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墟集 - 第 5 页/共 18 页
问史阙文马借人注谓细故何以重圣人之思曰此道理尽大一字之褒贬关千古之是非一时之交与征一代之风俗安得为细故而忽之故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作且不敢敢不阙乎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敝且无憾况借人乎自古圣贤学问都在此处胡注谓此章义疑不敢强解亦小视此二事矣
问传信传疑史职也阙文何为而圣人思之曰不闻刘静修读史诗乎纪録纷纷已失真语言轻重在词臣若将字字论心术恐有无边受屈人念及于此虽欲不阙得乎故阙之一字乃天理人情之至也不止作史士君子凡下笔之际不可不着此一念
问夫子说性相近不曾言善而孟子专言性善何也曰人之气质虽有不同而天命之性摠之皆善惟其皆善故曰相近相近者是就善之中论耳若因气有清浊质有厚薄而遂谓性有善有不善则善不善相去甚逺便说不得相近矣孟子道性善正是发明所以相近处或谓孟子性善之说不如孔子相近之言为浑融是惑于三品之说而昧相近之防者也
荀子性恶礼伪之说真是以学术杀天下后世者性既是恶礼又是伪安得不纯用刑法此李斯所以亡秦而贻祸至今未已也
道因言而明不因不言而晦道因言而明人人晓得不因不言而晦人人晓不得故曰予欲无言又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可见予欲无言正是圣人深言明道处若曰道以言明亦以言晦故曰予欲无言便非圣人本防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岂是隠得的故曰二三子以我为隠乎吾无隠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
近之则不孙二句逺近字不可说坏近是家庭之常当如此逺亦是主仆之分当如此只是这様人但近之不曰家庭之常当如此而曰主人近我也如此便不孙但逺之不曰主仆之分当如此而曰主人逺我也如此便怨如此真是难养若以防狎为近如何去近他严厉为逺如何去逺他则主人先待的差了便说不得他难养
士君子多加意于大人君子而忽略于女子小人不知女子小人尤是难养的可见自家学问真是无微可忽无众寡无小大无可慢
学至于不愧女子小人始可言学
近之则不孙逺之则怨女子小人真是难养至于士君子有招之而来麾之而去澄之而清淆之而浊者是亦近之不孙逺之则怨之类也夫以士君子之身误为女子小人而不察亦足羞矣
道本无方学圣人者不可以方所求之故防箕比干之皆仁夷惠伊尹之皆圣不有孔孟之说天下后世不几于聚讼乎士君子果有悟于斯理则眼界自寛家数自大开口自别
问孔子摄相三月而鲁国大治即受乐不朝亦当少留须臾以俟功业之成何为遽去不几为山九仞功亏一篑邪曰自古圣贤宁可无功业之成不可无自守之义不然便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矣
问夫子问津沮溺子路反见丈人是要转他出仕否曰不然只是要转他可不可之念故曰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若是要转他出仕夫子何不先转一及门之顔子而徒转一倾盖之沮溺耶惟是夫子终日与言已转得顔子可不可之念故喜而谓之曰用之则行舎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且夫子尝为鲁司寇说得用之则行顔子终身不仕夫子何以曰惟我与尔有是有是者谓有是无可无不可之念也非着迹在行藏间论也
问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明白是教他出仕何以为不然曰原不是教他出仕只是要他晓得君子之仕为行其君臣之义耳盖当是时以仕为通者若曰君子之仕也行其势也行其利也那里行甚麽义所以把仕字弄的不好看有以隠为髙者见若辈如此做官亦曰君子之仕也行其势也行其利也那里行甚麽义看得这仕字全是不好的恰似仕途全行不得义全做不得君子如此道理不明凡要做君子的安得不着一可不可之念故曰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非行其势也非行其利也君臣之大义自我而植宇宙之纲常自我而立岂为功名富贵哉中间即有丢过义只为势利出仕的是他各人自家见不到各人自家做了小人非槩以仕途为势窟为利薮也故曰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又曰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行之者行其义也知此则知仕止久速无往非道用行舎藏无往非学视用舎为寒暑风雨之序视行藏为出作入息之常仕者安得以仕为可以隠为不可隠者安得以隠为可以仕为不可哉如此则可不可之念不转自无矣此孔子之学不厌而教不倦所以大有造于天下后世也
以耦耕之沮溺而知鲁国有仲尼又知仲尼之徒有仲由以荷蓧之丈人而知仲尼之不勤四体不分五谷是从何处知之且既知同时之仲尼必知既往之尧舜既知仲尼之徒有仲由必知仲尼之徒有顔曾既知仲尼之不勤四体不分五谷必知仲尼之讲理学而淑后进虽志向稍有不同而识见如此才谓之隠者不然凡山林农夫皆得谓之隠者矣有是理乎今且无论山林农夫即搢绅章缝之士问今日某处同志为谁某处同志为谁无论学术何如即姓名亦茫然不知岂不有愧于耦耕荷蓧之农夫哉或曰今天下特无真儒耳有则人未有不知者余曰不然淳于髠谓是故无贤者也有则髠必识之由今观之不知战国果无贤否髠果识孟子否已非伯乐而谓天下无良马误矣或又曰真儒原不求人知人何必知之曰在真儒虽不求人知而在学者却不可不知人良马不充天闲于良马何损若伯乐不识良马其何以为伯乐哉余因是又有感焉夫天下大矣高贤大良安得一一知之不知其过小若讳言不知而借口天下无真儒又借口真儒不求人知以自解是又沮溺丈人之罪人也其过大昔陈莹中不知程伯淳而作责沈文以自责不惟不足为莹中病而益足以见莹中之不可及不知求知可也又何必自解以益其过哉余素寡昧于海内贤豪多所未知因读沮溺章书此亦窃比莹中之意云
曾子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只一并字正见曾子仁处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天地且弗违况于人乎学者只有与人并为仁之心便是天地万物一体气象不然人有善而忌其与己并己有善而忌其人之与已并即此便不是善故勘破并字当下即仁
勘破并字当下识仁勘破忌字当下识人
疑思録五
读孟子上
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一节注云此言仁义未尝不利夫仁义未尝不利自是正经道理故曰此谓国不以利为利而以义为利但此处说书不当云仁义有利不然与何必曰利便相碍利之一字战国君臣正坐此病无论是何様的利只是这一利字不该言故一则曰何必曰利再则曰何必曰利正是孟子救正人心扶持世道处岂得已哉他日与宋牼问答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意亦如此
齐桓晋文之事乃当时所最艳者孟子以为圣门所不道不忍觳觫之一念乃途人所共有者孟子以为是心足以王何也盖桓文之事虽是一时原不从此不忍一念中流出故曰以力假仁夫不忍之心乃途人所共有者岂以桓文而独无自有而自假之亦足悲矣阳明先生曰抛却自家无尽藏沿门持鉢效贫儿
齐王方问霸功孟子即曰无以则王谓之曰王恰似有许多新竒异様处及说到底只讨得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更莫有新竒异様功业及至推原所以使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又只是从不忍觳觫一念来更莫有新竒异様方法夫这一念人人都有可见这功业人人都做得王道有何难为二帝三王相传欛柄正在于此孟子得此欛柄故今日见齐王如此说明日见惠王如此说千言万语再无两様故曰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后世王道不明霸功竞起如管晏辈功业恰似新竒异様不知发端处从此不忍觳觫一念起否收煞处落得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否窃谓五霸之辨不明欲天下太平未见其有日也
世论王霸者率防霸功迂王道故齐景公欲用孔子晏子谓当年不能究其蕴累世不能阐其施景公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吾老二字正为王道迂逺不能待耳不知王霸之分不在事功不在久近故孟子谓管仲之功烈而曰行乎国政如彼其久霸功果防邪论德之流行而曰速于置邮而传命王道果迂邪至于王者必世而后仁是要其极而言非三十年之前非仁三十年之后始仁也且管仲经营四十年又不止必世矣王邪霸邪彼防霸功迂王道者特未之思耳
晏子沮仲尼臧仓沮孟子其罪不在二子而在道之不明学之不讲当春秋战国时老聃墨翟之教行习俗以薄为贤而以厚为儒者病故景公欲用孔子晏子沮之曰儒者崇丧遂哀破产厚不可以为俗鲁平公欲见孟子臧仓沮之曰礼义由贤者出孟子之后丧逾前丧君无见焉惟儒字贤字不明此晏子臧仓之言所以见售而孔孟卒老于行也可见道不可一日不明学不可一日不讲
问浩然章不动心有道乎曰有一节之下即当直接曾子谓子襄一节以见学问渊源所自反入北宫黝孟施舎二节何也曰孟子因当时人心委靡士风扫地黝舍辈悻悻然妄以气节自负世人不察亦误以气节归之所以不得不引此似是而非者以为之戒使天下后世不至错认客气为浩然之气耳
北宫黝孟施舎不是生来如此様人若是生来如此様人世间尽多何足烦孟子之辨弊縁当时道理不明有志之士惩世之委靡卑鄙者多欲学刚方正直而又不得其道于是误认血气之刚为义理之刚或一味往必胜处学或一味往无惧处学故曰北宫黝养勇孟施舎养勇玩二养字自见二子意思志向都是要好的只是学术路头一错遂流于无忌惮耳故孟子不得不严为之辨至于告子虽消得外面的粗暴而一切不求于心不求于气又添了内里的傲慢其无忌惮更甚故孟子亦不得不严为之辨必如夫子告曾子一味自反才是真正大勇才是真正不动心此孟子之集义养气勿忘勿助直接孔氏之传而非黝舍告子之可及也
黝之养勇以必胜舎之养勇以无惧都是不善养的故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这善字最当玩味
血气方刚戒之在鬭临事而惧好谋而成此孔氏家法也恶声至必反之未有不取辱者不量敌而进不虑胜而防未有不取败者以取辱取败之道为勇何也孟子苖则槁矣之说真为善喻
外侮之来虽圣贤所不能免恶声至于黝无损君子恶言不出于口必反之黝所损多矣学问不明误人一至于此
问气节涵养曰气节涵养原非两事故孟子论浩然之气而曰我善养可见气节从涵养中来才是真气节若黝舍辈全是个没涵养的人如何筭得气节
无论古人即国朝如罗一峯杨斛山诸公气节表表一代都是从理学涵养中来所以能完名全节民到于今称之其他诸公始未尝不表表而末路多败名丧节秖縁胸中以气节自满无复有学问以涵养之耳余每见世之有气节者又多不信讲学何也可惜可惜
说者谓孟子太山岩岩不如孔子之太和元气不知孟子论浩然之气而曰乃所愿则学孔子可见孟子必学其太和元气然后能成就其太山岩岩
问浩然章所重在养气而孟子先曰知言者何曰惟其能知言所以能养浩然之气如均之养勇也黝曰必胜舍曰无惧孔曰自反众言淆乱安所折向非孟子诐辞知其所蔽乃所愿则学孔子未有不流于黝舎者安能善养浩然之气耶孟子之养气全从知言中来知言养气原只是一个道理
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味二勿字正见人性皆善而告子强制之使恶何也人心之灵莫不有知不得于言不得于心心上自是不安自是过不去自不容不求于心自不容不求于气此正是真心不容己处正所谓性善所谓良知也告子却恐动了心把一切得与不得都要丢过任他去罢纵丢不过却强制之使丢过如此庶乎心不动耳然如此要不动心有何难故孟子曰告子先我不动心然真心本不容己彼则强制之使其已是强制其真心非强制其妄心也如此真心正当操存而培养之乃反强制之使其己以斧斤自伐其山木以牛羊自牧其萌蘖岂不谬哉彼徒知以此为不动心之防法而不知其法愈谬而其弊愈不可言且二勿处又是动心强制处心又安在其果不动也告子之学其自误如此故曰人性皆善而告子强制之使恶也
告子最不达孟子性善之防不知当不得于言时何故要求于心不得于心时何故又要求于气如曰不得于言时原不曾要求于心不得于心时原不曾要求于气如此又何故去要勿告子试以此反观则自家性善亦自可见又何疑孟子性善之说也
不得于言要求于心就求于心不得于心要求于气就求于气不必去勿此之谓率性此之谓吾儒故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
顔子四勿不可无告子二勿不可有顔子四勿勿的是己私告子二勿勿的是善念
行有不慊于心一句是浩然一章大防人心虚灵是非可否一毫瞒昧不过凡该行该止此中自有权衡若是肯凭着本心行去使件件慊于心便是集义便是自反而缩此正孟子得统于曾子处
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可见圣人出处何尝由得自家分毫虽有智谋才力安所用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此孔子所以为至圣也若伊尹出处岂不宛然一孔子但始谓仕不若隠继谓隠不若仕即此校量于岂若之间便非圣心无可无不可之妙矣
说不得仕不若隠亦说不得隠不若仕只可隠则隠可仕则仕便是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説的未尝不是终不如吾夫子之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为正大盖士君子出处之际只当论可不可不当论辱不辱殆不殆
孟子愿学孔子于伯尹则称曰皆古圣人其自处则谦曰吾未能有行此正是孟子愿学孔子处
王霸之辨自孟子始明当时论王霸者只在仁与力之间不知仁是一様的只是以力假处与以徳行处不同耳以力服人原是力不能敌原非心服以徳服人原非论力原是心悦诚服下章尊贤使能俊杰在位五节就是以徳行仁就是不忍人之政天下之士皆悦天下之商皆悦五个悦字就是照应心悦诚服的悦字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一章就是发挥尊贤使能五节的源头见得这様王政如此详悉却不是外面的事业都是从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隠的这一念来故曰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扩而充之足以保四海四海正照应前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三句如此行仁自然是荣如此豫于行仁自然是谁敢侮之这四章书摠只是发明以徳行仁者王一句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一章正是孟子道性善盖当时管晏功利浸淫人心已久故人人都去假仁假义所以认做性恶所以有杞栁湍水之议孟子只说仁义原是大家性中生来有的何必去假如不信是性中生来有的何不于乍见孺子入井之时去验一验既验得怵惕恻隠之心是人人有的则仁是人人生来有的不必去假可知知仁则知仁义礼知都是性中生来有的不必去假则性之为善也自不待辨矣是孟子道性善正所以提醒世之假者而还之于真也其功岂云小哉故曰救得人心千古在勲名真与泰山高
问乍见孺子入井此乃最初一念惟此时为真若过此即有怵惕恻隠之心不过纳交要誉之念便说不得真矣此说是否曰不然战国之时功利成风习俗久坏故人人以残忍刻薄为真以怵惕恻隠为伪即有一怵惕恻隠之人人人皆以纳交要誉疑之矣看天下人皆无不忍人之心将此不忍人一念尽抹撇了故孟子忧之乃直为之说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此一句真是人人信不及故不得已又举乍见孺子入井一念为证若曰如不信人皆有不忍人之心难说乍见孺子入井之时无怵惕恻隠之心如不信平日怵惕恻隠之心为真难说乍见孺子入井之时怵惕恻隠之心亦为伪可见这恻隠一念真心人皆有之只是人不知扩而充之耳故谓天下无纳交要誉之人不可谓凡有是心者皆纳交要誉之人亦不可盖孟子因天下人不信皆有此心又不信有此心者皆为真故不得已以乍见一念证之若因孟子乍见之说又执定说惟此最初一念为真过此皆是伪是又使人不信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也益失孟子之意矣
性一也分之名为仁义礼智合之摠名为善性只是一个性因感之而恻隠则说他源头是仁因感之而羞恶则说他源头是义因感之而辞让是非则说他源头是礼是智故曰恻隠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知之端也易以复见天地之心而孟子以恻隠羞恶辞让是非见仁义礼智之心孟子可谓全得易之体用矣昔人谓老子得易之体孟子得易之用其然岂其然乎
问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如何便有怵惕恻隠之心曰考亭诗不云乎半畆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知仁则知源头活水矣
天下国家事非聪明有才能者不能办而聪明有才能者又多自恃以愚天下不知天下人卒不能愚其究也不惟自坏而且以坏人之国所以然者只是视人性皆恶若天下人皆无是非无公道所以敢于如此耳若是蚤知人性皆善则恻隠羞恶辞让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公道自在人心难欺又岂敢自恃其聪明才能以愚天下哉许敬庵先生诗有云信知性善为尧舜肯用权谋杂管商斯道若明如昼日世风何虑不陶唐
人性原来皆善世间原来有公道只是人人信不及耳公道世间惟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此一时愤世嫉俗之言不可为训
有道脉有道运夫道一而已矣是说道脉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是说道运道运有隆有替道脉无古无今吾辈今日讲学正所以衍道脉而维道运也岂是得已故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絶学为万世开太平
问顔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不知何所为而能若舜曰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顔子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可见问之一字乃舜之所以为舜处亦回之所以希舜处
井田封建虽古先圣王之良法在三代以后断不可行孟子之时井田虽废而经界尚存只是为豪强者兼并为贪暴者多取耳故一正其经界则分田制禄可坐而定故孟子惓惓为滕之君臣望之自始皇开阡陌而经界遂湮没不可考即孟子在今日亦不能行矣以孟子所不能行者而今若行之其祸岂直在安石新法之下哉舜封象于有庳不得有为于其国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不惟爱有庳之民正所以爱象而保全之也后世封建与郡县并行不悖真得尧舜遗意若复并郡县于封建则其祸又岂在唐室藩镇之下哉文王事殷而武周往伐孔子称其善于继述若必以行井田封建为法先王是又胶柱鼓瑟益失孟子之意矣故曰此其大略也若夫润泽之则在君与子矣润泽二字真当体防
井田学校王政之大端国朝什一之税真得井田遗意而庠序学校兼举而并行之扁其堂曰明伦故多少真儒皆从此作养得出真所谓有王者兴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读孟子书不可不知孟子之经济处
士君子持身惟此道义然辞受取与间尤大关键处故曰非其道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此正论也但义之为道至精至微最难体认苟见不真守不定欣羡乎堂高数仞侍妾数百偃然为之不顾而曰如其道舜受尧之天下且不以为泰何况于此则其泰当更有甚焉者故不得已又曰堂高数仞榱题数尺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乗我得志弗为也可见堂高数仞等事皆道义上断断乎不可为者孟子于此不论如其道非其道而直槩之曰弗为弗为严矣哉
今一见之大则以王小则以霸如此则孟子恰似迂濶不知当时如苏张公孙辈亦既见之矣王邪霸邪古人云于定分无毫发之益于道徳有丘山之累其苏张公孙之谓乎观此则知孟子非迂濶矣
居天下之广居一节分明画出泰山岩岩气象广居正位大道虽大丈夫居之立之行之其实是与凡民公共的味三个天下字自见不然得志何以与民由之也三个天下字正是广处正处大处得志与民由之只是指防出这道理与民共由之耳非分我所有益彼所无也曰得志不得志观此五字又见大丈夫之志原要与天下人共居此广居共立此正位共行此大道有此志则胸中八荒我闼宇宙度内才谓之居广居立正位行大道不然一膜之外便分彼此其何以谓之广且大乎大丈夫之志虽是如此又不在得不得上论只在志上论有此志无论得与不得广处正处大处自在也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道理原来又淫不得移不得屈不得故曰大行不加穷居不损不加不损是说本体不移不淫不屈是说工夫
尝见世人稍不得意辄曰宇宙虽大难容此身信斯言也则天下之广居正位大道惟得志者能居之立之行之矣彼不得志者何以亦曰独行其道邪富贵者能居之立之行之矣彼贫贱者何以亦曰不能移邪故象山曰宇宙不曾限隔人人自限隔宇宙
问后车数十乗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如此驰驿而行彭更安得不疑其为泰曰不然从者是弟子如从者见之之从者不是孟子的人夫后车是弟子之车不是孟子的辎重此是孟子为賔师时讲学于列国所以有数百人从之非驰驿以行仪从如此其盛也传食于诸侯如于齐餽兼金一百镒于宋餽七十镒于薛餽五十镒居邹季任以币交于平陆储子以币交之类中间或有或无或多或寡听其自然中间又或受或不受或报或不报看其道义非乗传以行廪给有一定之数也不止孟子如孔子在陈蔡而十哲从逰则后车亦有数乗矣曾子馆沈犹而从先生者七十人则后车亦有数十乘矣何独于孟子而疑之且当时苏张辈游于列国车骑辎重拟于王者以秦为从约长并佩六国相印耳若孟子不过战国一布衣所居者何官所佩者何印所遣者何牌而驿递肯如此应付哉不以泰乎彭更亦不是真疑孟子只是见其车从之盛既如彼而所受七十镒五十镒金币之多又如此恐其迹似泰故不得不问此正是彭更厚孟子爱孟子处非真以泰疑孟子也
孟子讲学以孝弟仁义为宗当时功利之习深纵横之风盛故凡言富国强兵者即以为良臣以为有功以为即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传食于诸侯亦不为泰今孟子所讲不过区区孝弟仁义之谈何富何强何事何功而亦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传食于诸侯不以泰乎当时人人把孝弟看做末节把讲孝弟看做迂谈所以疑孟子为无事疑孟子为泰葢当时外人有此疑故彭更举以为问与外人皆称夫子好辨同故孟子不得已直自任以有功而曰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弟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可见这孝弟虽是庸行实非末节讲孝弟虽是庸言实非迂谈这个孝弟为往圣继絶学为万世开太平事无大于此安得以为无事功无大于此又安得以为无功哉他日又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见得尧舜之道也只尽于孝弟益信孝弟非末节讲孝弟非迂谈也孟子思以孝弟仁义转移世道兴起人心使斯世斯民尽皆仁人孝子然后其心始遂如此则从者惟恐其不多也又何恤泰之疑哉知孝弟之道之大知富强之说之非则孟子之非泰可不待辨而自明矣
王安石行新法原是为国的心只是把孝弟仁义看做迂阔主意専要富国强兵做个国家有用的豪杰不知一丢过孝弟仁义便做不出有用的好事业来此所以到底国也不能富兵也不能强不惟不能富强且贻靖康无穷之祸自误以误人国岂不深可惜哉可见尧舜之孝弟正是尧舜之所以为事功处特安石自以为是不肯细讲耳
自昔豪杰之士喜谈事功者多迂视讲学卒之事功不能成正坐不信学之故而犹然不悟至有忿懑不平以死者可惜也又或有致位通显幸成一二功业而于孝弟根本处多有阔略卒之身名俱壊而事功亦为其所掩尤可惜也呜呼安得起斯人于九原而与之讲孝弟仁义之学
予岂好辨哉予不得已也不得已三字不可轻易看过葢人生天地间惟有这件事岂是已得的吾辈果勘破所以不得已处自然不容不辨自然退避缄黙不得
桓文仁义假者也杨墨仁义真而差者也故孟子均非之至于今学者犹知桓文之假杨墨之差者谁之力也
疑思録六
读孟子下
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孟子法先王之说真足为万世君臣之法荀卿欲胜其说不得乃曰法后王不知孟子所谓先王不専指古之先王即父有作而子述之是亦法先王也不论本朝前代皆是先王荀卿后王之说尤是乱道
问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若止吾辈一二人做去恐未必能平天下曰此正要吾辈一二人做去若抛却自家只责望众人尧舜其犹病诸
手舞足蹈不是分外讨这个乐只是复还那孩提稍长本来之爱敬耳想孩提稍长之时其爱亲敬兄真是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何曾有丝毫情识安排在内乐而复还乎此才是真乐故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
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此千古圣学宗防若外此言学是借防兵而赍盗粮也
观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可见人生来皆可为大人只因失此赤子之心所以小耳非生来不可为大人也故曰人性皆善
问赤子之心如何失曰在不学问如何学曰在不失赤子之心故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求放心者求不失此赤子之心也可见不学不是泛学亦不是
由萌蘖之生至于枝叶扶疎由原泉混混至于放乎四海其为物不贰故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知此则知培植灌溉疏瀹决排皆不是义外工夫
问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不知用何样功夫才能不失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此节就是不失的功夫于此功夫自少至老守而勿失就是大人岂能于此外加得分毫故曰程朱自防即学圣贤尧舜到老只是孝弟
就是周有大赉善人是富也只是个泛爱众而亲仁的道理
取与死生自有大道理在须是平日讲得透彻临时才得不差若临时才去商量则无及矣故曰可以取可以无取取伤廉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二可以字正是临时商量处故曰一入商量便作疑
问横逆之来君子动心否曰君子之心亦心也难说不动但众人因横逆之来动尤人之心君子因横逆之来动自反之心耳故曰动心忍性増益其所不能只不动尤人之心便谓之不动心
君子三自反章惟顔子可以当之故曰犯而不校又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
曾子说犯而不校孟子又恐学者泥其词不得其意徒知不校不知自反故又有三自反之说若是果能自反则横逆之来方且自反不暇安有暇工夫校量别人故三自反正是不校处昔人谓孟子三自反不如顔子之犯而不校误矣
舜虽遭父顽弟傲自舜视之不知其为顽为傲只知道自家要孝要弟所以为古今大圣此所以孟子论三自反必引舜为法
问人生遭际多有不同奈何曰自古圣人未尝不言遭际而学圣人者不可轻言遭际恐宽了自家反己功夫
问与禽兽奚择哉于禽兽又何难焉不免太露英气曰不然在君子存心固一味自反不与横逆校在孟子立言若只一味责备君子更不言横逆一字之非是益助横逆之恶也岂是圣贤之心故不得已说此二句正是提醒他成就他处有此二句彼其人即甚横逆闻此亦未有不知警戒惭愧者或可以少折雄心于万一耳禹泣罪人孟子责横逆既成君子之美而又不成小人之恶真所谓大造无弃物也孟子是泛论君子处横逆道理当如此不是孟子以君子自任而以禽兽詈横逆也若是孟子自遭横逆必不发此言矣此正是孟子立言毫无渗漏处岂可疑其太露英气
妄人禽兽云云君子到三自反后才好如此说此是究竟尽头的话不是轻易说的此所以下文接君子有终身之忧而又引舜以为证若谓必自反如舜而后可以言自反而后可以言不校耳舜不是容易如的妄人禽兽不是轻易说的
世之犯而必校者无论即犯而不校者亦有三様有自反而不校者有不自反而不校者有不自反而又以不校为校者自反而不校者顔子是也若不自反而不校但遇横逆即曰此妄人也此禽兽也何足与之校如此若与顔子不校一様不知这様不校是自以为是目中无人把人都当禽兽待了是何道理是又傲妄之尤者也益失顔子不校之意矣至于老子欲上故下欲先故后之说是又以不校为校乃深于校者也其奸深又甚于傲妄故孟子存心自反之说正在精防处辨毫厘千里之异耳犯而不校谈何容易
校固不是不自反而不校又不是如何为是曰又要不校又要自反横逆既一毫不介于懐修省又一毫不懈于已方是真正犯而不校此圣学所以为难此顔子所以为不可及
问我由未免为乡人也何以解曰乡人是朝夕相与的极容易起是非故许敬庵先生作舜人也八句时文至此云我犹未免与乡人校是非也与乡人校是非是亦乡人而已矣我犹未免与乡人校顺逆也与乡人校顺逆是亦乡人而已矣校是非校顺逆二语直中本章肯綮真足令人警省
君子三自反是就君子自家说在他人不可以此责备君子若因君子自反遂责备君子自取是左袒横逆之说也新法之行吾党亦激成之是伯淳自反之言伯淳道大徳自家合当如此说而论者不察遂真以为激成何也如此则章惇蔡京辈反为不激矣
吾党激成之说在伯淳自言吾党则可在他人责备伯淳诸君则不可
自家说话要谦别人论人要平自家说话只当自任不是别人论人却当分别是非
问禹稷顔回同道道字何所指曰正指那犹已饥犹已溺之心这个犹已的心膓禹稷顔子都是一般的只是禹稷有责任说得由已顔子无责任说不得由已耳若是禹稷有了由已的责任然后才办此犹已的心肠其何以为禹稷若是顔子莫有由已的责任便全然莫有犹已的心肠其何以为顔子不知这个心肠就是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之心就是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之心有了此心便是一腔四海八荒我闼所谓大用之不愧四海小用之不愧四境不用之亦不愧四壁者此耳用与不用虽不同其不愧则同故曰同道又曰易地皆然吾辈不要管用与不用有责任无责任千讲万讲只是要不失此犹已的这个心
问禹稷顔回同道吾辈何以能与禹稷顔回同道曰只在不失此心
士君子平日无犹已饥犹已溺之心临事必无由已饥由已溺之思犹已由已摠只是一个心肠
禹由已溺稷由已饥自后人视之若过于自任不知禹稷此一念就是乍见孺子入井有怵惕恻隠之一念可见此一念人人都是有的如不敢承当已溺已饥之心难道亦不敢承当怵惕恻隠之心
伊尹乐尧舜之道全不涉于虚只在辞受取与一禀于道义上见得不然即诵诗读书摠属口耳
问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不知伊尹所觉何道曰伊尹觉及于此便是觉处若曰我能觉矣而置后知后觉者于度外吾不知其所觉者又何物也
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是何等担当何等气槩然欲知自任以天下之重当知自任以吾身之重盖吾之一身原是天下人所倚重者若知吾之一身原是天下人所倚重则痛痒之心自不容已自不容不自任以天下之重
学者须是有一介不苟的节操才得有万仞壁立的气象
殷浩清修一筹莫展汾阳奢靡身系安危此左袒奢靡者之言殷浩一筹莫展是生来才短非清修之过也汾阳身系安危是生来才高非奢靡之故也论人者因汾阳奢靡而遂少其再造社稷之绩固不可因浩一筹莫展而遂以为清修之不足取尤不可
甘得淡者品高容得人者量大
志伊尹之志须从一介志去学顔子之学当自四勿学来
一乡之善士一节说不得善盖一乡如此则何日方能善盖一乡一国天下方去友一乡一国天下之善士只是浑浑说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见得有如此様人品方有如此様的朋友又见得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不然则嫉之忌之挤之排之矣肯与之为友耶尚论古之人不是一乡一国天下之外另有个古之人只是一乡一国天下善士已往者都是如吾省城前辈如李介庵诸公便是一乡的古之人如文武周公诸圣贤吕马韩杨诸君子便是一国的古之人如尧舜孔孟诸圣贤周程朱陆诸大儒便是天下的古之人都要去尚论一番便是与他为友一番故曰尚友诵诗读书知人论世又不是到友天下之善士后才去诵诗读书知人论世如此且称不得一乡之善士何以称天下之善士乡国天下古今人物都是一齐用功无逺无近无古无今无一善士不在我形与神交之中才是个人品原分不得前后次序只是圣贤立言不得不如此耳自古说朋友之交也下个之交二字见得交则为友不交便不是友孟子又恐人泥定之交二字必觌面相处才谓之友如此将友字又看的小了所以此章又说个尚友见得不惟天下善士是我的友虽古之善士也是我的友如此看来我的朋友真是无穷无尽又何孤立寡助之患耶若必于觌面相处才谓之友毋论天下即一国之善士亦岂能尽相面觌哉自古未有这等解友字者解之自孟子始末节又尚论古之人一句已说尽了即当直接是尚友也又说诵诗读书若曰尔平日已是诵其诗读其书只是当个诗书诵读了不曾知其人论其世与不诵不读何异故曰不知其人可乎是以二字正是照应又尚论古之人句不可以言行平重且此章书正是孟子传心要诀惟万章可以语此前舜往于田数章辨尧舜禹汤伊尹孔子百里奚诸人受诬防谤之由皆引诗书之言为证使千古圣贤不白之寃一旦昭雪于天下后世使千古圣贤满腔心事昭昭乎如掲日月而行如此才筭得个朋友才是孟子尚友千古之善士处由此观之若使我友一乡一国之善士而使一乡一国之善士有受诬防谤处我亦随声附和而不为之体谅即心上体谅而不为之辨白昭雪则彼亦何取于我之为友而我亦何以称于天下曰友一乡一国之善士哉古之圣贤不肯妄交交必善士与人相处有过则必为之告有寃则必为之白有善则必为之称许相劝相规相成相爱故曰友友之云者岂徒只修相与之迹而已哉且说知人又说论世者何也夫人之受诬多因所处时势不同不得不冒有过之迹后人论人又多执今日之时势议论古人如何能识得人须是要论世在当日事势如何在今日时势又如何必设身以处其地然后能得古人之心而相谅于形迹之外如父母恶之劳而不怨此自是正论若执此以病舜舜其何辞孟子以怨慕解之又以不若是恝发挥则舜号泣之心事白矣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此诗之言也若诵其诗而不论其世则舜又何辞孟子以告则废人之大伦以怼父母解之则舜不告之心事白矣封其弟而不使之有为于其国非特爱有庳之民正所以爱象而保全之也而或者病其为放至孟子以封之之说解之而舜爱弟之心又白矣至于以徳衰诬禹以割烹诬尹以主痈疽瘠环诬孔子以自鬻要秦诬百里奚使非孟子力为之辨无论当时即今日孰知伊尹孔子之诬哉读此数章正是孟子尚友舜禹伊孔诸人处且此数章俱是孟子与万章辨论故一乡之善士章不与他人言独与万章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