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宝卷 - 第 9 页/共 354 页
三公子说:“母亲,你不必叮咛嘱咐,为儿牢记心头。”钱氏夫人又说:“儿呀,你在家无好歹,出门要有新鲜。”随手翻箱倒笼,把好衣裳对外捧。三公子立刻打扮起来。
头戴逍遥八字巾,身穿鹦哥绿海青。
腰里束根丝罗带,粉底乌靴簇簇新。
手执一把白纸扇,文质彬彬念书人。
公子吩咐安童,用草料将马喂饱,鞍披备好,辞别母亲。
公子跨上银鬃马,离开家门去游春。
只见乡间人攘攘,不少儿郎放风筝。
金三公子在小书房读书,从未出过远门,也不晓得外面世景,就同安童讲了:“安童,不要跑多远,我们玩一刻早点就打转。”“怎的?”“你可听见天上老龙喊?我在小书房听先生说的。
老龙一喊要下雨,小龙一喊起狂风。”
安童说:“少爷,你宁动冒失鬼手,不要开冒失鬼口。那个大的叫风筝,小的叫鹞子,不是老龙喊,是鹞子上的葫芦声。”公子懂了:“哦,这叫风筝。”乃作偈文——
鹞子生得四角齐,篾作骨子纸糊皮。
倘若一日棕线断,跌倒荒郊伴土泥。
安童说:“少爷啊,亏你还是宰相之子哩,不说它的好话,总说它的霉话。给放风筝的人听见,要挨他骂的。”公子说:“格么,我就来说它几句好话。
纸糊一把弓,脚踏一条龙。
也是前世修来的福,今世才得伴虚空。”
公子提到修行事,毛病轻了八九分。
主仆双双对前行,看见少年寡妇上新坟。
公子说:“安童,你看啊,要得俏,常穿三分孝。这个女子啊,浑身穿了雪白,在那乱滚乱哭,不知她为点底高?”“少爷,看样子,她是死了丈夫,在丈夫坟上化银锭纸锞,所以要悲泪啼哭。
这叫三月寡妇过清明,啼啼哭哭到坟茔。
罗裙打结来化纸,逢社先要祭夫灵。”
主仆双双对前奔,听见农夫唱歌声。
金三公子说:“你望这个老公公,头上戴个草帽子,肩上杠根木棍子,可是在田里追兔子?”“少爷,他手里掮的是耙子,向南向北窖棉籽。”“啊呀,他胡须倒也花白,文章怎么不熟?还学得哼文章哩!”“少爷,他不是哼文章,是唱山歌。
这叫县官出门一面锣,和尚出门念弥陀。
戏子出门唱小曲,农夫辛苦唱山歌。”
公子说:“安童,你望哦,一淘丫头老小弯腰驼背,在田里像寻找底高东西?”“少爷,你不晓得,他们家里没粮吃,要盖锅断顿,在田里挑野菜回去度命。”“安童,我来作首偈文。
有伯夷,和叔齐,推位让国,
首阳山,采薇食,苦度朝昏。”
主仆双双再起身,六板桥到面前呈。
公子对河里一望:“安童,河里偌大的脚盆不对家里收,怎又没人偷?”“少爷,这不叫脚盆,小的叫舟,大的叫船。”“哦,这就叫舟。
为人在世好比一只舟,天天总在水上游。
木头一烂钉要锈,不如及早上坞修。”
公子提到修行字,毛病轻了二三分。
哎唷,公子对河里一望,欢喜了——
河里水深鱼撒籽,青黛河里绿沉沉。
主仆双双对前行,望见宾州北城门。
金三公子又说:“安童,你看啊,乡下瓦匠多坏唷,总把锅洞门砌得朝外,天阴下雨,滑之滑塌,怎样烧法?”“少爷,你又开冒失鬼口了。
远望很像锯齿口,近看都是鸟枪门。”
公子问:“这鸟枪门有底高用?”“怎没有用?
外国叛军来造反,鸟枪门抵挡他二三分。”
主仆两个进了宾州城。啊唷,宾州城里热闹了,三十六行店面对店面,招牌像雪片。
十字街上行人多,挤挤攘攘推不走。
老者倚杖街边过,少者孩提背上驮。
这边敲锣做把戏,那边喊看武少林。
东边敲板来相面,西边鱼鼓唱道情。
主仆双双到城中,看见一位老年翁。
扁担挑得像把弓,贩的胡州大蒜葱。
主仆双双站起身,学场到了面前呈。
三公子来到学场,抬头一望,面前是座孔圣庙。跟手下马离鞍,马对旗杆上一系。
双膝跪到尘埃地,拜拜山东孔圣人。
孔子三千门弟子,出到七十二贤人。
主仆双双出城东,听到三清寺里撞铜钟。
金三公子说:“安童,不好了,你怎把我领到天子皇城来了?那不是皇上撞钟击鼓,天子要坐殿了?”“哈哈,少爷你说错了。这是三清寺道士撞钟上班拜忏。”“啊,钟声一响就是上班拜忏。我们可好进去看看?”“怎不好去,我家也算半个头山主哩。”“安童,何谓半个头山主?”“少爷,你有所不知。我听老太师说的,为修这个三清寺,我家出了一斗金子,一斗银子,所以,我家就成了半个头山主啦。”金三公子说:“我们进去看看。”
三清寺里走一遭,轻灾薄难一齐消。
主仆双双站起身,到了三清庙堂门。
二人把马对旗杆上一系,抬头一相,开口就念——
道高龙虎伏,德重鬼神惊。
“嘿嘿,这个口气真不小,能降龙伏虎,神鬼皆惊。”金三公子说着又对前跑。二人穿过天井,来到后殿,又见一副对联——
参礼黄金相,皈依大法王。
公子说:“安童,这个‘参礼’二字当‘拜’字解说。参礼么,就是拜。不好啦,我倒拜迟了。”
公子跪到尘埃地,拜拜虚空过往神。
三清寺的小道士看见了,说:“哦唷,这位金三公子,骨子里是个金三呆子。又没得菩萨在哪里,你着底高慌,着底高忙,跪下来磕枣木榔?”众位,金三公子是宰相之子,从来未被人奚落过,他挨这小道士一耻笑,说了就像挨骂了,骂了就像挨打了,打了就像挨杀了。
公子听到这一声,脸就红到耳朵根。
这时,三清寺的当家师走出来了,随即责怪小道士:“你这小囚,不懂道理。我们人有上中下三等。下等之人,见佛不拜;中等之人,见佛就拜;上等之人,望空而拜。
少爷他是上等人,望着虚空拜世尊。”
三公子回头一望,在后廊有个韦驮菩萨,面向朝北,身穿明盔亮甲,手执降魔宝杵。金三公子欢喜不过,对前直轧,背住它两只脚:“哥哥,说你在边关做总兵的呢,怎站在此地看庙门?”安童说:“哎、哎,少爷,你怎同菩萨调起来了?这是韦驮菩萨,不是二少爷。”公子仔细一望,看见韦驮两边还有对联一副——
十世真童体,三洲护法身。
公子说:“安童,这个庙宇的对联,口气大的只嫌大,小的又嫌小。韦驮菩萨修十世,只在三洲做护法,还及不到泗洲大圣。”安童说:“三少爷啊,提到这句话,我听见人家讲过的,三洲同泗洲相距远哩。泗洲地方富了,富到底高样子?它有四大名洲:东胜身洲,西牛货洲,南赡部洲,北俱卢洲。东胜身洲驴吐布:说东胜身洲的驴子,把棉花吃下去会吐出布来,百姓不要纺纱织布就有衣穿。西牛货洲鸟呕油:说西牛货洲的鸟,把黄豆吃下去能呕出油来,所以货洲地方家家户户养鸟。南赡部洲蚕作茧:南赡部洲的蚕把桑叶吃下去,能作起茧来,抽出丝来,织出缎来。北俱卢洲骨出羊:说卢洲地方的人不种麦,不种稻,不吃五谷,都吃羊肉;羊肉吃下去,羊骨磨细了,对地里一撒,又生出小羊来。泗洲人讲道德,从不偷东西。金银财宝拿不动,摆在半路上画上圈圈,过了十天半月时间再去拿,总没得哪个贪小挨你的,就叫‘路不拾遗’。韦驮菩萨一看,泗洲那么富,我不蹲三洲,我要上泗洲去。三洲和泗洲隔一条黑河,要游水才得过去。韦驮菩萨就想了:我修十世修到这件明盔亮甲,不能脱掉,留在身上过去吧。泗洲人一看:你这小气鬼菩萨,你那一套衣裳,我们这块少朝宝哩。”
泗洲人就笑呵呵, 怪不到三洲小人多。
泗洲地方不给你蹲,还到三洲去安身。
韦驮菩萨给泗洲人打得溜到三洲来的。韦驮菩萨哭了。佛祖说:你不要哭。
玉皇大帝重封赠,你手执铁杵管山门。
诸位,凡是庙宇里的韦驮菩萨为底高总是面朝北?有解说的——
韦驮菩萨朝北撑,望望你泗洲可出小人。
要是泗洲出了小人,他就好回过来朝南的。此话不表。再讲到三清寺里当家师。他见金三公子一到,打躬作揖,招呼不及:“刚才小徒儿言语冒犯,多多有罪,万望公子宽恕。”随将金三公子接到缘堂,献上香茶一杯。金三公子说了:“老师父,你热水要烧,冷水要挑,我无功不受禄,怎好打扰呢?”“少爷,不须客气。
清茶不待无情客,杯杯总敬有缘人。”
三公子问:“师父,底高叫有缘,底高叫无缘?”“往常少爷来散心,我们师徒在经坛上诵经,不好歇下来迎接你,这叫无缘;今天少爷来散心,恰遇我在寺里守清净,这就叫——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今朝与公子来相会,真可算是有缘人。”
宾主用过香茶,又到大殿上去浏览散心。金三公子看呀看,看见大殿上坐着三个菩萨,一样的脸相,一样的袍帽,两边一样的对联。金三公子就问:“老师父,这三尊菩萨是一样的脸相,一样的袍帽,还又是同一对联,他们是祖孙三个吧?”当家师说:“不是的。”“啊,可是父子三个?”“也不是的。”“可是弟兄三个?”“正是弟兄三人。”“这叫底高菩萨?”“这叫三官菩萨。”“啊依喂,这弟兄三个真舍得吃苦,一个个总修得成道作祖。师父啊,
他们弟兄三个一条真心修到底,我家弟兄三人倒有六条心。”
当家师说:“少爷,你这话我不要听,而且我也不相信。弟兄三个一人一条心,也只有三条心,哪来六条心?”“师父,果真不信,我讲给你听:大哥是接本御史,大嫂要望他拜相;二哥是边关总兵,二嫂望他封侯。
我么现在年纪轻,有心吃素办修行。
我的妻子王氏女,望我高中得头名。
师父啊,十三位算盘算一算,三人可是六条心?!”
三公子又问:“当家师父,这三官菩萨住哪里,他姓底高,叫底高?”当家师说——
提到三官大帝话头长,小道讲他并不难。
三官大帝本姓陈,父是中州陈梓春。
母是龙宫三王女,他是龙王家小外甥。
三公子说:“师父,你这话不真,我一点总不信。陈梓春是凡间人,怎得到东海龙宫招亲?”“哦,你要问这个根由,我再讲给你听。
光明皇上改国号,逍遥帝主忙兴灯。
陈梓春,带领安童四个人,灵台县里看花灯。
学场上轧得头发昏,轧散了安童四个人。
太白星君下凡尘,变作李梓春。
结拜陈梓春,同到龙宫看花灯。
看灯看到鳌山脚,闯进龙宫十重门。
龙皇爱他书公子,一龙三凤配为婚。
龙宫招亲三宿整,生到三元弟兄三个人。
云台山上学仙法,迷魂洞里救父亲。
光明皇上封神职,三官大帝受香烟。”
三公子说:“师父,我再问你:他可有底高经忏留下来?”“有的。有三官忏好拜,还有《三官经》好诵。”公子想了:要说拜三官忏嘛,我没得这许多人,也没这套家伙;《三官经》么,倒字字分清,一个人好诵的。就问:“师父,《三官经》有什么用处?”“少爷,你还不知?父母健在诵《三官经》,可以加添阳寿得长生;如果父母亡故诵《三官经》,地府赎罪早超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