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续金瓶梅 - 第 2 页/共 12 页

文嫂在窗外听喜。半晌,听见官人说:“我比何千户如何?”又听见喘息之声,就不言语了。又听了半晌,只闻得床响。   蓝氏低声说:“饶了我罢。”以后再无声息。文嫂听的如痴如醉,两条腿都软了。慢慢的溜出去,在厨房里睡了。   次日,蓝如玉早起。丫环扶侍,梳洗一毕。打扮的花枝招展,千娇百媚。先拜了月娘,又拜春梅——称“春娘”插烛也似都磕了头。月娘、春娘各递了拜钱,分了姐妹。丫环们都叫三娘。倒好脾气,又大方。西门庆爱如至宝,一连与他歇了三夜。枕上柔情,被中风月,把西门庆就拴住了。   且不说蓝氏之事,再说陈经济的浑家葛翠屏。自陈经济死后,葛员外领回家中守寡。不意金兵犯境,把家财抢虏,一扫皆空,把员外吓死了。安人带着阖家逃难,半路葛翠屏被兵冲散。安人不知去向,葛翠屏大哭。藏在破瓦窑内等了半日,金兵人马奔了别州去了,方敢出窑。举眼无亲,又无投奔。饥饿难当,放声大哭。也是天无绝人之路,五行有救。幸遇乔大户接货回家,路遇女子,哭的死去活来。乔大户问其为历,家乡住处,女子哭诉已往情由。大户心中不忍道:“孤身妇女可怜可怜。你若愿随我去,也不下眼看待。将养起来,叫你嫁夫招主。”翠屏连连叩首,说:“谢老爹救命之恩。”大户甚喜,于是雇了小轿,着妇人坐了,带回家去,与大户娘子行了礼,亦甚怜悯。好茶好饭,将养家中。   原来王经也投到那里,与家人进福、进禄二人是叔伯兄弟,三人最好。进福的媳妇叫碧莲,进禄的媳妇叫芙蓉,王经认为兄嫂。翠屏每日常与碧莲、芙蓉在一处。   一日,王经从街上来,见了进福、进禄说:“我告诉哥一件事。适才遇见玳安,闻西门爹又要续说娘子,托我打听。我想你弟兄也不愿在此处,何不撺掇大娘子将屏姐续于他家。咱弟兄一同跟过去,岂不是好?借大娘子一膊之力,他们又是亲家,有什么不成?到那里赚些利市,也是好。”进福道:“此法甚妙。我们在这里有什么好处!眼睛都赔蓝了,低钱不能到手,使杀人不偿命,熬什么?”于是进福告诉碧莲,至晚见了大娘子将西大官人要续填房的话提起。大娘子道:“虽是好事,也得个好模样的才好。”碧莲道:“易如翻掌,咱家现放着葛翠屏,模样又好,今年才二十一岁,养到何日是个了手?娘若肯进亲家之情,岂不两全其美?”大娘子点头,说:“你说的也是,等老爹回来,大家商议。”   说着乔通进来,说:“爹来了?”大户进房上首坐下,问:“你们说什么呢?”大娘子将碧莲说的话学说一遍,大户道:“此事甚美,咱们欠他的情。若说成了,一者是屏姐的造化,二者全始全终。”即吩咐进禄:“明日把薛嫂叫来,我有话说。”与大娘子又叙了些闲话,入房安歇不提。   次日,薛嫂与大户磕头道:“老爹叫奴有何使用?”大户将西大官人要续填房,烦你与屏姐说媒。薛嫂答应,说:“这是奴的本等。”拜辞了大户往官人家来。来到大门,不用通报,直入上房。见了西门庆只是笑。官人道:“你笑什么?”薛嫂道:“我笑的是肥猪拱门。”西门庆说:“什么是肥猪拱门?”薛嫂道:“街坊家一个母猪,我们家有个公猪,这母猪起了秧,把我的门都拱掉了。”官人笑道:“这小婆子又说疯话了。”薛嫂道:“不说不笑。今日乔老爹叫我,他家恩养了个女子,今年二十一岁,生的花朵一般。原是葛员外之女,名收翠屏,丈夫没了,娘家守寡,被金兵冲散,逃到他乡,路遇乔老爹收养。家中闻得爹要说填房,大娘子叫我来提亲,岂不是肥猪拱门?”   官人说:“我正要找你,但不知此女如何。你们媒婆子的嘴,好比卸马的,信不的。”薛嫂笑了,说:“爹骂的好。这些年哪一件办错了?别处是有的。爹这里都是包管来回。”说的大家都笑了。又说道:“口说无凭,真金不怕火炼。爹何不到乔老爹那里偷相一回,看是真假。若说的不错,要大大的赏我。”西门庆大喜,说:“你告诉他家说明了明日就去。”薛嫂答应,回复了乔大户,告明了屏姐,预备来相。   到了次日,西门庆新衣新帽,骑了马,玳安跟随。到了乔大户家,大户迎进内书房,叙礼坐下。说了些闲话,假说道:“丫环怎么还不看茶?”半晌,见一女子,香气扑人,手拿着香茶,递将上来。但见“   面似芙蓉放蕊,鬓如云雾堆鸦。簪环珠翠满头插。柳眉杏眼光乍,十指纤纤嫩笋,绿裙紫袄装花。金莲三寸怕风刮,疑是嫦娥降下。   西门庆一见,神魂飘荡,几乎把茶杯坠落。翠屏递了茶,忍着笑就下去了。大官人二目出神。半晌说不出话来。大户道:“亲家今日无事,咱们畅饮一杯。”官人即说:“不必,还有要事,不得功夫。另日讨扰。”说罢起身告辞。大户也不苦留。送至大门,西门庆上马回家去了。来到家,见了月娘、春娘、蓝姐,从头至尾细说一遍。春娘道:“我不好骂你,我说这行货子必是偷着相看去了。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才娶了三姐,又想第四个。门后头放滴滴金,等不到黑,忙什么?”西门庆道:“不是我忙,是亲家的好意。”月娘道:“既你愿意就办了罢、”官人道:“今日就是好日子,又宜结婚姻。先送过定礼去,定日再娶。”月娘瞅了一眼,一声儿无言语。春娘即唤薛嫂拿了一对金头簪、四个镯子,往乔家插戴去了。毕竟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宴重阳日上四美  张二官忍送优伶   光阴似箭,不觉的到了九月九日。西门庆与月娘、春娘、蓝姐在翡翠轩摆酒吃花糕。妻妾共赏重阳,只见菊花盛开,铺地如锦。盆中有乔大户送的玉狮子、灯下黄、大红袍、粉鹤翎、满天星、老僧衣绸、朱砂盖雪,更开的万紫千红。下边是小玉、楚云、秋桂、紫燕,打扮的千娇百媚,弹唱斟酒,行令猜拳。   正饮中间,只见玳安跑进来说:“报喜的来了,外面好少的人!爹快出去。”西门庆即到前厅,见提刑所的书办,捧着紫花印的部文上厅,双手递与西门庆大官人。拆开观看,文内大书奉旨东平府清河县正千户员缺,着原任西门庆补授的旨意。官人大喜,即排香案,望阙谢恩;吩咐就此良辰即刻拜印,走马上任。书办答应,立刻预备在大门。   西门庆进内。月娘、春娘、蓝姐都欢天喜地道了喜。月娘将收留当日衣帽拿出来与官人换了,骑上马,挂了贴胸。玳安、韩二跟随,衙役三班,旗锣伞扇,喝道鸣锣,上任去了。惊动了清河的军民百姓齐来观看,议论纷纷。   不多时,西门庆到了衙内,只见结彩悬花。西门庆接了印,张二官迎接坐了堂,发放了公事,点鼓退堂。   大官人回家打发了报喜的。大厅上重新摆酒。大官人上座,月娘、春娘、蓝姐陪席,孝哥打横,家人、丫环都来磕喜头。阖家欢乐,好不热闹。有众亲友齐来道喜,官人一一款待。李桂姐、吴银儿、李铭、吴惠,自备软包孝敬喜曲。直饮到日落归宫,尽醉方休,有诗为证:   白马红缨彩色新,不是亲者强来亲。   试看西门前身事,可作当时劝世文。   过了几日,西门庆惦着葛翠屏之事,与月娘商议定于十月初二日迎娶,并请亲友吃双喜酒。商议定了,叫薛嫂通了信,问要什么礼物。乔大户道:“又不是我的女儿,何必行茶过礼。拿顶轿子胡乱娶了去就是了。”薛嫂回得了西门庆,即命玳安收拾后面罩房,铺设床帐。   到了初二日,月娘、春娘、蓝姐早起擦摸调派:一顶轿子,四对灯笼,两匣首饰,四包衣裳;薛嫂娶亲,进福、进禄夫妻与王经都明辞了乔大户,跟着轿子。鼓乐喧阗,大吹大打,把翠屏娶过门来,送入罩房,准备洞房花烛。   王经带着进福、进禄、碧莲、芙蓉与官人磕了头,又与月娘、春娘、蓝姐、孝哥磕了头。西门庆道:“我听见薛嫂说,你们愿意来,果然来了。”问进福的媳妇叫什么,禀道:“叫碧莲,二十二岁了。”又问进禄的媳妇叫什么,禀道:“叫芙蓉,二十三岁了。”官人说:“叫碧莲管佛堂,代做针黹;叫芙蓉管茶房,代浆洗衣衫。”又叫王经说:“你暂看书房。”又叫进福、进禄管马圈,分班使用。分派已毕,都磕了头。   玳安禀道:“张二官送了一班戏子与爹贺喜。长班与爹磕头。”西门庆道:“既送了来,叫他们在前厅唱吧。”说着,清河县也差人送了猪羊鸡鸭、喜轴喜对、酒果来。西门庆叫每人赏钱五钱,抬盒子的每名二百大钱。   天当挂午,官客到了。张二官同李知县先来,后是吴二舅、乔大户、谢希大、常时节、祝实念、孙天化、吴典恩、白赉光。玉皇庙的吴道官、永福寺的道坚、任医官、张团练、薛刘二相,都来贺喜。后边是乔大户的娘、子应伯爵的娘子、大妗子、二妗子、薛姑子、王姑子、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董娇儿、申二姐、郁大姐,一齐到来。月娘、春娘、蓝姐出房迎接。都与西门庆见了礼。前后大摆筵宴,把酒来斟。只听的锣鼓齐鸣,开了大戏。先唱《天官赐福》,众客点了几出小戏,跳了《加官》。放赏毕,开了正本的《还魂记》。后堂是四个唱的,琵琶筝笛,吹弹歌舞。又有李铭、吴惠打南十番唱小曲,十分热闹。   正乱着,官人得便溜入罩房看新人。见王六儿在那里作伴,见了西门庆努了个嘴说:“与爹说句话。”就出房点手儿。西门庆会意,跟着他来到藏春坞山洞里。王六儿撒娇撒痴说:“爹想杀六儿了?忘不了香疤的情分!”西门庆那里受的,不由旧情勾起,遍体酥麻。掩上门,不免滞雨尤云,阳台楚梦。不想春娘蓦地走来,听见山洞里有人,蹑步潜踪从,窗缝里一看,见官人与王六儿正在妙境。春娘笑了,点了点头,咳嗽了一声就走了。把西门庆吓了一跳,忙与王六儿拽上衣裳。王六儿先跑了。西门庆走到前边,才唱了半本轴子。复又让酒,上了割刀点心。吃了饭,无人知觉,独春娘看见。当晚席散,都回了家。申二姐与大妗子、二妗子无回去,薛嫂也住下了。   春娘揪着西门庆的耳朵,拉到楼上说:“我问你一句话。”官人说:“什么话?”春娘说:“王六儿那淫妇与你在花园里又是什么首尾?三不知就合了把了?”西门庆道:“没有什么事。乖油嘴,单管瞎说。”春娘说:“你不说很好。你们今日不用想圆房儿了。”官人道:“好乖肉,我不敢了,就此一遭,千万别告诉人!”春娘也笑了,说:“我行个好罢。”于是把大官人送入洞房与翠屏成亲。   次日拜了堂,分了姐妹,作了四房娘子,早把陈经济丢到爪洼国去了。月娘道:“屏姐屋内无人,叫紫燕丫头服侍他。”翠屏与月娘道了万福。众仆妇丫环拜了妇人。屏姐说:“我也无有什么,明日每人给你们做双好鞋罢。”众人道了谢。妇人回房去了。正是:   前人田土后人收,还有收人在后头。   一日,月娘与西门庆坐着。月娘道:“此时比不的先前。如今添了几房娘子,丫头们不够使也得买几个才好。”官人道:“不难,叫媒婆拣好的带上几个,咱们瞧。”于是叫王经告诉薛嫂、文嫂二人说要买丫环。此处缺的很,即找了陶媒、刘婆。各处又听好的少,平常的又带不进去。费了几日的功夫,好容易凑了四个:一个叫天香,一个叫玉香,一个叫珍珠,一个叫素兰,都有八分人才。独珍珠儿分外出色,原是乡宦家的使女,因与书童有首尾,因此打发了,是陶媒领的。陶媒道:“你们那三个都是女娃子,是有价的。我的这一个虽不是整的,会弹会唱,一身武艺,少了钱可不卖。”商议定了,雇了四乘小轿,挂上皮子,招到大官人门首。四个媒人一齐进内,见了西门庆。四人道了万福,文嫂道:“主家要人,小媳妇好不费事。几日的功夫,找遍了清河县才凑了四个带了来,与娘们过目。”西门庆道:“好的才要。”文嫂说:“哎哟!小媳妇是做什么的,差迟的你老也看的上?可先说一下,有一个大些的可不敢画押。那三个都是女儿,包管红子红穰。这个大的比上那三个,他是帽儿。你老看,管保破的比整的强,这一个比那三个还贵呢!”西门庆道:“既如此,带进来看。”   于是把四个丫头带到上房。大官人与月娘、春娘、蓝姐、屏姐一齐观看,果然四个好丫头。官人问道:“这个大的多大了,叫什么名字?”答道:“叫珍珠儿,十七岁了。”说:“第二个呢?”答道:“叫天香,十五岁了。”“那第三个呢?”答道:“叫素兰,十六岁了。”又问:“第四个呢?”答道:“叫玉香,也十五岁了。”西门庆按次细看,四个都好,果然第一个出色。生的眼动流眸,唇含碎玉,腰细如迎风嫩柳,鞋小似旱地金莲。看了又看,心内已黑下了。忙问道:“你说这个贵的要多少银子?”陶媒道:“这一个要三十两银子。”又问:“那三个呢?”文嫂道:“只要十两一个。”官人道:“这三个还说的来,这个大的太贵了,又不会撒金溺银。”文嫂道:“虽不会撒金溺银,不但会弹唱,旱香瓜口头高。”说的大家都笑了。西门庆道:“不用信他的屁话,一共给他五十两银子就是了。”薛嫂道:“倒驳了我们十两银子,卖肉的便宜一家。老爹不是外人,什么多少,娘们留下使罢了。”于是月娘每人赏了一分裙衫,换了皮子,分在各房使用。叫春娘称出五十两银子交与文嫂,外加四两媒钱。四个人千恩万谢,乐的要不的,与众娘子磕了头,告辞去了。   且住,你这话就说岔了。西门庆还魂,家势已被金兵抢掠,箱笼皆空。一连几件事,那里的许多银子。列位押静,人生官星财运,是命中注定。西门庆官复原职,有官即有禄,又娶了蓝氏带了一分好家产,甘心情愿由他使用,怎么他无有银子?闲言少叙   再说张二官,自从应伯爵作保把春鸿献与他家,却甚喜爱;又有篦头的小周儿也投到他家改名文珮,叫春鸿教了些南曲,琵琶三弦,每日在书房里应候。见西门庆官复原职,仍坐了正千户,张二官是他的属员,娶了他的爱妾,又占了他的优童。幸李娇儿死了这两个优童倒成了刺猬也不敢带着上衙门去心下踌躇,进退两难。忽想到:我何不作个整情,把春鸿连文珮送还与他?一来免了他吃醋,二者也显我有人情。主意一定,对春鸿、文珮说明缘故,二人求之不得,假装舍不的,说:“老爹作情,怎敢违命。”于是差衙役二名,拿了晚生帖子,把春鸿、文珮送到西门庆门上来。王经通报,官人叫带进来。衙役进见,磕了头,说:“小的主人请老爹安,说这两个人原是府上的,前年投到我们处。恐爹乏人使用,着小的送来,物归本主。望乞收纳。”   列公:春鸿、小周儿原是西门庆用过的,今见分文不费送上门来,如何不喜?即令玳安拿了四两纹银赏了来人,说:“你回去上付你家老爷,多承美意,敢不从命?面见再谢。”衙役磕了头,把二人带进来交待了,告辞回去。   西门庆把春鸿叫进前,手拉着手儿说:“我儿,想杀我了。”春鸿掉下泪来。官人用帕与他擦抹道:“小周儿几年就长大了。名字改的好。”春鸿道:“他也学会了好少的曲儿,唱的好了。爹叫他唱个听听。”官人点头。于是春鸿打着板,唱道:   奴家想你,你不信,奴家想你却是真心。我想你,逢人遇人将你问。我想你,相思害的无投奔。奴想你,如同你想你那心上人。你那心上的人,他不想你,你恨不恨,你恨不恨?   官人听了,只喜的眉欢眼笑。叫到跟前,揽在杯中,说:“疼杀我了。你还会什么?再唱一个我听。”春鸿又替他打着板,唱道:   想你想的肝肠断,盼你盼的眼儿穿。你来了,不觉心里生缭乱。离别后,泪珠儿只在腮边转。一寸寸的柔肠,一阵阵的心酸。都只为一点恩情与你割不断,一点恩情与你割不断!   西门庆听完,喜的拍手打掌道:“我这两个儿子就是活宝。你们仍在书房里住。早晚我来也好服侍。跟我去见见大娘与众新娘子。”于是带了春鸿、文珮来到上房。   众姊妹正然下棋,见官人来,一齐站起。西门庆道:“我带了两个新人来了。”月娘一看,说:“这个不是春鸿么?那个小厮是谁?”官人道:“他就是篦头的小周儿。”月娘道:“他们从哪里来?”西门庆将张二官送的始末从头诉说一遍,说:“还不知他学了好少的曲儿呢!改了名字叫文珮,是春鸿的徒弟。”春娘道:“又添了两个妖精,够行货子张罗的了。”官人道:“小油嘴单管胡说。”于是春鸿、文珮与众位娘按次磕了头,一旁侍立。官人道:“你们去罢。”二人答应回书房去了。   西门庆归到翠屏房中,屏姐接去衣裳,紫燕递了茶。官人说:“我今日要睡个早觉,快放桌子与你吃杯酒好睡。”紫燕摆上果品,斟上葡萄酒,二人对饮。翠屏道:“爹先有几位娘子?”西门庆道:“连大娘六个,都没了,只剩他们两个。”屏姐道:“二娘甚疼我,昨日我们绣枕顶儿,一个人一个,我拿来与爹瞧好不好?”于是叫紫燕取了来。官人一看,说:“这是你绣的么?好新鲜花样,是那里寻的?”屏姐道:“不是寻的,是我瞎描的。”官人说:“你会出样子,必有名讲。”翠屏说:“这叫蝶恋花心。”西门庆连声喝彩,说:“好一个名讲。明日也给我绣一条汗巾,要多添几朵花儿。”屏姐道:“这有何难?他二娘还要一个兜兜样子、两个香包样子,一并描出来做就是了。就是我绣的赶不上二娘。二娘还教了些巧妙,说我很有缘,还托了我一件事。”官人说:“什么事?”屏姐说:“叫我见了爹说,新来的丫头都在大娘屋里,求爹把玉香儿给二娘使罢。”西门庆道:“这算什么事?明日拨在他房中就是了。”屏姐道了万福,说:“对大娘千万别说屏儿说的。”   官人见他举止风流,说话柔情,不觉按捺不住心痒难挠,拉着佳人的手说:“乖肉,你好油嘴儿。”于是酒也不喝,解衣就寝。这一来,梅树生香气,西楼运旺时。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狮子街复开铺面  王三官打妇休妻   且说西门庆次日饭时才起来。梳洗已毕,过上房来,天香儿递了茶。官人想着屏姐的话,对月娘说:“新来的丫头,你屋里也使不了。他二娘楼上只一个楚云,把玉香拨与他使罢。”正说着,春娘来了,与月娘道了万福,叫楚云照看玉香,说:“你倒有了伙计了玉香与春娘磕了头又往楚云唱诺说求姐姐照应。”一旁侍立。说着珍珠儿、素兰放桌子,夫妻饮酒,摆了许多的嗄饭。早饭已毕,丫环递了茶,漱了口。   西门庆到书房里来,春鸿、文珮请了安。官人叫文珮把韩二叫了来问话。不多时,韩二来了,与西门庆磕了头,说:“爹叫有何吩咐?”官人说:“我要问你一句话,你在湖州贩了货来无有?”韩二说:“无甚好货,带了些绒线、湖珠来。”官人说:“正为此事。因你南边住过,丝棉上在行。我要仍开起绒线绸缎铺来。少个主管帮你。你想想谁好?”韩二道:“这个不难,现成的。”西门庆道:“你说是谁?”韩二说:“来兴儿两口子现在闲着。老爹何不叫了来,小的看柜,叫他帮着。他又是熟手。如今比先在行多了。”官人道:“他媳妇死了,那里又蹿出一口子来了?”韩二道:“不是别人,就是奶子如意儿。”官人听了,由不得喜上眉梢,说:“既如此,就叫他来。铺面也得修理。用多少本钱!”韩二道:“有现成的货物,先开了绒线店,慢慢的再上临安贩绸缎不迟。”   商议已定,二捣鬼立时把来兴儿两口子都带了来,见了西门庆,磕了头。官人一见如意儿,不由的眼圈儿红了。问来兴儿:“你几时娶的?”来兴儿道:“小的女人死了,大娘的恩典,把他就配了小的了。”官人把要开铺面找主管,韩二要他作伙计的话告诉一遍。来兴道:“是用小的一人,还是连小的女人都来?”官人连说:“你一个人在铺子里,把你媳妇搁在那里?我这里人也不够使,仍叫他在里头罢。”二人磕了头,叫文珮带着如意儿来见大娘。官人也跟进来,将要开铺子叫他男人作伙计的话告诉月娘众姊妹一遍。又说:“如意儿仍叫他作孝哥儿的嬷嬷。早晚扶侍他也好。”月娘众姊妹甚喜。孝哥也喜的了不的。你道是什么缘故?孝哥自五岁离了如意儿,至今四年有余。自幼儿吃他的奶,寸步不离。情理所感,怎么不喜出望外!   话休饶舌,单说韩二次日见了西门庆领了二百两纹银,与来兴商量,置了碗盏家伙,铺面重新见新,把他的货物也搬进去,算了一百两银子。看了黄道日,祭了财神,插金花,挂红绫,鞭炮连声,开了张。念喜歌的拥挤不动。这边生药铺仍旧倒回吴二舅,也来贺喜,邻舍铺面都来挂红。韩二、来兴治酒款待,西门庆也来坐席。吴二舅与官人斟了盅,众铺户每人递酒三盅。大家归坐,开怀畅饮,只吃的日落归宫。   大官人不觉大醉而归,扶着春鸿一直到春娘楼上。一进门就躺在床上,春鸿要下楼,春娘道:“囚根子,你忙什么?等着。”于是与官人盖了斗篷,一翻身酣睡如雷。春鸿看着画儿只是笑。画的是一轴春睡图,似活人一样,把小优儿看呆了。春娘轻轻打了一下说:“那画儿上有什么?俗话说,老婆看相,萝卜蘸酱。”拉着他的手说:“我瞧瞧你有几个斗。”看了半日,似醉如痴,一句话说不出来。原来春梅早看上春鸿,碍着丫环无处下手。发了半日呆,说:“小兔羔子倒有造化,你不喝茶吗?”于是叫香玉递了盅茶,说:“你坐下。”春鸿不敢坐,趴在地罩栏杆上喝了。又上下打量了一回说:“你娘的捏酸,快滚罢!”   春鸿才要下楼,说:“你回来,我有话说。”春鸿答应着,仍趴在地罩栏杆上。春娘说:“得了空,我与你下盘棋,不知你会下不会下。”春鸿会意,说:“下就是了。”春娘心中暗喜,又怕官人醒了,无奈何,赏了一个闻香的佛手打发他去了。   西门庆睡到二更才醒了。楚云递上茶来,灯下观看,越显得红白,伸手拉住,望春娘说:“睡的我浑身发皱,我要与你们打个官铺,你依不依?”春娘道:“怪行货子,又无脸了。你要看他,外边睡去。”西门庆道:“不能不能。”楚云就要跑,官人揪住,一手拉着春梅,叫玉香关门出去。不容分说,拉到床上,点着灯,一场风雨。   睡到天明,叫香玉着王六儿做三鲜鸡蛋汤。王六儿道:“爹叫谁累着了?”小丫头道:“我不知道。昨日爹醉了,睡至二更才醒。叫我出来,与楚云姐姐他们屋里打着玩来。”王六儿一声无言语,做了鸡蛋汤交与香玉拿上楼来。三个人每人吃了半碗,喝了几口酒,剩下的给香玉吃了。要了洗脸水,梳洗已毕。官人瞅着二人只是笑。春娘道:“楚云,骂这个无脸的行货子!”于是打成一家,连小丫头也不回避了。   过了几日,正值春光明媚,又到了元宵佳节。十三日是蓝如玉的生日。西门庆叫在花园大卷棚摆酒与蓝姐庆寿。又是灯节,满堂挂起羊角灯、纱灯、各色花炮。又搭了个盒子架,立了一架秋千。官人上座,月娘、春娘相陪,屏姐与孝哥打横。蓝姐斟了酒与官人、月娘、春娘、屏姐,行了礼归位坐下。上了大盘大碗寿桃、寿面,仆妇王六儿、如意儿、碧莲、芙蓉带了丫环天香、玉香、素兰、紫燕与蓝姐磕了头。下面小玉、楚云、秋桂、珍珠儿,琵琶筝笛,鼓板弹唱南曲儿昆腔戏。   饮至天晚,掌上灯烛,照如白昼。先放一架盒子,是大吉葫芦带唾火;又放一架,是万盏莲灯代风火轮。春鸿、文珮二人放了几挂鞭,又放了几桶大花。官人与众姊妹一齐喝采。月娘、春娘要看秋千,西门庆道:“不许乱抢,叫他们挨次打来我看。”先是小玉打了个金鸡独立,果然飘洒。次是楚云打了个童子拜佛,甚是好看。后是秋桂打了个双飞雁儿,像个蝴蝶一般。末后是珍珠儿打了个过梁直柳,把月娘吓的说:“丫头,别打了,不是玩的。”珍珠才慢慢与楚云、小玉秋桂拿对打来。有诗为证:   红粉面对红粉面,玉酥肩靠玉酥肩。   下来闲处从容立,疑是蟾宫谪降仙。   又放了一回花炮。丫环们端上元宵来,每人吃了一碗。满园中笑语喧哗,灯月交辉,十分有趣。天有二鼓时候,才各自归房安寝。西门庆手拉着蓝姐,秋桂跟随,步月而行,回房去了。不必细说。   话分两头,单说王三官自从打了官司,见无动静,老孙、祝麻子又时常的缠他,在院里宿歇。一个月有二十日不上家。黄羞花时常苦劝,一概不听。   一日大醉而归,吐了一炕。黄氏又劝至再三,王三官大怒,骂道:“不贤良的醋坛子,少爷娘教训的娼妇,母鸡要打鸣儿,阴盛阳衰。几次不理你,得了计了!女人倒管男人?”越说越恼,把妇人揪着头发痛打一顿。剥了上罩衣服,只穿着小袄儿跪在地下。写了一纸休书,打上手模,叫家人:“与我掏出去,冻死饿死才好,永远不许上门。”家人再四央求,执意不从。无法,把黄羞花拉出大街,闭门去了。可怜如花似玉的个女子,只落得举眼无亲,可往那里去?放声大哭,哭了半日,一跤跌倒,昏将过去。幸遇文嫂路过,见地下躺着一个不动,摸了摸,有气儿。说:“这个人醉了,看看是谁?”留神一看,把文嫂吓了一跳。说:“这不是招宣府的三奶奶么?怎么躺在这里?”忙上前扶起坐在地上,厥了半日才气转苏醒过来。“哎哟”一声,睁开二目。见文嫂在旁,一把抓住,放声大哭。文嫂问起来历,才知是休出不要的。说道:“情节可悯,哭也无益,打主意要紧。”黄氏说:“有什么主意?不过一死。”文嫂说:“若有六黄太尉,谁敢惹你!可怜见的,跟我去罢。自古道: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岂不惜命?”黄羞花无投无奔,只得点头,跟着文嫂含羞忍辱。带回家中,给了两件旧布裙衫遮体。   正值他儿子分了家,与他煮茶打饭。哭的眼肿,只要寻死觅活。自己叫着自己:“黄羞花,你好命苦!”想在家跟着六黄太尉,锦衣美食,爱如珍宝。择取门当户对,聘到王府,何等荣耀。谁知叔父去世,父母双亡,一旦婆婆不慈,郎君薄幸,将我陷入此地。落得身为下贱,给媒婆为奴。有心自尽,又无胆气。若甘心忍奈,何日是个出头?想到此,不觉泪如雨下,又不敢高声。   文嫂道:“大姐不必着急,我有个主意,不知你意下如何。这也不是长法。我与你找个好男子嫁到他家,强如受罪。”黄氏半晌无言,奈身不由己,进退两难。文嫂催的紧,无奈说:“任凭嫂嫂,只要救我的命罢。”文嫂道:“这个不难。只要听话,你虽在王府当少奶奶,这兔儿不在那窝里,少不的见景生情。”说罢,提了花箱出门去了。毕竟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黄羞花巧偕花烛  珍珠儿跳索沾恩   且说文嫂出了门,你道她住那里去?也不东,也不西,一直往西门庆家来。见了大官人道了万福。官人说:“你从那里来?”文嫂说:“给你老道喜来了。”官人说:“是我开张的喜么?”妇人道:“那个喜那有这个喜好?说出来,要大大的赏我。”将王三官休出黄氏的话告诉一遍。官人道:“现在那里?”文嫂说:“上云南去了。”西门庆笑着说:“你说正经话。”文嫂道:“不是假话。”官人说:“你说了,我不难为你。”文嫂说:“远在一千,近在目前。现在我家住着呢。请你要得闲瞧瞧去。”官人大喜,说:“这是天缘奇遇。既如此,少时就去。”文嫂告辞说:“我先到家里预备酒去。”说罢出了门。   来到家中,对黄氏说:“你要交运了,少时西门老爹来相你。你要知道我们门户人家的规矩。成不成,要你陪酒。”黄氏红了脸说:“人生面不熟,羞人答答的,怎好相见?”文嫂就恼了,说:“黄大姐,你别做梦。你今到这里就由不的你,房子白住是人情,饭不是白来的。来一个接一个,那时成了那时算帐。不看老太太的分上,请肯与你说媒!你是死了的,我救活了。模样、岁数,正在当年。白日里叫你做了小买卖,晚上着人包着,岂不是活钱?倒看着三官的面上叫你得好处,你倒不愿意?我这里也不好,看臊了你的脾。与我脱了衣衫,出门去罢。”说的黄氏无言可对,敢怒不敢言,暗想道说:“这也是命里该当,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进退两难无奈何,忍气吞声,不敢不从。含泪说:“嫂嫂何必动怒,接就是了。”   文嫂见黄氏依了,回嗔作喜。即拿出衣衫、首饰,叫黄羞花打扮起来:鬓要松松的,粉要多多的。现教了些勾拿的方子,卖俏的本事。打下了好酒,泡下好茶,买了许多的嗄饭,预备官人来相。   这里西门庆叫玳安备了马,带上眼纱,王经跟随,往文嫂家来。到了门首,文嫂接入房中,道:“姑娘,爷来了,还不出来递茶?”只见帘笼起处出来了个美人,果然如花似玉,百样温柔。道了万福,把西门庆喜的眉欢眼笑道:“一向眠思梦想,今日才得相见,实是三生有幸。”就揽在怀中,再也不放。黄羞花虽受了文嫂的传授,到底脸皮薄,半推半就。文嫂摆上酒,叫黄氏斟盅。佳人无奈斟了酒,勉强与西门庆并坐。   官人问道:“娘子贵庚?”妇人娇笑答道:“才二十岁。”又问道:“王三官为何把你休了?”妇人含泪将一切备细与官人说了一遍,不由的凄惨又不敢哭。官人道:“不大紧,有我呢!这也是千里姻缘,跟我去,把你收作五房娘子,强如跟着那孽种受罪!”妇人见西门庆许了他,抛去忧愁。说话不虚,果然是个情人。妇人才放了心,堆下笑来,倒感谢文嫂,一心扑在大官人身上。于是百般迎奉,撒娇撒痴。只见他星眼流眸,双腮红晕。官人那里撑得住,将妇人拉到屋中,并肩叠股,无所不至。官人留了一方手帕,上拴着个玉鸳鸯。给了文嫂二两银子道:“我与大娘说明,看了历书,即日来娶。”言罢,别了妇人,骑上马,戴了眼纱,带着王经回家去了。   正遇众姊妹都在上房闲谈。官人见了月娘说:“我告诉你一件新样儿的事。今日在街上听说王三官把他媳妇打了一顿休了。目今西厢房正无人,何不把他说了来岂不又热闹些?”春娘道:“这行货子又来弄鬼,人家不要的,他当阿物儿,无眼的珍珠稀罕宝儿。”月娘道:“灯油调苦菜,各人心下爱。他愿意的,你我别管。”于是次日西门庆假叫文嫂说媒放了定,叫进福、进禄打扫西厢房,铺设床帐,定于二月初二日准娶。黄羞花亦喜之不尽,打点精神,掐指盼望。   不意宣和六年改元靖康,钦宗只坐了两年天下,二帝失陷塞北。幸亏岳元帅父子杀的兀术四太子魂飞胆裂。天献铜桥逃过河北,在山东驻扎,招兵买马,聚草屯粮,等候奸臣秦桧的消息。山东一带各州府县,家家闭户防守番兵,西门庆怎敢娶亲。这一阻迟了一年有余。这里黄氏度日如年。打听得番兵过去了不几日又回来了。急得黄氏搓手,坐卧不安,眠思梦想,神魂颠倒。文嫂亦无了主意,只是短叹长吁,说:“偏我倒运,行什么好弄了个刺猬死吃死嚼,眼瞅着的钱不能到手。这样的饥荒年谁能养瘦马。”等了一年杳无音信。   一日,闻得金兵出境往别州去了,文嫂才敢出门为过活讨债去了。   黄氏在门前闲望,见昭宣府家庙的小和尚法戒穿着茶褐色道袍,青缎僧帽,水袜云鞋,监绒丝绦。眉清目秀,齿白唇红。手里拿着本布施,从西而来。妇人二目如醉,五内如焚,想起常在庙中耍笑,就爱他不敢动手。今日天缘凑巧,也是三生有幸。文嫂又不在家,不可放过。主意已定,满脸堆下笑来说:“小和尚,你往那里去?”法戒听见有人招呼,举目一看,认的是黄羞花,也陪着笑说:“闻得奶奶住在这里,可巧遇见了。我往施主家取布施去。”黄氏道:“忙什么,里面吃茶。”法戒道:“改日再来。”黄氏那里肯依,一手拉着袍袖说:“一个人也无有,进来我有话说。”把法戒拉到里面就把门关上了。让到屋内,也不让茶,挨着和尚坐了,拉着他的手说:“好兄弟,想杀我了。在家时就看上了你,今日是天赐的良缘,成就了罢。”   列公:黄羞花原不是这等人,因怨女旷夫,邪火迷心,一念之差,失身于和尚。法戒才十八岁,知事已开。古语云:和尚乃是色中饿鬼。见妇人如此缠绕,香气喷人,有什么不肯?于是放下缘簿说:“好是好,只怕文嫂看见。”妇人道:“不妨事,说下今日不来了。”法戒说:“往那里去了?”黄氏说:“要帐去了。这样年成,好讨的钱?三天回来就算利市。放心罢,明日睡到天光也无个人影儿。”小和尚大喜,说:“既如此,有酒无有?吃两盅才好。”黄氏道:“有是有,就只喝了怕他看出来。”法戒道:“在那里?”黄羞花说:“那桌子上满满的一壶。你去看看。”法戒看了说:“法不传六耳。”拿碗倒了三成,兑了一碗水说:“烧酒比不得黄酒,兑上水喝不出来。”黄氏笑说:“你倒是偷油的耗子,想来也是个醉猫。”和尚也笑了,说:“酒虽有了,不知有菜无有。”黄氏道:“别说是酒菜,连饭菜都缺少。只有前日得的一包大虾米抓些将就着下酒罢。”于是二人并肩叠股,一递一口儿就着虾米把一碗酒都喝。了谁知虾米见了烧酒发作起来,二人遍体如焚,那里还坐得住。和尚先脱了衣服,夏景天气,更觉爽快。他二人,一个是久旱逢甘,一个是孤鸾遇偶,说不尽殢雨尤云,如雨得水一般 。正是: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少时,天黑了。酒性未解,黄氏铺上文嫂的铺盖,二人巫山重会,相亲相爱,鸳鸯交颈,直到东方大亮。黄氏把他推醒忙下竹床穿好衣服,一溜烟的去了。   自此为始,文嫂不在家,法戒即来缠绕,打得如同火热。不上两三个月,把小和尚弄出病来。腰酸腿疼,咳嗽吐痰,卧床不起,出不来了。这里黄氏日日盼望,音信不通。只急的眼中发火,香汗淋漓,茶饭也减了。眠思梦想,不几日害起相思病来。文嫂亦有些诧异,只不知是那一葫芦药。   幸喜高宗南渡,改了建炎元年,金兵占了汴梁,四太子班师还国,山东一带才太平了。西门庆惦着黄氏的事,叫了文嫂来商议。文嫂道:“天老爷,这一年多,把小媳妇几乎急死。小奶奶病的了不的。三茶六饭的将养,好容易才好了。若不办我也当不起。”于是定于是年五月初五日娶。叫文嫂带了两套衣裳、两匣头面。这里重新糊裱西厢房,扫掸了床帐。   初到初四日,一顶轿子,也不敢大吹大打。黑地里,玳安、王经跟轿,文嫂送亲,胡乱娶过门来,也无请亲友,摆了个家宴,月娘、春娘、蓝姐、屏姐与官人道了喜,众仆妇丫环磕了喜头。至晚,洞房花烛。文嫂扶侍二人成亲,才了却了积年闺怨。   次日梳妆拜堂,果然好个女子。虽然黄瘦,仍带着风流典雅,体态娇娆虽不比带病的西施,恰似那酒醉的杨妃。分了姐妹,丫环们都称“五娘”。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不觉过了一个月,黄氏渐渐的好了。吃的有红似白,打扮的千娇百媚。西门庆越看越爱,与他寸步不离。   又过了几年,到了四月二十五日,是春娘的生日。大官人在芙蓉亭摆酒,叫了四个唱的,还有小玉、楚云、秋桂、珍珠儿四个家乐。李铭、吴惠也来了。又有了乔大户、吴二舅家送礼。大户娘子、应二娘子、大妗子、二妗子、薛姑子、王姑子都来庆寿。天气炎热,春娘穿着白银条纱衫儿,藕色纯纱比甲,绿纱裙子,银红膝裤,内衬大红兜肚,月白汗巾露出丁香小脚红绣花鞋。戴着两个金响镯,满头珠翠,花枝招展,越显的杏脸桃腮。插烛也似与官人、月娘行了礼。又与众姊妹万福。礼毕归坐,把酒来斟,上了些山珍海味,北果南鲜。众仆妇丫环都来磕了头。下面四个唱的是董娇儿、韩金钏、郁大姐、申二姐。琵琶三弦,说软书唱西调儿。又上了百寿大桃,千秋寿面。   吃毕出席,在芙蓉亭前摆果酒。四个家乐打扮的齐齐整整,袅袅婷婷,唱小曲儿昆腔戏。又叫小丫头跑竹马,跳百戏耍子,把西门庆乐的拍手打掌。别还不甚惬意,见珍珠儿与素兰跳百戏一起一落,跳的蝴蝶人一般。珍珠儿分外的娇媚。心痒难挠,忽生一计道:“珍珠儿别跳了,快到二娘楼上把我敞衣拿来,热的很。”珍珠儿答应,连忙去了。官人推净手,随后跟来,赶到楼上。   珍珠儿正找敞衣不见,被西门庆抱住,说:“不用找了,我与你说话。”珍珠儿说:“有什么话?”官人说:“我听见薛嫂说,你破了,我要瞧瞧。”把丫头臊的脸像个大红布,夺路要跑,被官人按住。不容分说,用手一摸。珍珠儿用手握着。西门庆那里肯依,饿虎扑食,硬掐脖,把丫头闹的乌云散乱,气喘连声,忙挽了头,整理衣衫,不敢久留,下楼去了。   西门庆觉渴了,自己倒了盅茶吃,坐在床上,一阵困就睡着了。这边见官人不来,天晚了,撤了残席,各自归房。   单说春娘带着楚云回到楼上,见官人才睡醒揉眼睛、抠鼻子,春娘道:“你说天热要换衣裳,珍珠儿找不着,问我要,见你不去,我们散了。”官人说:“我净了手,一阵好困,信步走来就睡着了。”于是遮掩过去,无人知觉。西门庆道:“天还早呢,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咱们再吃一杯,叫他们唱福禄寿的小戏,要戴上套头、胡子,打起家伙解困。”   少时,三个人来了,别者拿着铙钹锣鼓,走着就打了来,独珍珠儿心中有病难过得很。定了十六个果碟,夫妻对饮。楚云取天官,小玉取寿星,秋桂取福星,珍珠儿取白猿,碧莲、芙蓉儿会打鼓板。带着小丫头随起来。锣鼓齐鸣,倒甚有趣。惊动了月娘、蓝姐、屏姐、黄姐,都来了。说:“你们好乐也!也不告诉我们。”春娘让了座,说:“这是席上生风,他领着丫头闹人。既来之则安之,索性大家喝个醉。”官人说:“无有多少余的行头,把有的再扮上,唱与众娘们听。”于是又扮了一出《扯伞》、一出《藏舟》、一出花鼓子。唱毕,天交三鼓。月娘说:“歇了罢。”众姊妹回房,春娘陪西门庆寝不提,这一来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扑蝴蝶端阳宴乐  得鹦哥行院吞声   去说这日天降大雨,西门庆未上衙门,在书房里坐着。王经说:“韩二叔求见。”官人说:“叫他进来。”韩二磕了头说:“回老爹事,铺中货物卖了大半儿,几时上临安,差谁去?”官人说:“着来兴儿去,我还要打听蓝太监几时的生日寄信致谢,顺便贩些绸缎,添补发卖。”韩二道:“几时起身,带多少银子?”官人说:“你把他叫了来,大家商议。”   韩二把来兴儿叫到书房。西门庆说:“我要叫你上南京与蓝太监下书,打听他几月的生日,拿三百两银子,顺使贩些绸缎来。几时起程好?”来兴儿道:“南京比东京远,早些去得早回来。”官人叫春鸿看日历书,几时好。春鸿说:“请示爹,用节前节后?”官人说:“过了节看。”春鸿说:“初七是个收日,黑道,不宜出行。初八是个定日,黄道,最宜出行交易。”西门庆说:“就是初八日罢。这两日收拾妥当了,雇了头口,那日好起程。”来兴答应,二人回铺去了。   不几日,到了端阳节,有张二官、李知县、乔大户吴、二舅都送节礼。大官人到仪门开看,见二衙门每家八盒,乔、吴二家每人四盒,都是樱桃、桑椹、杏子、金橘、粽子、饽饽,独二衙门有烧猪、烧鹅、烧黄二酒,都叫收了。叫春鸿写了谢帖,每家赏银五钱抬,盒的赏大钱二百文。官人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得回他几分才是。果子是有的,这几年买的粽子通无好的,怎么得个新样儿的才好送出去,也不俗气。”进福在旁答道:“爹要新样的,小的女人会包五福粽子,是南边学的。”官人问:“怎么是五福粽子?”进福道:“爹叫了碧莲来问,他知道。”于是官人回到上房,叫碧莲来问道说:“你男人说你会包五福粽子,怎么个包法?”碧莲道:“奴才的爹在金陵开苏式铺,卖的是杏仁茶、汤圆、藕粉、南蜂糕、八宝茶汤、绿豆糕、状元糕、五福粽子,所以奴才在家作女儿时学会了的。”官人说:“用什么调和?”碧莲说:“难着呢!必得上好的江米、肥嫩的苇叶儿,一样儿桂圆馅的,一样夹沙馅的,一样芝麻酥的,一样儿脂油丁的,一样火肉丁儿的,把馅子拌好,配上各样的果,子再加上玫瑰、桂花做成锭子,把苇叶打成条儿,叠成幅儿,一个一个的包好,上笼屉蒸熟了,这就叫五福粽子。爹哟,各种都容易,火候最难。”又着手比着说:“火大了呢,烂了;火小了呢,生了。爹哟,总在不紧不慢文武火才好。”   官人见他口似悬河,眉目传情,轻狂俏浪,笑容可掬,喜了个“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说道:“不知你有这等手段。”抽空子掐了他一把。妇人瞅了一眼笑道:“爹要做多少?”官人道:“做三十个。”春娘道:“这行货子昏了,三十个够蘸盐吃的。”西门庆笑说:“我说错了,叫他做三百个。送人之外,剩下的大家尝尝。”春娘道:“果然是个新样儿。叫他们买了调和,就叫他做去罢。”   话休饶舌,次日碧莲忙了半夜,果然蒸了五福粽子。官人叫在花园燕喜堂摆酒,将粽子配上果子,送了人二百个回了礼,剩了一百个,摆了二十个果碟子。月娘、春娘、蓝姐、屏姐、黄姐都到齐了。西门庆上座,众妻妾下陪,孝哥打横。一家人满斟美酒,共赏榴花。丫环剖了粽子,大家尝了,果然香美无比。月娘道:“不知碧莲有这样手艺。”官人道:“背巷出高手。”   酒饮了一回。西门庆说:“过了节也该与孝哥请个先生,也好考试。”孝哥道:“可是好呢!还得个伴儿才好。”官人道:“叫文珮陪你就是了。”于是又饮了一回。众姊妹猜拳行令,四个家乐弹唱一回。春娘见石榴花开的茂盛,出席玩赏,见一枝穿心石榴花内开花,掐了一枝,见一对花蝴蝶上下飞舞,即叫:“大姐姐,叫丫头拿扇子来,这里有两个蝴蝶儿。”众姊妹一齐出席,带着丫环们都来看。西门庆也来看,说:“在那里?”只见一对大花蝴蝶忽上忽下飞舞。楚云拿扇子赶去,将落下又飞了;又赶,只赶不上。楚云穿着桃红纱衫、绿纱裙子,因嫌碍手裹腿,忙脱了丢在地下,只穿着白纱汗褂、青纱膝裤,露着大红兜肚、杏黄汗巾、大红绣鞋、四个银镯子,纱罩着一身白肉,跑的衣衫都透了。气喘吁吁,将捕着一个拿来大家看时,原来是个雄儿。官人道:“放了罢,捕了这个公的,那个母的就想杀了。”   春娘得便把一枝穿心石榴花就插在官人的头上,说道:“要行好就放了罢。”众人大笑。西门庆说:“笑什么?”月娘说:“王八头上一根草。”官人即取下头巾来看,是一枝石榴花,道:“是那个淫妇干的,都不言语。”春娘握着嘴笑。西门庆说:“必是你。”春娘说:“我不知道。”官人说:“腊鸭子煮在锅里,身子烂了嘴还硬。”春娘忍不住说:“是你娘与你插了还不知道呢?”说的大家都笑了。又坐了一回,拿上饭来大家吃了。天晚了,各自归房。   春娘带着楚云过前边来,遇见春鸿撞了个满怀。春娘道:“你这个囚根子,从那里来?”春鸿说:“爹叫我请聂先生教小大官人念书。他说秋天出了场才能来呢,回爹话去。”只见他双腮红晕,二目乜斜,耳丫上拽着菖蒲棒儿、艾子尖,说:“你看他浪的受不了的。”于是抢在手中,往楼上去了。   到了初七日,官人修了书致谢蓝太监提拔之恩。春娘、蓝如玉兑了三百两银子交与来兴置办货物,来回盘费。来兴儿磕了头,领了书信、银两。回到家中,嘱咐如意儿好生侍奉老爹,小心门户。如意儿备了饯行酒,次日就起了身上临安去了。   西门庆上衙门审事不在家。春娘在楼上闷坐。只见栏杆上落着个鹦哥儿,忙叫玉香:“快拿住!”丫环答应,慢慢的溜过去要拿。这鹦哥在栏杆上来回的跳,玉香有智谋,拿了半盅茶一引,谁知他渴急了,伸嘴来喝。小丫头揪住脚绊,落了个事不有余,笑嘻嘻献与春娘。春娘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个熟的,喜之不尽。说:“这可好生养活着,还得买个架子,交与你,早晚添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