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庵集 - 第 127 页/共 166 页
愚谓以悟为则乃释氏之法而吾儒所无有吕氏顾以为致知格物之事此其所以误为前説而不知其非也若然则又安得独以不知所先后者为异端之病哉若由吾儒之説则读书而原其得失应事而察其是非乃所以为致知格物之事葢无适而非此理者今乃去文字而专体究犹患杂事纷扰不能专一则是理与事为二必事尽屏而后理可穷也终始二道本末两端孰甚于此则未知吕氏所体所究果何理哉伊川之説正谓物各有理事至物来随其理而应之则事事物物无不各得其理之所当然者如舜之举十六相去四凶也此其所以不为物之所役而能役物岂曰各任之而已哉如曰任之而已则是漫然不察其是非可否而一切听其所为也如此则能不为物之所役者鲜矣顾舍其颟顸而谓人颟顸岂不惑哉先王之世一道徳同风俗故天下之大人无异言家无异学岂复知有异端之害哉及周之衰正道陵迟礼壊乐崩夫子忧之乃绪正六以明先王之教当是时异端虽不能无犹未有以名家者也及夫子没世道益衰狂僣之士见圣人之有作也遂各逞其聪明竞立异説以自名于世顾与正道并驰而争胜于是天下之人耳目瞆而莫知适从矣然诸子百家虽各主其説而其为害则有浅深如老荘之虚浮人固知其无着申韩之刑名人固知其少恩皆不足以惑人也惟杨墨之学假仁义以为名而实为仁义之害惑人之尤甚者也故孟子起而闲先圣之道舍诸子而独辟杨墨以正人心息邪説距诐行放淫辞使天下若醉而醒梦而觉然后正道廓如也噫孟子以来千有余载儒者溺于词采实不见道徒辩杨墨之非至身为杨墨则不自觉徒恶杨墨之害至躬蹈杨墨则不自知况敢冀其有孟氏之功乎夫浮屠出于夷狄流入中华其始也言语不通人固未之惑也晋宋而下士大夫好竒嗜怪取其侏离之言而文饰之而人始大惑矣非浮屠之能惑人也导之者之罪也今有人于此诡衣冠而谈空无众必止而诟之一旦有贵显名誉之士亦从而效尤则人皆眙愕改观未论其事之是非且以其人而信之矣几何其不胥而为夷狄哉此有识之所忧而永叹也二苏张吕岂非近世所谓贵显名誉之士乎而其学乃不知道徳性命之根原反引老荘浮屠不经之説而紊乱先王之典着为成书以行于世后生既未有所闻必以其人而尊信之渐染既深将如锢疾可不哀乎新安朱元晦以孟子之心为心大惧吾道之不明也弗顾流俗之讥议尝即其书破其疵谬鍼其膏肓使读者晓然知异端为非而圣言之为正也学者苟能因其説而求至当之归则诸家之失不逃乎心目之间非特足以悟疑辨惑亦由是而可以造道焉故余三复而乐为之书云乾道丙戌孟冬晦日台溪何镐谨防
古史余论
近世之言史者唯此书为近理而学者忽之予独爱其序言古之帝王皆圣人也其于为善如水之必寒火之必热其于不为不善如驺虞之不杀窃脂之不糓非近世论者所能及而所论史迁之失以为浅近而不学踈略而轻信亦中其病顾其本末乃有大不相应者窃以为于此有以识之则其逹于圣贤不逺矣作古史余论
本纪
苏子曰古之帝王皆圣人也其道以无为宗万物莫能婴之予窃以为此特以老子浮屠之説论圣人非能知圣人之所以圣者也故其为説空虚无实而中外首尾不相为用若削其其道以下而更之曰其心浑然天徳完具万事之理无一不备而无有一毫人欲之私焉则庶乎其本正而体用可全矣【印本皆作以无为为宗而苏子尝云佛书言以无为法者谓以无而为法非谓有无为之法也僧徒拙于文义乃以佛法为无为之法误矣其言如此而其为黄帝纪亦但言以无为宗而为字不再出不应此序无字之下独得有两为字也苏子之言虽非至论而于佛书文义犹为得之今复并失其指故略为之辨云】至其所谓其积之中者有余故推以治天下有不可得而知者则虽非大失而积与推者终非所以言圣人不若易之曰黙而该之者既溥博而渊泉故其挥而散之者自以时出而无不当则庶乎轻重浅深之间亦无可得而议也其曰管仲子产叔向之流皆不足以知者是则然矣至谓孔子知之至而未尝言孟子知其一二而人不信则是以夫子之言为有隐孟子之知为未尽也且其谓数子之所未知孟子之所未尽与孔子之所知者皆果为何事耶若但曰以无为宗万物莫能婴之而已则数子之未知也不足恨而孔孟之所知吾恐其非此之谓也其必易之曰至于孔子葢全体焉而孟子之知亦足以至乎其极则庶乎数子之所未知者可得而言耳【时以告人时字亦未当当改作然每字】呜呼秦汉以来史册之言近理而可观者莫若此书而其所未合犹若此又皆义理之本原而不可失者岂其学之所从入者既己未得其正而其所以讲磨体蹈之者又有所未精是以虽既其文而未既其实虽闻其号而未烛厥理也欤呜呼圣学不传其害可胜言哉
黄帝纪云其师岐伯明于方士之言医者宗焉然黄帝之书战国之间犹存其言与老子相出入以无为宗其设于世者与时俯仰皆其见于外者也予谓此言尤害于理窃意黄帝聪明神圣得之于天其于天下之理无所不知天下之事无所不能上而天地隂阳造化发育之原下而保神练气愈疾引年之术以至其间庶物万事之理巨细精粗莫不洞然于胸次是以其言有及之者而世之言此者因自托焉以信其説于后世至于战国之时方术之士遂笔之书以相传授如列子之所引与夫素问握竒之属葢必有粗得其遗言之彷佛者如许行所道神农之言耳周官外史所掌三皇五帝之书恐不但若此而已也今苏子乃独指其与老子相出入者为黄帝之本真而其前所叙载制作征诛开物成务之大法下至医方炙刺之属皆以为设于世见于外而与时俯仰者则是圣人之内外心迹判然两途而其文章事业之见于世者皆不出于其中心之实然矣而可乎哉
舜纪所论三事其一许由者是已然当全载史迁本语以该卞随务光之流不当但斥一许由而已也然太史公又言箕山之上有许由冡则又明其实有是人亦当世之高士但无尧譲之事耳此其曲折之意苏子亦有所未及也其一瞽象杀舜葢不可知其有无今但当知舜之负罪引慝号泣怨慕象忧亦忧象喜亦喜与夫小杖则受大杖则走父母欲使之未尝不在侧欲求杀之则不可得而已尔不必深辨瞽象杀舜之有无也其一舜禹避朱均而天下归之则苏子虑其避之足以致天下之逆至益避啓而天下归啓则苏子又讥其避之为不度而无耻于是凡孟子史迁之所传者皆以为诞妄而不之信今固未暇质其有无然苏子之所以为説者类皆以世俗不诚之心度圣贤则不可以不之辨也圣贤之心淡然无欲岂有取天下之意哉顾辞譲之发则有根于所性而不能已者苟非所据则虽巵酒豆肉犹知避之况乎秉权据重而天下有归己之势则亦安能无所惕然于中而不逺引以避之哉避之而彼不吾释则不获已而受之何病于逆避之而幸其见舍则固得吾本心之所欲而又何耻焉唯不避而彊取之乃为逆偃然当之而彼不吾归乃可耻耳如苏子之言则是凡世之为辞譲者皆隂欲取之而阳为逊避是以其言反于事实至于如此而不自知其非也舜禹之事世固不以为疑今不复论至益之事则亦有不能无惑于其説者殊不知若太甲贤而伊尹告归成王冠而周公还政宣王有志而共和罢此类多矣当行而行当止而止而又何耻焉苏子葢贤共伯而尚何疑于益哉若曰受人之寄则当遂有之而不可归归之则为不度而无耻则是王莾曹操司马懿父子之心而杨坚夫妇所谓骑虎之势也乃欲以是而语圣贤之事其亦误矣
夏纪与贤与子之论孟子言之尽矣彼以好异期圣人者固妄而谓圣人畏天下后世喜名失实之弊而后不敢与贤以为异至累数十百言以辨之者亦浅乎其知圣人矣序文所谓水寒火热驺虞窃脂者又安在哉且于篇首即以苟字为言则其简慢狥情之意胜又以不求为异为主则其同流合汚之愿深大抵不知天命人心为义理本原之正而横斜曲直唯其意之所欲此则苏氏膏肓沈痼之疾凡其父子兄弟少日之言若此类者不可胜举而少公资禀稍为静厚故其晚歳粗知省悟而意圣贤之心不徒若是其卑也是以特序此书以救前失然旧习已安未易猝防而本原纲领终未明了故其平日之邪论乗间窃发而一时正见之暂明者不足以胜之也若长公之志林则终身不能有以少变于其旧又不逮其弟逺矣
周论之云似矣然细考之有不能无失者请试言之夫民生之初固未始有礼义之文也然自其相生养而有父子则知有相爱之恩矣自其相保聚而有君臣则知有相敬之义矣是则礼义之实岂可谓之无哉今曰民生之初父子无义君臣无礼此其不知道体之言一也【父子言义君臣言礼亦非是今以此等处多皆不暇辨也】夫人唯其本有礼义之心也是以凡所作为有所凖则而知其安与不安所谓民之秉彛好是懿徳者也今曰无礼义矣则触情而行从欲而动乃其当然无所不可而又谓其戚然有所不寜而后反求诸心以得所安则未知其何所凖则而知之也此其不知道体之言二也且人心固有礼义之实矣然非有圣人全体此心以当君师之寄因其有是实者而品节之则礼义之文亦何自而能立其品节之也虽非彊之以其所不欲然亦非苟狥其私意之所便也今味苏子之言乃若以为天下之人自能为礼而无待于圣人又以为人之为礼但求以即其所安而不论其所安之凖则则其末流之弊必将反有至于裸袒踞肆而后己者此又其不察事理之言也若夫古今之变极而必反如昼夜之相生寒暑之相代乃理之当然非人力之可为者也是以三代相承有相因袭而不得变者有相损益而不可常者然亦唯圣人为能察其理之所在而因革之是以人纲人纪得以传之百世而无弊不然则亦将因其既极而横溃四出要以趋其势之所便而其所变之善恶则有不可知者矣若周之衰文极而弊此当变之时也而圣王不作莫能有变周用夏救僿以忠如孔子董生太史之言者是以文日益胜礼日益繁使常人之情有所不能堪者于是始违则作伪以赴之至于久而不堪之甚则遂厌倦简忽而有横溃四出之患若秦之扫除二帝三王之迹而专为自恣苟简之治以至于今遂有如苏子所谓冠婚防祭不为之礼墓祭而不庙室祭而无所者正坐此也而苏子固谓生民以来天下未尝一日不趋于文即是又谓礼俗之变皆唯众人之所自为而圣人之通其变者为无所与于其间也且曰日趋于文矣则又安有秦之苟简与今之无礼如苏子之所病而秦之苟简与今之无礼又岂为治者真有革薄从忠之意而故为不文以从唐虞夏商之质如彼之所讥者耶其言反覆自相矛盾此又不察时变不审物情之甚者也然则有圣贤出而欲为今日之礼者宜奈何曰行夏时乗殷辂服周冕乐韶舞此吾夫子之言万世不易之通法也今以继周而言则固当救之以忠更以适时而虑亦恐其未能遽及夫文也亦曰躬行以率之讲学以开之厚其实而粗品节之使其文虽未备而不至于鄙野大纲略举而不至于难行则亦庶乎其有移风易俗之渐矣
苏子论战国之势以为当是之时虽有桓文之君假仁义挟天子以令之其势将有所不行必得至诚之君子自脩而不争如商周之先王庶几可以服之其为秦计则曰因秦之地用秦之民按兵自守修徳以来天下之民彼将襁负其子而至谁与共守此其言皆善矣其视史迁六国年表之云不啻美玉之视碔砆也然其为六国计但以齐魏之不受兵为验则是不知文侯之时秦方以戎翟见摈于中国固未能窥兵于山东君王后之时秦方用逺交近攻之术日以三晋荆楚为事故为二国者得以少安而无患若孝公商鞅之后始皇李斯之时则如楚用子兰齐用后胜召之防则防劫之朝则朝今日割五城明日献十邑其事秦岂不甚谨而不争哉而卒以危亡之不暇苏子之防亦不足以支矣然则冝奈何曰其亦彊于自治厚于养民博求圣贤之佐以自辅使徳之脩于己者秦一巳百秦十巳千固守四方交邻以道使其势出可以征而入可以守汲汲乎以一世生民涂炭防溺为己任而不专以求利于吾国为心焉则亦庶乎其可也若姑以自修者借口而实专主于不争以事秦则所谓自脩者吾恐区区之杯水不足以救焦邑灭都之火而所谓不争者乃所以稔子兰后胜之祸也彼孟子所以告齐梁之君者其本末次第之详焉如何而其终也又未尝不以无敌于天下为效岂若苏子苟简备数之言而已哉
始皇纪论封建之不可复其説虽详而大要直谓无故国之可因而已尝试考之商周之初大赉所富已皆善人而其土地广狭随时合度无尾大外彊之患王者世世脩徳以临之又皆长乆安寜而无仓卒倾摇之变是以诸侯之封皆得传世长久而不可动非以有故国之助而然也秦至无道决无久存之理正使采公卿之议用淳于越之説并建子弟以自藩屏不过为陈吴刘项鱼肉之资虽有故国之助亦岂能以自安也哉至若汉晋之事则或以地广兵彊而逆节萌起或以主昏政乱而骨肉相残又非以无故国之助而亡也苏子之攷之也其已不详矣至于又谓后世之封建者举无根之人寄之吏民之上君民不亲一有变故则将漂卷而去亦与秦之郡县何异若使秦能寛刑薄赋与民休息而以郡县治之虽与三代比隆可也夫以君民不亲而有漂卷之患为不异于郡县是固以封建为贤于郡县但后世之封建不能如古之封建故其利害无以异于郡县耳而又必曰以郡县善而治之犹可以比隆于三代至于封建则固以为不可岂封建则不可以善治而必为郡县乃可以善治耶若以无根为虑则吾又有以折之夫天生烝民有物有则君臣之义根于情性之自然非人之所能为也故谓之君则必知抚其民谓之民则必知戴其君如夫妇之相合朋友之相求既已聮而比之则其位置名号自足以相感而相持不虑其不亲也如太公之于齐伯禽之于鲁岂其有根而康叔之于卫又合其再世之深仇而君之然皆传世数十卫乃后周数十年而始亡岂必有根而后能久耶至于项羽初起即战河北其为鲁公未必尝得一日临涖其民也而其亡也鲁人犹且为之城守不下至闻其死然后乃降以至彭越之于梁张敖之于赵其为君也亦暂耳而栾布贯高之徒争为之死以至汉魏之后则已为郡县久矣而牧守有难为之掾属者犹以其死捍之是岂有根而然哉君臣之义固如此也若秦之时六国彊大诚不可以为治既幸有以一之矣则冝继续其宗祀而分裂其土壌以封子弟功臣使之维持参错于其间以义言之既得存亡继絶之美以势言之就使有如苏子之所病则夫故国之助根本之固者又可于此一举而两得之亦何为而不可哉但秦至无道封建固不能待其乆而相安而为郡县亦不旋踵而败亡葢其利害得失之算初不系乎此耳苏子乃以其浅狭之心狃习之见率然而立论固未尝察乎天理民彛本有之常性而于古今之变利害之实人所共知而易见者亦复乖戾如此是则不惟其穷理之学未造本原抑其暮年精力亦有所不逮而然也或曰然则为今之计必封建而后可以为治耶而度其势亦可必行而无弊耶曰不必封建而后可为治也但论治体则必如是然后能公天下以为心而逹君臣之义于天下使其恩礼足以相及情意足以相通且使有国家者各自爱惜其土地人民谨守其祖先之业以为遗其子孙之计而凡为宗庙社稷之奉什伍闾井之规法制数度之守亦皆得以久逺相承而不至如今日之朝成而暮毁也若犹病其或自恣而废法或彊大而难制则杂建于郡县之间又使方伯连帅分而统之察其敬上而恤下与其违礼而越法者以行庆譲之典则曷为而有弊耶
晦庵集巻七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晦庵集卷七十三 宋 朱子 撰杂著
读虞隐之尊孟辨【隐之名允文建安人】
温公疑孟上
疑曰孟子称所愿学者孔子然则君子之行孰先于孔子孔子厯聘七十余国皆以道不合而去岂非非其君不事欤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岂非非其友不友乎阳货为政于鲁孔子不肯仕岂非不立于恶人之朝乎为定哀之臣岂非不羞汚君乎为委吏为乘田岂非不卑小官乎举世莫知之不怨天不尤人岂非遗佚而不怨乎饮水曲肱乐在其中岂非阨穷而不悯乎居乡党恂恂似不能言岂非由由然与之偕而不自失乎是故君子邦有道则见邦无道则隐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非隘也和而不同遯世无闷非不防也苟毋失其中虽孔子由之何得云君子不由乎
辨曰孟子曰伯夷隘栁下惠不防隘与不防君子不由原孟子之言非是瑕疵夷惠也而清和之必至于此葢以一于清其流必至于隘一于和其流必至于不防其如是君子岂由之乎苟得其中虽圣人亦由之矣观吾孔子之行时乎清而淸时乎和而和仕止久速当其可而已是乃所谓时中也是圣人之时者也讵可与夷惠同日而语哉或谓伯夷制行以清下惠制行以和捄时之不得不然亦非知夷惠者苟有心于制行则清也和也岂得至于圣哉夷之清惠之和葢出于天性之自然特立独行而不变遂臻其极至此其所以为圣之清圣之和也孟子固尝以百世之师许之矣虑后之学者慕其清和而失之偏于是立言深捄清和之大有功于名教疑之者误矣
观吾夫子之行时乎清而清时乎和而和仕止久速当其可而已是乃所谓时中也是圣人之时者也讵可与夷惠同日而语哉五十八字愚欲删去而补之曰然此不待别求左验而是非乃明也姑即温公之所援以为说者论之固已晓然矣如温公之説岂非吾夫子一人之身而兼二子之长欤然则时乎清而非一于清矣是以清而不隘时乎和而非一于和矣是以和而未尝不防其曰圣之时者如四时之运温凉和燠各以其序非若伯夷之清则一于寒凉栁下惠之和则一于温燠而不能相通也以是言之则是温公之所援以为说者乃所以助孟子而非攻也又曰苟有心于制行至章末愚欲删去而易之曰使夷惠有心于制行则方且勉强修为之不暇尚何以为圣人之清和也欤彼其清且和也葢得于不思不勉之自然是以特立独行终其身而不变此孟子所以直以为圣人而有同于孔子也又恐后之学者慕其清和而失之一偏于是立言以捄其末流之而又曰乃所愿则学孔子也其抑扬开示至深切矣亦何疑之有
疑曰仲子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葢谓不以其道事君而得之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葢谓不以其道取于人而成之也仲子葢尝諌其兄矣而兄不用也仲子之志以为吾既知其不义矣然且食而居之是口非之而身享之也故避之居于于陵于陵之室与粟身织屦妻辟纑而得之也非不义也岂当更问其筑与种者谁欤以所食之鹅兄所受之馈也故哇之岂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耶君子之责人当探其情仲子之避兄离母岂所愿耶若仲子者诚非中行亦狷者有所不为也孟子过之何其甚耶
辨曰陈仲子弗居不义之室弗食不义之禄夫孰得而非之居于于陵以彰兄之过与妻同处而离其母人则不为也而谓仲子避兄离母岂所愿耶殊不晓其说仲子之兄非不友孰使之避仲子之母非不慈孰使之离乌得谓之岂所愿耶仲子齐之世家万钟之禄世之有矣不知何为諌其兄以其禄与室为不义而弗食弗居也谓仲子为狷者有所不为避兄离母可谓狷乎孟子深辟之者以离母则不孝避兄则不防也使仲子之道行则天下之人不知义之所在谓兄可避母可离其害教也大矣孟子之言履霜之戒也欤
温公云仲子尝諌其兄而兄不用然且食而居之是口非之而身享之也故避之又曰仲子狷者有所不为者也愚谓口非之而身享之一时之小嫌狷者之所不为一身之小节至于父子兄弟乃人之大伦天地之大义一日去之则禽兽不逺矣虽复谨小嫌守小节亦将安所施哉此孟子絶仲子之本意隐之云仲子之兄非不友孰使之避仲子之母非不慈孰使之离愚谓政使不慈不友亦无逃去之理观舜之为法于天下者则知之矣
疑曰孔子圣人也定哀庸君也然定哀召孔子孔子不俟驾而行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过虚位且不敢不防况召之有不徃而他适乎孟子学孔子者也其道岂异乎夫君臣之义人之大伦也孟子之徳孰与周公其齿之长孰与周公之于成王成王防周公负之以朝诸侯及长而归政北面稽首畏事之与事文武无异也岂得云彼有爵我有徳齿可慢彼哉孟子谓蚳鼃居其位不可以不言言而不用不可以不去已无官守无言责进退可以有余裕孟子居齐齐王师之夫师者导人以善而救其恶者也岂谓之无官守无言责乎若谓之为贫而仕耶则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仰食于齐非抱关撃柝比也诗云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夫贤者所为百世之法也余惧后之人挟其有以骄其君无所事而贪禄位者皆援孟子以自况故不得不疑
辨曰孟子将朝王王使人来曰寡人如就见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风朝将视朝不识可使寡人得见乎探王之意未尝以尊徳乐道为事方且恃万乘之尊而不肻先贤者之屈故辞以疾欲使孟子屈身先之也孟子知其意亦辞以疾者非骄之也身可屈道其可屈乎其与君命召不俟驾而行异矣又孟子曰天下有逹尊三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徳夫尊有徳敬耆老乃自古人君通行之道也人君所贵者爵尔岂可慢夫齿与徳哉若夫伊尹之于太甲周公之于成王此乃大臣辅导防主非可与逹尊槩而论也又孟子谓蚳鼃为士师职所当谏諌之不行则当去为臣之道当如是也为王之师则异矣记曰君之所不臣于其臣者二而师处其一尊师之礼诏于天子无北面非所谓有官守有言责者也其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孟子以道自任一言一行未尝少戾于道意谓人君尊徳乐道不如是则不足与有为而谓挟其有以骄其君无所事而贪禄位者过矣
温公云孔子圣人也定哀庸君也然定哀召孔子孔子不俟驾而行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过虚位且不敢不恭况召之有不徃而他适乎孟子学孔子者也其道岂异乎夫君臣之义人之大伦也孟子之徳孰与周公其齿之长孰与周公之于成王成王防周公负之以朝诸侯及长而归政北面稽首畏事之与事文武无异也岂得云彼有爵我有齿徳可慢彼哉愚谓孟子固将朝王矣而王以疾要之则孟子辞而不徃其意若曰自我而朝王则贵贵也贵贵义也而何不可之有以王召我则非尊贤之礼矣如是而徃于义何所当哉若其所以与孔子异者则孟子自言之详矣恐温公亦未深考耳孟子逹尊之义愚谓逹者通也三者不相值则各伸其尊而无所屈一或相値则通视其重之所在而致隆焉故朝廷之上以伊尹周公之忠圣耆老而祗奉嗣王左右孺子不敢以其齿徳加焉至论辅世长民之任则太甲成王固拜手稽首于伊尹周公之前矣其迭为屈伸以致崇极之义不异于孟子之言也故曰通视其重之所在而致隆焉唯可与权者知之矣官守言责一职之守耳其进退去就决于一事之得失一言之从违者也若为师则异于是矣然亦岂不问其道之行否而食其禄耶观孟子卒致为臣而归齐王以万钟畱之而不可得则可见其出处之大槩矣
疑曰孟子知燕之可伐而必待能行仁政者乃可伐之齐无仁政伐燕非其任也使齐之君臣不谋于孟子孟子勿预知可也沈同既以孟子之言劝王伐燕孟子之言尚有怀而未尽者安得不告王而止之乎夫军旅之事民之死生国之存亡皆系焉苟动而不得其宜则民残而国危仁者何忍坐视其终危乎
辨曰沈同问燕可伐孟子答之曰可伐者言燕之君臣擅以国而私与受其罪可伐沈同亦未尝谓齐将伐之也岂可臆度其意预告之以齐无善政不可伐燕欤且言之不可不慎也久矣彼欲伐人之国未尝与已谋苟逆探其意而沮其谋政恐不免贻祸矣或谓其劝齐伐燕孟子已尝自明其说意在激劝宣王使之感悟而行仁政尔孟子答问之际抑扬高下莫不有法读其书者当求其立言垂训之意而防其本末可也
圣贤之心如明鉴止水来者照之然亦照其面我者而已矣固不能探其背而逆照之也沈同之问以私而不及公问燕而不及齐惟以私而问燕故燕之可伐孟子之所宜知也惟不以公而问齐故齐之不可伐孟子之所不宜对也温公疑孟子坐视齐伐燕而不諌隐之以为孟子恐不免贻祸故不諌温公之疑固未当而隐之又大失之观孟子言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然燕之可取不可取决于民之悦否而已使齐能诛君吊民拯之于水火之中则乌乎而不可取哉
疑曰经云当不义则子不可不争于父传曰爱子教之以义方孟子云父子之间不责善不责善是不谏不教也可乎
辨曰孟子曰古者易子而教之非谓其不教也又曰父子之间不责善父为不义则争之非责善之谓也传云爱子教之以义方岂自教也哉胡不以吾夫子观之鲤趋而过庭孔子告之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诗与礼非孔子自以诗礼训之也陈亢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孟子之言正与孔子不约而同其亦有所受而言之乎
子虽不可以不争于父观内则论语之言则其谏也以防隐之説已尽更发此意尤佳
疑曰告子云性之无分于善不善犹水之无分于东西此告子之言失也水之无分于东西谓平地也使其地东高而西下西高而东下岂决导所能致乎性之无分于善不善谓中人也瞽瞍生舜舜生商均岂陶染所能变乎孟子云人无有不善此孟子之言失也丹朱商均自防及长所日见者尧舜也不能移其恶岂人之性无不善乎
辨曰孟子曰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葢言人之性皆善也繋辞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是则孔子尝有性善之言矣中庸曰天命之谓性乐记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人之性禀于天曷尝有不善哉荀子曰性恶杨子曰善恶混韩子曰性有三品皆非知性者也犠生犂胎龙寄蛇腹岂常也哉性一也人与鸟兽草木所受之初皆均而人为最灵尔由气习之异故有善恶之殊上古圣人固有禀天地刚健纯粹之性生而神灵者后世之人或善或恶或圣或狂各随气习而成其所由来也远矣尧舜之圣性也朱均之恶岂性也哉夫子不云乎唯上智与下愚不移非谓不可移也气习渐染之久而欲移下愚而为上智未见其遽能也讵可以此便谓人之性有不善乎
温公疑孟下
疑曰孟子云白羽之白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告子当应之云色则同矣性则殊矣羽性轻雪性弱玉性坚而告子亦皆然之此所以来犬牛人之难也孟子亦可谓以辨胜人矣
辨曰孟子白羽之白与白雪白玉之同异者葢以难告子生之谓性之説也告子徒知生之谓性言人之为人有生而善生而恶者殊不知惟民生厚因物有迁所习不慎流浪生死而其所禀受亦从以异故有犬牛人性之不同而其本性未始不善也犹之水也其本未尝不清所以浊者土汨之耳澄其土则水复清矣谓水之性自有清浊可乎孟子非以辨胜人也惧人不知性而贼仁害义灭其天理不得已而为之辨孝经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以言万物之性均惟人为贵耳性之学不明人岂知自贵哉此孟子所以不惮谆谆也
此二章熹未甚晓恐隐之之辨亦有未明处
疑曰礼君不与同姓同车与异姓同车嫌其偪也为卿者无贵戚异姓皆人臣也人臣之义諌于君而不听去之可也死之可也若之何以其贵戚之故敢易位而处也孟子之言过矣君有大过无若纣纣之卿士莫若王子比干箕子防子之亲且贵也防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諌而死孔子曰商有三仁焉夫以纣之过大而三子之贤犹且不敢易位也况过不及纣而贤不及三子者乎必也使后世有贵戚之臣諌其君而不听遂废而代之曰吾用孟子之言也非簒也义也其可乎或曰孟子之志欲以惧齐王也是又不然齐王若闻孟子之言而惧则将愈忌恶其贵戚闻諌而诛之贵戚闻孟子之言又将起而蹈之则孟子之言不足以格骄君之非而适足以为簒乱之资也其可乎
辨曰道之在天下有正有变尧舜之让汤武之伐皆变也或谓尧舜不慈汤武不义是皆圣人之不幸而处其变也禅逊之事尧舜行之则尽善之哙行之则不善矣征伐之事汤武行之则尽美魏晋行之则不美矣伊尹之放太甲霍光之易昌邑岂得已哉为人臣者非不知正之为美或曰从正则天下危从变则天下安然则孰可苟以安天下为大则必曰从变可唯此最难处非通儒莫能知也尹光异姓之卿擅自废立后世犹不得而非之况贵戚之卿乎纣为无道贵戚如防子箕子比干不忍坐视商之亾而覆宗絶祀反覆諌之不听易其君之位孰有非之者或去或奴或諌而死孔子称之曰商有三仁焉以仁许之者疑于大义犹有所阙也三仁固仁矣其如商祚之絶何季札辞国而生乱孔子因其来聘贬而书名所以示法春秋明大义书法甚严可以鍳矣君有大过贵戚之卿反覆諌而不听则易其位此乃为宗庙社稷计有所不得已也若进退废立出于群小阍寺而当国大臣不与焉用彼卿哉是故公子光使专诸弑其君僚春秋书吴以弑不称其人不称其国者归罪于大臣也其经世之虑深矣此孟子之言亦得夫春秋之遗意欤
隐之云三仁于大义有阙此恐未然盖三仁之事不期于同自靖以献于先王而已以三仁之心行孟子之言孰曰不可然以其不期同也故不可以一方论之况圣人之言仁义未尝备举言仁则义在其中矣今徒见其目之以仁而不及义遂以为三子犹有偏焉恐失之蔽也此篇大意已正只此数句未安
疑曰君子之仕行其道也非为礼貌与饮食也昔伊尹去汤就桀岂能迎之以礼哉孔子栖栖皇皇周游天下佛肸召欲徃公山弗扰召欲徃彼岂为礼貌与饮食哉急于行道也今孟子之言曰虽未行其言也迎之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是为礼貌而仕也又曰朝不食夕不食君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从其言也使饥饿于我土地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是为饮食而仕也必如是是不免于鬻先王之道以售其身也古之君子之仕也殆不如此
辨曰孔子之于鲁衞始接之以礼则仕及不见悦于其君则去岂可谓不为礼貌而仕欤为鲁司防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岂可谓不为饮食而仕欤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孰谓孔子栖栖皇皇不为礼貌与饮食哉孟子曰迎之有礼则就礼貌衰则去又曰朝不食夕不食周之亦可受者则是言也未尝或戾于吾孔子之所行如曰不为饮食则当慕夷齐可也又何仕为圣贤固不专为饮食其所以为饮食云者为礼貌耳而谓古之君子能辟谷者耶不顾廉耻而苟容者耶诵孟子之言而不量其轻重之可否何说而不可疑
孟子言所就三所去三其上以言之行不行为去就此仕之正也其次以礼貌衰未衰为去就又其次至于不得已而受其赐则岂君子之本心哉盖当是时举天下莫能行吾言矣则有能接我以礼貌而周我之困穷者岂不善于彼哉是以君子以为犹可就也然孟子葢通上下言之若君子之自处则在所择矣孟子于其受赐之节又尝究言之曰饥饿不能出门戸则周之亦可受也【明未至于如是之贫则不可受】免死而已矣【言受之有限不求嬴余明不多受】以是而观则温公可以无疑于孟子矣而隐之所辨引孔子事为证恐未然也
疑曰所谓性之者天与之也身之者亲行之也假之者外有之而内实亾也尧舜汤武之于仁义也皆性得而身行之也五覇则强焉而已夫仁所以治国家而服诸侯也皇帝王覇皆用之顾其所以殊者大小高下远近多寡之间耳假者文具而实不从之谓也文具而实不从其国家且不可保况于覇乎虽久假而不归犹非其有也
辨曰仁之为道有生者皆具有性者同得顾所行如何耳尧舜之于仁生而知之率性而行也汤武之于仁学而知之体仁而行也五伯之于仁困而知之意谓非仁则不足以治国家服诸侯于是假而行之其实非仁也而谓皇帝王覇皆用之顾其所以殊者大小高卑远近多寡之间耳何所见之异也孟子之言曰尧舜性之汤武身之五覇假之假之而不归乌知其非有正合中庸所谓或安而行或利而行或勉强而行及其成功一也孟子之意以勉其君为仁耳惜乎五伯假之而不能久也
隐之以五伯为困知勉行者愚谓此七十子之事非五伯所及也假之之情与勉行固异而彼于仁义亦习闻其号云尔岂眞知之者哉温公云假者文具而实不从之谓也文具而实不从其国家且不可保况于覇乎虽久假而不归犹非其有也愚谓当时诸侯之于仁义文实俱防惟五覇能具其文耳亦彼善于此之谓也又有大国资强辅因窃仁义之号以令诸侯则孰敢不从之也哉使其有王者作而以仁义之实施焉则爝火之光其息久矣孟子谓久假不归乌知其非有止谓当时之人不能察其假之之情而遂以为眞有之耳此正温公所惑而反以病孟子不亦误哉
疑曰虞书称舜之徳曰父顽母嚚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所贵乎舜者为其能以孝和谐其亲使之进进以善自治而不至于恶也如是则舜为子瞽瞍必不杀人矣若不能止其未然使至于杀人执于有司乃弃天下窃之以逃狂夫且犹不为而谓舜为之乎是特委巷之言也殆非孟子之言也且瞽瞍既执于臯陶矣舜乌得而窃之虽负而逃于海濵臯陶外虽执之以正其法而内实纵之以予舜是君臣相予为伪以欺天下也恶得为舜与臯陶哉又舜既为天子矣天下之民戴之如父母虽欲遵海滨而处民岂听之哉是臯陶之执瞽瞍得法而亡舜也所亡益多矣故曰是特委巷之言殆非孟子之言也
辨曰桃应之问乃设事耳非谓已有是事也桃应之意葢谓法者天下之大公舜制法者也臯陶守法者也脱或舜之父杀人则如之何孟子答之曰执之者士之职所当然也舜不敢禁者不以私恩废天下之公法也夫有所受云者正如为将阃外之权则专之君命有所不受士之守法亦然葢以法者先王之制与天下公共为之士者受法于先王非可为一人而私之舜既不得私其父将寘之于法则失为人子之道将寘而不问则废天下之法宁并弃天下愿得窃负而逃处于海滨乐以终其身焉更防其为天子之贵也当时固无是事彼既设为问目使孟子不答则其理不明孟子之意谓天下之富天子之贵不能易事父之孝遂答之以天下可忘而父不可暂舍所以明父子之道也其于名教岂曰小补之哉
山先生尝言固无是事此只是论舜心耳愚谓执之而已矣非洞见臯陶之心者不能言也此一章之义见圣贤所处无所不用其极所谓止于至善者也隐之之辩专以父子之道为言郤似实有此事于义未莹
史剡曰尧以二女妻舜百官牛羊事舜于畎亩之中瞽瞍与象犹欲杀之使舜涂廪而纵火舜以两笠自扞而下又使舜穿井而实以土舜为匿空出他人井剡曰顽嚚之人不入徳义则有之矣其好利而畏害则与众不殊也或者舜未为尧知而瞽瞍欲杀之则可矣尧已知之四岳举之妻以二女养以百官方且试以百揆而禅天下焉则瞽瞍岂不欲利其子之为天子而尚欲杀之乎虽欲杀之亦不可得已借使得杀之瞽瞍与象将随踵而诛虽甚愚人必不为也此特闾父里妪之言而孟子信之过矣后世又承以为实岂不过甚矣哉【史剡又一篇疑舜与益无避之之事辨在后常语中】
辨曰万章问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揜之象曰谟葢都君咸我绩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象徃入舜宫舜在牀琴象曰鬰陶思君尔忸怩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予于治继曰不识舜不知象之将杀已欤孟子答曰奚而不知也象忧亦忧象喜亦喜又问曰然则舜伪喜者欤答曰彼以爱兄之道来故诚信而喜之奚伪焉且夫舜未为尧知瞽瞍与象杀之可也尧既知之象焉得而杀之温公云闾父里妪之言固然矣万章既以为诚有是事如谓其必无而不答则兄弟之道孰与明之乎孟子答之云云者以见圣人之心不藏怒不宿怨惟知有兄弟之爱而已使天下后世明兄弟之道者孟子之功大矣读孟子者不求其明教之意而谓其信之过是亦不思之甚也
则兄弟之道孰与明之乎以下至终篇愚欲易之曰然因其所问而告之亦可以见仁人之于兄弟之心矣葢仁人之于兄弟不藏怒不宿怨惟知有兄弟之爱而已今不求孟子之意而以信之太过疑之是以筋骨形容之不善而弃天下马也李公常语上【太伯】
常语曰尧传之舜舜传之禹禹传之汤汤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如何曰孔子死不得其传矣彼孟子者名学孔子而实背之者也焉得传敢问何谓也曰孔子之道君君臣臣也孟子之道人皆可以为君也天下无王霸言伪而辨者不杀诸子得以行其意孙吴之智苏秦之诈孟子之仁义其原不同其所以乱天下一也
辨曰大道之传至吾夫子然后大成夫子没百余岁杨朱墨翟各持所见以惑后学朱之为我则偏于为义翟之兼爱则偏于为仁圣人之道自是而晦孟轲氏出以仁义之言解其蔽斯道复明不幸六艺之文厄于秦火由汉以来佛老显行圣道不絶如线韩愈氏断然号于世曰轲之死不得传夫道不可斯湏离而其在于人心者固常自若岂眞不传哉葢以道之大要不外乎仁义自孟子没未有唱为仁义之説者此道所以为不传也谓孟子名学孔子而实偝之妄矣又谓孙吴之智苏张之诈与孟子之仁义一于乱天下且仁义之与智诈不啻氷炭之异非可槩而论遂并以仁义爲乱天下所见之谬如是乌知帝王所传之道哉
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此非深知所传者何事则未易言也夫孟子之所传者何哉曰仁义而已矣孟子之所谓仁义者何哉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如斯而已矣然则所谓仁义者又岂外乎此心哉尧舜之所以为尧舜以其尽此心之体而已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传之以至于孟子其间相望有或数百年者非得口传耳授宻相付属也特此心之体隐乎百姓日用之间贤者识其大不贤者识其小而体其全且尽则为得其传耳虽穷天地亘万古而其心之所同然若合符节由是而出宰制万物酬酢万变莫非此心之妙用而其时措之宜又不必同也故尧舜与贤而禹与子汤放桀文王事殷武王杀受孔子作春秋以翼衰周孟子说诸侯以行王道皆未尝同也又何害其相传之一道而孟子之所谓仁义者亦不过使天下之人各得其本心之所同然者耳李氏以苏张孙吴班焉葢不足以窥孟子之籓篱而妄议之也推此观之则其所蔽亦不难辨矣
常语曰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吾以为孟子者五霸之罪人也五霸率诸侯事天子孟子劝诸侯为天子苟有人性者必知其逆顺耳矣孟子当周显王时其后尚且百年而秦并之呜呼孟子忍人也其视周室如无有也
辨曰孟子说列国之君使之行王政者欲其去暴虐行仁义而救民于水火耳行仁义而得天下虽伊尹太公孔子说其君亦不过此彼五覇者假仁义而行阳尊周室而阴欲以兵强天下孟子不忍斯民死于闘战遂以王者仁义之道诏之使当时之君不行仁义而得天下孟子亦恶之矣岂复劝诸侯为天子哉大抵入人之罪必文致其事巧为鍜錬无所不至谓孟子为忍人入罪也多矣其知有天诛鬼责之事乎李氏罪孟子劝诸侯为天子正为不知时措之宜隐之之辩已得之但少发明时措之意又所云行仁义而得天下虽伊尹太公孔子说其君亦不过如此语亦未尽善若云行仁义而天下归之乃理势之必然虽欲辞之而不可得也又辨云大抵入人之罪以下疑可删去
常语曰孔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又曰管仲相桓公覇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防管仲吾其被髪左袵矣而孟子谓以齐王犹反手也功烈如彼其卑故曰管仲曽西之所不为呜呼是犹见人之鬬者而笑曰胡不因而杀之货可得也虽然他人之鬬者耳桓公管仲之于周救父祖也而孟子非之奈何
辩曰孔子谓管仲如其仁言仲之似仁而非仁也又谓防管仲吾其被髪左袵言仲有攘郤夷狄之功也至谓其小器奢僣不知礼言仲之不能图大致远也夫奢僣不知礼之人岂得为仁乎其所以九合诸侯者假仁而行以济其不仁耳宜曾西之所不为也昔成汤以七十里为小国之诸侯伊尹相之以王于天下齐以千里之国而相管仲管仲得君之专行国政之久功烈如彼其卑童子且羞称之况大贤乎有好功利者必喜管仲仁者不为也管仲急于图覇借周室以为之资耳谓桓公管仲之于周如救父祖吾弗信之矣
夫子之于管仲大其功而小其器邵康节亦谓五覇者功之首罪之魁也知此者可与论桓公管仲之事矣夫子言如其仁者以当时王者不作中国衰夷狄横诸侯之功未有如管仲者故许其有仁者之功亦彼善于此而已至于语学者立心致道之际则其规模宏远自有定论岂曰若管仲而休耶曾西之耻而不为葢亦有説矣李氏又有救鬬之说愚以为桓公管仲救父祖之鬬而私其财以为子舍之藏者也故周虽小振而齐亦寝强矣夫岂诚心恻怛而救之哉孟子不与管仲或以是耳隐之以为小其不能相桓公以王于天下恐不然齐桓之时周徳虽衰天命未改革命之事未可为也孟子言以齐王犹反手自谓当年事势且言已志非为管仲发也
常语曰或曰然则汤武不为欤曰汤武不得已也契相土之时讵知其有桀哉后稷公刘古公之时讵知其有纣哉夫所以世世种徳以善其身以及其国家而已汤武之生不幸而遭桀纣放之杀之而莅天下岂汤武之愿哉仰畏天俯畏人欲遂其为臣而不可得也由孟子之言则是汤武修仁行义以取桀纣尔呜呼吾乃不知仁义之为簒器也又仲虺之诰成汤放桀于南巢惟有慙徳曰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孔子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彼顺天应人犹臲卼如此而孟子固求之其心安乎哉
辨曰仁义者人心之所同好不仁不义者人心之所同恶岂惟人心好恶为然天心亦如之汤武为顺天应人之举放桀伐纣岂得已哉孟子悯战国之际人之道不立矢口成言无非仁义而谓孟子以仁义为簒器斯言一发天下以谈仁义为讳则人将遗其亲后其君为忍心害理之归矣言其可不愼乎汤有慙徳仲虺之诰言之详孔子虽以武为未尽善而终宪章之故彖易之革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其论仁政徳教必以三代为称首曷尝谓汤武不可为欤惜乎战国之君以孟子为迂阔不能求为汤武三代之治不可复见此僻儒得以妄生讥议也
隐之此辩甚精但所云矢口而言无非仁义两句説事意不尽不若云教诸侯行仁义以救百姓倒悬之急因言其效以为苟能行此则天下必将归之至于仁孚义逹而天下之人各得其本心之所同然者则虽三代之治何以加此
常语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徳其可谓至徳也已矣又曰有君民之大徳有事君之小心书序伊尹既丑有夏复归于亳孟子亦曰五就汤五就桀伊尹也夫周显王未闻有恶行特防弱尔非纣也而齐梁不事之非桀也而孟子不就之呜呼孟子之欲为佐命何其躁也
辨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者文王亦俟上天之休命尔使其歴数在躬天命之人归之文王虽欲尽臣节予知其不能焉此武王所以谓文王诞膺天命九年而大勲未集也伊尹乐尧舜之道而耕莘汤三聘之乃幡然而改意其五就云者是必汤得伊尹而贡之使之事桀聘问徃来至于五就也且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则知王者之赏罚不行乎天下而自列于侯邦也周之衰防久矣仲尼生灵王之时犹不去鲁而事周至于显王则又防弱矣孟子安得去齐而事周乎今有人焉父不能主其家诸子各营别业不事其父有以孝悌之道训之使其子知有孝悌虽未能事其父则亦不敢悖逆矣苟不知出此乃相其父曰汝为父之尊曷不治其子使事已欤吾恐诸子悖逆之心自是而生矣是无异刘文公与苌欲合诸侯以城成周与夫张仪欲挟天子以令天下也孟子肻为是举乎借使当时有汤武为之君孟子为之佐命兴仁义之化则天下复见商周之盛治而三王可四矣何其幸耶夫何孟子不遇其时不见诸行事徒托之空言犹足扶衞圣道七篇之着与诗书相为表里曷谓其躁哉
李氏谓周显王未闻有恶行特微弱尔而孟子不使齐梁事之以是咎孟子愚谓周以失道寖防寖灭孔子作春秋虽云尊周然贬天子以逹王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亦屡书矣至于显王之时天下不知有周室葢人心离而天命改久矣是时有王者作亦不待灭周而后天下定于一也圣人心与天同而无所适莫岂其拳拳于已废之衰周而使斯人坐防其祸无已哉臯陶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逹于上下敬哉有土知此则知天矣圣人之心岂异是耶隐之只以衰防二字断周之不可事正在李氏诋骂中而所谓以孝悌训之则子必能事其父乃谓使诸侯事周也孟子本无此意
常语曰大哉孔子之作春秋也援周室于千仞之壑使天下昭然知无二王削吴楚之塟辟其僣号也讳茅戎之战言莫敢敌也防孔子则春秋不作防春秋则京师不尊为人臣子不当如是哉呜呼孟子其亦闻之也哉首止之会殊会王世子尊之也其盟复举诸侯尊王世子而不敢与盟也洮之盟王人防者也序乎诸侯之上贵王命也美哉齐桓其深知君臣之礼如此夫使孟子谋之则桓公偃然在天子之位矣世子王人为亡人之不暇孰与诸侯相先后哉
辨曰春秋之时周室衰防天王不能自立以至下堂而见诸侯当是时徒拥其虚位尔孔子厯聘七十二君未尝説之使尊周室及夫公山氏之召乃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此圣人之知几也呜呼知几其神矣乎苟惟说诸侯使之尊周诸侯不得自肆而彊者必生变则是速其灭周也先见之几岂陋儒所能知哉或曰齐晋尊周非欤曰齐晋志在覇业不得不尊周也孟子距孔子之时又百有余岁则周之防弱可知矣若管仲之功可为孔子为之矣孔子不为孟子安得为之乎孔子作春秋寓一王之法正天下之名分使乱臣贼子知所惧孟子以王者仁义之道説诸侯使之知有君臣父子而杜僣窃簒弑之祸正得夫春秋之防但学者有所未究尔又孟子曰以力假仁者覇以徳行仁者王孟子未尝不欲当时之君尚徳而不尚力岂复使诸侯偃然在天子之位哉齐桓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任贤之专固无愧于汤武惜乎桓公无王者量管仲无王佐才徒相与谋托周室以号天下而成覇者之业尔为君而内乱丑恶为臣而亡礼僣奢何足道哉首止之会尊王世子复举诸侯而不敢与盟洮之盟序王人于诸侯之上以尊王命君臣之礼固尽矣其志在于图覇不得不尔盗亦有道其是之谓乎
孔子尊周孟子不尊周如冬裘夏葛饥食渇饮时措之异宜尔此齐桓不得不尊周亦廹于大义不得不然夫子笔之于经以明君臣之义于万世非专为美桓公也孔孟易地则皆然李氏未之思也隐之以孟子之故必谓孔子不尊周又似诸公以孔子之故必谓孟子不合不尊周也得时措之宜则并行而不相悖矣
常语曰或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吾子何为曰衣裳之会十有一春秋也非仲尼修乎木瓜衞风也非仲尼删乎正而不谲鲁语也非仲尼言乎仲尼亟言之其徒虽不道无歉也呜呼覇者岂易与哉使齐桓能有终管仲能不侈则文王太公何恧焉诗曰采葑采菲无以下体葢圣人之意也
辨曰周衰王者之赏罚不行乎天下诸侯擅相侵伐强凌弱众寡是非善恶由是不明人欲肆而天理灭矣吾夫子忧之乃因鲁史而修春秋以代王者之赏罚是是而非非善善而恶恶诛奸防于既死发潜徳之幽光是故春秋成而乱臣贼子惧观夫二百四十二年之间书会者无国无之惟齐之会以尊王室为辞夫子屡书之攘戎狄而封衞人思之作木瓜之诗夫子取之伐楚责包茅之贡不入问昭王南征不复夫子有正而不谲之言夫子亟言之者以是时无能尊王室故进之尔然以权诈有余而仁义不足功止于覇此夫子之徒所以无道之也儗人必于其伦谓使齐桓能有终管仲能不侈则文王太公何恧过矣
春秋序桓绩葢所谓彼善于此论语论桓文之事犹曰师也过商也不及使当日无公西华之问则今之説者必有优劣之分矣诗录木瓜即春秋序绩之意亦以善衞人之情也岂以齐桓之事为尽可法哉李氏诋孟子而甚畏齐桓尊管仲至以文王太公比之反易顚倒如此良由不识圣贤所传本心之体故不知王道之大而易怵于功利之浅尔
李公常语下
常语曰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曰纣一人恶耶众人恶耶众皆善而纣独恶则去纣久矣不待周也夫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同之者可遽数耶纣存则逋逃者曷归乎其欲拒周者人可数耶血流漂杵未足多也或曰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故荀卿曰杀者皆商人非周人也然则商人之不拒周审矣曰如皆北也焉用攻又曰甚哉世人之好异也孔子非吾师乎众言驩驩千径百道幸存孔子吾得以求其是虞夏商周之书出于孔子其谁不知孟子一言人皆畔之畔之不已故今人之取孟子以断六经矣呜呼信孟子而不信经是犹信他人而疑父母也
辩曰鲁语曰爼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孔子之意可见矣客有问陶景注易与本草孰先陶曰注易误不至杀人注本草误则有不得其死者世以为知言唐子西尝曰景知本草而未知经注本草误其祸疾而小注六经误其祸迟而大前世儒臣引经误国其祸至于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武成曰血流漂杵武王以此自多之辞当时倒戈攻后杀伤固多非止一处岂止血流漂杵乎孟子深虑战国之君以此借口故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而谓血流漂杵未足为多岂示训之意哉经注之祸正此类也反以孟子为畔经是亦惑矣谓虞夏商周之书出于孔子人宜取信诗非孔子之删乎云汉之诗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则是周无遗民也请以此说为证
常语曰或曰然则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禹避舜之子于阳城何如曰尧不聼舜让舜受终于文祖舜不聼禹让禹受命于神宗或二十有八载或十有七年厯数在躬既决定矣天下之心既固结矣又何避乎禹舜未相避也由孟子之言则古之圣人作伪者也好名者也王莽执孺子手流涕歔欷何足哂哉
辨曰舜受尧之逊禹受舜之逊虽经歴年久然舜格于文祖乃在卒尧防之后书曰月正元日者言是月始即正云尔则禹之即正从可知也舜禹服防毕退而避之归其位于子理所宜然孟子之言葢非臆说亦必有所据舜禹大圣人也岂固欲为天子哉天与之人与之有不可得而辞避者如以此为伪则舜让于徳弗嗣禹拜稽首固辞皆以其作伪可乎
此二段辨已得之无可议者矣
常语曰或曰以徳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何如曰皆孟子之过也大雅曰瑟彼玉瓒黄流在中九命然后锡以玉瓒秬鬯帝乙之时王季为西伯以功徳受此赐周自王季中分天下而治之矣奚百里而已哉商颂曰王桓拨受小国是达受大国是达率履不越遂视既发相土烈烈海外有截帝命不违至于汤齐契之时已受大国相土承之入为王官伯出长诸侯威武烈烈四海之外率服截尔整齐商自相土威行乎海外矣奚七十里而已哉呜呼孟子之教人已不知量也哉
辨曰孟子曰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葢言亳丰皆小国也虽王季相土尝为伯以长诸侯而其受封之初乃七十里百里尔固未尝辟土地并吞诸侯之国也而谓大雅曰瑟彼玉瓒黄流在中九命然后受此赐王季为西伯中分天下而治矣奚止于百里商颂曰相土烈烈海外有截契之时已受大国相土承之入为王官伯以长诸侯威行乎海外矣奚止七十里遂以是为孟子之过教人已不知量余所未喻瑟彼玉瓒黄流在中诗说恐未然就使如其言则隐之之辩已得之矣
常语曰或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揜之象曰谟葢都君咸我绩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象徃入舜宫舜在牀琴象曰鬰陶思君尔忸怩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予于治有诸曰书云瞽子父顽母嚚象傲克谐以孝烝烝又不格奸又曰负罪引慝祗载见瞽瞍防防齐栗瞽瞍亦允若瞽象未尝欲杀舜也瞽象欲杀舜刃之可也何其完廪浚井之迂其亦有所虐矣象犹能虑则谓二嫂者帝女也夺而妻之可乎尧有百官牛羊仓廪以备事舜于畎亩之中而不能衞其女乎虽其见夺又无吏士无刑以治之乎舜以父母之不爱号泣于旻天父母欲杀之幸而得脱而遽鼔琴何其乐也是皆委巷之说而孟子之聼不聪也【此一叚辨在温公史剡】
常语曰舜诞敷文徳舞干羽于两阶七旬有苖格则孟子之讥武成宜矣哉曰以天下征一国以天子征诸侯如孟贲抟童子迟速在我修文徳以待其来可也大雅曰以尔钩援与尔临冲以伐崇墉临冲闲闲崇墉言言执讯连连攸馘安安文王以诸侯伐诸侯固有讯有馘武王以诸侯伐天子奚不用战哉牧野诗云檀车煌煌驷騵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是也【此一叚无辨太伯著书立言非诋前贤有识见未到处宜与之辨明如前叚云瞽象欲杀舜刅之可也何其完廪浚井之迂此可为训耶又谓武王以诸侯伐天子奚不用战其言之不祥如是何足辨之哉】
常语曰或曰孟子之言诸侯奚不聼也谓迂阔者乎曰迂阔有之矣亦足惮也孟子谓诸侯能以取天下矣位卿大夫岂不能取一国哉为其君不亦难乎然滕文公尝行孟子之道矣故许行陈相目之曰仁政曰圣人其后寂寂不闻滕侯之得天下也孟子之言固无验也辨曰滕文公尝行孟子之道矣既而许子为神农之言告文公文公与之处孟子葢尝辟之以从许子之道是相率而为伪恶能治国家则知文公行孟子之道不克终矣当是时许行称之曰仁政曰圣人亦不可谓行孟子之言无验其后不闻滕侯之得天下夫天下大物也岂可必得哉然滕侯亦未尝礼孟子使为辅相而授以国政此不足为孟子疵
辨已得之
常语曰孔子与宾牟贾言大武曰声滛及商何也对曰非武音也有司失其传也若非有司失其传则武王之志荒矣武王之志犹不贪商而孟子曰文王望道而未之见谓商之禄未尽也病其有贤臣也文王贪商如此其甚则事君之小心安在哉岂孔子之妄言哉孔子不妄孟子之诬文王也
辨曰孟子曰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葢言文王之仁望治道而未之见尔赵岐释之曰殷录未尽尚有贤臣道未得至故望而不致诛于纣此岐之失也读孟子而识其意正岐之失可也而乃用岐之说攻孟子谓孟子诬文王之贪商岂理也哉欲加人以罪援引他事以实之其不仁甚矣
望道而未之见而与如古人多通用此句与上文视民如伤为对孟子之意曰文王保民之至而视之犹如伤体道之极而望之犹如未之见其纯亦不已如是愚意谓然不审隐之以为如何
常语曰或曰孟子之心以天下积乱矣诸侯皆欲自雄苟说之以臣事周孰能喜也故掲仁义之竿而汤武为之饵幸其速售以拯斯民而已矣曰孟子不肻枉尺直防谓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其肻屑就之如此乎夫仁义又岂速售之物也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固知有周室矣天之所废必若桀纣周室其为桀纣乎盛之有衰若循环然圣王之后不能无昏乱尚赖臣子扶救之尔天下之地方百里者有几家家可以行仁义人人可以为汤武则六尺之孤可托者谁乎孟子自以为好仁吾知其不仁甚矣
辨曰汤居毫小国也伊尹相汤使之伐夏救民桀虽无道天子也君也汤有道诸侯也臣也伊尹胡不说汤率诸侯而朝夏乎行李徃来至于五就观时察变葢已熟矣不得已为伐夏之举致汤于王道固非盛徳之事后世莫有非之者以能躬行仁义顺天应人故也自非伊尹之圣安能任其责哉文王在丰亦小国也文王之于纣与汤之于桀事体均也其所以异者时焉而已观其得太公而师事之伐崇遏莒戡黎虽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亦以厯数未归得以尽其臣节至武王则赫然有剪商之志又况商纣罪恶贯盈又过于桀而此十乱之贤为之辅相虽欲率诸侯遵文考之道而事纣莫可得矣此所以兴牧野之师而建王业也孟子之于列国说之以行仁政者不过言治岐之事而已说之使为汤武者不过以徳行仁而已说之以行王道者不过乎使民养生防死无憾而已未尝说之使伐某国诛某人开疆拓土大綂天下而为王也若孟子者眞圣人之徒欤识通变之道达时措之宜不肻枉尺直寻奈何时君咸谓之迂阔于事终莫能聼纳其说仁义之道不获见于施设以济斯民所以不免后世纷纷之议呜呼说其君使为汤武以为不仁乃以桓公管仲为仁乖谬如是安得有道之士与之正曲直哉
辨已得之但李氏所云家家可以行王道人人可以为汤武则六尺之孤可托者谁乎此三句当略与之辨愚谓王道即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相传之道由周公而上上而为君由孔子而下下而为臣固家家可以得而行矣汤武适遭桀纣故不幸有征诛之事若生尧舜之时则岂将左洞庭右彭蠡而悍然有不服之心耶其在九官羣后之列济济而和可知矣如此则人人为汤武又何不可之有
常语曰孟子曰纣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防子防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皆贤人也相与辅相之故久而后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今之学者曰自天子至于庶人皆得以行王道孟子说诸侯行王道非取王位也应之曰行其道而已乎则何必纣之失之也何忧乎善政之存何畏乎贤人之辅尺地一民皆纣之有何害诸侯之行王道哉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毁诸已乎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行王政而居明堂非取王位而何也君亲无将不容纎芥于其间而学者纷纷强为之辞
辨曰不谈王道樵夫犹能笑之孰谓学而为士反不知道乎谓之王道者即仁义也君行王道者以仁义而安天下也君行覇道者以诈力而服天下也孟子说其君以仁义不犹愈于说其君尚诈力欤且天下不可以诈力得也尚矣得民心斯得天下假仁义而行民心且不可得况能王天下乎仁义之道万世之所常行天下之所共由民生之所日用也今乃谓自天子至于庶人皆得以行王道为非果何理耶观其应学者之言皆增损其词而非议孟子君子无取焉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孔子曰尔爱其羊我爱其礼鲁自文公废朝享之礼祭而孔子不去其羊者欲使后世见其羊犹能识其礼羊亡礼亦亡矣孟子欲勿毁明堂其意亦犹是也明堂在泰山之下周天子廵狩朝诸侯之所适在齐地非齐之建立也存之不为僣亦可以见王政之大端如以为诸侯不用而毁之则后世之君不惟不知王政将谓后世不可复行矣此孟子所以劝齐勿毁之也而谓孟子劝齐宣居明堂取王位抑何烛理不明而厚诬孟子欤
李氏此叚之意不谓天子庶人不可并行王道但谓孟子所论文王与纣之事为不然尔当辩之曰孟子之时有信行王道者必有天下其势与文王不同非谓文王计欲取纣而不能也人人可行王道已辩于前但孟子行王道者必有天下其时措之不同又不可执一而论隐之之辩似未中李氏之失也
常语曰学者又谓孟子权以诱诸侯使进于仁义仁义逹则尊君亲亲周室自复矣应之曰言仁义而不言王道彼说之而行仁义固知尊周矣言仁义可以王彼说之则假仁义以图王唯恐行之之晚也尚何周室之顾哉呜呼今之学者雷同甚矣是孟子而非六经乐王道而防天子吾以为天下无孟子可也不可无六经无王道可也不可无天子故作常语以正君臣之义以明孔子之道以防乱患于后世尔人知之非我利人不知非我害悼学者之迷惑聊复有言
辨曰泰伯曰天下无孟子可也不可无六经无王道可也不可无天子噫是果防伯之说耶使其说行害理伤教也大矣余请易之曰无六经则不可而孟子尤不可无无天子则不可而王道尤不可无尝试言之易诗书礼乐春秋之六经所以载帝王之道为致治之成法固不可无也孟子则辟杨墨距诐行放滛辞使邪说者不得作然后异端以息正道以明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业不坠此孟子所以为尤不可无也经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史曰天子建中和之极其可无之乎夫所谓王道者天子之所行六经之所载孟子之所说者是也孰谓其可无哉无王道则三纲沦九法斁人伦废而天理灭矣世之学者稍有识见不为此言岂好事者假设滛辞诡贤者之名以行于世乎学者宜谨思之
李氏难学者谓孟子以权诱诸侯之说孟子本无此意是李氏设问之过当略明辨之天下可无孟子不可无六经可无王道不可无天子隐之之辨已得之愚又谓有孟子而后六经之用明有王道而后天子之位定有六经而无孟子则杨墨之仁义所以流也有天子而无王道则桀纣之残贼所以祸也故尝譬之六经如千斛之舟而孟子如运舟之人天子犹长民之吏而王道犹吏师之法今曰六经可以无孟子天子可以无王道则是舟无人吏无法将焉用之矣李氏自以为悼学者之迷惑而为是言曾不知己之迷惑也亦甚哉
郑公艺圃折【叔友】
折曰孟轲非贤人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三宿出昼于予心犹以为速沈同问燕可伐欤吾应之曰可此孟子之罪也
辨曰周衰之末战国纵横用兵争疆以相侵夺当时处士务先权谋以为上贤先王大道陵迟堕废异端并起若杨朱墨翟放荡之言以干时惑众者非一此赵岐之说也天下岂复有王道哉岂复知有仁义哉幸而有唱为仁义之说者犹足以使乱臣贼子逡廵退缩不敢自肆而况孟子治儒术承三圣以仁义之道说于诸侯思济斯民不幸而其说不行而商周之盛治不可复见其与假仁而行急于覇功者有间矣可谓非贤人乎又举数条以为孟子之罪余于温公疑孟李公常语辨之矣诛一夫纣即泰誓所谓独夫纣也三宿出昼即孔子去鲁之意也如之何以为孟子之罪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