥?”春娘说:“拣的,狼崽儿飞了来的。”官人亦欢喜,说:“不知会说话不会。”楚云说:“才还骂玉香来着。”官人说:“我今日可乏了,整问了一天事,还未结案。喝口洒,早些睡罢。”春娘叫放了桌子,摆了几碟酒菜,二人对饮。看着鹦哥倒觉有趣。饮了几盅,乏透了,合衣而寝。   过了几日,西门庆无事,独步闲游。从花园中回来,出角门才往外走,正撞见如意儿从外来,撞了个满怀,如意儿陪笑说:“爹往那里去?”官人道:“信步闲逛。你从那里来?”如意儿道:“家中取棒槌,与小大官槌衣裳。”官人道:“我有一事要托你。”如意儿问:“什么事?”官人说:“你猜?”如意儿翻翻眼说:“我猜着了,必是前日爱上碧莲,叫我过桥儿。”西门庆拔了他一个萝卜说:“怎么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要替我说成,我管你个够!”如意儿道:“这可忙不的,等他男人不在家,慢慢的与他商议。我看他招风狗般,有什么不愿意的?他若点了头,听我的回信。”于是,如意儿拉官人到他房里,掩上门算定钱。旧情勾起,鱼水和谐,男欢女爱,狂了个本利还家。正在热闹中间,只听得脚步响。官人从门缝里一看,原来是小玉、天香儿拿着花篮装着一篮鲜花往前边去了。   西门庆得便,拽了衣衫出了房往书房中来,正遇谢希大、常时节进来与官人拜揖。西门庆让入书房中,文珮递上茶来,三人对饮。希大道:“哥闲中在家做什么?”官人道:“天长又热,往那里去?如今兄弟们也少了,你们又不常来。我竟无处可去。”希大道:“有处去,有处去,哥还不知道呢,丽春院新来了一个粉头好不出色。生得长挑身材,瓜子面皮,白的似粉团儿。内软如绵,长发有四尺长,梳的两鬓蓬蓬的。小脚儿将二寸半,手儿似藕芽尖尖。好一双俊眼,一手好琵琶。西调小曲,无所不会。自来俏,睡情又好,鸨子待他如亲娘,打扮的花朵儿一般。他家每日车马成群,把院中都压下去了。”西门庆道:“是那里来的,叫什么名?”字常时节道:“是临清码头上来的,叫冯金宝,好个雌儿,话不虚传。”官人说:“既如此,咱们就去走走。”   于是,叫玳安备马,说:“你二位先去,我随后就到。”谢希大、常时节答应,告辞去了。西门庆随后骑上马,戴上眼纱。王经跟随往中来。   到了冯家。谢希大、常时节早在那里等候。官人入来,鸨子行了见面礼。西门庆道:“你们几时来的?”禀道:“五月初一日来的。”官人说:“你的姐儿多大了?”答道:“今年才二十岁。”官人说:“在那里?带出来看看。”鸨子道:“接去了,就来。今日老爹来的巧。若不是吴老爹病了,还得几日来呢!”官人问:“那个姓吴的?”鸨子道:“是巡检司老爷。”西门庆一声也无言语。递上茶来,三人正饮着,只见两个架儿进来与官人磕了头,说:“爹略坐坐,来还早呢。他那里揉肚子,打发睡了才能来呢。”西门庆心里不悦,说:“姓吴的他也配如此?不看同坐的分上,立刻找上门去。罢了,看酒来!咱们先吃一杯,看他来不来。”架儿见官人有了气,又去催去了。   这里官人等的眉上生烟,正与鸨子发话,只见架儿跑了来说:“来了!”官人就无了气。定睛观看,见从外进来了个小娘,果然人才出众,打扮的妖媚妖样,穿着青纱衫子,白纱湘裙,大锒大沿,掐金卧线,系着一条银红五彩穗子汗巾,豆绿裤,大红绣鞋。风流美貌,好个女子。   女子道了万福。官人说:“我来,你怎么不快来?”只见他满脸陪笑说:“不知老爹光降,打量是随常嫖客,恕罪恕罪。”西门庆见他语甜,回嗔作喜。说:“你接过多少客?”金宝道:“自十五岁出马至今六年,记不得了。只记得头客是个长随,梳笼子就随任去了。”又问:“你会多少曲子?”道:“大曲六七十个,小曲一百有零。”官人拍案大笑说:“妙啊,久贯牢城,想来是个有本事的。”于是金宝先斟了一杯酒递与官人,次是谢希大,又递常时节。重新叙坐,金宝下陪,自己也斟一杯。   洒过三巡,妇人拿起琵琶来定了定弦,说:“献丑了。”口吐娇音,唱了个《黄莺儿》。官人说:“好旱香瓜,另一个味。”金宝站起来说:“老爹点一个。”官人说:“你会唱《南叠落》吗?”金宝说:“有。”又定准了弦,眉目传情,唱了一折,令人神魂飘荡。官人大喜,说:“怪不的院中夺翠果,果然是当世的花魁。”换了大杯,各饮一盏。常时节说:“我说个笑话。一个人爱看《西厢》,见莺莺美貌,眠思梦想,看看至死,他的朋友来说:你要看莺莺跟我去,他现在我那里。这人听见,立刻好了大半。即到他家,见一老婆婆坐在炕上。问道:莺莺在那里?说:你看那坐着的。说:这是何人?那人道:这是莺莺的孙女儿,已九十岁了。你还想要见他,断无此理。”说的大家都笑了。常时节道:“哥才说他是花魁,老婆子是他的孙女儿,花魁自然是金宝的姥姥了。”骂的妓女急了,赶着常时节打,说:“这个老花子不得好死。”又饮了一回,二人装醉,搭扶着桌子睡了。   官人往金宝使了个眼色,二人进入屋中,掩上门,手拉着手,解衣上床。真是千里姻缘。冯金宝一见大官人就舍不得,一心扑在官人身上百般迎奉,海誓山盟,把西门庆乐的心痒难挠,如漆似胶。直狂至日落才出房来,见二人早已溜了。   官人整衣洗手,赏了鸨子二两银子,戴上眼纱,上了马,带着王经回到家中,一直到黄姐房内。黄羞花亲自接了衣裳,二人重斟美酒,复饮琼浆。黄姐道:“今日爹在那里吃酒?”官人说:“同老谢、老常在酒楼上闲谈了一日,不是天晚了还不能来呢!”只吃了三五盏,铜壶滴漏,天交三鼓。官人说:“歇了罢。”黄姐正合春兴,撒娇撒痴,美不可言,直狂至五更方睡。睡梦之中,西门庆大叫“美人”,把佳人紧紧搂住。黄氏打量与他相亲,倒搬浆复和云雨。官人惊醒,只闻金鸡三唱,腹中暗笑。这一来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西门庆刨金利市  袁碧莲私会佳期   且说吴月娘这日起的早,众姊妹来到上房道了万福。小玉、天香儿按次递了茶。春娘说:“求姐姐绞绞脸。”月娘说:“你就是认的我,闲着他们作什么?”春娘道:“他们都是些新手子,那有姐姐老练。”于是叫丫环重开妆台复对雪镜,与春娘绞起来。月娘道:“你的这鬓角要脱了,小心些。不是我与你玩,少吃好东西。”春娘笑了,说:“阿弥陀佛!天知道。”说的大家都笑了。往黄羞花说:“妹妹叫丫头把我的粉盒与镊子取了来。”黄姐道:“我那有丫头撒着使,叫别人去罢。”春娘说:“我的丫头无来,小姑娘取去罢。”小玉答应去了。春梅对月娘说:“五姐无人使,大姐姐把新买的分给他一个不好么?”月娘道:“我也忘了,叫素兰扶侍他罢。”黄姐忙与月娘道谢。素兰与黄姐磕了头。   少时,小玉取了粉盒、镊子来说:“二娘这粉剩了不多了。”春娘道:“多着呢,我要掐些玉簪棒儿蒸蒸。楚云、玉香小肉儿都不会。”芙蓉儿在旁说:“奴才会蒸,还会做鹅油净面光。若不嫌不好,一搭里做了孝敬娘们。”春娘道:“你既会做就做些与我们使,多少钱与我要。”芙蓉儿道:“娘说那里的话,什么值钱的东西,现成的鹅杀上一只,铺子里有的是冰片、麝香,用几匣粉也值的奶奶赏钱?若赏脸,奴才进个孝心。”说的大家都乐了。蓝姐说:“怪不的他的脸凝亮,原来他会制粉。”说着绞完了脸。叫玉香掐了一兜玉簪棒儿交与芙蓉儿说:“不要多了,每人两匣就够了。”   话未说完,只听的一片声。如意儿、珍珠儿、王六儿、袁碧莲嚷道:“来旺儿屋里锁着有一群小娃子,光着屁股撂跤呢!娘们快去瞧去。”月娘道:“那里的话,屋子锁着,从那里进去?”妇女道:“千真万真,的不敢撒谎。”于是众姊妹一齐进角门,从夹道里来到来旺儿住的房子。窗户上无有纸,抬头一看,果然一屋子娃娃,光着屁股撂跤。见人多了,一晃儿无踪无影。月娘道:“这是件奇事。莫非房子闲的有了鬼了?”正说着,西门庆也来了,说:“在那里?”春娘道:“我们将瞧见就没了。”官人道:“岂有此理!叫进禄取钥匙来开开瞧。”于是取了钥匙开锁头。开了半日,都锈住了。官人说:“拧了罢。”进禄拧开了门,大家进房,里外两间,那有个人影儿?见里间屋里炉坑内有亮儿。官人说:“这又奇了。无人屋子,炉坑里又无火,那里来的亮儿?定有缘故。”叫进禄:“你把你哥哥叫了来,拿了镢头、铁锨来,刨开瞧。”月娘道:“别刨罢,看刨不好了。”官人道:“有什么不好?”于是进福、进禄都来了,说:“从那里刨?”西门庆说:“把炉坑拆了,顺着炉子刨着看。”   进福弟兄一齐动手。先掀了炕面子,拆了炕帮。闹的满屋里尘土如烟。众姊妹躲在一旁。二人又刨,无有什么。顺着坑洞刨到炉坑底下,官人叫把砖拣出来看。拣了砖又刨,只听的响亮的一声,把镢头崩了,刨着了一块石头。官人叫取出来看,二人复又动手,好容易拿将上来。底下盖着个喂猪的槽子,里面有两个麻布口袋,摸着挺硬。使了一身汗,拿也拿不动。进福道:“是财帛罢。”西门庆说:“既如此,先别动。快请香蜡纸马来祭了再看。”玳安、王经取了香几来,安了炉。西门庆满斗焚香祭毕,叫玳安、王经帮着进福、进禄,四个人才抬上来。   打开细看,见都是雪白的元宝。一个一个掏出来,数了数,整八十个。官人、月娘、众姊妹喜了个事不有余。月娘叫把口袋抖开看,每个里面都有个潞绸包袱。细看却是李瓶儿之物。西门庆醒悟了,认出是他旧日记囤的银子,不知几时被来旺儿窃去埋在此。处今日物归原主,谢天谢地。叫玳安、王经把元宝送到二娘楼上。春娘跟了来,官人、众姊妹也过前边来,都到春梅楼上。官人说:“小油嘴,拿天平称称。”春娘瞅了一眼,叫楚云挂好天平,放了砝码,一百一平,整平了四十二平,共合四千二百两整。官人道:“你再把碎银子平出十两,进福、进禄每人赏银五两。把元宝收起来。”进福兄弟磕了头就出去了。春娘将元宝一一收起。众姊妹回房,笑语喧哗。   官人往书房中来,走至窗下,听得屋内嘻笑之声。官人也不言语,蹑足潜踪,从窗缝内往里一看:只见春鸿把文珮按在床上。西门庆也不作声,见春鸿说:“小淫妇,我发了财了,好好的叫我一声,我饶了你。”文珮说:“回来你也照样儿不就不叫了。”春鸿说:“依你就是了,你可要留情。”官人那里还受的,闯进房里把春鸿按倒,说:“我比文珮如何?”叫文珮关上门。春鸿故托推托。撒娇撒痴。西门庆那里肯依。怎见得?正是:   动人春色娇还媚,惹蝶芳心软欲浓。   话分两头说。且说如意儿自从大官人托他碧莲之事,连日不得下手。这日进福儿告假上坟不在家。如意儿拿了个小盒子盛着些干果子,打了一壶酒,来到他屋里。碧莲让座,说:“姐姐从那里来?”妇人说:“早要与妹说说话儿。你当家的在家不方便。今日无事,打了点酒儿,咱们坐半日。”说罢,把盒子打开,放在桌上。碧莲道:“来在我家里,该我打酒才是。”如意儿道:“先喝我的,好叫你还席。”于是二人坐下,把酒来斟,嗑着瓜子儿。   如意儿说:“老福今年多少岁了?”碧莲说:“二十五岁了。”说:“怎么南边人倒往山东做亲?”碧莲道:“不瞒姐姐说,我是金陵养的。我公公在南京跟官,往我爹爹相好。酒后割了衫襟。他也在那里,二十岁上娶的我。因官府丁忧,我们就回来了。也是这东平府人,住了几个月。因底下不和,才投到亲家老爷那里。不想他太浇克。昨日四娘出嫁,我们才随过来了。”如意儿道:“见了小的无有?”碧莲道:“再休提起他。白日里当差,到晚晌就无了影儿。也不知在那里耍去。平白的见不着他。我觉是守活寡呢!”说着眼圈儿红了。如意儿道:“可怜了。我打量小夫妻时刻不离。如此说,难为你怎么奈得!咱们说个玩话,我给你找个人,作个伴好不好?”妇人把脸红了,只不言语,咬着裙带子笑。如意儿见他有意,推进身边,灌了他两盅酒。自古道:酒是色媒。把妇人烧的芳心乱跳。如意儿向他耳朵上说:“是真话,我有个主儿,称的起潘驴邓小仙。”碧莲瞅了一眼,又不言语。如意儿问的紧,妇人半晌问是谁。如意儿道:“你点了,头我才说呢。”这妇人拴不住意马,太阳筋也暴起来,借着酒力,点了点头,就捂着嘴笑。如意儿说:“不是别人,是咱们的老爹。前日见你会包粽子,很喜欢。说得了空儿,要来坐坐,与你寻包粽子的方儿。妇人脸上一红一白的只是笑如意儿又说别错了主意依了他,好处多着呢!”妇人心中早允了,只不好开口。半晌道:“好是好,只怕他碰见。”如意儿说:“这个不难,你哥哥不在家,就在我屋里见罢。”妇人道:“姐姐不笑话吗?”如意儿说:“咱们一个锅里抡马勺,都是一家人。我见你受孤单,其心何忍?自己姐妹,盼个人疼你还不能呢!”妇人大喜,商议已定。如意儿说:“我也不可久坐,干正经事要紧。”辞了碧莲,见大官人来。   事有凑巧,西门庆从书房独自出来,如意儿使了个眼色。官人跟他到角门外,将前事一五一十告诉一遍。官人甚喜,说:“事不宜迟,趁他男人不在家,就此功夫我在你屋里等,就叫他来。”如意儿说:“天老爷,不等熟就吃,这等嘴急。我不去了。”官人道:“好油嘴,你行个好。必得好说的。”如意儿也笑了。复返回来,见了碧莲说:“为你们还要跑杀人,才出去就碰见他,说了在我屋里等着,就叫你去呢。”碧莲道:“这等忙,头也无抿,粉也落了,羞人答答,怎么去?”如意儿道:“不是要你上半截,快去罢。过了这个村就无有这个店了。”逼的妇人无了法,往如意儿房中来见大官人,目不错珠站着。碧莲搭讪道:“爹在这里做什么?”官人见来了,说:“想杀我了。”不由分说,拉到屋中关上门,饿虎扑食,把小娘子闹了个头昏脑闷,连话也说不上来。西门庆越看越爱,只说道:“我儿,你与我是前世的姻缘,三生有幸。”碧莲点头,只答应不出来。少时明白了,连声气喘。手拉着手,正在难解难分,如意儿招手说:“看有人来。”官人才松了手。碧莲挽了头发,系了裙子,一溜烟就跑了。官人往如意儿说:“少时我与你一对钗环,一匹绫子,给他送去,说我给他做件衣裳穿。得空儿常来走走。”   正说着,玳安来了。说:“那里无找到,爹在这里呢!”官人问:“什么事?”玳安说:“坟上的张安来了,请爹说话。”于是官人到书房来。张安磕了头,说:“请示爹几时上坟。”西门庆道:“今日十三日,后日十五日罢。”张安道:“用猪用羊,还是席面果桌?”官人说:“自然是用席面果桌。一切厨子家伙,纸锞酒果,都要妥当,不得有误。”张安答应磕了头出城去了。   西门庆见了月娘,说:“将才张安来了,问几时上坟。我定了十五日。你们姐妹都去走走,叫他们在坟上磕个头。来咱们家作媳妇,还无拜祖呢。”于是吃了饭,又闲谈了一回。天晚了,大家安歇。西门庆手扶着秋桂,在蓝姐房中歇了。   到了十五日,月娘起的早,烧了香。春娘、蓝姐、屏姐、黄姐都是素妆打扮:也有穿青的,也有穿月白的,也有穿蓝的,也有穿鸭蛋青的,都是掐金卧线,水红里儿,点景的花翠,更比艳妆好看。丫环小玉、楚云、秋桂、珍珠儿、天香、玉香、素兰、紫燕,仆妇王六儿、如意儿、碧莲、芙蓉儿,倒是艳妆浓抹,打扮的花枝招展,都到上房。月娘让了座,丫环按次递了茶。   春娘见碧莲穿着件紫绫新衫子,豆绿裙子,说:“你这衣衫是新做的吗?好花样,是买的,是得的?”碧莲吓了一身汗,忙说:“是奴才攒了几个钱买的。不然今日还无穿的呢。”春娘也无往下问,遮过去了。月娘说:“叫进福、进禄看家。我已叫下刘婆子、老冯,大概也就来了。”说着上了点心。大家吃毕,五顶大轿,妇女们是小轿,官人与孝哥骑马。玳安、王经、春鸿、文珮跟随出了城,往五里原来。   新秋天气,只见田禾满地,万绿青青,十分助兴。不多时,到了祖茔。一齐进了阳宅,吃了茶。众姊妹带着丫环先到树林中看青。丫环们满山子上掐野花,掏蛐蛐,拿蚂蚱。可巧一个蝎虎子窜在袁碧莲衣衫里,把他吓的乱嚷,抓也抓不出来。如意儿说:“快脱了罢。”碧莲也顾不得有人,忙脱了裙衫,还在里面。无法,把衬衣、汗褂都脱了,露出一身白肉,通红通红的一个兜肚,青绸膝裤。裤腰里才把蝎虎子拿住了。如意儿道:“这是新衣裳,折受的。”别人不懂,把碧莲羞得面红过耳,忙穿了衣服。大家笑成一团。   这里张安摆齐了供,请西门庆奠酒上香。大官人带着孝哥先行了礼。次是月娘带着众姊妹上香祭奠。官人在李瓶儿坟上大哭了一场。焚化了钱纸,看着撒供献。只见楚云在宫门外骑着石羊,秋桂骑着石虎,玉香骑着石龟的脖子,紫燕上了石牌楼的夹杆石牌高儿。往着月娘说:“你看这丫头们真淘气,也不拍冰的荒。”春娘瞅了一眼,说:“行货子,是曹州的兵备管事宽,那里就冰了胎了。”月娘也笑了。   说着请吃饭来。大家回到阳宅,按次坐了,把酒来斟。吃了饭,又逛了一回。官人说:“咱们还得到永福寺,与他五娘烧张纸。”月娘道:“那有不去的礼。”于是都上了轿子,西门庆、孝哥也上了马,往永福寺来。   一路无话,到了永福寺,和尚道坚迎接。客堂吃了茶,官人说:“祭礼齐备了吗?”道坚道:“齐备多时了。”于是官人、月娘带着众姊妹先拜了,佛拈了,香过了大殿,又过了两层殿,才是塔院。众姊妹看了一回塔,出了后角门,才是潘金莲的坟墓,也有几棵树。还是西门庆先奠了酒,哭了一场。后是众姊妹行了礼。蓝姐说:“他五娘因何埋在这里?”月娘摆手。蓝姐心灵,就不问了。礼毕,烧了钱纸,大家回方丈来。和尚摆了斋堂,饮了几杯酒,闲谈了一回。   天晚了,官人说:“回去罢。”一齐上了轿,仍归旧路。怕关了城,急走归家。这一来到家,毕竟如何,且看下回解。   第九回 蓝如玉代笔吟诗 冯金宝爱嫁西门   荒言莫叙,话表冯金宝。自从陪伴西门庆一夜,把别人撇在九霄云外,眠思梦想,只在大官人身上。见许久的不来,终日神魂颠倒,茶饭懒餐,也不接客了。整日家睡在床上,把鸨子郑婆急的跺脚。百般解劝,只是哭。鸨子道:“你到底怎么了?”金宝说:“自从那日接了西大官人,不知是怎么心就吊了。也接过好少的人,不似他情深意重,不由的放不下。”说着落下泪来。   郑婆道:“你恁想他,也是三生有幸。你有其瞎盼的,何不写封书儿捎了去,请他来不好吗?”金宝道:“可是好呢,但无人送去。”鸨子说:“交给我,自有道理。”于是金宝忙展花笺,修书一封,叠了个同心方胜儿,拿了一条汗巾包好,付与鸨子,说:“妈妈千万讨个回信。”虔婆接了,一直到薛婆家来,再三托付说:“千万寄到才好。”薛嫂说:“这有何难?我应允了,听我的回信就是了。”虔婆回家不提。   单说薛嫂将情书装在花箱里提在手中,说:“这妮子害相思,倒有把枣儿嚼嚼。”想罢,往大官人家来。不用通报,来到了上房,胡咧了一回。询知西门庆在春娘楼上,说:“二娘要买花翠,我见见去。”说罢,往春娘楼上来,道了万福。春娘说:“有了好花翠了么!”薛嫂说“有了,特意给二娘送来。”言罢,打开花箱,取出一包软翠鬏髻、一包嵌珠头箍,递与春娘。又拿了一个包儿递与官人,说:“这是老爹叫我带的海南槟榔。”官人接来,薛嫂努了个嘴。西门庆会意,才待揣起,早被春娘看见,说:“拿来我瞧。”官人不给,顺手抢到手中一看,原来是条汗巾,裹着一封书字。官人要夺,春娘道:“你要夺,咱们就撕了。”急的薛嫂搓手,又不敢言语。于是春娘见叠了个方胜儿就知道是封情书。拆开一看,见花笺上印着蝴蝶,闹梅上写四句言词。念道:   倦倚牙床悉懒动,闲垂纱帐鬓环低。   玉郎一去无消息,每日相思十二时。   下面赘着:“贱妾冯金宝敛衽拜。”   春娘看了,说:“白日里闹鬼,那里又窜出个姓冯的来了。这倒得问你个底儿吊。”西门庆瞒不过,把谢、常二人同吃酒在院见的,从头至尾告诉一遍。春娘说:“是那里来的?”官人道:“是临清码头上来的。好一个人物,他虽在烟花,品格不俗。我在那里吃酒,往我哭的了不的。说他是有根基的人,被人骗到水里,不愿接客,一心只要嫁我。这几日有事,未得理论。正要告诉大娘与你商议好不好。”春娘道:“他既是良家,又愿从良,你果愿意,有什么不好?现在东楼上正少个姐妹。他来了,岂不又是六房,更热闹了。就只你这行货子鬼大,若不是我看见,你还不说呢!”薛嫂道:“也不必撒谎了,写个回信儿我捎了去。别的你们见了再说。”西门庆道:“还得通知大娘说妥了,才写得回信呢。”于是把月娘请了来。春娘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月娘道:“我不管,要办就办,但只姻花妇女,心未必真。”官人说:“他是出心情愿,有什么二心?”月娘说:“我不过白说,货从主便。”西门庆道:“既如此就写个回信,但只他书上是首诗,我不会作诗,可怎么好?”春娘道:“有人会作诗。蓝二姐作的甚好,烦他替你写写罢。”官人说:“我倒忘了。咱们大家往他屋里去。”西门庆在前,月娘、春娘、薛嫂在后,丫环跟随。   到了蓝姐房中,见他才洗了澡。穿衣不迭,敞着怀出来,露着雪白尖尖两个奶头儿,挽着苹果绿的膝裤,大红绣花兜肚,两只胳膊带着翡翠镯子。口含着一条香络子,乱挽乌云,桃腮杏眼。拿着一条手帕,配着三寸方鞋,活脱一轴美人图儿。见了月娘众人,忙穿衣服道:“不知姐姐们来,失礼了。”月娘道:“天还热呢,谁不洗洗。我们可怕什么。”于是大家坐了。蓝姐叫秋桂递了茶。春娘说:“烦你件事儿。我的娃子要说亲,你替他做首情诗。”官人打了他一扇子,说:“小油嘴,会骂爹了。”春娘把原诗递与蓝姐,又细细告诉了一遍。蓝姐说:“这有何难,只要他大大的请请我。”官人道:“晚上请你。”蓝姐唾了一口说:“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倒行好,你还不下气?若不央激我,就给你胡写。”官人说:“我杀了鸡儿你吃。”引的大家都笑了。于是叫秋桂研墨,括饱了笔,不用思索,写了一首递与官人看了,果然作得好。交与薛嫂说:“明日我还去呢,面见再定。”   薛嫂得了书,如得了至宝,急到冯家见了鸨子,说:“大喜了,弄假成真。先吓了我一身汗,如今倒明堂四海,得了回书,交与你老罢。我要睡觉去了。”鸨子接书到手,急到金宝房中,说:“我儿大喜,回书来了。看看是何言语。”金宝正睡着,翻身坐起,接书到手,如得了明珠。见也叠了个方胜儿,印着图书,即拆了,见上面也是四句言词,念道:   吴绫帕儿织回纹,题翰挥毫墨迹新。   寄与多情冯氏姐,愿偕鸾凤百年情。   原来是一条手帕,下赘“爱弟西门庆顿首拜”。   金宝看了,立刻精神百倍。下了床,说:“妈妈大喜。”鸨子说:“喜从何来?”金宝说:“西门大官人要娶我。我想妈妈也跟了去,强如做这无下稍的买卖,岂不是大喜?”鸨子听了,老大的不愿意。说道:“你要从良,老身是有本钱的。仗着你吃饭,我不是容易。请师傅教你弹唱,黑家白日习演风情,拣好的与你穿戴,百事儿扶侍你,好容易才出了马梳笼了。就是天天接客,也不是你一个人挣的钱。茶叶、炭、蜡、吃食、酒果,那个不得我操心?到晚来你们欢乐,点着灯我还算帐呢!你想想几年的功夫,花了多少钱。说的这样容易,死了心罢。还得十年,搭着几个孤老,好生陪伴。挣的银钱足数,本利还家,再作道理。”金宝说:“少不了,不知妈妈要多少银子。”鸨子道:“也不过白说。真要从良,现银子得三百两,还得养活我到老。并无谎言,少了办不成。”金宝道:“银子我有。养老的话,等他来了你们对面讲。”鸨子说:“我不信,别拿着棒槌认作针。”   正说着,外面叫门。原来是薛嫂,鸨子让到房中。薛嫂道:“我忘了一句话,大官人说,明日来。别叫我白跑了道儿。我告诉你,他已入了迷魂阵。大大地捏他一下,赚了钱,有我一股儿。”鸨子说:“这个自然,就只怕他不出血。还得你里外和泥儿,才万无一失。”薛嫂说:“有我呢。”说着点上灯。薛嫂说:“不坐了,明日再来罢。”告辞出门,回家去了。   到了次日,西门庆同着谢子纯、常坚初,带着玳安、王经来到院里。鸨子说:“有客来了。”冯金宝忙迎出来,进房坐下,递了茶,说:“老爹难请,千金打不动的贵人。”西门庆道:“一向有事,未得功夫。今日特来看你。”谢希大道:“看不看怎的,瞧俗了的日子在后头呢!快摆酒,还有话说。”于是抬了桌子,大家坐了。冯金宝斟了酒,二人站起说:“过了今日就喝不着了。若不是谢媒酒,谁敢端这个盅儿?妈妈你过来,我们说亲来了。大官人很爱你家姑娘,叫我们替说。要多少财礼,娶了去要作娘子。”鸨子道:“我也听见姐儿说了。好是好,但只我仗着他养活。他若从了良,我就饿杀了。”官人说:“你只管说,得多少银子?”虔婆道:“真要娶他,身价是一百两,外有二百两调养银,还得带着我养老。衣服首饰在外,是你们的。少一分也不敢从命。”官人道:“这有何难!都依着你就是了。就只既作了亲,讲什么调养,共给你四个元宝,还说什么?”   虔婆见了钱,又有谢、常撺掇,也难争论,慷然应允。官人叫玳安先拿出一个元宝,外有两个金响镯,给他作定礼。“我看了本月二十七日是好日子,拿轿子来娶。”虔婆才信了,磕了头,三人才开怀畅饮。金宝说:“你们二位乏了,先斟个盅儿。以后就是我的兄弟了。”谢希大道:“这个自然。”常时节道:“兄弟可是兄弟,不可忘了我们跟着睡觉的好处。”官人每人打了一下,说:“做了你嫂子,还敢胡说!”希大道:“常言说得好:姐夫小姨,九分九厘;嫂子小叔,岔着一忽。”说的金宝也笑了。又饮了一回,二人说:“今日哥可当喝个醉。我们每人敬三大杯。”官人酒有八分了,二人在行,也不让了。推着有事,告辞去了。   金宝才拿起琵琶来唱了一个《九连环》,一个《十和谐》。   西门庆已入醉乡,拉着金宝,进入房中,正是:   假饶驾雾腾云术,取火钻冰只用钱。   霎时云收雨散,盹睡片时。金宝又再三嘱咐,官人说:“放心,断不错日期。”说罢,骑上马,戴上眼纱,带着玳安、王经回家去了。   过了几日,就到了二十七日,又是西门庆的寿日。月娘早着人打扫了金莲住的楼房,铺设床帐。问官人:“前日你说连郑妈妈一齐接来,叫他就在那里好不好?”官人说:“甚好,他们娘儿俩也离不开。”说着薛嫂儿来了,拿了一套衣衫,一匣首饰。春娘兑出三个元宝,送到冯家。至晚,一顶轿子,八个灯笼,薛嫂娶,亲玳、安王经跟轿,郑婆送亲,一齐娶过门来。众姊妹迎接,送入洞房。   前厅大摆喜筵,又是寿桃、寿面。叫了四个唱的、四个家乐。月娘、春娘、蓝姐、屏姐、黄姐,都与官人拿了酒。众仆妇丫环都磕了喜头,拜了寿。又有吴二舅、乔大户、大妗子、二妗子、大户娘子、应二娘子、谢希大、常时节、老孙、祝麻子、李桂姐、吴银儿,都来贺喜。官人安了席,上了些北果南鲜,大盘大碗。琵琶筝笛,弹唱歌舞。整吃了一日酒,至晚酒醉席散。   薛嫂请官人入洞房,也不交杯合卺,轻车熟路,成其夫妇。   枕上绸缪,被中恩爱,不必细说。   次日金宝早起,梳洗已毕。浓妆艳抹,打扮的别样温柔。拜了堂,分了姐妹。众姊妹都有拜钱。丫环、仆妇都磕了头,称为“六娘”。月娘把珍珠儿拨来,早晚服侍。说:“现在六房都全了。必须立个章程。一切用度,都交给二娘,你就当个支发科。”春娘说:“零星事我还办的。若叫我当家,怕承不起来。”月娘说:“不必太谦了。除了你,谁能细心?”春娘道:“姐姐吩咐,敢不从命!”自此一切家务,都是春梅掌管。不在话下。   且说贲弟付自从投到张二官门下,充了一名节级,甚有来头,又兼贲四嫂时常入衙,与张二官勾搭上了。所以贲弟付常常出差,甚是得宠。这日,贲四完差,从淮上回来,带了五十帖膏药,四样海菜,拿到家中。他浑家问:“是什么东西?”贲四道:“此物是淮上的奇品:一包大对虾,一包鳝鱼干,一包鲜蛎黄,一包脚鱼边。配了好汤做出来,不但味美,好处多着呢!你且收了,留着我下酒。”说罢,往衙门里交差去了。妇人打开一看,见两个大虾米有五寸大,互相环抱;鳝鱼干都有三寸长,圆段,无头无脑;又看蛎黄,却是圆扁,蛤蜊片片双合,再掰不开;脚鱼边似牛筋一样,块块翻卷,其硬非常。说此物古怪,观其形,知其性,必是热物,心中暗喜。按包包好,藏在箱内。   至晚贲四回家,妇人备下酒菜,与他接风。问他海菜有什么好,处贲四大笑说:“这四样菜贵的很,见不得烧酒。若吃了,滋阴补肾,大兴阳道,比热菜还好呢!为你带了来的。”妇人瞅了他一眼,记在心里。饮至二更,又说些路上风情,南边的景况。贲四久,旷不免夫妻上床,鱼水之欢,不心细说。   次日起来,贲四说:“多日不在家,别人犹可,先得去看看西门把哥。”只这一句话,勾起妇人的旧情。自西门庆还阳之后,每每思念,今日得了这四宗宝物,就想到他身上,心痒难挠,也不言语,说:“他是咱们的恩人,自当早去。”贲弟付梳洗已毕,出门去了。妇人似热地的蚰蜒,坐立不定。想当日偷期味美,带水战情郎之时,何等快活。如今不能见面,何处下手,如何奈得,如痴似醉,忽然心生一计,重新洗了脸,多擦了些脂粉。水鬓抿的长长的,穿上新衣衫,打扮的花枝招展,往衙门中来。不用通报,见了张二官,道了万福,正遇无人,妇人撒娇撒痴,坐在怀内,说:“咱们正在火热,他又来了。我今日见见你,不知何日才得相会。”说着泪流满面,把张二官闹迷了,也无了主意,说:“自从娘子去世,我就靠着你。你不常来,可怎么好?”妇人说:“若要长久之计,也不难。你叫他时常出差,咱们就得自在了。”张二官大喜,说:“这个不难,过几日淮上盐船至,今租价未齐,仍着他去一趟,至早也得两三个月。你我且自在自在。”妇人甚喜,二人进入房中,关上门。妇人百般迎奉,狂了个不亦乐乎。贲四嫂不敢久待,系了裙子,回家去了。   过了几日,张二官叫了贲弟付来说:“昨日你说盐船下半年交余租,断无此理。我的船不是白使的,谁管他交的上交不上。你还得走一趟,务必催齐了,不许他支帐。若不然,将他的私盐拿住,不怕他不给。明日你就去,不得有误。”贲四答应,腹中抱怨。回家与浑家说:“商家不给银,叫我来回跑道儿。”妇人说:“官差不由自身。吃着他,使着他,只得再走一趟。”贲四说:“这也没什么,到落得逛逛。”说着天黑了。过了一夜,雇了头口,领了盘费,驮了行李,上淮安去了。   看官,无巧不成书。贲四去后,贲四嫂常在门前站立。偶见玳安从东来,四嫂让至家中,说:“你往那里去?”玳安道:“爹使我与署守府张团练署提刑刘学官送礼去了。”妇人道:“这才是巧相逢。我正有点礼儿与爹的,愁无个人,烦你带了去。”玳安说:“带什么?”妇人忙从箱中取出来,说:“这是他从淮安带了来的海菜,是补药,我舍不得吃,求你上付爹:怎么就忘了我了?他不在家,怎么得见见才好。”玳安接了,笑个不了,说:“四嫂你又犯了醋了。”妇人打了他一下,说:“你请不了他来,我与你搭话。”玳安说:“我去了,你听信罢。”于是告辞回家。见了西门庆说:“礼都送到了,与爹道谢,还得了两个赏封。”言罢,取出海菜放在桌上。官人问是什么,玳安只是笑。官人打开见是四样东西,甚是古怪。有《西江月》为证:   四般俱是怪物,阴阳形状坚刚。   山珍野味几十桩,未见有此生相。   出于东洋海岛,南方男妇齐尝。   吃在腹内热难当。立使春心荡漾。   官人看罢,不认的是何物,说:“这是那里来的?”玳安笑道:“这是贲四叔从淮上带了来的。四婶说想爹想得了不的,无可为敬,特留与爹吃的。趁四叔不在家,还要请爹坐坐。”官人说:“我早要看看他,因他丈夫在家,不好意思。既他不忘旧,明日倒无事,叫他晚晌等我,给他道谢去。但此物不知怎样吃法,你把王六儿叫了来,他在南边待过,想必认得。”玳安不多时把王六儿叫到。西门庆说:“你认认此是何物?”王六儿一看,说:“这可是好东西,这是对虾、鳝鱼干、蛎黄、脚鱼边,可吃不得。”官人说:“怎么?”王六儿说:“若吃了,热的很。老爹就闲不住了。”西门庆说:“你会做么?”王六儿说:“小媳妇会做。”官人说:“既如此,你就弄了来,明日我尝。”王六儿答应,每样抓了些收拾去了。说着,点上灯,官人在蓝姐屋内歇了。   次日早饭,王六儿做了海菜。西门庆在书房正坐,只闻得异味馨香,尝了尝十分美口。吃了几杯,酒每样吃了大半,果然好东西。正然夸奖,谁知吃多了,只觉腹中发热,直入丹田,说:“这倒有趣。”   少顷,下身涨闷起来,坐不住了,忙叫王经备马,戴上眼纱,往贲四家来,把妇人喜出望外,忙迎进房中,说:“爹怎么这早就来了?头也无梳好,婆子才买酒去。”官人说:“一则想,你二者吃了你的海菜不由得就来了。”妇人递了茶,二人搂抱着,那里等得进入房中,干柴烈火狂起来。妇人说:“我想你非止一日,你可别忘了旧,还叫他跟着你,我也好走动。”官人说:“明日我往张二官说,叫他与二舅作伙计罢。”借着热性,妇人如素肚子吃荤腥,缠绵不已。只听的叫门,原来婆子买了酒来,官人说:“不喝了,还有事呢。”妇人那里舍得,苦留不住。官人出门回家去了。毕竟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西大官喜添爱女  昭宣府林氏传情   话说八月十五日,是月娘的生日。官人在聚景堂摆酒,叫了一台大戏。吴二舅夫妻送的寿幛、八仙、寿桃、寿面、喜烛、寿酒。有大户娘子、大妗子、二妗子、薛姑子、王姑子带着妙凤、妙趣、李桂姐、吴银儿都来祝寿。外面乔大户、谢希大、常时节、刘二相都来了。西门庆安了席,开了大戏。众人开怀畅饮。后边是四个家乐弹唱小昆腔。上了南北碗菜,把酒来斟。前边唱完了帽儿戏,小旦下台点了小,戏跳了加官,放了赏。摆上果酒,阖堂欢乐。   西门庆觉乏了,溜到春娘楼上打了一个盹。玉香看家,说:“爹困了?”官人说:“我躺一躺,别混我。”说着就睡着了。玉香给盖了一件斗篷,酣睡如雷。一觉醒了,只见一个人也无有。小丫头也不知那里去了。满楼上寻觅并无踪影。信步进了钻山门,拐过碧纱橱,走到套间门首,只听得水响。慢慢的来到倒北窗前,从板缝里一看,见虚掩着门,玉香儿脱的精光,雪白的一身嫩肉,在那里洗澡。官人也不言语,见他乱挽乌云,手拿着汤布上下大洗,把一件紫缎沿边的抹胸儿卷,起高跷一腿,将两只大红花鞋都湿透了,越显得娇嫩细腻,只闻得水气馨香。   西门庆那里按捺得住,推开门,把玉香吓了一跳。见是大官人,忙抓衣不迭,把脸臊的大红布一般。无处藏躲,蹲成一团。官人说:“你原来在这里,臊什么?我不是外。人这倒有趣,咱们一搭里洗洗。”说着把衣服也都脱了。玉香儿急了,说:“爹要洗,放出我去。”官人说:“叫你给我洗,往那里跑!小肉儿,我爱你不是一日了。”于是把玉香按在澡盆汤板上,不容分说。玉香先是半推半就,后暂得滋味就不言语了。翻盆搅水多时,云收雨散。玉香忙穿了衣服,不敢抬头。官人说:“羞什么?从今你就是我的人了,与你楚姐姐一样看待。”拉着不撒手。玉香说:“看有人来,爹去罢。”官人无奈,戴上头巾,系上丝绦,往后边来,才开轴子。要了壶酒,按次巡了酒,说:“适才从后面来,失照了。”众人说:“东家多礼。”复入了座,无人知觉,混过去了。   少时,上了饭,大家吃毕。又听了回戏,天晚了,煞了台。众人亲友告,辞女眷们也回了家。大妗子、二妗子、薛姑子、王姑子都住下了。一宿晚景不提。   到了次日是十六日早晨,大妗子、二妗子要回家,薛姑子、王姑子要回庙。月娘留饭,春娘、蓝姐、屏姐、黄姐、金姐都在上房陪坐。放了桌子,摆了许多的下饭,还有剩的蒸猪、烧鹅。众人坐了两桌,饮的是金华酒。讲起昨日唱的戏来,那一出好,那一出不好。   正在热闹中间,蓝姐嚷肚子疼。众人说:“怎么了?”蓝姐不及答言,回房去了。月娘不放心,叫小玉瞧瞧去。小玉去不多时,回说:“三娘在床上躺着,疼的打滚儿呢!”众人慌了,说:“他别是要养了罢,算着也不远了。”于是大家来到房中,只见蓝姐乌云散乱,疼的叫爷叫娘。月娘道:“可不是什么,快请姥姥去。”一面告诉西门庆也来看视。月娘说:“二姐不要喊,看伤了气。头生儿,你无经过。哪《达生篇》上的六字真言说的好:一要忍痛,二要睡,三要慢,临盆瓜熟自落。”蓝姐说:“姐姐,我的腰都折了,小肚子只是往下憋。”月娘道:“不妨事,蔡姥姥就来了,养了就好了。”又叫碧莲、芙蓉儿:“你们快拿草纸来!”叫王六儿:“熬下定心汤。”叫如意儿:“把哥儿小时铺的被褥拿了来。这还是个古迹儿,正经东西不知丢了多少,这个不要紧的倒掷下了。都有了,只少件毛衫。”王六儿道:“有小丫头穿过的旧毛衫,就只脏了。”月娘道:“很好,越是旧的,小娃子穿了才免罪呢!”又叫小玉取布来,快扯包袱裤子,说:“我打量不早呢!遇见这风火事儿,忙成一块。”   说着蔡姥姥进门道了万福。月娘说:“你看看,我们三娘敢是待养了吧?”姥姥上前一伸手说:“哎哟,衣服还无脱呢。”摸了摸说:“是时候了。姑娘们上去抱腰,快坐草。”蓝姐越发疼的紧了,把官人急的搓手。灌了一丸兔脑丸,手里攒上石燕子,不见动静。又着人去请任医官,偏又不在家。月娘也无了主意。蔡姥姥麻脸带笑说:“老爹万安。这个胎是等时候呢。”   少顷又,疼了一阵,只听“呱啦”一声养下来了。姥姥道:“给老爹道喜,养了一位千金。”月娘道:“是女娃子才好。先开花后结子,稳当。”众人都与官人道了喜,过前边去了。这里蔡姥姥收拾了孩儿,铰断了脐带烙了,包裹起来,打发蓝姐吃了定心汤,说:“千万不可躺下睡。我到前边去。”春娘给了二两洗手银,千恩万谢,待了酒饭,告辞去了。   到了三日,亲友都来送喜面编的长命锁。官人在大卷棚内摆酒,叫了四个优伶、四个家乐,弹唱歌舞,打南十香。女眷们齐到蓝如玉屋里,蔡姥姥供了炕公炕母,烧了香,众堂客添了盆。洗三已毕,包裹上,安顿睡了。散了喜果,官人给了一匹大红缎子。收了盆内的银钱,吃了面,告辞去了。   前边吴二舅、乔大户、谢希大、常时节都醉了,官人也带了酒。众人归家,女客们也散了。大妗子、二妗子无去。西门庆扶着楚云往西楼上歇了。   过了几日,聂先生来拜,西门庆甚喜,让至大厅。聂先生拜揖,王经递了茶。先生道:“蒙大人抬爱,唤学生启馆。因赴场之故未能即来贵府。今场事已毕,特来请教。”官人道:“只因小犬十二岁了,尚目不识丁,求老兄教导一二,念几本书,也好考试。”先生道:“这是学生分内的事,理当效劳。”官人说:“这一场中了几个?”先生道:“教了五个徒弟,中了三个。”官人说:“都是老兄的福力。犬子若能如此,就是我的造化了。”先生道:“请示几时开馆?”官人看了历书说:“本月二十日是个好日子,不知老兄意下如何?”先生道:“大人择的还有错的?就是二十日罢。”西门庆叫看酒。聂先生道:“学生略有小事,讨扰的日子多着呢!”说罢告辞起身。   官人送至大门方回到书房,叫来玳安说:“叫了瓦匠、木匠、油匠、裱匠,将花园前厅作了学房。另圈了一院,开个月亮门。裱糊油饰,陈设桌椅,字画要一色新,中间供上至圣先师的神龛。预备下书箱、文房四宝。叫文珮的爹周老进来看门户。昨日在药铺里刘包带着胡秀求我要进来,也叫他们来罢。胡秀也灵透,就叫他与小大官伴读。刘包叫他喂马。”   分派已毕。官人来到上房,见了月娘,将聂雨湖来拜,定了二十日开馆,将花园前厅作了学房,叫了周老、刘包胡秀的话,告诉月娘。孝哥在旁听见叫胡秀伴读,乐的拍手打掌。原来孝哥最爱胡秀。小时他常抱着,又会哄他。自散了家,都分出去,他就在刘包家住。闲了一年,二人投到阳谷县。胡秀当了门子,刘包打杂。待了几年,因卖了法,被县官逐出,回归本县。也是主仆有缘,才能散而复聚。   闲言少叙。月娘甚喜,说:“教子成名,乃天伦乐事。”说着摆上饭,大家吃了,又叙了一回。天晚了,官人往春梅楼上来。将上楼梯,正遇玉香下楼。官人说:“往那里去?”玉香不言语,满面风情,捂着嘴一笑,下楼去了。官人上了楼,楚云接了衣服,说:“今日得早睡,明日起早还送行去呢!”春娘说:“既这样,玉香拿了茶来就睡。”说着,玉香递了茶,夫妻上床就寝。   到了二十日清早,西门庆差人拿了眷弟帖,叫玳安、王经备了马,把聂雨湖接了来。孝哥新衣彩巾拜了师,摆了祭礼拜了圣人,焚了香。官人道:“犬子糊涂,望老师担量。”聂先生道:“岂敢!大人只管放心,看小官人聪明伶俐,不过两三个月,《四书》可念完了。不出半年,可通《五经》。开了讲,一旦贯通,做做文章,即能入场,不愁作官。那时才知‘书内有黄金’耶!”官人大喜,让至大厅摆酒款待。酒饭已毕,先生长揖谢了饭,带着孝哥入学去了不提。   却说林太太自从王三官休了黄氏,母子更不和了。又听说嫁了西门庆,旧情勾起,就吃起醋来。茶饭懒食,眠思梦想。打丫头、骂老婆、总无好气,整日家睡在床上。   这一日,文嫂来瞧,说:“太太怎么又不好了?”林氏嗐了一声,不觉滚下泪来,说:“别人不知,你是我知心人,瞒不了你。自从西大官人过世,我就大病了一场。后来听说他还了阳,我才大好了。偏又三官儿把老婆休了,什么人说媒,单嫁了他。鼻子脸子我倒难去,又不能见他。那小蹄子贼娼妇倒得了福了。我打了牙往肚子里咽!”说着就哭起来。文嫂道:“要见他也不难。明日我到那里把他请了来会会,你老的病就好了。”林氏大喜说:“嫂嫂千万别哄我。”文嫂说:“太太放心,我请不了他来把我的命要了。”于是辞了林氏,见大官人来。   事有凑巧,西门庆正从学堂里出来。文嫂趁无人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官人说:“我正要瞧他去。这一向无个题目,今日倒无事。晚晌你在那里等,我日落时必到。”文嫂得了信,也不到里面,仍回旧路付信去了。   至晚,官人骑了马,戴上眼纱,王经跟随,往昭宣府来。文嫂早在后门等候。官人进内,转弯抹角来到了华堂。林氏早浓妆艳抹等候多时。见来了,忙来迎接。二人携手入房,林氏不由的哽气难抬。官人用帕与他擦拭,也落了几点泪,这才坐下,说了些离情软语,又讲了回还阳的原由。妇人百般迎奉,黄氏的事一字说不出来。这才搭桌子摆了许多的南鲜果品,把酒来斟。备了两个瞎姑儿,是郁大姐、申二姐,都是大官人最爱的、王三官不在家,他们就与林氏无所不为,招的妇人似疯狗一般,爱他们如奇货。今日为讨官人喜悦,叫他们陪酒,弹起琵琶、三弦来,先唱一个《多情人》,又唱一个《盼才郎》林氏说:“无以为敬,拿他们下酒。”官人甚喜,连饮三杯道:“既如此,倒要试试他们的本事。要把咱们唱动了,算是好的。”二人说:“这有何难。只怕太太、老爷奈不的。”   说着,弹起来,作出千般虐浪、万种轻狂。先唱了个《红绣鞋底朝上》,林氏就浑身软了。又唱了个《鸳鸯枕成双对》,官人十分按捺不住瞎姑儿故作不知又唱了两个动情的曲子二人越发受不得。林氏顾不的有人,不住的叫出声来。自起更狂至二鼓,才不唱了。二人复入罗帏,巫山重会。   次日,王经来接才下牙床。梳洗已毕,难割难舍。但日已三,竿无奈分手。妇人送至后门,看着上马,才回房去。毕竟后文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三续金瓶梅 11-20 [清] 讷音居士(转自九众联盟)   第十一回 蓝太监赔金赠马 庞大娘意感春鸿   话说西门庆自昭宣府回家,将至门首,见来兴儿从临安回来,与官人叩头。西门庆道:“一路平安?货物可曾贩来?太监那里可有回书?”来兴儿道:“贩了三百银的绸缎。内相老爷不但有回书,还叫带了八匹马来,赏了饭,外又给盘缠船票,很喜欢。说爹太多礼,既是结了亲还有什么说的?这八匹马是苑马寺送他的,叫爹拣好的骑坐,余下的赏人。”官人大喜,拆书观看,与来兴儿说的一样,不过是谦词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