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宝卷 - 第 12 页/共 354 页
我是挨骗进沉香阁,师父要包涵二三分。”
三公子回到书房。安童说:“三少爷,你用夜点心。”“安童,你还不曾困?”“你还不曾用夜点心,小的怎敢困呢?”三公子用过夜点心,对安童说:“安童,我不能在小书房修了,王氏对小书房是旧马熟路,这遭她天天来吵,夜夜来闹,叫我怎好修道!你替我挑点空心草,把木香棚子夹夹好;能挡风,能避雨,在里头修道也不苦;再替我扛张抬子搬张凳,又好诵经又好困;日日夜夜没人问,我好一直修成正。”
金三公子想得周,一心成道作苦修。
谁知人前无直路,磨难日子在后头。
卷三 家书进京
苦作舟,不回头。遇恶浪,向前走。
公子修行苦作舟,三灾六难不回头。
不管风狂浪又恶,一路扬帆向前走。
依还一部《三茅卷》,接过前文往后修。
前册已经讲到金三公子吩咐安童替他搬进西花园木香棚里修道,就朝诵《三官经》,夜诵《三官经》,也算得到安身处,日日夜夜来修行。
不提公子在修道,再提王氏女千金。
王氏在沉香阁见公子一走, 她哭得发火。 梅香说:“三主母哎, 三少爷站起来与你一样高,困下来与你一样长,五点对五点,你怎压得住他?
少爷修道劝不改,五点要请出六点来。”
王氏问:“梅香,哪个算五点,哪个算六点?”“你们夫妇同辈是五点,钱氏太太是他的母亲,比你长一辈,大一点,算六点。少爷不肯回心,要把钱氏太太请下楼,才管得住哩!”王氏一听,倒也相信:“梅香,你前头领路,搀我下楼。”
梅香搀住王氏手,拨动金莲下楼门。
主仆二人转弯抹角,抹角转弯,来到暖阁高楼。王氏见钱老夫人,双膝下跪:“婆婆万福!”钱氏太太说:“三媳,既然祝我万福,为底高又要这样哭?”“婆婆呀,非为别事,只因三少爷修道,他……”钱氏夫人说:“他修他的,与你有何相干?”王氏一听,更加哭得伤心——
婆婆呀,三少爷修道虽说不关我的事,但绝了我王门的后代根。
婆婆呀,他年纪轻轻就修道,你也少了个端汤奉茶人。
钱氏夫人一听,这倒非同小可。冤家怎想起修道的?他怎不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问:“三媳此话可真?”“婆婆,一点不假。”“他在哪里修道?”“婆婆,他在小书房。”梅香说:“太太,主母,三少爷不在小书房了,搬到木香棚里去!”钱氏说:“何苦何苦!三媳,你不要难过,这事由我作主。我们一同下楼。”钱太夫人头上用青丝包头一扎,拐杖对夹肘里一夹——
冤家要是不回心,我这龙头拐杖不容情。
婆媳二人由梅香引路,来到西花园木香棚。钱氏在外面一咳,公子一吓,抬头一望:“啊呀,不好了,我的母亲来了!”跟手把经书盖起来,走上前去双膝齐跪:“母亲在上,孩儿拜见!”“冤家,我不要你见礼,我有话问你。你不蹲小书房读书,钻在这草棚子里作甚?”“哦,母亲,我只要心宽,不要身宽,我蹲草棚子里心倒蛮安。”“儿呀,在小书房读书有何人打扰你不安?”“这个……”“不要这个那个,你读的什么文章拿来把我看看。
只要你腹中文章满,送到京里受皇恩。”
三公子说:“母亲,我不是读的文章,是读的经书。”“喔,是《诗经》、《书经》还是《易经》?”
亲娘呀,我不读《诗经》共《书经》,单诵一部《三官经》。
钱氏说:“你读《三官经》有底高用处?可好科考,可好治国平天下?”“母亲,只好修身,不好治国平天下。”“格么,你读它何用?”“母亲,你有所不知。父母健在念《三官经》,替你们加添阳寿好长生;父母亡故我念《三官经》,你们地府赎罪早超升。
免遭生死轮回苦,报答你父母养育恩。”
钱氏一听,很不高兴:“你这奴才,不用心攻读诗书,反诵读僧道经忏,不怕被人家议论?
相府容量你修道,要笑坏朝纲多少人。”
三公子不作声。钱氏又问:“冤家,这经要念多少卷数?”“母亲,我不论卷数,只论辰光。”“要念多少辰光?”“念三百年!”“你瞎说八道,人无百岁寿,花无百日红,你有三百年寿吗?”“母亲,我哪里连三百年寿总没得?
彭祖寿长八百岁,陈抟一忽睡千年。”
钱氏说:“冤家哎,你不要念三百年,三十年总不准你念。”“母亲,我同你商议,可不可以让我念三十年!”“三年也不准你念。”“母亲,你就准我念三年吧!”“半个月总不准念。”公子一听,两滴眼泪倒挂下来了——
母亲哎,我在小书房读“五经”,越读诗书越闷心。
奉你母命赏春景, 遇到三清寺里老道人。
送我一部《三官经》,毛病慢慢才转轻。
我今不念《三官经》,旧病一发要命归阴。
钱氏夫人心里想:孩儿毕竟是自己养的,一条痛肠一条恨肠。如果过份管得紧,弄不好也会断送命根呱!“儿呀,我准你念半个月,到了第十六天你要上楼。”“母亲,我晓得了。”钱氏夫人又对慈贞小姐说:“媳妇,你才间听到呱,等半个月,让他慢慢自转弯。他就上楼的。”王氏一听,喜之不尽。钱太夫人回转暖阁楼,王氏也回转沉香阁。这遭,王氏朝也望,晚也数,从初一数到十五。到第十六天王氏点好银灯,备好酒菜,等到半夜,三公子也不上楼哇!王氏就想了:我家三少爷诡计多端,可能要多呆一天才上楼呢?到了第十七天晚上,她又掌好灯火,备好酒菜,等到深更,三公子也不上楼。王氏暴躁如雷,用手一指——
天亮已是十七天整,你为何还不上楼门?
三少爷,你对我欺骗是小事,忤逆了生身老母亲。
王氏想想没办法,一夜啼哭到天明。夜静夜静,听出去不近。哭声惊动了熊、桂二氏,妯娌二人商议了:“三婶婶为底高一夜哭到天亮?我们倒去张张看。梅香,同我们下楼。”
梅香前面来带路,妯娌两个下楼门。
转弯抹角来到沉香阁,熊、桂二氏问:“三婶婶,夜静更深,你为底高哭得伤心?”王氏可怜哩,话在喉咙口说不出,只是哭:“啊呀,伯母哇!
你们越过越欢乐,我是越过越伤心。”
熊桂二氏说:“三婶婶,你哭底高?不好说点我们听听?”梅香插嘴说:“二位主母呀,三主母气得说不出来了,我说把你们听听吧?”梅香把王氏哭的原因说了一遍。
熊、桂二氏说:“三婶婶,你不要哭,我们去劝劝他。”王氏说:“他是不听劝的。”熊氏说:“不是吹,三叔叔见我一到,就吓得笔堑笔——陡的。他在哪里?”王氏说:“在西花园木香棚。”“哦,我们去。俗说,长哥为父,长嫂为母,他不依我,我就发火,背起来好打的。”桂氏说:“你不要乱说,不是长哥为父,长嫂为母;是长哥为‘抚’,长嫂为‘磨’。就好比弟弟年纪小,父母亡故早,长哥要抚养他成人,长嫂要磨琢他读书,甚至还好磨他做活计。做嫂嫂的怎好撒野,背住小叔子打呢?——
叔嫂两个来打架,要笑坏府门里多少人。”
熊氏说:“那怎么办呢?”桂氏说:“ 我看啊,小叔叔修道,我们去与他乱闹,吵得他心里发躁,他就陪三婶婶上楼了。”熊氏说:“那我们要分三路包抄,各说各的道理,劝三叔叔回心转意。”
妯娌三个像阵风,一齐奔向木香棚。
妯娌三个商议好了,来到木香棚外,两个向西,一个向东,面对面一碰。桂氏说:“啊唷,大嫂嫂,你到哪去?”“哦,听说花园里出了活菩萨,去问问我家大少爷几时拜相?”格么,二嫂你上哪去?”“哦,我也听说花园里出了活佛,也是去问问我家二少爷何时封侯?”“三婶婶,你上哪去?”“哦,我也听说花园里出了灵菩萨,我去问问我家三少爷几时回心,不诵《三官经》?”妯娌三个齐打了个失惊:“啊呀,不好了!
走得慌来跑得忙,不曾请香烛进庙堂,
梅香呀,花园又没设香烛店,只好撮土为香敬神明。”
熊、桂二氏说:“梅香替我从南面拜这个活菩萨。”金三公子想:她们来胡闹了。我朝也修夜也修,修到点功劳被她们一拜,不是秤勾打钉——直扯直。哦,她从南面拜,我好转过来朝北的。梅香一看,又从北面拜。公子头一弓,转过来就朝东。熊、桂二氏说:“梅香,替我从东面朝西拜。梅香,你们姊妹多,替我把他四面围困起来拜。今朝看这个菩萨怎样转法子?”公子急得没法,站起身来手像舞绞车榔头:“不要拜,不要拜,我还不曾成佛哩。”
熊、桂二氏拍手打掌,哈哈大笑——
自从盘古到如今,不曾看见转溜溜菩萨受香烟。
熊、桂二氏见到三公子,装着吃惊的样子说:“啊呀,哪里是灵菩萨,还是三叔叔哪!”“啊,是二位嫂嫂,好的,好的。
你们可知相府规矩重,无事不得下楼门。”
熊、桂二氏说:“三叔叔,相府规矩不在家,公公进京复命,规矩总带京里去了。现在金相府的人做官的做官,做鬼的做鬼,没得人管。”“嫂嫂,你不要出口伤人。哪个做官, 哪个做鬼?”
“你家两个哥哥做大官,三叔叔做鬼坐草庵。”
三公子说:“格么,嫂嫂你不要笑我。
两个哥哥做高官,比不上小弟坐草庵。
如不相信,我做个假皇帝你看看。我做万岁,二位嫂嫂做大哥、二哥,一文一武。我这里引磬木鱼一敲,好比金殿上钟鼓齐鸣,你们就上殿来见我。不过,你们不能对这块跑,要对金殿上爬,爬前百步,退后一步。”熊、桂二氏说:“这不像个鬼爬?”三公子哈哈大笑:“我原说的呢!
两个哥哥在朝门,进朝是个鬼,出朝才是人。”
熊、桂二氏说:“叔叔,你不要扯东拉西,我们是来劝你回心转意,夫妻团圆的。”公子说:“要我回心一点不难,我出个哑谜给你猜,猜得着,我就回心;猜不着,要我回心你们想总不要想。”三公子想了一想,出了一个哑谜:“一点红,紧同同,悬空挂,讨皇封。”熊氏一听,不晓多兴。“这我晓得的。这哑谜么,应在我家大少爷身上。如不相信,我讲把你听。
大少爷头戴乌纱一点红,身穿蟒袍紧同同。
手执朱笔悬空挂,奏本上朝讨皇封。”
三公子说:“嫂嫂,你猜错了。”桂氏说:“三叔叔,我晓得的,这条谜在我家二少爷身上。
二少爷头戴将军帽一点红,明盔亮甲紧同同。
手执长枪悬空挂,杀退番兵讨皇封。”
三公子说:“嫂嫂,倒不是我说你们,摆来摆去是摆的金相府架子,你熊、桂二家可曾带点屑子来摆摆?我不摆则已,要摆就要摆自己。
东天日出一点红,我身在草庵紧同同。
《三官真经》悬空挂,修成正果玉皇封。”
熊、桂二氏说:“叔叔,你讨到玉皇封还早哩,先由我们来替你封吧?
三叔叔修道真用功,头末修得对前冲。
前面好躲雨,后面好栽葱。
等到三叔修成正,成个饿佛上天空。”
三公子说:“不管它,倒底还修到个饿佛哩。”桂氏说:“慢,慢,我来加封我家三叔叔。
三叔叔修道心着慌,脸上修得像裱黄。
眼珠落进骷髅塘,背脊修得像稻床。
肋骨修得像纸糊窗,脚膀瘦得像细木桩。
手膀瘦得像柴棒,若是等你修成正。
一身枯骨见阎王。”
熊氏说:“我再来加封三叔叔。
三叔修道真用功,把三婶丢在冷房中。
身在草庵喝西风,腰么修得像把弓。
脚膀肿得像灯笼,等到你要修成正。
鼻子管里没得风。”
三公子说:“嫂嫂,我抱你家几个小囡撂到井里的,这样刻毒地咒我?说我修成饿佛倒也罢了,竟要咒我死!”熊氏说:“这倒是的。梅香,替我倒杯香茶给三叔叔,向他赔礼。”梅香倒杯香茶给三公子。熊氏说——
叔叔呀,我们有言语冒犯你,你要包涵二三分。
三公子说:“好了,好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大嫂嫂打了招呼就算了,我来替她求堂忏悔。
大嫂送我一杯茶,茶杯照见金菊花。
大哥朝纲做御史,子子孙孙享荣华。”
桂氏一听,喜之不尽:“叔叔修呀修,修得会说好话哩,我也来倒杯茶招呼我家三叔叔。”三公子说:“二嫂嫂跟我和解,我也来替她求堂忏悔。
二嫂敬我一杯茶,茶杯照见金桂花。
二哥边关做总兵,二嫂她寒穿绫罗夏穿纱。”
王氏说:“两个嫂嫂都倒茶赔礼,我也来招呼我家三少爷。”三公子对王氏看了一眼——王氏送我一杯茶,杯里照见玉兰花。
我在草庵来修道,王氏她作得像叫花。
熊氏见机行事:“不错,不错。我家大少爷做官,我有吃有穿;二叔叔做官,二婶婶心宽;三叔叔坐草庵,三婶婶眼泪不得干。”三公子说:“二嫂嫂不要起劲,我再说给你们听。今朝一不过冬,二不过年,你们穿一身花花绿绿衣裳,可比鬼多两只耳朵?
大嫂穿红又带青,阎王看见当妖精。
二嫂穿红又带花,阎王看见当冤家。
我家王氏不打扮,素素净净老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