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通俗演义嘉靖壬午本 - 第 37 页/共 88 页

周瑜方歇息,人报曰:“张昭、顾雍、张纮、步骘四人来相探。”瑜迎接入堂。问慰礼毕,张昭便言曰:“都督知江东之利害否?”瑜曰:“未知也。”昭曰:“曹操引百万之众,屯集汉上,昨传檄文至此,欲请主公会猎于吴。虽有相吞之意,终不曾见其形迹。昭等力请吴侯降之,庶免江东之祸。鲁子敬从江夏带刘豫州军师诸葛亮至此,只为彼事,欲救其急,故下说词以挑之吴侯。子敬执迷不悟。正欲待都督一决,幸得回来。望以片言劝吴侯降曹,免使江东六郡生灵受刀兵之危,乃公之阴骘也。”瑜曰:“公等之见皆同否?”顾雍等曰:“所议皆同。”周瑜曰:“吾亦欲降久矣。公等暂回。明日早见吴侯,自有定议。”昭等辞退。   人报曰:“有程普、黄盖、韩当等一班战将来见都督。”瑜出迎。至坐客,各各问慰了当,程普等曰:“都督知江东早晚属他人否?”瑜曰:“未知也。”普曰:“吾等自随讨虏将军开基创业,次后与将军削平祸乱,大小数百战,遍体疮痍,方才占得六郡城池,非一死也。今君侯听谋士之言,欲纳降曹操,此乃万代之耻笑乎!吾等宁死而不辱君侯!特请都督决一言而兴兵,吾等愿效死战。”周瑜曰:“将军等所见皆同否?”黄盖昂然而起,以手举其额曰:“吾头宁断,誓不降操!”韩当等齐应之曰:“不降!”周瑜曰:“吾正欲与曹操决战,谁肯降也!请诸将暂回,瑜自有定议。”程普等辞退。   人报诸葛瑾、阚泽、吕范、朱治等一班文官相探。瑜请入,各叙礼毕,诸葛瑾曰:“闻舍弟自汉上来,其言刘豫州共结好破曹公,文武商议不定。是舍弟为使,瑾不敢多言,专等都督来决此事。”瑜曰:“以公道论之,若何?”瑾曰:“降者易安,战者未保。”周瑜笑曰:“吾自有主张。来日同至府下定议。”瑾等辞退。   又报曰:“吕蒙、甘宁等一班儿相见。”瑜请入。所说此事,有要战者,有要降者,互相争论。瑜曰:“不必多言,来日都到府下公议。”周瑜冷笑不止,命左右秉烛。   人报鲁子敬与孔明在于门首。瑜出中门相等,迎孔明至客位,叙礼罢,分宾主而坐。肃先问瑜曰:“今操驱众南侵,吴主不能决,一听于将军。将军意下安在哉?”瑜曰:“今曹公兴兵,以天子为名,师不可拒,势不可遏;战则易败,降则易安。吾已主定,来日见讨虏,便遣使纳降。”鲁肃愕然曰:“君言差矣!江东基业自破虏开创到今,已历三世,岂可一旦而废之?孙伯符弃世以来,外事托付将军,欲保全国家,乃为太山之靠,今何从懦夫之议耶?”瑜曰:“江东六郡,生灵无限;若罹音梨大祸,必主怨于吾,故以降之。”肃曰:“不然。夫以将军之英雄,以东吴之险固,操未必便能侵江东也。”二人争辩。孔明袖手冷笑。瑜曰:“先生何故哂笑之耶?”孔明徐徐答曰:“亮不笑别,笑子敬不识时务也。”肃亦愕然,曰:“孔明如何反笑我不识时务?”孔明曰:“公瑾主意降操,正合理也。”瑜曰:“孔明乃识时务之士也,必知吾所见矣。”肃曰:“孔明,你也如何说吾?”孔明曰:“操极善用兵,彷佛孙、吴,天下莫敢当者,真英雄也!旧只有吕布、袁术、袁绍、刘表可与对敌。今数人皆被曹灭,天下亦无人矣。独有刘豫州不识时务也,强为争衡。今孤身江夏,存亡未保。将军所主降者,可以保妻子,可以全富贵。国祚迁移,付之天命,何足惜哉!”鲁肃大怒曰:“汝教吾主屈膝受辱于国贼乎?”孔明曰:“愚有一计,并不劳牵羊备酒,纳土献印;亦不须亲自渡江;只须遣二文官,扁舟送二人到江上。操一得之,百万之众,卸甲卷旗,望北而去矣。”周瑜曰:“用那二人可退操兵?”孔明曰:“江东去此二人,如大林飘二叶,似千仓减二粟耳。虽如此之轻,足称曹操之愿。”瑜又问:“果用何人也?”孔明曰:“亮居隆中时,有北郡人言操去漳河边新造一台,名曰铜雀台,以应其瑞,限一千日工毕。曹操平生酒色之辈,酷爱妇人,久闻江东桥公有二女,长曰大桥,次曰小桥,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操有誓曰:‘吾一愿得天下以为帝王,扫平四海;二愿得江东二桥,置于铜雀台,以为晚年之乐,虽死无恨矣。’今操引百万之众,虎视江南,实为此二女也。将军何不去寻桥公,以千金买此二女,差人送与曹操?操得,称心满意,必星夜回邺矣。此范蠡献西施之计,何不速为之?”周瑜曰:“有何验证?”孔明曰:“曹操第三子曹植,字子建,下笔成文。操命其子作一赋,名曰《铜雀台赋》。赋中之意,单道他家合为天子,誓取二桥。”瑜曰:“记否?”孔明曰:“吾爱文章之华美,常暗诵,一字不忘。”瑜曰:“请诵一遍。”孔明即朗诵《铜雀台赋》云:   从明后而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列双台于左右兮,玉龙与金凤。挟‘二桥’于东南兮,若长空之螮蝀音帝东。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 动。忻群材之来萃兮,协飞熊之吉梦。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云天垣其既立兮,家愿得双逞。扬仁化于宇宙兮,尽肃恭于上京。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休矣!美矣!惠泽远扬。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辉光。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君寿于东皇。御龙旗以遨游兮,周鸾驾而周彰。思化及乎海宇兮,嘉物阜而民康。愿斯台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未央!   周瑜听罢,踊跃离坐,指北而骂曰:“老贼欺吾太甚!”孔明急起而止之曰:“昔匈奴累侵疆界,汉天子许以公主和亲,元帝曾以明妃嫁之,何惜民间二女乎?”瑜曰:“虽民间之女,大桥是讨虏将军孙伯符主妇,小桥乃吾之妻也。”孔明曰:“惶恐!惶恐!亮实不知也。失口乱言,死罪!死罪!”瑜曰:“吾与老贼誓不两立矣!”孔明曰:“事要三思,莫令后悔。”瑜曰:“吾承孙伯符之寄托,安有辱身屈己降曹之理也。适来此言,故反说以钓诸公耳。吾自离鄱阳湖,便起北伐之心,虽刀斧加头,不可易也。望孔明助一臂之力,同破曹贼!”孔明谢曰:“将军不弃,愿施犬马之劳,早晚拱听驱策。”这是孔明能处。后史官单道激孙权,说周瑜诗曰:   口若悬河水逆流,风雷舌上运机筹。   高谈善动周公瑾,雄辩能惊孙仲谋。   立志便分三国定,鏖兵应为二桥羞。   孔明当日心无量,西蜀东吴一旦休!   周瑜大怒不息,与孔明曰:“来日到府下便议兴兵,望公助之。”孔明与鲁肃同出,相别而去,来日见吴侯议兴兵破曹操。未知还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周瑜定计破曹操   却说次日清晨,吴侯孙权升堂,左边文官张昭、顾雍、张纮、步骘、诸葛瑾、虞翻、庞统、陈武、丁奉等三十余人;右边武官程普、黄盖、韩当、周泰、蒋钦、潘璋、吕蒙、陆逊等三十余人,衣冠济济,剑佩锵锵,侍立两边。孙权教请周公瑾议事。少时,鲁肃入报:“周都督到了。”周瑜入见礼毕,权曰:“都督治水军劳神。”瑜曰:“主公掌政事不易。”请瑜坐了。瑜曰:“近闻曹操引兵已屯汉上,驰书至此,主公议论若何?”权便取檄文与周瑜。瑜看了,笑而复怒曰:“老贼以为我江东无人,敢如此之相侮耶!”权曰:“若何?”瑜曰:“主公曾与文武商议否?”权曰:“累议此事,内有劝吾要降者,亦有使吾要战者。理会未定,故请公瑾一语决之。”瑜曰:“谁请主公降?”权曰:“张子布等皆主其事。”瑜问昭曰:“先生降者,愿闻其意。”昭答曰:“曹操豺虎也,挟天子而征四方,动以朝廷为名,近得荆州,威势甚大。吾以江东拒曹者,长江也。今操艨艟斗舰,何止数千,水陆并进,安可当之?愚谓大计不如且降,当图后计。”瑜曰:“此迂懦之论也!且江东自破虏将军开国以来,今历三世,安可一旦而废之?”权曰:“若此,计将安出?”瑜答曰:“操托名汉相,实为汉贼。将军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余业,据江东之地,方数千余里,兵精粮足,英雄云集,当横行天下,为国家除残去秽。况曹操自送死耳,岂可降之耶?请主公筹之。今北土未平,马超、韩遂为操之后患,一也。操舍鞍马,仗舟船,与吴越争衡,二也。又遇隆冬盛寒,马无料草,三也。驱中国士卒,远涉江湖,不服水土,多生疾病,四也。此数者,皆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将军擒操,宜在今日。瑜请得精兵数万人,进住夏口,保为将军破之。”权忽然曰:“老贼欲废汉而自立久矣,先图二袁、刘表、吕布与孤耳。今数雄已灭,惟孤尚存。今与老贼,誓不两立!君言当击,甚与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瑜曰:“某与将军决一血战,万死不辞,只恐将军狐疑不定。”权拔佩剑砍前面奏案一角,曰:“如诸将官吏再言降操者,与此案同!”言罢,便将此剑授付周瑜,就封为大都督,程普为副都督,鲁肃为赞军校尉。如不听号令者,以此剑诛之。瑜受了剑,对众言曰:“吾奉君侯将令,今率众破曹,仰来日皆于江畔行营听调。如迟违者,依七禁令五十四斩施行。”言讫,辞了孙权便起。众文武各各无言而散。   周瑜回到下处,便请孔明论事。孔明已至,瑜曰:“今日府下公议已定,愿求破曹良策。”孔明曰:“讨虏尚未心稳,不可以决策也。”瑜曰:“何谓心不稳?”孔明曰:“心不稳,怯曹兵多,怀寡不敌众之意。将军能以军数开解,使讨虏了然无疑,而大事可成矣。”瑜曰:“先生之论善。”瑜即往见孙权。权曰:“公瑾夜至,必有事焉。”瑜曰:“来日调拨军马,主公心有疑否?”权曰:“但忧曹操兵多,寡不能敌众。余有何疑?”瑜笑曰:“瑜特为此,径来开解主公耳。主公因见曹书,言水陆八十余万,而各恐惧,不复料其虚实,便开此义,甚无畏也。今以实较之,彼将中国之人不过十五六万,且以久疲;所得袁众亦及七八万耳,尚怀狐疑。夫以疲病之卒,御狐疑之众,数虽多,甚不足畏也。瑜得五万兵,足以制之,愿主公勿虑焉。”权抚周瑜臂曰:“公瑾,卿言至此,甚合孤意也。子布无谋,各顾妻子,挟持私虑,深失于所望。独卿及子敬与孤同耳,天以卿二人赞孤也。已选三万人,船筏战具俱办。卿与子敬、程普便在前发,孤当续发人众,多载资粮,为卿后援。卿前军稍不如意,便还就孤,孤当亲与操贼共决胜负。事已定论,卿宜向前,勿狐疑耳。”周瑜谢而退。   瑜猛省,言曰:“孔明早已料吴侯之心,又高吾一头也。久必为江东之患,不如杀之。”遂令人请鲁肃连夜入帐,言欲杀孔明之事。肃曰:“不可。今操贼未破,先杀客人,诚乃万人之耻笑耳,非大丈夫之所为也!”瑜曰:“此人助刘备,必为江左之患也。”肃曰:“诸葛瑾乃是他亲兄,可令招此人同事孙讨虏,岂不壮哉?”瑜曰:“其言极善。”   至次日平明,瑜赴行营,升中军帐高坐,左右立刀斧手,聚集文武诸将听令。程普年长,旧为兄,周瑜年幼,爵居其上,是日推病,令长子程咨代替。瑜传令曰:“王法无亲,诸君各守乃职。方今曹操弄权,甚于董卓:囚天子在许昌,屯暴兵于汉上。吾今奉命,吊民伐罪。但以大军到处,不得一概动扰。赏劳罚罪,并无亲疏。差韩当、黄盖为前部先锋,兼管本部大小战船五百只,目下便行,前到三江口下定水寨,别听将命;蒋钦、周泰为第二队;凌统、潘璋第三队;太史慈、吕蒙第四队;陆逊、董袭第五队;吕范、朱治为四方巡警使,六郡催督官军,水陆并进而行,克期取齐。”号令已毕,诸将各自本处收拾船只军器起行。程咨回见父程普,说周瑜调兵动止有法。普大惊曰:“吾素欺周郎懦弱,不足为将;今日论大事如此,真将材也!吾如何不服!”遂亲往行营谢罪。   瑜请诸葛瑾至。坐定,瑜曰:“令弟诸葛孔明有王佐之才,如何屈身而事刘备?今幸至江左,欲烦先生不惜齿牙余论,使令弟弃刘备而事讨虏将军,汝弟兄朝暮又得相见,岂不美哉?吾待回报。子瑜先生不可弃却也!”瑾曰:“瑾自到江左,无尺寸之功,蒙讨虏将军重用。既都督有奉公之心,敢不听命。”即时离营上马,迳到驿庭。人报知孔明。孔明出,接入驿舍,哭拜,各诉疏远之情。瑾泣而言曰:“弟知伯夷、叔齐之情乎?”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孤竹,国名,殷、汤所封。父墨胎氏,名初,字子朝。伯夷名允,字公信。叔齐名智,字公达。伯夷、叔齐乃谥号也。孔明暗思:“此必是周瑜教来说我也。”遂答曰:“夷、齐,古之圣贤也。”瑾曰:“二人让位,皆逃在一处,后谏武王不从,隐居首阳山下,不食周粟,遂饿而死,亦在一处。活时一处,死时一处,我思与尔同胞共乳,各事其主,不能早晚相随,视夷、齐之为人,岂不羞赧乎?”孔明曰:“兄所言者,义也。义与忠、孝,三者何重?”瑾曰:“人以忠、孝为本,义不可缺也。”孔明曰:“弟教兄全忠全孝,若何?”瑾曰:“何为也?”孔明曰:“弟与兄,皆汉朝人也。今刘皇叔乃中山靖王之后,汉景帝阁下玄孙,兄能弃东吴而事刘皇叔,此全忠也。想父母坟茔皆在北方,兄若归江北,早晚得拜扫祭祀,此全孝也。以此忠、孝为重,与弟同扶孤弱之主,此全义也。兄恋江左而不以忠、孝为重,徒欲使弟以全其义,不敢听从也。望兄察之。”瑾思曰:“我来说他,倒被他说了我也。”因此不能回答,辞孔明而起,回报周瑜。瑜曰:“若何?”瑾曰:“吾受孙讨虏厚恩,安敢忘之耶?”尽将此言告之。瑜曰:“既公忠心事主,不必再有多疑,吾自有伏孔明之计。”瑾辞归。毕竟周瑜用何计能伏孔明,且听下回分解。 周瑜三江战曹操   周瑜思忖,转恨孔明:“汝直如此能言快语,吾必杀之!”遂往辞孙权。权曰:“公瑾先行,孤当继后便起兵也。”瑜共程普、鲁肃邀孔明同行。孔明忻然从之,一同登舟,驾起风帆,迤逦上水望夏口而进。离三江口五六十里,船依次第,摆布已定。周瑜在于中央下寨,岸上依西山结营,周回下寨五十里。孔明只就小舟内安歇。   周瑜分派已定,使人请孔明于中军帐议事。时文武都聚帐下。孔明至,请坐定,瑜曰:“昔曹兵少,绍兵多,两军相拒于白马、官渡之时,操以何计破袁绍之兵?先生深通兵法,必知其详,愿赐教之。”孔明暗思:“此事见说我不动,必用计害我。吾看他如何!”遂答曰:“盖闻许攸之谋,先断乌巢之粮,因此一战以成功。”瑜大喜曰:“先生之言极是。今操兵八十三万,予有三万,安能拒之?必须先断操之粮,然后可破。令人探知操军粮草,皆屯聚铁山。素知先生久居汉上,地理熟知。彼皆各为主人之事,有劳先生率领关、张、子龙之辈;吾亦助兵千余,星夜往聚铁山断操粮道。此行勿误!”孔明忻然领命,便辞周瑜而去。众官皆散,独鲁肃问瑜曰:“公使孔明何意?”瑜曰:“欲杀之,恐惹人笑,故借操之手,先除后患。”肃乃来见孔明,看他知也不知。孔明略无难色,整点军船要行。肃不忍,以言钓之曰:“此去可成功否?”孔明笑曰:“吾水战步战、马战车战,各尽其妙,何愁功绩不成?非比江东诸公、周郎,尽一能耳。”肃曰:“吾与周郎谁能?”孔明笑曰:“吾闻江南小儿有言:‘伏路把关饶子敬,临江水战说周郎。’公等于平陆,但能伏路把关;周公瑾只堪水战,不能陆战耳。”肃以言回报周瑜,瑜大怒:“何欺我只能水战也!不用他去,吾自引一万马步军,直往聚铁山断粮道,如何?”肃以言回报孔明,孔明笑曰:“公瑾令吾断粮者,实欲令曹公杀吾耳。吾故片言戏之,公瑾便容纳不下。目今用人之际,只愿吴侯与刘使君同心,则大事成矣;如各相害,则事休矣!操多谋者也,他平生快断人粮道,今如何不以重兵提备?公瑾若去,则必就擒。可先决水战,挫动北军锐气,别寻妙计破之。望子敬善言以告公瑾为幸。”鲁肃以言回报周瑜,瑜摇首顿足曰:“此人见识果胜吾矣。今日不除之,日后吾必被他算矣!”肃曰:“目今大军相拒之时,望以国家为重!”瑜然之。   却说刘玄德分付公子刘琦守江夏,遂引兵往夏口登程。遥望江南岸旗旛隐隐,戈戟重重,料是东吴已动兵矣。玄德尽把江夏之兵屯于樊口住扎,令人登高望之。回报曰:“南岸尽是东吴家战船;北岸隐隐烟火不绝,乃青州、徐州之兵。”玄德聚众言曰:“孔明一去,杳无音信,不知就里如何。谁人可去探听虚实回报?”糜竺曰:“某愿往。”玄德乃备羊酒礼物,嘱付糜竺曰:“当应机处变。”竺驾小舟顺流而下,径至周瑜寨。军士报瑜曰:“刘豫州使糜竺至,慰劳将军。”瑜召入,竺再拜,致玄德再三相敬之意,献上酒礼。瑜受之,就待糜竺。竺告瑜曰:“孔明来结好东吴,共破曹操,竺欲见孔明一面。”瑜曰:“今军已临敌,吾欲亲往见玄德而会;争奈任重,不可片时离也。若豫州肯枉驾来临,深慰所望。别有他事,自当面告。且孔明与我定计破曹,岂可便去也?”竺应诺。遂辞下船而回。肃曰:“公欲见玄德,何意?”瑜曰:“玄德世之枭雄,今若不除之,乃东吴之大患。吾非为一己之私,实为国家也。”鲁肃劝之不从,遂传密令:“如玄德至,先埋伏刀斧手五十人于壁衣中,吾掷盏为号,便出下手。”   却说糜竺回到樊口寨中,来见玄德,将周瑜欲待会面之事说了。玄德便教收拾快舡一只,只今便行。云长谏曰:“吾疑周瑜多谋之士,又兼无孔明之书,其中必诈,不可去。”玄德曰:“我今结托于东吴,共破曹操,他欲见我,我若不往,非同盟之意也。两相疑惑,事不谐矣。”云长曰:“兄长坚意要去,弟亦同去。”张飞曰:“我也跟去。”玄德曰:“只着云长跟随我去,弟与子龙守寨,简雍固守鄂县。我去便回。”乃乘小舟,云长并从者二十余人,飞奔棹舟而来。至寨口,玄德观艨艟斗舰,旌旗甲兵,左右分布整齐,看了心中甚喜。军士飞报周瑜,瑜曰:“多少船到?”报曰:“只有一只船,从者二十人。”瑜笑曰:“此人命休矣!”嘱付埋伏刀斧手,远远相接。玄德引云长二十人直入,步行到中军帐。周瑜出辕门相接而入帐中。叙礼已毕,请玄德上坐。玄德曰:“将军名传天下,世之俊杰。刘备区区之才,安烦将军之重礼耶?”乃分宾主而坐。周瑜取酒相待。   却说孔明偶来江边,见说玄德与都督相会,吃了一惊,急入中军帐,正遇鲁肃。肃与孔明乃携手而入,偷目先视周瑜,面有杀气,两边密排壁衣。孔明思之:“吾主休矣!”回视玄德,谈笑自若;看玄德背后,一人按剑而立,乃云长也。孔明喜曰:“吾主无危矣!料周瑜惧怕云长,必不敢下手。”孔明不入,复回舡上,江边伺候。   周瑜起身把盏,猛见云长在背后,忙问曰:“此何人也?”玄德曰:“乃吾弟关云长也。”瑜曰:“莫非向日斩颜良、文丑者乎?”玄德曰:“是也。”周瑜汗流满臂,就与把盏。又饮数杯,玄德问曰:“将军今拒曹操,得战卒几何?”瑜曰:“三万耳。”玄德曰:“安可敌曹操八十三万大军也?”瑜笑曰:“兵多将广,何足惧哉!瑜三万人,足可以用。豫州试看吾破之,如摧朽木耳。”玄德羞惭而谢之。忽见鲁肃入,玄德曰:“子敬可请孔明说话。”瑜曰:“只待破了曹操,此时与孔明相见也。”玄德惶恐而谢。云长目之,玄德会其意,乃辞瑜曰:“备暂告别,破敌收功之后,专当拜贺。”瑜亦不留,送出辕门。   玄德至船边,忽见孔明。孔明曰:“主公知今日之危乎?”玄德曰:“不知。”孔明曰:“若无云长,已遭瑜之难矣。”玄德方省悟,问孔明:“若何?”孔明曰:“若某虽居虎口,安然如泰山。今主公但收拾船只军马,十一月二十甲子日后为期,可教子龙驾小舟于南岸边等候,切勿有误。”玄德问其意,孔明曰:“但看东南风起,亮必还矣。主公可速开舡。”孔明自回。玄德开船,行不数里,上流处放下五六十只船来。玄德慌忙看时,船头上一人,乃张飞也。“恐怕哥哥有失,特来远接。”遂乃同回。   却说鲁肃问瑜曰:“公瑾今日何不下手?”瑜曰:“关云长世之虎将也,行坐相随,吾若下手,他必来害我也。”肃愕然。有人报曹操遣使至。瑜唤入。使人呈上书,看时封皮云:“汉大丞相书付周都督开拆。”瑜大怒,更不开看,扯碎掷地,喝斩使者。肃曰:“两国争战,不斩来使。”瑜曰:“斩使以示威也!”将首级付从人回去。瑜曰:“操贼必兴兵矣!”当日发放,令甘宁为先锋,韩当为左翼,蒋钦为右翼,瑜自部领诸将接应。来日四更造饭,五更开船,战具炮石,一应完备。   却说曹操听得周瑜斩了他使人,毁了他书,心中大怒,便唤蔡瑁、张允一班儿荆州降将为前部,操自为后军,四更造饭,五更开船。时建安十三年十一月初一日,平风静浪,北军大进。正使船到三江口,南船已摆开,旗旛中一员大将,坐在船头上,大呼曰:“吾乃甘宁是也!敢有决战者,即上船来!”蔡瑁大怒,便唤弟蔡熏录者注:少个王旁,我打不出来。前进,鼓噪呐喊。熏大呼曰:“吾乃大将蔡熏也!”甘宁执箭扣满弓,望蔡熏射之,应弦而倒。宁驱船大进,万弩齐发,北军不能抵当。船左边蒋钦、右边韩当,直撞入北军队中,来捉曹操。未知曹操性命如何? 群英会瑜智蒋干   却说甘宁一箭射死蔡熏,三路战船,纵横于三江水面,掩杀北军,箭似飞蝗,炮石如雨。韩、蒋二将见后军船尽是青、徐之兵,素不曾习水战,大江水面上战船一摆,早立脚不住,安能奋武扬威?于是甘宁催两路船,杀透后军。周瑜又催船助战。从巳时至未时,北军都退,中箭着炮者不计其数。周瑜虽精于水战便利,惟恐寡不敌众,遂下令鸣金,收住船只。北军尽回。青、徐兵不谙水战者,溺死极多。操登旱寨,再整军士,唤蔡瑁、张允,责之曰:“东吴兵少,你如何反败?是汝等不用心耳!且免汝一番,后再如此,必按军法!”蔡瑁曰:“荆州水军久不操练,奈有多半北军不识水利,见南军一击便慌。如今先下水寨,令北军在中,水军在外,每日教习。水军精熟,方可用之。”操曰:“你既是水军都督,取便区处而行,何必禀我。”张、蔡二人自去训水军。沿江一带分二十四座水门,以大船居于外,以为城廓;小船居于内,可通往来。至晚点上灯,照得天心水面,上下通红。旱寨三百余里,烟火不绝,搬粮运草,车仗相接,晓夜而行。   却说周瑜得胜回寨,一面差人报吴侯,以甘宁为第一功,韩当、蒋钦次之。余皆赏赐已毕,瑜乃当夜登高观望,西边一片通红,火光接连天地。瑜问之,左右答曰:“此是北军灯火之光也。”瑜亦心惊。当夜收拾一只楼子船即战船,“吾亲自去观看操军水寨”。随行有鲁肃、黄盖等八员将,皆带强兵硬弩,一齐上船,两边青布为幔,排列二十余人,上带鼓乐,迤逦前进。至操寨边,日当卓午,瑜命下了碇石,楼船上鼓乐齐奏。瑜暗窥他水寨,大惊云:“此深得水军之妙也!”问水军都督是谁,左右曰:“蔡瑁、张允。”瑜曰:“原久居江东,谙习水利将士。吾何计先收此二人,然后可以破曹?”瑜在船上饮酒,看玩水寨,时曹军看见,慌报曹操。操教纵船擒捉周瑜。瑜见旗号从水寨中起,急教收起碇石,两边四下都一齐轮转橹棹,望江面上如飞而去。比及曹军水寨中船出,南船已离了十数里远,追之不及,急回报曹操。   操言:“昨日输了一阵,挫动锐气;今被他深窥吾寨栅,吾用何计破之?”言未毕,忽于帐下一人出曰:“某自幼与周郎同窗交契,如亲昆仲,凭三寸不烂之舌,往江左说此人来降,共擒刘备,若何?”曹操大喜,视之,乃九江人也,姓蒋,名干,字子翼,见为曹操帐下幕宾。操问曰:“先生果与周公瑾交厚乎?”干曰:“丞相放心,干到江左,必要成功。”操问:“要何物将去?”干曰:“只消一童随往,二仆驾舟,其余不用。”操甚喜,置酒与蒋干送行。   干纶巾布袍,驾一只扁舟,径到瑜寨中,命报复云:“故人蒋干特来相访。”周瑜正在寨中议事,忽报蒋干至,瑜笑谓众将曰:“说客至矣!”与众将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众皆应命而去。瑜整衣冠,引从者数百,皆锦衣花帽,前后簇拥。瑜步行,远远迎接蒋干。干引一青衣小童,昂然而来。瑜教从者摆列于两下,瑜慌忙拜而迎之。干曰:“贤弟别来无恙?”瑜应声答曰:“子翼良苦,远涉江湖,生受为曹操作说客耶?”干愕然,良久曰:“吾与足下间别久矣,近知威镇江东,名扬华夏,故来叙旧,以观其志,何疑吾作说客耶?”瑜曰:“吾虽不及师旷之聪,闻弦歌而知雅意也。”干曰:“足下视人如此,吾告退。”瑜笑而抚其臂曰:“吾但嫌兄与曹氏作说客。既无此心,何去速也?”遂入帐上。叙礼毕,坐定,令左右请江左英杰与子翼相见。   少时,面前设金银器皿,光射眼目。文官武将,各穿锦绣之衣;帐下小将,尽披银铠,分两行而入。瑜都教相见已毕,就教列于两傍而坐,奏军中得胜之乐,轮换行酒。瑜告诸将曰:“此是吾同窗友兄也。虽从江北到此,却非是曹操家说客,众等勿疑。”遂唤子义子义,太史慈之字也。曰:“可佩吾剑作明甫,今日置酒,但叙旧日交情耳;如有但题曹操并东吴军旅之事者,可立斩之!”太史慈轩昂应诺,按剑坐于席上。蒋干闻之,如坐针毡。周瑜曰:“吾自领军以来,点酒不饮;今日见了心腹故友,又无疑忌,当饮一醉。吾兄开怀。”座上觥酬交错,但是一个起来把盏,必须夸其才能。周瑜大笑而畅饮。酒至半酣,瑜携干手,同步出帐外。瑜左右军士,皆全装贯带,持戈执戟而立。瑜曰:“吾之小卒,颇雄壮否?”干曰:“虎狼之兵也。”引干到帐后一望,粮草堆积如山。瑜曰:“吾之粮食,颇足备否?”干曰:“兵精粮足,名不虚传。”瑜又大笑,引干看营中军器鞍马。瑜佯醉大笑曰:“想周瑜与子翼同学业时,不曾望有今日矣!”干曰:“以贤弟高才,实不为过。”瑜执干手曰:“大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必行,计必从,祸福共之。假使苏秦、张仪更生,陆贾、郦生复出,口似悬河,舌如利刃,安能动吾铁石之心也!况今时章句腐儒,欲一面之词,等闲难说我耶?”言罢大笑。此时蒋干面如土色,心似刀锥。瑜又邀入帐上,会诸将再饮,又指诸将曰:“此皆江左之豪杰。今日此会,‘群英会’耳!”饮至天晚,点上灯烛,瑜自起舞剑作歌。众拍手而和之。歌曰:   大丈夫处世兮,立功名。功名既立兮,王业成。王业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兮,吾将醉。吾将醉兮,舞霜锋。   歌罢慷慨,满坐尽欢,独有蒋干,寸心欲碎。夜已更深,干辞:“不胜酒力矣。”瑜挟干臂曰:“日久不与子翼同榻,今宵抵足而眠。”   瑜本不醉,佯推大醉,同干入帐共寝。瑜衣不能解带,呕吐狼藉于床上。是夜,蒋干如何睡得着,窃听之,时军中鼓打二更,起视残灯尚明,看周瑜时鼻息如雷。干观帐内桌上一堆文书,干偷视之,皆是往来书信。内有一封,上写“张允、蔡瑁谨封”。干大惊,暗读之。书云:   某等降曹,非图仕禄,皆势迫耳。今已赚北军困于寨中,但得其便,即将操贼之首献于麾下。早晚人到,便有关报。谨此敬复,希冀照察。   干思曰:“原来蔡瑁、张允结连东吴!”将书暗藏于衣内。   忽周瑜翻身,干急灭灯就寝。瑜口内含糊曰:“子翼公,我数日之内,教你看操贼之首!”干勉强应之。瑜又曰:“子翼且住,教你看操贼之头!”及干问之,瑜又推睡着。干伏在床上,看看四更,只听的有一人入帐唤曰:“都督醒否?”周瑜故做梦中忽觉之意,乃问那人曰:“床上睡着何人?”答曰:“都督请子翼共寝,何谓不知?”瑜懊悔曰:“吾自来不曾饮醉;昨日醉后失事,不知说甚言语否?”那人曰:“江北有人至此。”瑜喝低声,便唤子翼。蒋干却推睡着。瑜潜出帐,干亦窃听之。有人在外曰:“张、蔡二都督道,急切不得下手。”后面言语颇低,听不真实。少刻,瑜入帐,又唤子翼。蒋干只推睡着。瑜解衣就睡。干寻思:“周瑜是个有精神的人,天明寻书,必然泄漏。”睡到五更,干起唤周瑜,瑜又推睡着。干戴上巾帽,潜步出帐去,唤了小童,径出辕门。军士问:“先生那里去?”干曰:“吾在此恐误都督事,权且告别。”军士亦不阻当。   干下船,飞奔江北岸,来见曹操。操问:“先生干事若何?”干曰:“周瑜心如铁石,不可说也。”操怒曰:“事又不济,反被东吴之笑!”干曰:“虽不能说周瑜,却与丞相打听得一件事,乞退左右。”干将上项事,逐一说与曹操。操大怒曰:“二贼如此无礼!”恐走透消息,即便唤蔡瑁、张允到帐下。操问曰:“进兵如何?”瑁曰:“军练未熟,不敢轻进。”操怒曰:“军若练熟,首级献于周郎矣!”张、蔡二人不知其意,惊慌不能回答。喝令武士擒获斩之。须臾,献头阶下。众皆入问其故,操方省悟:“吾中计矣!”虽是中了计,操不肯认错。乃与众将曰:“此二人怠慢军法,迁延日久,吾故斩之。”众皆嗟吁不已而出。曹操于众将内,选毛玠、于禁为水军都督,以代二人之职。其余诸将,皆不更换。   细作探知,报过江东。周瑜大喜曰:“吾所患者,此二人耳。略施小计,尽以剿除,吾无忧矣!”肃曰:“都督如此用兵,何愁曹贼不破乎!”瑜曰:“吾料诸将不知其计,独有诸葛亮胜如吾见,想此谋亦不可瞒也。子敬试以言钓之,看他知也不知,便当回报。”肃来钓孔明,还是如何? 诸葛亮计伏周瑜   却说周瑜用计,借操之手,杀了蔡瑁、张允,细作报过江来。瑜大喜,乃与鲁肃曰:“吾料众将可瞒,独孔明不可瞒也。子敬以言钓之,看他知否。”鲁肃领了言语,径来孔明船中相探。孔明接入小舟对坐。肃曰:“连日措办军务,有失听教。”孔明曰:“便是亮亦未与都督贺喜。”肃曰:“何喜?”孔明曰:“公瑾使足下来探亮知不知,便是这件事可贺喜耳。”諕得鲁肃失色曰:“先生缘何知之?”孔明曰:“这条计只是瞒过蒋干。操必然后省,只是不肯认错。江东无患耳,如何不贺喜!吾闻知换了毛玠、于禁,则这两个手内,好歹送了水军性命。”肃开口不得,把些言语支吾了半晌,别孔明而回。孔明嘱曰:“万望子敬隐而休言亮知此事。公瑾若知,必然寻事害亮也。”鲁肃应允,驾小舟而去,见周瑜,把上项事只得说了。瑜听毕,大怒曰:“若留此人,那里显我!吾决意斩之!”肃劝曰:“若杀孔明,却被曹操耻笑。”瑜曰:“我自有公道斩之,教他死而无怨。”肃曰:“何以公道?”瑜曰:“子敬休问,来日便见。”   次日,聚众将于帐下,教请孔明。孔明欣然而至。坐定,瑜问孔明曰:“即目交兵不远,水路之中,何兵器以取胜?请先生教之。”孔明曰:“大江之上,除非用弓弩为先。”瑜大喜:“先生之言,正合愚意。昔姜子牙自置许多军器。军中缺箭使用,欲烦先生监造十万枝箭,以备用之,请勿推却。若用他人,恐才短不能为也。”孔明曰:“亮闲于此,敢问十万枝箭,何时要用?”瑜曰:“十日之内,亦可办完否?”孔明曰:“即目两军相当之际,早晚操军必到,若侯十日,误了大事。”瑜曰:“先生可料几日便成?”孔明曰:“只消三日严限,拜纳十万枝箭。”瑜曰:“军中无戏言。”孔明曰:“怎敢侮弄都督!三日不办,甘当军令。”周瑜大喜,唤军政司当面要了文书,置酒相待:“军需了日,后有酬劳。”孔明曰:“今日不及,来日分付,便造箭也。第三日可差小军搬箭。”孔明饮了数杯,辞别而去。鲁肃曰:“此人莫非诈乎?”瑜曰:“他自送死,非吾逼也。明白对众要了文书,他便两胁生翅,也飞去不得。吾已分付军匠人等矣,教他诸般不便,必然误了。那时定罪,有何理说?你可去探虚实来回报。”   肃来见孔明,孔明曰:“吾曾告子敬,休与公瑾说,他必害我。今日果然为之。三日之内,要造十万枝箭,如无箭数,按军法施行。子敬只得救我!”肃曰:“你自取祸,如何救得?”孔明曰:“望子敬暂借船二十只,每船借军三十人,船上皆用青布帏幔,各船要草千余束,密布两边,皆在江岸伺候,别有妙用。第三日,请子敬至此看箭。却不可教公瑾知会!倘事泄,则吾计不成,必累子敬矣!”肃允诺,回报周瑜,言道:“他也不用箭竹羽毛胶漆等物,自有道理。”瑜大疑,不省其意。   肃自拨轻快船二十只,各船派三十人,皆用青布为幔,上插旌旗,内安谷草,缚在两边,皆屯于孔明船边。一日无动静,两日亦不行。到第三日四更,鲁肃来船边,孔明教请上船。肃问曰:“何意?”孔明曰:“余请子敬往北取箭。”肃曰:“箭在何处?”孔明曰:“子敬休问,前去便见。”把二十只船,用长索相连,只望北岸进发。是夜,大雾垂江,对面不能相见。孔明共鲁肃坐在船中,传令教快行。果然是好一江大雾!前人有篇《大雾垂江赋》曰:   大哉长江!西接岷、峨,南控三吴,北带九河。汇音会百川而入海,历万古以扬波。至若龙伯、海君,江妃、水母,长鲸千丈,天蜈九首,鬼怪异类,咸集而有。盖夫鬼神之所依凭,英雄之所战守。时也阴阳既乱,昧爽不分。讶长空之一色,忽大雾之四屯。虽舆薪而莫睹,惟金鼓之可闻。初若溟濛,才隐南山之豹;渐而充塞,欲迷北海之鲲。然后上接高天,下垂厚地;渺乎苍茫,浩乎无际。鲸鲵出水而扬威,蛟龙潜渊而吐气。又如梅林收溽,春阴酿寒;溟溟漠漠,浩浩漫漫。东失柴桑之岸,南无夏口之山。战船千艘,俱沉沦于岩壑;渔舟一叶,惊出没于波澜。甚则穹昊无光,朝阳失色;反白昼为昏黄,变丹青于水黑。虽大禹之智,不能测其浅深;离娄之明,焉能辨其咫尺?于是冯夷息浪,屏翳收功;鱼鳖遁迹,鸟兽潜踪。隔断蓬莱之岛,暗围阊阖之宫。恍惚奔腾,如骤雨之将至;纷纭杂沓音塔,若寒云之欲同。乃能中隐毒蛇,因之而为瘴疠;内藏妖魅,凭之而为祸殃。降疾厄于人间,起风尘于塞外。小民遇之夭伤,大人观之感慨。盖将返元气于鸿荒,混天地为大块。   当日五更,孔明船已到曹操水寨边。孔明教把船只头西尾东,一字摆开,就船上擂鼓呐喊。鲁肃惊曰:“倘曹兵齐出,如之奈何?”孔明笑曰:“吾料曹操虽奸雄,于重雾中必不敢出。吾等酌酒取乐,雾散便回。吾亲在此,子敬勿忧。”   却说曹寨水寨中听得呐喊擂鼓,毛玠、于禁二人慌忙使人报知曹操。操此时因见水军未整,自到江边提调。俱各停当,操传令曰:“重雾迷江,他必有埋伏。更兼军士来的整齐,切不可轻动。可拨水军弓弩手,乱箭射之。”又差人往旱寨内,唤张辽、徐晃各带弓弩手三千,火速到船边助射。比及号令到,于禁、毛玠怕南军抢入水寨,已先差弓弩手乱箭射之;后号令到,拨弓弩手约一万余,尽皆放箭。平明时分,孔明教把船吊回,头东尾西,逼近水寨受箭。张辽、徐晃又引能射者,皆赴水寨口大船上放箭。只听得雾中擂鼓呐喊,箭如雨发。渐渐日高,收起雾露,孔明教急收船回。二十只船上两边束草上,排满箭枝。孔明令人叫曰:“谢丞相箭!”比及报知操时,船轻水急,已放回二十余里远,追之不上。操懊悔自责,北将皆嗟咨不已。   孔明与鲁肃曰:“每船上箭,可够四五千矣。不费江东半分之力,已得十数万箭。明日却将来射北军,强似自己用工造作。”肃曰:“先生真神人也!何以知今日如此大雾?”孔明曰:“凡为将者,不通天文,不识地理,不知军情,不晓阴阳,不看阵图,不明兵势,乃庸才也。亮三日前,算定今日大雾,因此敢取巧而办之。公瑾教我十日办完,人匠物料皆不应手,便行官府,亦误了事,特寻这一件风流过犯,明白斩我。我命系于天,公瑾安能害我也!”鲁肃拜服。船已到岸,五百军已在江边伺候搬箭。孔明教船上取之,得九万余枝,箭都搬入中军帐交纳。鲁肃把孔明言语说与周瑜。瑜大惊,慨然而叹曰:“孔明神机妙算,吾不及也!”后史官有诗曰:   浓浓雾露满长江,天地难分水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