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通俗演义嘉靖壬午本 - 第 33 页/共 88 页

献帝迁都幸许昌,纷纷四海生豪杰。   曹操专权得天时,江东孙氏开洪业。   孤穷玄德走天下,独居新野愁民厄。   南阳卧龙有大志,腹内雄兵分正奇。   只因徐庶临行语,茅庐三顾心相知。   先生方年恰三九,收拾琴书离陇亩。   先取荆州后取川,大展经纶补天手。   纵横舌上鼓风雷,谈笑胸中焕星斗。   龙骧虎视安乾坤,万古千年名不朽!   玄德与孔明同载而归新野,食则同桌,寝则共榻,终日议沦,心地开悦,共议天下之事。孔明曰:“曹操居冀州,作玄武池以练水军,必有侵江南之意。可密令人渡江,探听虚实,容作良筹。”玄德从之,使人往江东探听,未知还是如何? 孙权跨江破黄祖   却说孙权自建安五年孙策死后,据住江东,曹操表为讨虏将军,自承父兄之基业,广纳贤士,重用谋臣,开设宾馆于吴会,顾雍、张纮接待诸宾。连年以来,你我相荐,遂得数十人:一人乃彭城人也,姓严,名畯,字曼才。一人乃会稽山阴人也,姓阚,名泽,字德润。一人乃沛县竹邑人也,姓薛,名综,字敬文。一人乃汝阳南顿人也,姓程,名秉,字德枢。一人乃吴郡吴人也,姓朱,名桓,字休穆。一人乃吴郡吴人也,姓陆,名绩,字公纪。一人乃吴郡吴人也,姓张,名温,字惠恕。一人乃会稽乌伤人也,姓骆,名统,字公绪。一人乃吴郡乌程人也,姓吾,名粲,字孔休。一人乃襄阳人也,姓庞,名统,字士元,道号“凤雏先生”。此数人皆在江东,孙权礼敬甚厚。后舌战群儒有用。又得智将数人:一人乃汝阳富陂人也,姓吕,名蒙,字子明。一人乃吴郡吴人也,姓陆,名逊,字伯言。一入乃琅琊莒人也,姓徐,名盛,字文向。一人乃东郡发干人也,姓潘,名璋,字文珪。一人乃庐江安丰人也,姓丁,名奉,字承渊。文武数人,共相辅佐,由此江东人物,天下称之。   时建安七年,曹操破袁绍,差使命往江东,命孙权令子入朝为官,以随大驾。权犹豫未决,引周瑜等诣吴夫人前议论。张昭曰:“欲遣赴许昌,是操锁诸侯之法也。若留其质,一听所使。如不令去,恐操兴兵来下江东,势必危矣。”周瑜曰:“非也。昔楚国初封于荆山之侧,不满百里之地,继嗣贤能,广土开境,立基于郢,遂据荆阳,至于南海,传业延祚,九百余年。今将军承父兄余资,兼六郡之众,兵精粮广,将士用命;铸山为铜,煮海为盐,境内富饶,人不思乱;泛舟举帆,朝发夕到,士风劲勇,所向无敌,有何逼迫,而欲送质?质—入,不得不与曹氏相首尾;与相首尾,则命召不得不往。如此,便见制于人也。极不过一侯印,仆从十余人,车数乘,马数匹,岂与南面称孤道寡同哉?不如勿遣,徐徐观其变。若曹氏率义兵以正天下,将军事之未晚。若图为暴**乱,兵犹火也,不戢则将自**焚。将军韬略抗威,以待天命,何送质之有!”权母曰:“公瑾之言是也。公瑾与伯符同年,小一月耳,我视之如子也。汝以兄事之,勿遣子为质。”自此,操有下南方之意。但正在北方讨贼,未有暇焉。   时建安八年十一月,权引兵具舟,西伐黄祖,战于大江之中。祖军大败。权手下骁骑将军凌操,轻舟当先,杀入夏口,被甘宁一箭射死。凌操之子凌统,时年十五岁,奋力救父尸首而归。权见风色不利,遂收军还东吴。   建安九年十二月,孙权弟孙翊为丹阳太守,为人性急,醉后鞭挞士卒。有丹阳大都督妫音圭览、郡丞戴员音云二人,常有杀翊之心,而未得便。翊性刚好勇,出入常带刀剑。妫览因见吴王孙权出讨山贼,却与翊从人边洪商议,谋杀孙翊。彼时诸将县令,皆在丹阳集**会,设宴相待。翊妻徐氏极聪明,颜色美貌,更善卜易。是日,徐氏卜卦象大凶,不可会客。翊不听,遂与众大会。至晚筵散,翊素手送客,洪带刀跟到门外,掣刀砍死孙翊。妫览、戴员二人拿边洪,明正其罪,碎剐于市。二人乘势将翊家资侍妾,各各分之。览见徐氏美色,遂提刀入曰:“吾与汝夫报冤讫,汝当从我,不从则死。”徐氏曰:“夫死尚犹未舍。汝可待至晦日,设祭祀,那时除其夫孝,作亲不迟。”览容之。徐氏暗唤心腹旧将孙高、傅婴二人入府,泣告曰:“先夫在日,常言二公忠义,故不避羞,面告之。妫览、戴员二将谋杀夫主,只归罪于边洪,应用家资等件尽已分去。妫览又欲霸妾,妾已诈许,以安其心。欲得汝一面差人去报吴王,当一面设计以图二贼。望二将军想妾夫之面,雪此仇辱。特以哀告!”言毕,再拜。孙高、傅婴闻之,泣泪而答曰:“吾等昔日感府君恩遇,不即死难者,以死无益;欲思想计谋,计谋未就,不敢启夫人耳。今日之事,实夙夜之所怀也。愿报府君之冤耳!”徐氏遂令孙、傅二将,引心腹猛士二十余人共成其事。孙、傅先差人报知孙权。至晦日,孙、傅二将先伏藏于帷幕之中,徐氏于堂上哭泣祭祀。除服已毕,却于静室薰香沐浴,浓妆艳饰,言笑自若。妫览使人观之,回报甚喜。徐氏令婢接入,请览上坐,设席饮酒,言欲成亲。览饮半酣,徐氏复邀密室拜览。却才一拜,徐氏曰:“孙、傅二将军何在?”二将持刀跃出,览措手不及,杀死于地。随请戴员赴宴。员入内,未到厅堂,早被二将捉而杀之。徐氏乃复穿孝衣,就将妫览、戴员首级祭于夫灵之前,哭哀不己。吴王孙权自领军马星夜至丹阳,见徐氏已将妫览、戴员二贼家小灭门尽杀,余党不留一个,遂封孙高、傅婴为牙门将,令守丹阳;其余皆加赐金帛,殊其门户;取弟妇徐氏归家养老。江东人无问老小,皆称徐氏之德。后史官有诗赞曰:   义节俱全守此身,报冤斩贼诈相亲。   三分多少英雄辈,不及东吴一妇人!   东吴各处山贼,尽皆平复。大江之中,战船七千余只,拜周瑜为大都督,镇江东水陆军马。建安十二年冬十月,权母吴夫人病危,权入问安,吴夫人唤周瑜、张昭二人入。夫人曰:“我本吴地人也,幼亡父母,与弟吴景徙居钱塘,聘嫁孙坚,生四子。昔生长子孙策时,吾梦月入怀;后生次子孙权,又梦日入怀。令人卜之,言梦日月入怀,大贵也。不幸孙策早丧,今己将江东基业尽付与孙权耳。望汝等可扶持吾子,吾死不忧矣!今病危,嘱以后事,愿子布、公瑾早晚教诲孙权,勿使吾儿有失!江夏黄祖有累世之冤,不可不报。善保江东,以成万全之计也。”又嘱权曰:“汝之事子布、公瑾以师傅之道,切不可怠慢。吾妹在堂,如同我也,可宜恭敬。汝妹亦当恩养,可择佳婿以嫁之。汝若不听吾言,九泉之下,不相见矣!”言讫,遂终。具棺槨衣衾之美,严陈祭祀,众皆哀泣,葬于父之侧高陵。   至建安十三年春,天气和暖,孙权、张昭、周瑜商议,去黄祖处报仇。张昭曰:“见居母丧,未及期年,不可动兵”周瑜曰:“报仇雪恨,何待期年?”权持疑末定。平北都尉、领广德长吕蒙入见,权曰:“子明至矣,必有事务。”蒙曰:“某把龙湫音啾水口,忽见江夏一舟傍岸,视之,人马十余,乃黄祖手下骁将。某问之,骁将曰:‘某姓甘,名宁,字兴霸,乃巴郡临江人也。’颇通书史。宁为吏,举计掾,被蜀郡丞屈之,弃官归家。少有气力,好游侠,招合轻薄少年,为之渠帅,聚众相随,挟持弓弩,身披重铠,腰带铜铃,纵横于江湖之中。人听铃响,尽皆避之。乃遂聚少年壮猛.英雄勇士八百余人作事,往来江中,劫掠下任官吏。更以西川锦作帆幔,左右人皆披锦绣,时人皆称为‘锦帆贼’。所到之处,如不接待,即放火杀人;若与交欢,则誓不相害。其后悔却前非,改过自新,引众人去投刘表。见表事势,终必无好,诚恐一朝土崩,并受其祸,遂欲投东吴,被黄租在夏口军不得过,羁留住。祖待之甚薄。后将军破祖时,祖已大败,却得甘宁之力救了。祖到夏口,待宁如初。他今经数年,有祖手下都督苏飞,累荐甘宁。黄祖曰:‘宁是劫江之贼,不可重用。’因此仇恨。苏飞知其意,乃置酒邀宁到家,厚礼待之,曰:‘吾荐公数次,奈何主将不能用。日月逾迈,人生几何,宜自远图,庶遇知己。’宁曰:‘虽有此志,未得其由。’飞曰:‘吾保你为邾县长,为去就之计,就与临时转宛乎。’宁因此得过夏口,欲投江东,诚恐恨而不留。某说主公求士如雨,安记旧仇耶?况兼各为其主,又何恨焉?遂折箭为誓以保之。宁遂召数百人,渡江来投主公,乞取钧鉴。”孙权大喜曰:“吾得兴霸之来,要破黄祖必矣!”遂命吕蒙引甘宁入见。参拜已毕,权曰:“吾得兴霸,大称心矣,岂有记恨之理也?君勿疑耳。愿定破黄祖之策。”宁曰:“今汉祚日危,曹操弥憍交,终为篡盗。南荆之地,山陵形便,江川流通,诚是国之西势也。宁已观刘表既虑不远,儿子又劣,非能承业传基者也。至尊当早图之,不可后于操;若迟缓,则操必图之矣。图之之计,宜先取黄祖。祖今年老,昏迈已甚;财谷并乏,左右欺弄;务于货利,侵求吏士,吏士心怨;舟船战具,顿废不修;怠于耕农,军无法伍。至尊今往,其势必破。一破祖军,鼓行而西,西据楚关,大势弥广,即渐图巴、蜀矣。”孙权闻之曰:“此乃金玉之论也!”便教周瑜领兵,安排战船,进攻黄祖。张昭曰:“不可。见今吴国虚空,若果军行,恐必有乱。”甘宁应声曰:“国家以萧何之任付君,君居守而忧乱,何以希慕古人乎?”孙权举酒劝宁曰:“兴霸今年行讨如此酒矣,决以付卿,卿但当勉建方略。令必克祖,则卿之功也,何疑张长史之言乎?”遂命周瑜为大都督,总水陆军兵;吕蒙为前部先锋;董袭、甘宁为副将;权自领兵后援,起兵十万,来破黄祖。   早有细作探知,报来江厦。黄祖慌忙聚众商议,令苏飞为主将,陈就、邓龙为先锋,尽起江夏之兵以迎之。陈就、邓龙各引一队艨艟,截住沔口地名,其余小舟尽屯湾港内,艨艟上各设强弓硬弩千余张,并大索缚系定水面上。东吴兵至,数百小舟鸣鼓前进,艨艟上鼓响,弓弩齐发,兵不敢进。约退数里水面,甘宁与董袭曰:“事已至此,不容不进!”选小船百余只,每船军士五十人;二十人撑船;三十人各披全副衣甲,手执钢刀在前,不避矢石,直至艨艟傍边,砍断大索,艨艟遂横。甘宁飞上艨艟,砍死邓龙。陈就弃船而走。吕蒙看见,跳下小船,自举橹棹,直入船队。甘、董二将放火烧船。有艨艟余船,四散而走。陈就急待上岸,吕蒙舍命赶到跟前,一刀当胸砍翻。苏飞岸上引兵来迎。东吴诸将各要争功,一齐上岸,其势不可当抵。祖军大败。苏飞落荒而走,正遇东吴大将,姓潘,名璋,字文珪,匹马到来。手腕初交,挟飞于马上,径到船中,来见孙权。权怒目视之,曰:“汝等害吾父兄,万剐犹轻!”命左右槛车盛之:“待吾活捉黄祖,一发回江东往坟上享祭未迟。”先教监下苏飞,便催三军不分昼夜,攻打夏口,活捉黄祖。诸将得令,尽力向前。未知黄祖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孔明遗计救刘琦   时建安十三年春正月,东吴诸将见甘宁成功,各自抖擞威风,来捉黄祖。   却说黄祖在江中,船只尽陷,诸将皆休,情知守把不住,遂弃江夏,望荆州而走;正走之间,一声喊起,甘宁拦住。祖马上泣告曰:“我不曾轻视汝,汝何反吾?”宁叱之曰:“吾从汝数年,多负勤劳,累立功迹,汝以常人相待,吾岂容汝哉!”黄祖自知难免其祸,拨马而走。甘宁冲开士卒,直赶将来,指望活捉献功。只听得傍边喊声起处,数骑马赶来,宁视之,乃程普也。宁恐普夺了功劳,慌忙拈弓搭箭,背射黄祖。黄祖中箭,翻身落马。宁赶至,枭其首级,与程普合兵一处,回江口来见孙权,献黄祖首级。权亲采其发而恨之,掷之数次。众将言曰:“留回江东祭祖。”权命以木匣盛贮了,当重赏三军,升甘宁为都尉,令人守江夏。张昭曰:“孤城亦不可守也,且回江东。刘表必与祖报仇。坐而待之,必败刘表;表一败,则乘势而攻之,荆、襄可属东吴矣。”权从其言,遂弃江夏,众军下船而回。   苏飞在槛车内,密使人告甘宁曰:“苏飞望将军垂救,事不宜迟。”宁曰:“飞若不言,吾岂忘之?”军已至呈会,权将苏飞、黄祖一同祭祀。宁径入府,顿首再拜。权问其故,宁大哭而告之曰:“某向日若不得苏飞,则骨填于沟壑矣,安得致命于将军麾下哉?今飞之罪理固当戮,望将军垂怜救命之恩,愿纳功名以赎飞命。”权曰:“今为君免,若走去奈何?”宁曰:“飞得免分裂之祸,受更生之赐,逐之尚且不去,何况自走乎?若飞但去,宁将首级纳于阶下,代飞之死。”权赦之,遂置酒大会文武。权将玉爵劝蒙曰:“今克黄祖,乃卿先斩陈就之功也。”蒙顿首谢之。加吕蒙为横野中郎将。遍封诸将己毕,见一人拔剑在手,于筵前大哭,直取甘宁。宁见来取,便将面前果桌以迎之。权自起身抱住。其人年二十一岁,身长八尺,力雄胆大,曾在江中遇祖巡江将张硕,其人不避刀箭,跳过船杀硕于江中,其余皆砍于水内,夺其巡船而还。权大惜之。吴郡余杭人也,姓凌,名统,字公绩。因甘宁一箭射死他父亲,今日相见,如何不报冤雪恨?权劝开曰:“兴霸射死你父亲,彼时各为其主,不容不尽力。今既在一处,便是弟兄,何必记仇?万事皆看吾之面皮。”统叩头流血,曰:“统自幼随父事主,恨不得肝胆涂地以报之。今遇杀父之仇,安得不赴命乎!”权与众官劝之。统欲与宁共决胜负,权加凌统承烈都尉。只就当日,拨五千兵,战船一百只,使甘宁领去镇守夏口,以避凌统。宁拜谢而去。东吴自此广造军需艨艟战船,分兵连络守把江岸;孙权令叔孙静引五千军守把吴会,将宗族分投镇守各处隘口;权自领大兵守柴桑郡即今之江州是也;周瑜向鄱阳湖教习水军,以防江北之势。   话分两头。却说细作人回新野,报知刘玄德:“东吴破了黄祖,将黄祖头祭坟。见屯兵柴桑,其余宗亲分屯江岸各处隘口,未有渡江之意。”玄德正与孔明谈话间,忽刘表使人来请玄德议事。玄德曰:“此行若何?”孔明曰:“此是因江东破了黄祖,故请主公议定报仇之策也。正欲主公去走一遭,荆州九郡,沃野万里,用武之地,已在掌中矣。某与主公同往。”玄德留云长守新野,带张飞引五百军马,往荆州来。玄德在马上与孔明曰:“今见景升,何以当对?”孔明曰:“先当谢襄阳之罪。若令主公去征讨江东,切不可应允,但说容去新野收拾军马。”玄德遂听孔明之言。来到荆州,馆驿安下,已留张飞屯兵于城外,玄德与孔明来见刘表。礼毕,玄德请罪于阶下。表曰:“吾已尽知贤弟被害之事,欲斩蔡瑁首级以献贤弟,众人告免。”玄德曰:“非干蔡将军之事,皆下人所为也,再不必举矣。”表曰:“今失守江夏,黄祖全师危矣!故请汝议事。”玄德曰:“黄祖性暴,不能用人,以致有失。今若用兵南征,曹操北来,当复奈何?”表曰:“吾今年老多病,不能理事,贤弟可来替吾。吾死之后,弟便为荆州之主也。”玄德曰:“小弟安敢当此大任也。兄无复多言!”孔明以目视玄德。玄德曰:“容思良策,以保荆州。”遂辞回至驿中。孔明曰:“刘景升付荆州与主公,何以却之?”玄德曰:“备感景升之恩,未尝忘报,安忍乘其危而夺之?”孔明叹曰:“真仁慈之主也!”   正商议间,忽报公子刘琦来见。玄德接入,琦泣拜曰:“继母不肯相容,性命只在旦夕矣!望叔父可怜而救之。”玄德曰:“此是贤侄家务事,吾将如之奈何?”孔明微笑。玄德求计于孔明,孔明曰:“此家务事,难以区画。”少时,玄德送刘琦出,附耳说之曰:“来日使孔明回礼,汝可告以如此如此。”琦谢而去。玄德夜卧,至五更推辞腹疼不己,使孔明去回答刘琦之礼。孔明遂行,至公子宅前下马,入见公子。公子拜迎,邀入后堂。茶罢,琦曰:“继母不容,请先生活命。”孔明曰:“客寄于此,不可言也。恐有泄漏不便,容当再叙。”孔明辞退。琦曰:“既承先生尊降,如何便回?必然见怪。请入密室,共饮数杯。”饮酒之后,琦又曰:“继母不容,请先生一言以活命。”孔明曰:“此非亮所敢谋者也。”便欲辞去。琦曰:“先生不言则己,何故相弃便行?”再举杯劝曰:“琦有一古书,愿先生教之。”孔明曰:“见在何处?”琦即引孔明登后阁。孔明求书观之,琦拜而泣曰:“继母不容,请先生一言活命!”孔明怒而便起身,见阁门口胡梯已去。琦告曰:“累求自安之策,先生末肯见教,恐他人之泄漏也。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出君之口,入琦之耳,可以教之矣。”孔明辞曰:“‘疏不可间亲,新不可隔旧。’欲得全身远害,别当思之。”琦曰:“琦遇难,先生不教,是绝路也。请死于君前!”掣剑自刎。孔明急止之曰:“已有良计了。”琦拜曰:“请教。”孔明曰:“岂不知春秋时,晋国献公正妻生二子,长曰申生,次曰重耳。妻丧之后,宠爱骊姬,姬亦生一子。姬常谗谮于公,欲斩二子。献公思二子贤孝,不忍诛之。忽一日春浓,姬唤申生同游后园,乃令献公于楼上帘内窥之。姬以蜜涂于衣发之上,群蜂闻香,竞相飞来,落于身上,令太子扑赶。献公楼上望之,疑戏弄耳,心恨之。姬又诈言先后〔礻覃〕日除服祭名也,令二子往祭之。祭罢,欲分食祭物。左右曰:‘祭母之物,宜先奉上。’申生令人送之。姬暗将毒药埋于中,以供献公,姬却奏曰:‘食自外来,不可便食。’令喂犬试之,犬乃死。献公大怒,赐朝典,令太子死。重耳惊惧。逃窜于外邦一十九年,方免其难,后为晋文公。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今公子何不效重耳乎?且江夏黄祖新亡,乏人守御,何不上言,乞屯兵此郡,以避其祸也。”刘琦再拜,谢指教之。后史官有诗曰:   荆州兄弟两相猜,诸葛三含口不开。   以使片言能救脱,至今犹在玉梯台。至今荆州有古迹见在也。   刘琦教人取梯,送孔明于馆驿。孔明回,告玄德。玄德大喜。   次日,刘琦上言,欲守江夏。表意未决,教请玄德共议。玄德曰:“江夏一郡,非亲人不可守,使刘琦去守极善。东南之事,兄父子当之;西北之事,备愿当之。”表曰:“近闻曹操于新邺郡作玄武池,以教水军,必有征南之意,弟宜防之。”玄德曰:“弟己知之,兄勿忧虑。”遂拜辞,回至新野。刘表令刘琦引兵三千,往江夏镇守。   却说曹橾罢三公之职,自为丞相,以毛玠为东曹掾,崔琰为西曹掾,司马朗为主簿。朗字伯达,河内温人也,颖川太守司马隽之孙,京兆尹司马防之子。弟兄八人。次子司马懿,字仲达,操命为文学掾,并掌典选举之职。文官大备,乃聚武将,商议南征。夏侯惇进曰:“近闻刘备在新野,拜孔明为军师,每日教演士卒,必为心腹之患,可早图之。”操差夏侯惇为都督,于禁、李典为副将,领兵十万,直抵博望城,以窥新野之虚实,来擒刘备。未知还是如何? 诸葛亮博望烧屯   时建安十三年夏六月,夏侯惇欲领兵南征。荀彧谏曰:“刘备不可轻敌,更兼诸葛亮为军师,将军此去,必然有失。”惇曰:“吾视刘备如鼠辈耳,必擒之。”徐庶曰:“将军不可轻视刘玄德,今又得诸葛亮,如虎生翅。”操曰;“诸葛亮何如人也?”庶曰:“此人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道号‘卧龙先生’。上通天文,下晓地理;熟读韬略,有鬼神不测之机,非等闲之辈也。”操曰:“比公若何?”庶曰:“某乃萤火之光,他如皓月之明,庶安敢比亮哉!”此是徐庶惑军之计也,夏侯惇叱之曰:“元直之言谬矣。吾看诸葛如草芥耳,有何惧哉!吾若不一阵生擒刘备,活捉诸葛,愿献惇首与丞相!”操曰:“军无戏言。”惇曰:“愿责军令状。”操曰:“汝早报捷音,以慰吾心。”惇遂奋然而辞曹操,自引军登程。   却说新野刘备自得孔明,以师礼待之,有云长、张飞心中不悦,乃曰:“孔明年幼,有甚才学?兄长敬之太过!又未见他其实效验!”玄德曰:“吾得孔明,犹鱼得水也。汝弟兄不可复多言。”关、张见说,不言而退。玄德平生爱结帽。一日,有人送犛音犁牛尾至,玄德得尾而结之。孔明入见,正色而言曰:“明公无复有远志,但事此而己耶?”玄德遂投于地而言曰:“是何言也!吾暂忘忧耳。”孔明曰:“明公自度,比刘荆州若何?”玄德曰:“不及。”孔明又曰:“明公自度,比曹操若何?”玄德曰:“诚不如也。”孔明曰:“今皆不及,而明公之众不过数千人,以此待敌,万一曹兵至,当何以迎之?”玄德曰:“备正愁其事,未得良策。”孔明曰:“可招募民兵,以充其数,亮自教之,可待敌也。”玄德遂招新野之民三千余人,朝夕演教阵法,一进一退,不失其节。   忽报曹操差夏侯惇引兵十万,杀奔新野。关、张先知,张飞曰:“可着孔明前去迎敌便了。”正说之间,玄德请商议军机之事。关、张入见,玄德曰:“夏侯惇引兵十万,火急到来,如何迎敌?”云长踌蹰未决。张飞曰:“哥哥使‘水’去便了。”玄德常言:“吾得孔明,如鱼得水。”飞故言此也。玄德曰:“智赖孔明,勇须二弟,何须言也?”关、张出,玄德请孔明议事。玄德曰:“今夏侯惇引十万兵到来,何以迎之?”孔明日:“但恐二弟不肯宾服。如欲亮行兵,须假剑、印。”玄德即便付之。孔明聚集众将听令。张飞与云长曰:“听令去,别作理会。”孔明曰:“博望离此九十里,左有山,名曰豫山;右有林,名曰安林,可以埋伏军马。云长可引一千五百军,往豫山埋伏,只等彼军来到,放过休敌;其辎重粮草必在后面,但看南面火起,可纵兵出击,就焚其粮草。益德可引一千五百军,去安林背后山峪中埋伏。只看南面火起,便可出,向博望城旧屯粮草处,纵火掩之。关平、刘封可引五百军,预备引火之物,于博望坡后两边等候,至初更兵到,便可放火矣。去樊城取回子龙,令为前部,不要赢,只要输,把人马迤逦退后。主公自引一枝军马,以为救援。依汁而行,勿使有失。”关、张问孔明曰:“我等皆离县百里埋伏,你在何处?”孔明日:“我独自守县。”张飞大笑曰:“见其智也!我们都去厮杀,你在家里坐的,此是何理?”孔明曰:“剑、印在此,违令者必斩!”玄德曰:“岂不闻‘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兄弟不可违令。”张飞冷笑而去。飞与云长曰:“我们且看他的计应也不应,那时却来问他未迟。”二人去了。众皆未知孔明韬略,不肯宾服。子龙引军到了,孔明付计与子龙去毕,刘玄德问曰:“刘备若何?”孔明曰:“今日可引兵就博望山下屯住。来日黄 昏,敌军必到坡下,主公便弃走;放火为号,主公可复回掩杀,天明罢兵。亮与糜竺、糜芳引五百军守县。孙乾、简雍准备庆喜筵席,安排功劳簿。”派拨已定,玄德亦疑。   却说夏侯惇并于禁,李典,兵至博望,选一半精兵作前队,其余跟随粮草车行。是时,秋七月间,商飙音标徐起,人马趱行。巳牌时候,夏侯惇在前,望见尘头起处,便将人马摆成阵势。惇问曰:“此间何处?”乡导官答曰:“前面便是博望坡,后面乃是罗川口。”惇传令,教于禁、李典押住阵脚。惇亲自出马于阵前,副将同宗夏侯兰、护军韩浩及数十骑将,两势摆开。敌军到处,夏侯惇大笑。众将问曰:“将军何故笑耶?”惇曰:“吾笑徐庶在丞相面前,夸诸葛亮村夫为天上之人;今观他用兵,足可见之也。似此等军马为前部与吾作对,正如犬羊与虎豹斗耳。吾在丞相面前一时夸口,要活捉刘备、诸葛,今必应前言也。不可停住,汝与吾弟催促军马,星夜土平新野,吾之愿称也。”遂自纵马向前答话。新野之兵摆成阵势,子龙出马。惇骂曰:“刘备乃无义忘恩之徒!汝等军士正如孤魂随鬼耳!”子龙大骂曰:“汝等随曹操,鼠贼也!”夏侯惇大怒,拍马向前,来战子龙。两马交战,不数合,子龙诈败退走。夏侯惇赶将来。众军先退,北军掩杀将来,子龙押后阵抵当。约走十余里,子龙回马又战,不数合又走。韩浩拍马向前谏曰:“赵云诱敌,恐有埋伏。”惇曰:“敌军如此,虽十面埋伏,吾何惧哉!”赶到博望坡,一声炮响,玄德自引军一枝冲将过来,接应交战。夏候惇回顾韩浩曰:“此即埋伏之兵也!吾今晚不到新野,誓不罢兵!”催军前进掩杀。玄德、子龙抵当不住,迤逦退后便走。   天色已晚,浓云密布,又无月色,昼风不起,夜风不作;昼风既起,夜风必大。夏侯惇只顾催军赶杀,前面败军自认队伍而走。惇传令,趱后军掩杀。于禁、李典赶到窄狭处,两边都是芦苇。典与禁曰:“欺敌者必败。”禁曰:“敌军甚猥音苇,不足畏也!”李典曰:“南道路狭,山川相逼,树木丛杂,恐使火攻。”于禁曰:“曼成之言是也。吾速近前跟都督,你止住后军。”李典勒回马,大叫:“后军慢行!”人马走发,那里拦当得住。于禁骤马大叫:“前军都督且住!”夏侯惇正走之间,见于禁从后军而来,便问如何。禁曰:“愚意度之,南道路狭,山川相逼,树木丛杂,恐使火攻。”夏侯惇猛省,言曰:“文则之言是也。”却欲回马,只听背后喊声震起,早望见一派火光烧着,随后两边芦苇亦着,四面八方尽皆是火,狂风大作,人马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夏侯惇冒烟突火而走,背后子龙赶来,军马拥并,如何得退?   且说李典急奔回博望城时,火光中一军拦住,当先一将乃关云长也。李典纵马军混战,夺路而走。夏侯惇、于禁见粮草车辆一带火着,便投小路而走。夏侯兰、韩浩来救粮草,正遇张飞。交马数合,飞一枪刺夏侯兰死于马下,韩浩夺路走脱。只杀到天明,方收军,杀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后史官有诗曰:   博望烧屯用火攻,纶巾羽扇笑谈中。   浓烟扑面山川黑,烈焰飞来宇宙红。   不致夏侯夸勇力,故教诸葛显威风。   直须惊碎曹瞒胆,初出茅庐第一功!   夏侯惇收拾败军而回许昌。   却说孔明收军,关、张二将上马说:“孔明真英杰也!”行不数里,见一辆车,糜竺、糜芳两边簇拥,约有五百军,视之,乃孔明也。二将下马,拜伏于车前。须臾,玄德、赵云、刘封、关平等皆至,收聚众军,粮草数百车,分赏将士,班师回。孙乾引新野父老出城迎接,望尘遮道,拜舞雀跃而喜曰:“吾属全生,皆使君得贤人之功也!”回至县中,孔明曰:“夏侯惇虽然败去,曹操必自引兵矣!”玄德曰:“似此奈何?”孔明曰:“亮有一计,可敌操兵。”未知如何? 献荆州粲说刘琮   却说玄德问孔明求保全之计。孔明曰:“新野小县,不可久居。近闻荆州刘景升病在危笃,借此郡以图安身,兵精粮足,可以抗拒曹操也。”玄德曰:“公之言甚善,奈何备感景升之恩,安忍图之!”孔明日:“今若不取,后悔何及!”玄德曰:“吾宁死不忍作无义之人。”众皆嗟叹不己。孔明曰:“且理会军伍事。”   却说夏侯惇回至许昌,面缚见操,跪于阶前请死。操乃就教解缚,请上厅问其故。惇曰:“某至博望坡下遇敌军,欲尽力取刘备,被诸葛亮用火攻;火起处,自相残害,十伤四五。”操曰:“汝自幼用兵,岂不知狭处用火攻也?”惇曰:“于禁曾言,悔之不及!”操问于禁,禁将前言以答之。操曰:“文则固如此高才,堪任大将军矣。”后来水淹七军,折去许多人马,只因此起也。遂厚赏之。操曰:“吾心上所忧乃刘备与孙权矣,余皆不足介意。吾今有精锐之众百万,不乘此时扫平江南,失其机会也。”便传令:“起军五十万,曹仁、曹洪为先锋;张辽、张郃为第二队;夏侯惇.夏侯渊为第三队;于禁、李典为第四队;吾为主将,统文武大将为第五队:各引军十万。”又令许褚乃为折冲将军,引三千军在先锋之前,所到之处,逢山开路,遇水叠桥。选日出师,必然得胜。荀彧等守许昌。选定在建安十三年秋七月末旬丙午日出师。时大中大夫孔融上言谏曰:“荆州刘表、新野刘备,皆汉室宗亲,又不曾侵犯境界,反背朝廷。江东孙权虎距六郡,更有大江之险,不易取也。今若兴无义之师,损军折民,大失天下之望。”操叱之曰:“刘备数侮于吾,是吾心腹之大患。刘表养之,必为反背。孙权逆命,安得不讨之耶?再谏,必斩!”孔融出府长叹曰:“以不仁征伐至仁,安有不败乎!”时有御史大夫郗虑之从者闻之,告与虑。虑常被孔融侮慢,心甚恨之,入见操曰:“丞相知孔融欲反乎?”操曰:“公试言之。”虑曰:“融寻常戏侮丞相,知否?略举其一二,以正其罪。丞相下令禁酒,融上言:‘天有酒旗之星,地列酒泉之郡,人有旨酒之德。故唐、尧不饮千锺,无以成其圣。且桀、纣皆好色而亡国,今世何不禁其婚姻耶?’此融之深讥丞相耳。又常记,一日丞相问妲己之事,融对曰:‘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丞相以融学博,谓书中所纪,深信之。后又问之,有云:‘妲己却被武王斩之。’丞相又问,融曰:‘以今时度之,想必当初如此矣。’时融看丞相何如人耶?曾与祢衡互相称赞。衡赞融曰‘仲尼不死’,融赞衡曰‘颜回复生’。向者衡之辱丞相,乃融之使也。此皆不足论。且融与刘备、刘表甚厚,常常音信往来。融又对孙权使讪谤朝廷,潜通消息。此可见大逆不道之情也。”曹操闻之,大怒曰:“御史之言是也。可唤此贼,斩之于市!”遂命廷尉来捉孔融。融二子正在家对坐弈棋,左右急报曰:“尊君被廷尉执去赴杀场,二公子何故不起?”二子曰:“岂有巢毁而卵不破者乎?”言未毕,廷尉又至,尽捉融家老小斩之,灭夷其族,号令融父子尸首于市。京兆脂习伏尸而哭曰:“文举舍我而死,吾何独生乎?”有人报知曹操,操欲杀之。荀彧曰:“某闻脂习常谏孔融曰:‘公刚直太过,必羅世患。’乃义人也,不可杀。”操赦之。习乃收融父子尸首,并皆葬之。后魏文帝以习有栾右之节,加中散大夫。又深好融文辞,每叹曰:“扬、班俦也。”募天下有上融文章者,辄赏以金帛。所著诗、颂、碑文、议论、六言、策文、表檄、教令、书记等,凡二十五篇。后史官怜孔融之才,而作赞曰:   孔融居北海,豪气贯长虹。坐上客长满,樽中酒不空。   文华绝世大,词语侮曹公。脂习怜刚直,收尸解送终。   论曰:   昔谏议大夫郑昌有言:“山有猛兽者,藜藿为之不采。”是以孔父正色,不容杀虐之谋;《公羊传》曰:孔父正色立朝,则人不敢过。而致难于君者,可谓义形于色也。平仲立朝,有纾盗齐之望。纾,音舒,解也。盗齐,谓田常也。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若夫文举之高志直情,其足以动义慨而忤雄心。故使移鼎之迹,事隔于人存;“移鼎”,谓迁汉之鼎。“人存”,谓曹操在,不待篡位也。代终之规,启机于身后也。“代终”,谓代汉祚之终也。“身后”,谓曹丕受禅也。夫严气正性,覆折而已。岂其负园委屈,可以每其生哉!园,即勛郑逋璺矗絼团无棱角也。每,贪也。懔懔焉,皓皓焉,其与昆玉秋霜比质可也。   曹橾令五队军马先发三队,次第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