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川先生集 - 第 16 页/共 69 页

互市,是利于远物也。远人何能格哉?此在永乐之时,尝遣太监郑和一至海外,然或者已疑其非祖训禁绝之旨矣。况亡命无籍之徒,违上所禁,不顾私出外境下海之律,买港求通,勾引外夷【夷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   ,酿成百年之祸。纷纭之论,乃不察其本,何异扬汤而止沸?某不知其何说也!唯严为守备,鴈海龙堆,截然夷【夷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夏之防,贼无所生其心矣。某身罹寇难,以与乡 邑父老熟计之,此言或有近于理。幸赐采择而行之。   上总制书窃惟我明有天下,几二百年。诸夷【夷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   恭顺,四边宁谧,足称盛治。惟北寇【北寇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   时或猖狂,然其气虽猛悍,性尚蠢直。弓矢之外,别无利兵。中土顽民,固亦有为之向导羽翼;而衣食好尚,大相殊绝。又北地苦寒,无物产,不通贸易,故亦不过千百之什一耳。所以来去倏忽,无久安常住之想。而京师辇毂之下,声势甚重,防卫甚严,官属众而储偫富,号令一而赏罚明,凡所猷为,罔不如意,然犹不能不仅宵旰之忧。庚戌之事可鉴也。   若今倭寇之变,则大有不然者。性鸷而狡,兵巧而利。高皇谢绝朝贡,今上禁通市舶,虑至深远矣。夫何官绝私通,交往习熟,向导羽翼,反数倍之?中原虚实,瞭在贼目,故敢于深入。自壬子岁三月,绎骚至今。繇淛抵吴,直犯淮、扬,烧刼奸淫,眇无忌惮,诚有国之大辱也。乃今因粮于墟落,藉兵于偾军,筑舍凿河,略无去意。其闻风效尤者,日增月益。警报汹汹,滋不可闻。而有司类皆庸懦,方其临逼,即束手兢兢;幸其稍退,便高枕泄泄。岂惟无使之只轮不返之意,虽欲驱之出境,不可得已。况兵燹之余,继以亢旱,岁计无赖,万姓嗷嗷。顾又加以额外之征,如备海防,供军饷,修城池,置军器,造战船,繁役浩费,一切取之于民。议及官帑,辄有擅专之罪。然此亦适中有司之计。盖官帑有限,而取之于民者无尽藏,得以恣其侵渔耳。   夫东南赋税半天下。民穷财尽,已非一日。今重以此扰,愈不堪命。故富者贫,而贫者死。其不死者,敝衣枵腹,横被苛敛,皆曰:「与其守分而瘐死,孰若从寇而幸生?」恒产恒心,相为有无,无足怪者。若非顷者大为蠲除,恐此辈不外而倭即内而盗矣。未必皆斯民之过也。   某顷以试事在留都,闻寇自芜湖逦迤南下,直抵安德门。举城鼎沸,某时亦不免周章。及询之,不过逋寇五十余人而已。不觉仰天浩叹,椎胸饮泣者久之。夫留都自府部科道而下,庸流冗员,姑置勿论。其雕毂华鞯,锦衣肉食,平日自谓高出羣类,莫可仰视者,奚啻千人?乃亦寂无善计,惟知填关闭门,追夫守垛,与穷乡下邑无异。自此之外,一切以为迂谈。   以愚见言之:大内虽多重宝,终自遗宫。若孝陵,则我高皇帝体魄所藏,神羣所宁。万一土城失守,少有侵蚀,百司庶府,将安用哉?况京军除孝陵及江北诸卫,虽残缺之后,尚有十二万丁。而官舍军余数当倍之。既不使之出战,又不使之守城。徒令市井贫民,裹粮登陴。一夫每日官给烧饼二枚,计费银一百余两。每夜自备油烛七条,计费银七百余两。典鬻供备,常从后罚。冤号之声,溢于衢路。则平昔养军,果为何耶?   及某沦落东归,则闻此寇复窜吴界。凡诸有司,名虽统兵出境,实皆各自拥护,殊无互为策应之意。间有奋勇前驱者,岂真具有成筭,非迫于严刑,则诱于重赏。而文武官属又皆在数里外,并未尝有临阵督战者。故往往以孤悬取败。卒亦不闻有不相赴援之诛。是进者死而退者生,前者苦而后者乐。号令之不一,赏罚之不明,承袭蒙蔽,一至于此!可不为之痛心哉?   议者咸谓穷寇致死,吴民柔脆,且不知兵,本难为敌。呜呼!有制之兵,无能之将,不可败也。今将既不选,兵复不练,其于阵法奇正,懵然无知,而漫使之格鬬,是诚所谓驱羣羊而攻猛虎也。今日之责,惟君侯为重;今日之权,亦惟君侯为重。指顾之间,勇怯立异;呼吸之际,胜负顿殊。惟君侯其图之。   且东南财赋,出于农田;农田繇于水利。某尝谬撰一书,及承渥州侍御委纂图考,其源流利害,亦颇究竟。今以倭寇往来,乃于湖流入海之道,悉行堰坝,冀为梗塞。殊不知此寇离海深入,原不甚赖舟楫。而清流既壅,浑潮日涨。水利不通,农田渐荒。外患虽除,内乱必作。有忧国忧民之深念者,恐不当若是之举一而废百也。   伏惟君侯德高望重,谋深虑渊。昔秉文衡,多士钦式;今本兵柄,万师协心。恩敷如春,威行如秋。东南之民,如离水火而登衽席,脱仇雠而依父母。更生之望,端在今日。某本韦布诸生,不当冒越。第曩曾以文艺滥辱奖与,今君侯专制武备,正某等先后疏附之时。矧目击危变,身罹艰虞,黔庐赭山,剥肤伤骨。亦尝冒风雨,蒙矢石,躬同行伍者四十余昼夜,颇能发纵。昔李白自谓「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亦窃有焉。公怒私愤,义不容默。故壬子之秋,.妄作备倭议;癸丑夏五,更作纪事实录。不识忌讳,多所触忤。冀以裨时政之万一。有司间亦行之,而未能尽也。兹敢复缀所闻见,僭溷崇览。伏惟君侯少霁按剑之威,亮其懃恳之衷,不计芜陋之词,得赐少垂察焉,则曷胜幸甚。 【按是书作于甲寅岁。时府君以孝廉家居,今云以试事在留都,似是代人作者。后又云撰水利书、纂图考,作备倭议,及「韦布诸生不当冒越」等语,又似自署名者。诸刻既不之及,钞本但称某而不书名,今姑从之。 】   与沈养吾书   来书,极荷相念之至。山妻在殡,便欲权厝,又大草率。以此迟疑累日,幸少平静,而贼势日横。十一日,始攒于西园。方工未讫,前晚有沙船泊市中,市人皆惊恐,夜走不绝,天明始定。今亦惴惴然如在边塞,望候风尘,即为走计耳。宅内生聚,不下百口。一举足,皆有流离之苦,不得不稍镇定之。所论贼势正如此。   东南承平日久,吏无知兵者。若使知古方略,一太守、县令能办之矣。今婴城自保,不发一矢,忍以百万生灵饵贼;令贼得气,将来蔓衍未知其所极也。闻蔡操江奏,倭寇不过三四十人,皆苏、松人欲反耳。徐阁老以阖门百口保无此事。又闻近日任少府获贼帅于蔡衙前,未知信否?有便,更乞寄示。   贼据新城,陷上海,今其意在南翔。专候若到南翔,即携家行矣。匆匆殊不尽。东仓之胜,足以少创之。昨日焚烧上海略尽,其势未已也。钦甫时相见否?并为致意。   昆山县倭寇始末书   倭寇之变,起自上年三月初旬。虽络驿无虚日,亦惟骚动缘海,尚未敢深入,犹惧归途之有梗也。乃今纠合既众,向道既明,又知吾民不素习,兵不预备,遂眇无忌惮。今年四月初七日,警报直抵昆山。官民哄然,方填门塞关,为城守之计。而都司梁凤适承抚按文檄,统处兵八百,来守兹土。士民倚为长城。讵意其贪懦无状,坐受宴犒。托言屯扎该境,遥为声援,竟尔招摇远去。分兵四逸,半从盐铁,半从周市,沿途剽掠,吾民惊窜,自是要害无守。   十三日午时,贼船五十余只,贼徒三千余人,径泊新洋江口。直犯东门,肆力攻围,烟焰烛天,哭声动地。其接踵而至者,又无虑二三四倍。夜则桅灯如列星,旦则吹螺举号,蜂附云集。较之他处,猖獗尤甚。而梁凤乃于十六日自常熟复入郡城,若不与闻者。十七、十八等日,贼遂造云梯二十余乘,攻击东北二城,势极危迫。赖官民悉力拒守,幸以不破。当夜,乡士大夫蜡书,募敢死士缒城而下,自间道往,请救于代巡孙公。十九日,即蒙复委梁凤提兵应援。而梁凤又复迁延六日,方至昆山县西九里桥。索取军需,声言每名要银五两,乃始进兵。奈此时民穷敛急,本县素乏羡余,不能一时卒办。意不相惬,复退屯兵真义地方。偶与贼遇,勉强一战。贪其辎重,反致大败。火药铳炮,半被卤去。而遗落田野,为村民俞辟等所埋藏者,又不可胜数。设使天不佑民,尽以藉寇,其声势又何如也?是日又复遁入郡城,诳言吾军一至,贼徒尽散,民不被杀,屋不被烧,麦尽刈而苗尽栽矣。一时上官咸谓信然,遂不复以昆山为意。   贼觇知援绝势孤。二十四日,复以云梯三十余乘,攻东南、东北二门。是时不独燕尾剑棱劲镞,加以佛郎铅锡大铳,一时合发。城中辟易,危急十倍于前,不得不再行请救。而孙公惑于梁凤先入之言,颇有难色。差官张国维,顿首号泣,具道梁凤不才之状;乃益以沂、邳及山西兵三百余人,本府义勇二百人,复遣梁凤统之以行。其答乡士大夫书,则有「兵虽可用,将官懦怯,某再三责以大义,而翁公则有促之不进,为之奈何」等语。愚意其使贪使过,责后效以盖前愆,未可知也。时太仓陶指挥所募款兵适至。又命二守督率并进,意在刻期剿灭。而梁凤逗留如昔,自初七日受檄出师,越四日,尚驻维亭。本县既备糗粮,旋复臭腐。且动以「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为词。虽张公亦莫得而谁何也。贼乘此间,又于初八日聚众四千余人,云梯无数,布列东西城下,百计冲突,伤害甚多。而官民拒守益力,杀死贼徒,数亦相当。至昏时,贼始稍退,复移屯城西林中。盖富室佳园,惜不忍毁,故遂为贼巢耳。   次蚤,皆负门扇接造飞梁,碾驾冲车,直逼城中,发掘甃石,铁椎扣门,声如雷震。百万生灵,命在顷刻;而人心愈奋,争出死力。用生刍、松脂、麻油,烧毁冲车。更从楼上穿板,灌注灰汤坠击。杀其魁名二大王者,及伙贼数人,贼始退去。是时阖城士女,摇动惊惶,缢溺而死者数人。引领援兵,复不见至。   初十日夜分,生员龚良相、徐倬、傅继善奋义冒死请兵。十一日黎明,遇梁帅于六市铺西,距县尚三十余里。反复哀恳,而梁凤骄蹇有加。赖张公督促前进,款兵踊跃东向,气雄志烈,不负狼名。梁帅徐徐既至,有司选地扎营。梁凤仍称该地四面阻水,不可遏敌。复退屯九里桥外。款兵孤悬,势难野宿。姑纳城中,待梁并进。府县文牒祈请再三方至。开门延入,欲加慰劳。已先计纵沂兵逸去,为媒孽之地矣。方议出攻,乃又妄申本县按兵不发。于是宪符严责。十五日,张三府督梁凤合兵大举。本县义勇导引款兵,直捣贼窟。血战方酣,而诸兵遥望贼来,即麾奔溃。多自溺水,甲骑铠仗,半为贼有。款兵益进,杀伤贼徒二十余人。而后援不继,致有阵亡挤水之祸。于是更令逃军造为厚款薄沂之谤,欺罔上官,致使是非不明,功过莫辨 【辨 原刻误作「办」,依大全集校改。】   。假令有司诚有厚薄,亦不过视上官意向。而士卒得以厚薄为去留,则将焉用彼帅哉?其失机误军之罪,恐不可推托于厚薄也。   仪部王主政,不忍官民罹此荼毒,受此萋菲,挺身冒险,仗义执言,乃至暴没。皆愤愤不平之所致也。人之云亡,邦国殄瘁。时事如此,可胜叹哉!其原盖始于当道先有款兵,防卫无锡,以厚其故人,而梁凤亦不欲强颜再入昆境,各戾初心,遂相构煽。殊不念昆山之与无锡,均为朝廷根本之地。况上游土崩,下流澜倒,又必然之势也,岂宜有所偏重哉?   是时我军虽未收全功,而款兵声已詟服贼胆,遂相引去。杀遗民,烧遗屋,数十里烟火不绝者,又四五日,以泄其余愤。盖自四月初七日至五月廿五日,孤城被围凡四十五日。临城攻击,大小三十余战。以不教之民,当日滋之寇,内无张巡、许远之略,外无蚍蜉蚁子之援,城之不陷,皆天也。其六门并攻,被杀男女五百余人,被烧房屋二万余间,被发棺冢计四十余口,是皆就耳目之所睹记者言之。其各乡村落,凡三百五十里,境内房屋,十去八九,男妇十失五六,棺椁三四,有不可胜计而周知者。君门万里,未能遽达;虽密迩当道,岂皆尽得其实哉?互相蒙蔽,以期远罪,贼何幸而民何辜也?彼梁凤若始能不离该境,则贼安敢遽尔深入?中能力战不退,则贼岂敢直捣郡城?终能如期急难,则贼岂敢冲城凿穴?贻昆山之祸者,梁凤也。乃又饰词驾罪,欺天乎?欺人乎?   更有大可怪者,其款兵先登殁阵,其渰死者,皆缘邳、处二兵争先奔溃,挤入洪流,性不善水,又甲重不能振拔,遂至胥溺,非汨水而被渰者。此情可矜,法所应恤。彼二兵正当正其望风奔溃之罪,以示惩劝。乃今与款兵一体加厚,何其颠倒之甚耶?呜呼!处败军若此,良民无故被杀者,流血成川,积骸如山,又将何以待之哉?   尝考吾昆自有国以来,未尝被兵燹,有生聚而无教训。故今遭此,皆错愕相顾,束手无策。不得已,为坚壁清野之计。纵贼猖狂,莫之敢抗。其受祸亦独惨于他处。今之急务,莫若广濠堑,造月城,筑弩台,立营寨,集乡兵,时训练,铸火器,备弓弩,积薪米,蓄油烛。其周回近城林木,须斩去里许,以绝埋伏。茔冢有碍城隍者,宜量给地价,为迁葬之费。而十家为甲之法,尤所当严。其男子十五岁以下,凡成丁者,尽令编报,排门粉壁。每甲推长一人,稽其出入。若有面生可疑,虽系商贾,非累年土著,无父兄承传者,亦须根究。庶使内贼不出,外贼不入,而奸宄之徒,无从造衅矣。   至于抚疲民,蠲逋税,勘荒田,尤时政之大端;而动支官银,又便宜之要术。盖事有常变,有轻重。处常,则仓库为重而武备为轻;处变,则军旅为重而财用为轻。况居官行法,自有大体。私罪不可有,公罪不可无。所谓公罪者,正今日动支官银以济时艰,而为法受恶之类是也。况既上官文移,则操纵由己,虽不宜冗滥,又何必拘拘常格而自取窘缩哉?且安富之道,周官所先。劝借可暂而不可常,可一而不可再。以有限之大户,而欲应无穷之巨寇,「吾不知所税驾矣?」   凡此数事,果能断自乃心,豫有成筭;则用足兵强,形势险固,人心坚励,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贼来犯境,便当横出四郊,与之一决。又何必填门塞关,悬悬外援之望,不获其用而反受其害,如今日之冤愤哉?愚忝与守城,与贼来去之日相终始。目击惨毒,所不忍言。姑记其始末,以备他日邑乘之纪录。其它处置,略具备倭议中。有民社之寄者,尚其鉴此衷悃,毋以出位为罪。幸甚,幸甚。 -------------------------------------------------------------------------------- 震川先生集卷之九  赠送序   送吴纯甫先生会试序   予为童子时,则知有吴纯甫先生。长而登先生之门,悦而忘其归也。盖世之所谓慷慨魁磊之士,吾必曰先生焉。先生精于学,邃于文,熟于事。少时,为县大夫郡邑长者所推重。当道者往往叹息,期以大用,指日以望。既而摧抑顿挫者几三十年。先生自负瓌伟,不见施设,独喜为人言之。人无贤愚,见者倾倒。自少年学子稍知向方者,必引而进之。士之有志者,亦皆归先生。每从嘉林修竹间,纡衿方履,笑咏相随,殆无虚日。时有质辨,剖析毫发,议论蠭起,羣疑豁如,云披雨霁,天清日明。其于天下之利害,生民之得失,常有隐忧于其间。天子中兴,慨然有志于三代之治。诏书数下,所以修明千百年之废典者不一事,悉先生之所尝言者。故与先生游者,皆去为显官。先生独为诸生,揖让进退自若也。   嘉靖辛卯,先生始发解。于是将上礼部。服王官有日矣。皆喜先生之遇,而又惜其晚也。然君子之论不施于早晚之间,而施于遇不遇之际。不以徒遇之为喜,而以得所遇之为乐。予惟国家以科目收天下之士,名臣将相,接踵而兴。豪杰之士,莫不自见于其间。而比年以来,士风渐以不振。夫卓然不为流俗所移者,要不可谓无人也。自余奔走富贵,行尽如驰,莫能为朝廷出分毫之力。冠带褎然,舆马赫奕,自喻得意。内以侵渔其乡里,外以芟夷其人民。一为官守,日夜孜孜,惟恐囊橐之不厚,迁转之不亟,交结承奉之不至。书问繁于吏牒,馈送急于官赋,拜谒勤于职守。其党又相为引重,曰:彼名进士也。故虽荦然肆其恣睢之心,监察之吏,冠盖相望。莫能问也。居无几何,升擢又至矣。其始羸然一书生耳,才释褐而百物之资可立具,此何从而得之哉?亦独不念朝廷取之者何如,用之者何如,爵禄宠锡之者何如也。岂其平居无恳恻之意欤?将富贵之地,使人易眩,失其守欤?世之所倚重者尽赖此辈,而如是弥望,君子盖以为世道无穷之虑焉。   初,先生与余论天下事,予未尝不竦然,又默然有感也。以为在位者皆以此为心,则天下可以无事。然而先生不遇也。今先生遇矣,得一人于千百之中,不可谓无获也;障流波于奔溃之日,不可谓无力也。以其向所言者而从事焉,则犹饥渴而饮食之也。夫趋俗之士师师,持正之士谔谔。夫谔谔非幸也,然天下之事,彼不为而此为之,倡者一人,随者十人,则固当有声气之同者。若是而相与持天下之势,君子又以为世道无穷之幸焉。故予谓先生不谓之晚,而如先生乃可谓之真遇也。若彼碌碌者徒,虽襁褓而朱紫,日唯诺于殿廷,吾不谓之遇也。因书以为别。 【按辛卯为嘉靖十年,府君时年二十有六耳,文章议论已如此。】    送夹江张先生序   昔者天下初定,士之一材一艺,咸思所以奋起树立,以自见于世。而上之所以甄别进退,激扬风励之者靡不至。天下之小官,其名尝达于天子之庭。朝而为善,夕以闻于朝,而旌擢之命加焉;夕而为恶,朝以闻于朝,而诛削之令加焉。故怀不肖之心者,惧而不得逞;有一命之寄者,皆以自爱而不轻弃其身。夫是以能鼓舞变化一世之人材,而贤者恒自下僚崛起,卓然为天下之望;搨冗无能之徒,终身沉沦而不敢有分外之思。   承平既久,士无贤不肖,率以资叙。交驰横骛,布列天下之要位,以行其恣睢之意。穷阎之民,愁苦吁告;而扳援凭借,巧文掩护,时得忠勤之褒。至于仁人志士,不幸偃蹇于卑服,竭力以行其所志,而蒙其恩者交口赞颂,上之人犹掩耳弗闻,而独以其意制轻重于其间。公论在于下而上弗知,有识之士所以掩郁丧气而长叹也。   吾师夹江张先生,司邑之教。宽和乐易,不设防畛,而介然之操,不为势利之所沮屈。周知士之所急,时以从容数语,洞析其情。而先生之爱士,与士之爱先生,不啻如家人父子。邑之人自荐绅先生,下至于市井之童稚,皆知其贤。乃者有同州之命,莫不咨嗟叹息,为之徧访士大夫之宦【宦 原刻作「穴?臣」,依大全集校改。】   游长安者,知其风土之不逮吾吴中,而以为忧。又以为先生之贤,宜得显擢,使出于格例之外;而顾复奔走于常调,是所以益抱无涯之恨,而伤公论之未明也。夫天下之官,上自公卿,下至于州县之吏,其等级不知者几。而数之至于学官,此岂有意知其可否而黜涉进退之者?然则又乌能知吾邑人之情之如此也哉?   予为弟子员,事先生于学官者四年。见先生再遭子壻之丧,孀女寡妇,年老抚抱幼孙,客居万里之外。先生之官,又世之所谓穷苦寂寞而无聊者,而处之裕如,未尝有愠色。则区区计较于毫毛之间者,非先生之情;独予与邑人之情,不能已者如此也。   送李廉甫北上序   西川子与余,同庚也,同业也,又相善也。今秋,予为考官所黜,而西川子以易举为第三人,予盖释己之忧,而为西川子之喜。   虽然,西川子将仕矣。至京师,天子临轩而策焉;庙堂贤公卿,瞩目以待焉;服官而执事焉。一言之善,一事之得,天下有被其福者;一言之否,一事之失,天下有被其祸者。国家聚天下俊乂,冠冕而禄食之,非以为西川子荣也。西川子今又不若吾徒平日,相与肆意侈志,时有悖缪,口耳出入而已,有利害,将不及于里闬也。予于是释己之忧,而为西川子之忧。   西川子淳谨和易,与之居,终日无忤。推其心于忠君爱国,油然也。而予惓惓之心,犹有不得已者。西川子既束装矣。予病,不能从祖道;则使人谓之曰:「异日子得赐告而归,予将以旧言验之也。」   送王汝康会试序   吴为人材渊薮,文字之盛,甲于天下。其人耻为他业,自髫龀以上,皆能诵习举子应主司之试。居庠校中,有白首不自已者。江以南,其俗尽然。每岁大比,棘围之外林立。京兆裁以解额,隽者百三十五人耳。故虽方州大邑,桓不能三四数。至或连岁无举者,有司以为耻。若吾王子之家,乃岁占其一人。往年,汝钦进士,光州大夫伯仲,相继震耀于闾里,其疏属不论也。斯亦奇矣。初,予与王子居留都下,宾朋环坐,王子每论及试事,辄言文而不言命,以为是举若探诸囊中。予颇怪讶其言,既而服其决也。吾知其进于礼部,亦若是焉耳。   抑吾闻之:君子不颂人以已然,而誉人以所当得。请言服官之道,可乎?夫道之用散于天下,人与己而已。人不知己,不足以行志;己不知人,不足以及物。痻人以通者,其失则流;固己以私者,其失则傲。故君子有忠恕之术,所以一人己广德意,事上泽下,而达其仁于天下也。自科举之学兴,而学与仕为二事。故以得第为士之终,而以服官为学之始。士无贤不肖,由科目而进者,终其身可以无营,而显荣可立望。士亦曰吾事毕矣。故曰士之终。占毕之事,不可以莅官也;偶俪之词,不可以临民也。士之仕也,犹始入学也。故曰学之始。夫是以不得于预养,而仓卒从其质之所近。其柔者巽懦而不立,而刚者又好愎而自用;佞者淟涊以自谋,而直者矫激而忘物;宽者废弛而自纵,而严者凌谇尽察而无所容:如是而曰古今之变,道之难行,夫岂其然乎?   君子之仕,以任事,必观其势;以达志,必尽其情;以振法,必归于厚。其刚也似柔,其直也近佞,其严也以为宽也。若是所谓忠恕之术,推而行之,无古今也。夫诵诗三百而可以授之政者,非徒以博物洽闻之故也。盖涵濡于三百篇中,而其气味与之相入,则和平之情见,而慈祥恺悌之政流矣。唐、虞知人之目,教冑之方,思欲得而用之,皆取于是也。是以其气长,而其量宏。畀之以富贵,而吾亦有以受之矣。富贵之于人,其不至不能强;其至不能拒,故有以受之。吾见若百川之注大海而不盈也。王子与予有姻娅之亲,予故不觉其言之复云。   途县大夫杨侯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