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川先生集 - 第 14 页/共 69 页

一政事,无所与,可也。邑有大冤大狱,有司方垂公明之听,而士怀隐默之心,则亦无贵于士矣。居今之世,耳目所及,-可以忿疾者何限!顾非力之所及则已。仆以为烈妇之事,诸公有可言之义,辄缘春秋之义以责诸公。又恐道远,诸公不能详,敢述所闻云。   与殷徐陆三子书【此首本当入尺牍,因与前三书是一事,故遂附其后。】   顷造精庐,获奉风旨。迫于晷刻,言别怅怅。承及贞女事,诸君子慨然有烈丈夫之风,爱莫助之。再奉记事一首。前所述颇疏略,当以此为证。此皆得之众论,无一语妆饰,但不知于史法何如耳?少时读书,见古节义事,莫不慨然叹息,泣下沾襟。恨其异世,不得同时。至于今者着于耳目,乃更旁视迟疑,如不切己。岂捐躯之义,无取于当年;英烈之风,独隆于往代耶?秋暑,未得一面。余惟自爱。   答俞质甫书   人至,得初一日所惠书,感激壮厉。三复,浪然雪涕。嗟乎,质甫则既知之矣,岂待于千百世之后耶?仆自谓处下贱之地,如喑哑聋聩,了无所知与,乃分之宜。昨偶发愤一言,不幸遂有喜事之名。然实在于耳目之近,临时感触,出于意之所诚然,而不能已者。仆又必欲得足下发其幽光,施之论述。非特求绘藻之工,为文章纚纚然,观美矜炫于世而已。   顾其志意有足深悲者。栢舟、绿衣之篇,彼其人所处,以今日视之,尚为人道之常。而作者为之忧伤怨愤,反复叹息,盖深悼其不幸,而美其志意之不伦。圣人遂因而存之,以为千百世之法。况今日之变,万万于此,故欲与足下显其行事,使千百世之后,略知今世之人亦有出于栢舟、绿衣女子之上者。虽攸斁彝伦,反道败德,怐愗烦冤,而天下之公理犹在人心,不至泯灭澌尽。而天地之所以不至覆坠者,有此耳。   诗曰:「我躬不阅,遑恤我后!」夫彼已甘就屠剔剖割,以遂其志,此岂有顾于后世之荣名者?要之仆与足下之心,如此而已。如足下卒为撝让,仆何望焉!   与宣仲济书   有光顿首,仲济足下:自足下之寓吾昆山也,仆始得一见,以为温然君子。既而闻宣烈妇之事,益慨叹以为此即向所见宣生之姊也。及观足下所撰述数百言,凛然如见其人。又喜烈妇之有弟,可托以不朽也。仆向许作传,因循未及论次。兹当远役,须俟少暇为之。夫烈妇之所自立者难矣。此理在天地间,昭昭耿耿,千万年不灭。传与不传,此是吾辈事耳,如烈妇,则何假于此?向与浩卿语及旌表,令人愤懑。使者徒知籍天子命作威福,宁复知纪纲风化为何物?此亦非一日矣。然龙逢、比干,当时亦何尝旌表哉?人去草草,明当奉晤,不一。   答顾伯刚书   有光顿首,伯刚足下:比承厚意,非言所能谢。更辱教诲以顺应之说,捧读数过,深用叹服。论语之书,孔子与其门人论学者最详。其答诸子之问仁,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曰:「其言也讱。」「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皆自其用处言之,未尝块然独守此心也。易大传曰:「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人心本与天地为一。三代以后,直为不能易简,不能与天地相似,日用动作,至于所以为天下国家,往往增私长智,用计用数,无非吾性之赘疣。故其治也,非三代之治;而其乱也,其极至于三代之所未尝有。来教推顺应之说,而以禅授放伐言之,可谓发明无遗蕴矣。   但以忠恕于一贯,有精粗之异,窃恐犹有所未安。所谓「吾道一以贯之」,孔子之所以为一者,盖特有所指而未发,其实指忠恕而为言也。曾子因门人未达,始复明言之,若言夫子之道,只是忠恕一件以贯之耳,无他道也。子贡问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其恕乎!恕所以终身行之,即忠恕所以一以贯之也。岂可区别为圣人之一贯而谓之精,学者之忠恕而谓之粗哉?忠恕本无圣贤之别,而在学者工夫分界,自有生熟之殊。贤人所以近于圣人,圣人之所以与天为一,即此忠恕而已。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我亦欲无加诸人。」此子贡能服膺夫子之教而行之。故夫子深喜之,而曰:「赐也,非尔所及也。」先儒乃以为非子贡所及;忠恕之事,苟子贡不能及,而何望于后之学者?   道之在天下,易简而已。圣人则从容自中乎道,学者则孳孳修复乎此,均之尽乎心而已,所谓充拓得去。天地变化,草木蕃,其实一忠恕也。故一以贯之,而后可以终身行之。岂可断截忠恕二字,颛独以为学者之事耶?   承下问恳恳,并以鄙见请质焉。有光白。   与潘子实书   有光顿首,子实足下:顷到山中,登万峯,得足下读书处,徘徊惆怅,不能自归。深山荒寂,无与晤言;意之所至,独往独来。思古之人而不得见,往往悲歌感慨,至于泪下。   科举之学,驱一世于利禄之中,而成一番人材世道,其敝已极。士方没首濡溺于其间,无复知有人生当为之事。荣辱得丧,缠绵萦系,不可脱解,以至老死而不悟。足下独卓然不惑,痛流俗之沉迷,勤勤恳恳,欲追古贤人志士之所为,考论圣人之遗经于千百载之下。以仆之无似,至仅诲语累数百言。感发之余,岂敢终自废弃?   又窃谓经学至宋而大明,今宋儒之书具在,而何明经者之少也?夫经非一世之书,亦非一人之见所能定。而学者固守沉溺而不化,甚者又好高自大,听其言汪洋恣肆,而实无所折衷。此今世之通患也。故欲明经者,不求圣人之心,而区区于言语之间,好同而尚异,则圣人之志,愈不可得而见矣。足下之高明,必有以警愦愦者。无惜教我,幸甚。   示徐生书徐生倬,学于余四年矣。世学之卑,志在科举为第一事。天下豪杰,方扬眉瞬目,羣然求止于是。生非为科举文,不以从予;予不为科举文,亦无由得生。然予之期于生者,世未之知也。   今年正月,予游金陵。生为书数百言,汲汲乎恐其志之不遂,而忧予之去而失所助也。予未有以答。及是,予将计偕北上。生愈不自聊赖,复为书乞所以为学者。   夫圣人之道,其迹载于六经,其本具于吾心。本以主之,迹以征之,灿然炳然,无庸言矣。心之蒙弗亟开,而假于格致之功,是故学以征诸迹也。迹之着,莫六经若也。六经之言,何其简而易也!不能平心以求之,而别求讲说,别求功效,无怪乎言语之支,而蹊径之旁出也。生其敏励以翼志,静默以养实,检约以远耻,凝神定气于千载之上,六经之道,必有见乎其心矣。苟唯浮逞哗晔,与庸同事,而口舌是恣,曰「吾有以异于人人」,则非独生欺予,予亦欺生也。因书以勉生,且以贻二三子。   山舍示学者   有光疏鲁寡闻,艺能无效。诸君不鄙,相从于此。窃以为科举之学,志于得而已矣。然亦无可必得之理。诸君皆禀父兄之命而来,有光固不敢别为高远,以相骇眩。第今所学者虽曰举业,而所读者即圣人之书,所称述者即圣人之道,所推衍论缀者,即圣人之绪言。无非所以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事,而出于吾心之理。夫取吾心之理而日夜陈说于吾前,独能顽然无概于中乎?愿诸君相与悉心研究,毋事口耳剽窃。以吾心之理而会书之意,以书之旨而证吾心之理,则本原洞然,意趣融液。举笔为文,辞达义精。去有司之程度亦不远矣。   近来一种俗学,习为记诵套子,往往能取高第。浅中之徒,转相放效,更以通经学古为拙。则区区与诸君论此于荒山寂寞之滨,其不为所嗤笑者几希。然惟此学流传,败坏人材,其于世道,为害不浅。夫终日呻吟,不知圣人之书为何物,明言而公叛之,徒以为攫取荣利之资。要之,穷达有命,又不可必得;其得之者,亦不过酣豢富贵,荡无廉耻之限,虽极显荣,祗为父母乡里之羞。愿与诸君深戒之也。 【旧刻入书类。钱宗伯移置别集尺牍中。今按此盖榜示学者,非书牍也。然无所附丽。以其旨与前二首相类,姑仍旧。】    与陆太常书   前在京师,天下士待选吏部者,几千人。莫不相庆幸,以为当今选用至公,请托不行,士以赇通者无道进,海内清平可望;以陆公之在铨曹也。及执事为太常,寻以言罢。天下之士,莫不觖然失望。   仆山野迂愚之人,居京师,不知造请。而吏部门第严扃,虽有敬仰之心,亦无繇而至焉。幸拜今命,于内庭始得望见,又得随行于露寒、鳷鹊之间。执事不鄙,为道生平相知之素,及相汲引之意。言虽不行,而受执事之赐多矣。   执事又过称其文有司马子长之风。子长更数千年,无人可及,亦无人能知之。仆少好其书,以为独有所悟。而怪近世数代之史,卑鄙凡猥,不足复自振。尝有志规摹前人之述作,稍为删定,以成一家之言。而汩没废弃。今老矣,恐此事遂已也。瞻望咫尺,未遑诣见。岁忽云暮,感怆知己之言,特人申候,草草不尽。   与赵子举书   丁未岁,龙老主考。吾兄在刑曹,得承款晤。至庚戌,吾兄以艰去,遂不复相见。龙老复主考,撤帘后,仆见之里第。时孙祭酒在坐,相与叹息。临送出门,有不能相舍之意。京师诸公皆云「龙老两主试,不以子为拙,而每以失子为恨。」此古人之所难矣。   龙老云逝,以龙老之心为心者,惟有吾兄而已。不自意间阔如此。二十余年来,如堕渊海,沉没至底。平生倔强,亦无有望世人相怜之意;而不能忘情于兄者,思龙老不得见也。自别后,龙老既亡,以为大戚。而妻子相继夭殁。江上之居,寻遭倭奴剽掠,遂弃之荆棘中。薄田岁不收,重有输粮之累。祖父土尚未即窆,而先人复以去年四月中没,五内痛割。齐斩之不葬者,殆至五六。亦人世之所未有也。   独爱嗜古人书,今皆已荒废。尝于汴中得周易集解,因悟古人象数之学,微见其端,亦复不能究竟。近世多欲重修宋史,以为其简帙之多。夫苟辞事相当,理所宜多,何厌于多?仆于此书,颇见其当修者以为不在于此。有志数年,而书籍无从借考,纸笔亦未易措办,恐此事亦遂茫然矣。   玉城兄有滇南之行,道经贵阳,必获相见。托此为问。乡里故旧,如玉城长者,亦不可多得。吾兄奉玺书,殿此南服,有「分陕」之重。望誉日隆,不日当膺简召。非鄙人之所敢赘述者。伏惟为国自爱,不宣。     答朱巡抚书   有光备员下吏,实荷曲成。顷者叨冒内补,系衔冏寺。僚长牵率,以姓名通。方以僭越悚惕,蒙俯赐报答。兹又承手札,捧函,不任感戢。今天下第一所患,争出意见以求革弊,而弊愈生。数年以来,士大夫殆成风俗。夫水,澄之则清,挠之则浊。以挠求清,必无此理。明公以宽静坐镇之,此吴民之福也。下吏愚鄙,所以尽忠门下,且为桑梓之计,不过如此。伏乞采纳,幸甚。   上王中丞书   前岁自吴兴还,即求解任。其为疵贱浅鲜,于进退比数于当世士大夫,真如所谓江湖之雀,渤澥之鸟,曾何足以为多少?岂宜辱闻于门下?然以明公之在位,欲使天下之士,皆得其所。有光又受生平之知,使若甘自锢于明时,不一言以受其汶汶,亦为大愚而有负于明公矣。   顾前所为书,言语粗鄙,不知忌讳。乃辱俯赐教答,不惟不加之按剑之疑,而复有抱玉之喻。捧函跪读,不胜感叹。今世王公大人之于贫贱之士,与之相答应如响者少矣。于今世而复见古人,使有光之为书者,亦遂不愧于古人。真足以为有激于天下也。敬受诲言,勉自策励。   于五月内,已至邢治。颇询访其职司之所宜为;则校牧之事,县皆有令,以与民相亲,而能知其疾苦。且今邢之马政,颇便于民,而令实能办之。郡不过以文移为所由而已。郡若欲有事,反为扰民,而徒委之县,则无一事,而民与有司皆安之,此乃以无事为事者也。因自喜其职之易称。顾官舍迫隘,又无书斋。连日积土为室,编蓬为户,度曲柳为架,亦可庋书数千卷。庭中鞭笞不行,簿书稀简。可以终日闭门,怡神养性。赖明公在位,使得苟禄,免于罪戾以去,为幸甚大。因遣人受所得诰命,附此候谢,无任惶恐。   与曾省吾参政书   沈比部过浙,奉短启,想已得达。不才为县无状,付之天下公论;不敢因缘故知,以求盖覆。有如公论不明,天下之责,亦有所归;不肯扰扰置之胸中,而复向人哀鸣也。   今犹有渎聒左右者,向去县时,县学诸生保留,朱大顺以为首被斥,此尤可笑。阳司业出道州,太学生李偿、何蕃举旛阙下,集诸生三百余人乞留。如此,李偿、何蕃可尽斥耶?王莽时,吴章得祸,弟子多更名他师。云敞独自劾归,殓葬之。莽最凶暴,犹以敞有义,擢为谏大夫。今之为暴者,何甚于莽?然彼非有仇于朱生,惟于鄙人加嫉恶之甚,故无所不至也。   明公掌宪越中,岂容一夫滥冤?如令朱生还业,亦可使东海无大旱矣。若区区则惟所处之。诗云:「伊谁云从,惟暴之云。」暴公不敢斥也。伏惟谅察。   与林侍郎书   昨进造,承款待过厚,忘其隆贵,而念三十年故人,极增感叹。有光盖有所欲言者,自以有涂污之负,而不可以渎高明之听,因含嚅以退。   还别以来,又自悔恨。士固有所托,苟以谓素知者而不告之急,非也。自为县,奋励欲希古人。喁喁之民,稍慰拊之,知向风矣。盖不必以威刑气势临之,从之者如此之易也。独其异类,莫可驯扰。其在上者,旨意各殊,虽强与之欢,而若以胶合,终不可附丽。以故往往多谬,始知今世为吏之难在此。   昨得稍迁,何敢薄朝廷之官爵,而知其所繇来有不善者,以故谨避之。方觉心闲而无事,可以自安于田里。而彼土之为不善者猬起。小民有尸祝之情,而有司起罗织之狱。姑以吏胥为名,微文巧诋,实行排陷之计。昔韩颍川以循吏而推校萧长倩之放散官钱,吏被迫胁,以自诬服。马季长儒者,为梁冀书李子坚狱辞,则李公死有余辜。今彼爰书出于豪猾怨仇之手者,何所不至?故士欲以廉名,则以贪污之;欲以仁名,则以残败之。信口而言,信手而书,几无全者矣。使下得以诬其上,贤者为不肖之噬啮,人情风俗以得胜为雄高,而闾阎之情无所自达,此可大惧也。   古之圣贤,论出处之义,归于自洁其身。有光何能黯黯以受此?莫公,省中大官,于鄙人亦雅知之。更藉左右重言,庶几其可信。非敢望营进,而期于洁其身,此亦士之自处也。伏乞谅察。 -------------------------------------------------------------------------------- 震川先生集卷之八  书   奉熊分司水利集并论今年水灾事宜书有光生长东南,祖父皆以读书力田为业,然未尝窥究水利之学。闻永乐初,夏忠靖公治水于吴,朝廷赐以水利书。夏公之书,出于中秘,求之不可得见。独于故家野老搜访,得书数种,因尽阅之。间采其议尤高者,汇为一集。   尝见汉世,国家有一事,必令公卿大臣与博士议郎杂议。始元中,诸儒相论难盐铁。及宣帝时,桓宽推衍之至数万言,而盛称中山刘子、九江祝生之徒,欲以究成治乱,定一家之法。有光所取水利论,仅止一二。然以为世所传书,皆无逾于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