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通俗演义嘉靖壬午本 - 第 41 页/共 88 页

至死甘心无怨望,临降低首尚羞惭。   宝刀灿雪彰神勇,铁骑嘶风忆战酣。   千古高名应不泯,长随孤月照湘潭。   玄德大喜黄忠,待之甚厚。云长引魏延,亦言其功,玄德敬之。孔明勃然曰:“韩玄与汝无仇,杀之乃大不义也!人人效此,必怀异心。”喝令刀斧手推下斩之,簇下魏延。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孙仲谋合淝大战   玄德见斩魏延,急命止之,问孔明曰:“诛降杀顺,大不义也。魏延乃有功无罪之人,何故杀之?”孔明曰:“食其禄而杀其主,是不忠也;居其土而献其地,是不义也。吾观魏延脑后有反骨,久后必反,故先斩之,以绝祸根。”后史官有诗曰:   知己知人乃圣贤,先明预晓得心传。   卧龙相法高天下,曾向长沙识魏延。后来魏延果反西川,亦是孔明遗计斩之。   玄德曰:“若斩此人,非安汉上之计也。”力劝免之。孔明指魏延曰:“吾今饶汝性命,汝可尽忠报主,勿生异心。若有异心,早做早取汝头,晚做晚取汝头。”魏延喏喏连声而退。黄忠荐刘表之侄刘磐,见在攸县闲居。玄德取回,教掌长沙郡。四郡已平,令班师早回荆州。汉上九郡已得其半。江陵、汉阳、巴陵、襄阳、江夏、武陵、桂阳、零陵、长沙,此九郡皆属荆州。古之荆州即今峡州是也。后以江陵为荆州郡。时江夏、巴陵、汉阳,东吴占据。夏侯惇失了襄阳,屯兵樊城。玄德回荆州,改油江口为公安今属江陵管下县治。自此钱粮广盛,贤士归之,将军马四散分屯于隘口。   却说周瑜自回柴桑养病,令甘宁守巴陵郡今岳州也,令凌统守汉阳郡,令吕蒙守江夏郡三处分布战船,听候调遣。程普引其余将士投合淝县来。   却说孙权自从赤壁鏖兵之后,久在合淝与曹兵交锋,大小十余战,未决胜负,不敢逼城下寨,离城五十里屯兵。得程普兵到,孙权大喜。人报鲁子敬先至,权远远下马而待之。肃见权立于马傍,慌忙滚鞍下马施礼。众将亦至,见权如此待肃,皆大惊异。权请肃上马,并辔而行。权曰:“孤下马相迎,足显公否?”肃曰:“未也。”众人闻之,无不愕然。权曰:“何时为显耀耶?”肃曰:“愿至尊威德加于四海,总括九州,克成帝业,那时以安车蒲轮征召,肃始当显矣。”权于马上抚掌大笑。同至帐中,大设饮宴,犒劳鏖兵将士,商议破合淝之策。忽报张辽差人来下战书。权令入,拆书观毕,大怒曰:“张辽欺吾太甚,来日决敌!汝听知程普军来,故意使人搦战。来日不必新军赴敌,只守营寨,看吾大战一场!”传令当夜五更,三军出寨,望合淝城进发。辰牌时分,军马行半途,曹兵已到。两军布成阵势。孙权金盔金甲,披挂出马;左宋谦,右贾华,二将使方天画戟,两边护卫。三鼕鼓罢,魏阵中门旗两开,三员将全装惯带立于阵前,中央乃张辽,左边李典,右边乐进。张辽纵马当先,专搦孙权出战。权掉枪欲自战之,阵门中一将挺枪骤马早出,权视之,乃太史慈也。张辽挥刀来迎。两将战有七八十合,不分胜负。门旗下李典、乐进曰:“对面金盔者,孙权也。若捉得孙权,足可与八十三万大军报仇。”说犹未了,乐进一骑马,一口刀,从刺斜里径取孙权,如一道电光,飞至面前,手起刀落。宋谦、贾华两枝戟一架,刀到处,两枝戟齐断,只将画杆望马头上便打。乐进马回,宋谦掉军士手中枪赶来。李典搭上箭,望宋谦心窝里便射,应弦落马。太史慈见背后有人坠马,弃却张辽,望本阵便回。张辽乘势掩杀过来,吴兵大乱,四散奔走。张辽望见孙权,骤马赶来。看看赶上,侧首撞出一军,为首大将乃程普也,截杀一阵,救了孙权。张辽收军自回合淝。   却说程普保孙权归到大寨,败军陆续回营。孙权因见折了宋谦,放声大哭。长史张纮谏曰:“主公恃盛壮之气,忽强暴之勇,三军之众,莫不寒心;虽斩将夺旗,威振敌场,此乃褊将之任,非主将之宜也。愿抑贲、育之勇,怀王霸之计也。今日宋谦死于锋镝之下,皆主公轻敌之故也。今后切宜保重。”权曰:“孤之过也。从今改之。”少刻,太史慈入帐云:“今日虽败于曹兵,某手下有一人,姓戈,名定,与张辽手下养马后槽是弟兄。今晚使人报来,明火为号,刺杀张辽,以报宋谦之仇。某请以为外应。”权曰:“戈定何在?”太史慈曰:“已进身合淝城中去了,某愿乞五千兵去。”诸葛瑾曰:“张辽非一勇之夫,乃是足智多谋之士,恐有准备,不可造次。”太史慈坚执要行。权伤感宋谦之情,急要报仇,遂令太史慈引兵五千去为外应。   却说戈定乃太史慈乡人,杂在军中,随入合淝,寻见养马后槽,两个商议。戈定曰:“我已有人报太史将军去了,今夜必来接应。也是我二人大功,你如何用事?”后槽曰:“此间虽离中军较远,夜间急不能进,只就草垛上放起一把火来,你去前面叫反,城中兵必乱,就里刺杀张辽,余军自走也。”戈定曰:“此计大妙!”是夜,张辽赏劳三军,传令不许解甲宿歇。左右曰:“今日全胜,吴兵远遁,将军何不解甲熟歇?”辽曰:“非也。为将之道,勿以胜为喜,勿以败为忧。倘吴兵度吾无备,乘虚攻击,何以约束三军?今夜防备,比每夜更加谨慎可也。”说犹未了,后寨火起,一片声叫反,报者如麻。张辽出帐上马,唤亲从将校十数人,当道而立。左右曰:“喊声太急,可往观之。”辽曰:“岂有一城皆反者?此是造反之人,故惊军士耳。如乱者先斩!”无移时,李典擒戈定并后槽至。辽问其情,立斩于马前。只听得城门外鸣锣击鼓,喊声大震。辽曰:“此是吴兵外应,可就计破之。”便令人于城门内放火一把,众皆叫反,大开城门,放下吊桥。太史慈见城门大开,只道内变,挺枪纵马先入。城上炮响,乱箭射下,太史慈急退,身中数箭。背后李典、乐进杀出,吴兵折其太半,乘势直赶到寨前。陆逊、董袭杀出,救了太史慈。曹兵自回。孙权见太史慈身带重伤,伤感不已。张昭请权罢兵,权从之,遂收兵下船,回南徐润州今镇江是也。比及屯住军马,太史慈病重,权使张昭等问安。太史慈大叫曰:“大丈夫生于乱世,常带三尺之剑以升天子之阶;今所志未遂,奈何死乎!”言讫而亡,年方四十一岁。后来史官有庙赞云:   处士全忠孝,东莱太史慈。姓名昭远塞,弓马震雄师。   北海酬恩日,神亭酣战时。临终言壮志,三叹复嗟咨。   孙权将慈厚葬于南徐北固山下。其子太史亨,养于府,亨字元复。后来官至尚书、吴郡太守。权因合淝兵败之后,心中忧闷,与诸谋土谈兵。   却说玄德在荆州整顿军马,闻孙权合淝兵败,已回南徐,与孔明商议。孔明曰:“亮夜观星象,见西北有星坠地,必应折一皇族。”正言之间,忽有人报公子刘琦病亡。玄德闻之,痛哭不已。孔明劝曰:“生死分定,主公勿忧,恐伤贵体。且理大事,一面差人迁葬,一面守把城池。”玄德曰:“谁可以去?”孔明曰:“非云长不可。”即时便教云长前去襄阳保障城池。玄德曰:“今日刘琦已死矣,东吴必来讨荆州,如何对答?”孔明日:“若有人来,亮自有言对答。”不过半月,人报东吴鲁肃特来吊丧,乃索荆州也。当下孔明如何对答,且听下回分解。 周瑜定计取荊州   孔明听知鲁肃到,教远远迎接,接到公廨,各来相见,玄德待以上宾。肃曰:“江左听知令侄弃世,吴侯特具薄礼,遣某前来致祭。公瑾再三申敬于玄德公、孔明先生。”玄德、孔明起身称谢,收了礼物,置酒相待。肃曰:“前者皇叔有言:‘公子刘琦若在,荆州暂且居住。’今公子去世,必然见还。肃亦为此事而来。几时可以交割?”玄德曰:“公且饮酒,有一个商量。”肃强饮数杯,连逼数次。玄德未及开言,孔明变色言曰:“子敬公好不通礼!我主人相待,直须要说到根前?自三皇五帝开天立极以来,‘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且休说远。昔我高皇帝提三尺剑,斩白蛇,起义兵,成四百余年之基业,传至于今。不幸奸雄并起,宇宙瓜分,各处一方,自收赋税;有日天道好还,复归正统。我主人乃中山靖王之后,汉景帝玄孙,今皇上之叔,封疆之内,合分茅列土而居。加之刘景升乃我主之兄也,弟承兄业,有何不可?汝主乃钱塘小吏之子,素无功德于朝廷;今倚强恶,占据六郡八十一州,尚自贪心不足,而欲吞汉上也。刘氏天下,我主刘倒无分,汝主姓孙合情佃也?况赤壁破曹兵,我主多负勤劳,众将并皆用命,岂独是汝东吴之力耶?若非我借东南风信,汝周郎安能展半筹耳?江南一破,休说二桥桥,姓。古从木傍。掳于铜雀宫,则汝等妻子皆不能保矣。适来我主人不即答应者,以子敬乃高明之士,必能察焉。子敬深通古今,善辨是非,何故出此言耶?”一席话,问得鲁子敬缄口无言;半晌乃曰:“孔明之言,怕不有理。争奈于鲁肃身上,甚是不便。汝等做个损人安己么?”孔明曰:“有何不便处?”肃曰:“昔日皇叔当阳受难时,是肃引孔明渡江见吴侯;后来周公瑾要兴兵攻荆州,又是鲁肃当回;后来说待公子去世还荆州,又是鲁肃回话:今又不应前言,失其大信,鲁肃无葬身之地矣!肃死无恨,使荆州之民立见涂炭,玄德公亦受万代之耻笑也!愿思忖焉。”孔明曰:“曹操统百万虎狼之众,动以天子为名,吾亦只以为疥癣之疾,岂惧周郎一小儿乎!若只说恐先生面上不好看,我教主人立纸文书,暂借荆州为本;待我主别图得城池之时,便交付还东吴。此理如何?”肃曰:“孔明还夺得何处,还我荆州?”孔明曰:“中原急未可图;西川刘璋暗弱,我主待图之。若图得西川,那时便还。”肃教立文书。玄德亲笔写成,押了字。代保人诸葛孔明也押了字。孔明曰:“玄德公是我主人,难道自家作保?烦子敬先生也押个字,回见吴侯,也好看。”肃曰:“某知皇叔乃仁义之人,必不相负。”遂押了字,收了文书。宴罢便辞。玄德、孔明送到船边。与鲁肃曰:“子敬见吴侯,善言伸意,休生妄想。若不容准我,我翻了面皮,连八十一州都夺了。只要两家和气,皆赖子敬一语之劳,休教曹贼笑话!”   肃作别下船而回,先到柴桑郡见周瑜。瑜问曰:“子敬讨荆州如何?”肃曰:“有文书在此。”呈与周瑜,瑜顿足曰:“子敬中诸葛亮之谋也!允与借地,实是混赖。说道取了西川便还,知他是几时?假如十年不得西川,十年不还,知他谁后谁先?这等文书,如何中用,你却与他做保!他若不还城池,必须连累足下,吴侯一怒,九族难保也!”鲁肃闻言,痴呆了半晌,将文书掷地下,泣曰:“恐玄德不负于我。”瑜曰:“子敬乃诚实笃厚人也。刘备是枭雄之辈,枭雄者,勇健也。诸葛亮乃奸猾之徒,恐不似先生之心也。”肃曰:“若此,如之奈何?”瑜曰:“但念子敬是吾恩人,想借三千斛之事,吾如何不救你?你且宽心住数日,待江北探细的回,别有区画。”鲁肃跼蹐二音:局即。不安,捻指数日。   细作回报:“荆州城中扬起布旛做好事,城外别建新坟,军士各挂孝服。”瑜惊问曰:“没了甚人?”细作曰:“刘玄德没了甘夫人,即日安排殡葬。瑜与鲁肃曰:“吾计成矣!使刘备束手就缚,荆州反掌可得!”肃曰:“计将安出?”瑜曰:“刘备丧妻,吴侯有一妹,极甚刚勇,侍婢数百,居常带刀,房中军器摆列遍满,虽男子不及也。我修封申呈,敬达吴侯,便教人去荆州为媒,说刘备来入赘。赚到南徐,妻室不能勾得,幽囚在狱中,却使人去讨荆州换了刘备。一角交割了荆州城池,我别有个主意。于子敬身上,须无事也。”鲁肃拜谢。写了申呈,选快船送鲁肃投南徐,径见吴侯,先说借荆州一事,呈上文书。孙权曰:“若如此,何时取得?”肃曰:“有周都督申呈在此,用此计可得荆州。”权看毕,点头暗喜,寻思谁人可去,猛然省曰:“非此人不可。”遂唤一人而至,姓吕,名范,字子衡,乃汝南细阳人也。权曰:“近闻刘玄德丧妻。吾有一妹,欲招此人为婿,永结亲姻,共力破曹,以扶汉室。非子衡不可为媒,望作急往荆州一行。”范曰:“主公之命,安敢有违!”即日收拾船只,带数个从人,望荆州来。   却说玄德自没了甘夫人,昼夜烦恼。一日,正与孔明闲叙,人报东吴差吕范到来。孔明笑曰:“此乃周瑜之计,必是荆州之故。亮只在屏风后潜听。但有甚话,主公都应承了。留来人在驿中安歇,别作商议。”玄德教请吕范入。礼毕坐定,茶罢,玄德问曰:“子衡此降,必有见谕?”范曰:“某近闻公丧偶,有一门好亲,故不避嫌,特来作媒。未知尊意若何?”玄德曰:“中年丧妻,大不幸也。肉尚未冷,安敢望此?”范曰:“人若无妻,如屋无梁,岂可中道而废人伦也?吾主人吴侯有一妹,美而大贤,堪可以奉箕帚。若两家共结秦、晋之欢,则曹贼不敢正视东南也。于国于家,并皆全美。望皇叔裁之,便可一行。”玄德曰:“此事吴侯知否?”范曰:“不先禀得吴侯允准,如何敢造次来说。”玄德曰:“吾已半百之年,鬓发斑白;吴侯之妹,正当妙龄,恐非配偶。”范曰:“吴侯之妹,身虽女子,志胜男儿。常言:‘若非天下英雄,吾不事之。’今皇叔名闻四海,德播华夷,正所谓淑女以配君子,岂可以年齿上下相嫌乎?”玄德曰:“公且少留,容某思之。”是日设宴相待,留于馆舍。至晚,与孔明商议。孔明曰:“来意亮已知道了。适间卜《易》,得一大吉大利之兆。主公便可应允。先教孙乾和吕范去同见吴侯,面许已定,择日便去就亲。”玄德曰:“周瑜定计欲害刘备,岂可以身轻入危险之地乎!”孔明大笑曰:“虽是周瑜之计,岂能出诸葛亮之料乎!略用小谋,使周瑜半筹不展;吴侯之妹又属主公,荆州万无一失。”孔明定三条妙计,气死周瑜。其计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刘玄德娶孙夫人   却说玄德怀疑未决,孔明教孙乾往江南说合亲事。孙乾领了言语,与吕范同到江南,来见吴侯孙权。权曰:“吾愿将舍妹招玄德,并无异心也。”孙乾拜谢,回荆州见玄德,言吴侯相待之意,专候主公去结亲事。玄德疑惑而不敢往。孔明曰:“吾定了三条计,非子龙而不可行也。”遂唤子龙近前,附耳言曰:“汝保主公入吴,当领此三个锦囊。袋内有三条计策,依次而行,吾当应之。汝若不依我计,是背主也。”子龙曰:“愿听军师密旨,并不敢违。”孔明将出三个锦囊,与子龙贴肉收藏,孔明先使人纳上礼物,一切完备。   时建安十四年冬十月初也。玄德选快船十只,随行五百余人保护,大将军赵子龙,并离荆州,前往南徐进发。荆州之事,皆听孔明裁处。玄德心中怏怏不安。早到南徐州,船已傍岸,子龙曰:“临来时孔明分付三条妙计,依次而行。今已到此,必预先开了第一个锦囊观之,依次而行。”子龙看了。唤五百随行军士,一一分付如此如此,众军应诺而去,原来国老乃二桥之父,平生最直,居南徐,子龙请玄德先往见之。玄德牵羊担酒,置币剸金,剸,音专。先来拜见桥国老,说吕范为媒、娶孙夫人之事。更兼五百军士,上岸入南郡,尽说玄德入舍一事,城中人尽知。此是孔明第一妙计。吴侯听知玄德已到,遂教吕范相陪,且就馆舍安歇。   却说桥国老早来见吴太夫人,称说“且喜”。太夫人曰:“老身寡居,何喜之有?”国老曰:“令爱已许刘玄德为夫人,玄德已到,何故相瞒?”太夫人曰:“老身不知此事。”使人请吴侯问其虚实,先使几人于城中探听。人皆回报:“果有此事。即日女婿在江边馆驿里安歇,五百随身军士都在城中买猪羊果品,皆言做亲之事。做媒的女家是吕范,男家是孙乾,俱在馆舍中相待。”国太吃了一惊。少刻,孙权入后堂见母亲。国太捶胸大哭。权曰:“母亲何故烦恼?”国太曰:“你直如此将我看承得如无物!我姐姐临危之时,分付你甚么话来!”孙权失惊曰:“母亲有话明说,何苦如此?”国太曰:“‘男大须婚,女大须嫁’,古今常礼。我为母之道,也须使我知道。你招刘玄德为婿,瞒我怎的?女儿须是我的骨血!”权吃了一惊,问曰:“那里得这话来?”国太曰:“若要不知,除非莫为。满城百姓,那一个不知?你还瞒我!”桥国老曰:“老夫已知多日了,吾因敬来贺喜。”权曰:“非也。此是周郎之计,因要取荆州,若动刀兵,恐生灵涂炭,故将此为名,赚刘备来囚之,将荆州付还;若其不从,先斩刘备。此是计策,非实也。”国太大怒而骂周瑜曰:“周瑜匹夫!汝做六郡八十一州大都督,直恁无条计策去取荆州,却将我女儿为名,使美人计!杀了刘备,便是望门寡,明日再怎的说亲?须误了我女儿一世!你每好做作!”桥国老曰:“若用此计,便得荆州,也被天下人之耻笑!此事如何行得!”说得孙权默然无语。   国太不住口大骂周瑜。桥国老劝曰:“事已如此,刘皇叔乃汉室宗亲,不如招了为婿,免得出丑。”权曰:“年纪恐不相当。”国老曰:“刘皇叔乃当世豪杰,若招得这个女婿,也不辱了令妹。”国太曰:“我但不曾见此人。明日约在甘露寺相见,如不中我意,任从你们行事;若中我的意,我自把女儿嫁他!”孙权是大孝之人,见母亲如此言语,随即应承,出外唤吕范分付:“来日甘露寺方丈设宴,国太要见刘备。”吕范曰:“何不令贾华部领三百刀斧手伏于两廊,若国太不喜时,一声号举,两边齐出,剁为肉酱。”权遂唤贾华分付:“预先准备,只听号令便出。”   却说桥国老辞吴夫人归,使人去报玄德,言说来日吴侯、国太亲自要见,好生在意。玄德与赵云、孙乾商议。云曰:“来日此会,多凶少吉,云自引五百部从保护之。”隔夜吕范先来约定,来日甘露寺内相会。   次日,吴国太、桥国老先在甘露寺方丈。孙权并一般谋士都到,吕范又来馆驿中请玄德。是日玄德内披细铠,外穿锦袍,从人背剑紧随,上马投甘露寺而来。赵云全装惯带,引五百军随行。来到寺前下马,先法堂上见了孙权。权观玄德,仪表非俗,心中有畏惧之意。二人各叙礼毕,遂入方丈拜国太。国太见了玄德大喜,乃与桥国老曰:“真吾婿也!”国老曰:“玄德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更兼仁德布于天下。国太得此佳婿,真可庆也!”玄德拜谢,共宴于方丈之中。少刻,子龙带剑而入,立于玄德之侧。国太问曰:“此何人也?”玄德答曰:“常山赵子龙也。”国太曰:“莫非当阳长坂抱阿斗者乎?”玄德曰:“然。”国太曰:“真将军也!”遂赐酒。赵云与玄德曰:“却才某于廊下巡视,见房内有刀斧手埋伏,必无好意。可告知国太。”玄德跪于国太席前,泣而告曰:“若杀刘备,就此请诛。”国太曰:“何故出此言也?”玄德曰:“廊下暗伏刀手,非杀备而何?”国太大怒,责骂孙权:“今日玄德与我作婿,即我之儿女也。何故伏刀斧手于廊下!”权推不知,唤吕范问之,范推贾华,国太唤问之,华默然无言。国太喝令斩之。玄德哀告曰:“若为备斩大将,备心何忍也?于亲不利,备难久居膝下矣。”国老也劝。国太喝放贾华,刀斧手皆抱头鼠窜而去。国太先回。   玄德更衣出殿前,见庭下有一块石。玄德拔从者所佩之剑,仰天祷告曰:“若刘备能够回荆州,成王霸之业,剑挥石为两段;如死于此地,剑剁不开。”言讫,手起剑落,火光迸溅,砍石为两段。忽然孙权后面而言曰:“玄德如何而恨此石?”玄德曰:“备年近五旬,不能与国家剿除贼党,心常恨焉。今蒙国太招为女婿,此平生之际遇也。却才问天买卦,如破曹兴汉,砍断此石。今果然如此。”权暗思:“刘备莫非用此言瞒我?”亦掣剑与玄德曰:“吾亦问天买卦,若破得曹贼,亦断此石。”却暗暗祝告曰:“如再取得荆州,兴旺东吴,石亦为两半!”手起剑落,巨石亦开。至今有十字纹“恨石”尚存。后未贤观此胜迹,作诗赞曰:   紫髯桑盖两沉沉,“恨石”由来仰告深。汉鼎未分聊把手,楚醪虽美肯同心?   英雄已往时难问,苔藓多生岁愈侵。还有市廛沽酒客,雀喧鸠话众啼吟。   又诗曰:   宝剑落时山石断,金环响处火光生,两朝王气皆天数,从此乾坤鼎足成。   二人弃剑,相扶入席。又饮数巡,孙乾目视玄德,玄德辞曰:“刘备不胜酒力,告退。”孙权送出寺前,二人并立,观江山之景。玄德曰:“此乃天下第一江山也!”至今甘露寺牌上云:“天下第一江山”。后人有诗赞曰:   江山雨霁拥青螺,境界无忧乐最多。昔日英雄凝目处,岩崖依旧抵风波。   又《水调歌头》一篇曰:   江左占形势,先数古徐州。连山峰峦如画,缥缈步危楼。鼓角临风悲怆,烽火接天明灭,往事忆孙、刘。千里挥戈甲,万灶宿貔貅。草凝霜,风落木,岁方休,使君豪放,谈笑洗尽古今愁。不见襄阳登览,磨灭游人无数,遗恨默然收。叔子独千载,名与汉江流!   二人共观之次,江风浩荡,洪波滚雪,白浪掀天。忽见波上一乘小舟,于江面上如登平地。玄德叹曰:“‘南人驾船,北人乘马’,信有之乎!”孙权闻知,自思曰:“刘备此言语,嘲吾不惯乘马耶?”左右牵马过来,飞身上马,驰骤下山,复加鞭上岭,与玄德曰:“南人而能乘马乎?”玄德闻之,裸衣一跃,跃上马背,飞走下山,复上。二人立马于山坡之上,扬鞭大笑。至今此处名为“驻马坡”。有诗曰:   驰骤龙驹气概多,二人并辔望山河。东吴、西蜀兴王霸,千古犹存驻马坡。   当日二人并辔而回。南徐之民无不称赏。   玄德自回馆驿,与孙乾商议。干乾曰:“主公只是哀告桥国老,早早毕亲,免生别事。”玄德次日前来桥国老宅前下马。国老接入,礼毕茶罢,玄德告曰:“江左之人多有要害刘备者,恐不能久居。”国老曰:“玄德宽心。吾当去告国太,令作护持。”玄德拜谢自回。桥国老入见国太,尽言玄德恐人谋害,急急要回。国太怒曰:“我的女婿,谁敢害他!”即时便教搬入书院暂住,择日便教毕亲。玄德自入,告国太曰:“只恐赵云在外不便,军士争闹,累及不安。”国太教尽搬入府中安歇,休留在馆驿中,免得生事。玄德暗喜,为有护臂在近,不惧伤害。   数日之内,大排筵会,孙夫人与玄德结亲。至晚客散,两行红炬,接引玄德入房。灯光之下,但见枪刀簇满,侍婢皆佩剑悬刀立于两旁,吓得玄德魂不附体。毕竟如何? 锦嚢计赵云救主   却说玄德见孙夫人房中,两边枪刀森列如麻,玄德失色。管家婆进曰:“贵人休得惊惧也。夫人自幼好观武事,居常令侍婢击剑为乐,故房中有之。”玄德曰:“非夫人所观之事,吾甚心寒,可命暂去。”管家婆禀覆孙夫人曰:“房中摆列兵器,娇客不安,须且去之。”孙夫人笑曰:“相杀半生,尚惧兵器乎!”命尽去之,令侍婢解剑扶侍。当夜玄德与孙夫人成亲。玄德以甜言美语啜诱孙夫人,夫人欢喜。玄德乃以金帛散与侍婢以买其心,先教孙乾回荆州报喜。自此,连日饮酒。国太十分爱敬。   却说孙权差人来柴桑郡报周瑜,瑜拆书視之。书曰:   我母亲力主,已将吾妹招了刘备。不想弄假成真。此事还复如何?   瑜看毕大惊,行坐不安,乃思一计,遂修密书,就令去人带回见孙权。权拆书视之。书曰:   周瑜百拜顿首,书上主君明公座下:昨常为谋大事,不想反复如此。既已弄假成真,必须以凶为吉。刘备以枭雄之姿,而有关、张熊虎之将,更兼诸葛亮用谋,必非久屈在人之下者。愚谓大计,软困备于吴中,而盛为筑宫室,以丧其心志;多其美色玩好,以娱其耳目;使分开关、张之情,隔远诸将之契,各置一方,然后以兵攻之,大事可定矣。今若纵之,使人俱在疆场,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也。愿明公熟思之。书不尽言,幸垂照鉴。   孙权看毕,以书示张昭。昭曰:“公瑾之谋,正合愚意。刘备起身微末,奔走天下,未尝受其富贵。今若以画堂大厦、子女金帛,令彼享用,疏远孔明、关、张,各生怨望而自散去,荆、襄可不战而得也。若纵刘备得归,终久是东吴大患。主公可从公瑾之计而速行之。”   孙权大喜,即日修整东府,广栽花木,器用什物极其富丽,请妹居之;又增女乐数十余人,并金玉锦绮玩好之物教玄德享用。国太只道孙权好意,喜不自胜。玄德果然被声色所迷,全不想回荆州,亦不思孔明之语,中了周瑜之计也。   却说赵云与五百军在东府前住,终日无事,只去城外射箭走马。看看年终。子龙猛省:“孔明原付三个锦囊与我,教我一到南徐,开第一个;住到年终,开第二个;临到危急无路之时,开第三个:于内有神出鬼没之计,可保主公回归。此时岁已将终,主公贪恋女色,并不见面,何不拆开第二个锦囊,看计而行?”拆开视之。原来如此神策。即目径到府堂,要见玄德。侍婢报曰:“赵将军有紧急事来报贵人。”玄德唤入,便问其故。子龙做失惊意曰:“主公深居画堂,不想荆州耶?”玄德曰:“有甚事如此惊怪?”子龙曰:“今早孔明使人报说,曹操要报赤壁鏖兵之恨,起精兵五十万,杀奔荆州,甚是危急,请主公便回。”玄德曰:“必须与夫人商议。”子龙曰:“若和夫人商议,必不肯教主公回。不如休说,今晚便可起程。迟则误事!”玄德曰:“你且暂退,我自有道理。”子龙故意催逼数番而出。玄德入见孙夫人,暗暗垂泪。孙夫人曰:“丈夫何烦恼?”玄德曰:“念备一身飘荡异乡,生不能侍奉二亲,死不能祭祀宗祖,乃大逆不孝也。今岁旦在迩,使备悒怏不已。”孙夫人曰:“你休瞒我,我已听知了也!方才赵子龙报说荆州危急,你欲还乡,故推此意。”玄德跪而告曰:“夫人既知,备安敢瞒过?备欲不去,使荆州有失,被天下人骂备也;欲去,又舍不得夫人,因此烦恼。”夫人曰:“我已嫁事于君,君所去处,我愿随之。”玄德曰:“夫人之心,可道如此,争奈国太与吴侯,安肯容夫人去也?夫人若可怜刘备,暂时辞别。若刘备战死荊州沙场,夫人再不更事豪杰,备虽在九泉,蒙恩不浅也。”孙夫人曰:“丈夫何故出此不利之言耶?”玄德曰:“岂不闻俗语云曰:‘公子登筵,不醉则饱;壮士临阵,不死即伤。’赴敌之人,岂敢保耶?”言讫,泪下如雨。孙夫人劝曰:“丈夫休得烦恼。我苦苦哀告母亲,必须放我与君同去。”玄德曰:“纵然国太肯时,吴侯必然阻当。”孙夫人曰:“我有一计,汝能从否?”玄德请问,夫人答曰:“我与你正旦拜贺时,推称江边祭祖,不告而去,若何?”玄德曰:“若如此,生死难忘!切勿泻漏了。”两个商议已定。玄德密唤子龙分付:“正旦日,你先引军士出城,于官道等候。吾推祭祖,与夫人同走。”子龙曰:“宜想旧事,勿失军师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