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墟集 - 第 2 页/共 18 页

右三十九章   只说放开便是无所得譬之古人写字虽写到纵横变化无所不妙处只是熟了其实不是放开羲之醉后写兰亭只是羲之把一生精神都着在字上一息不曽放开所以入于神化而不自知此正见羲之于字学有所得处知此则圣学可知   右四十章   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谓神越过大字説不得化越过圣字説不得不可知   右四十一章   论学当先辨宗宗防明白功夫才能不差仙家自有仙家宗防佛氏自有佛氏宗防与吾儒宗防全不相干只是后世髙明之士讲学不精见理不透误混而为一一混而为一遂令人难以分辨毋论信佛者即吾儒中辟佛者亦多以上达归佛以下学归儒以顿悟归佛以渐脩归儒以明心见性归佛以经世宰物归儒诸如此类名为辟佛适以尊佛名为崇儒适以小儒何也佛氏上达吾儒下学佛氏得上一截少下一截功夫如此是夫子下学儒而上达佛也是佛反出其上而夫子由下学方能至也可乎脩而不悟岂曰真脩十五志学七十从心渐也以十五而即知志学非顿乎学而不厌脩也黙而识之非悟乎诚则明矣明则诚矣此亦吾儒顿悟渐脩之说也经世宰物而不出于心性安所称王道先明诸心知所往然后力行以求至非吾儒之言乎今以上以悟以心性归佛氏以下以脩以事物归吾儒是佛氏居其精而吾儒居其粗也有是理哉故曰辟佛而适以尊佛崇儒而适以小儒也不知佛氏之失正在论心论性处与吾儒异不专在舍经世宰物而言心性正在所悟所达处与吾儒异不专在舍渐脩而言顿悟舍下学而言上达也惟其论心论性所悟所达处宗防与吾儒异所以彼法中原无用此下学渐脩经世宰物之功非舍也况宗防一异即用下学渐脩经世宰物之功亦与吾儒不同又何论舍不舍也又况宗防一异岂止舍下学舍渐脩舍经世宰物若曰达无所达悟无所悟无无明亦无无明尽即上达顿悟明心见性亦欲舍之矣况学与脩哉而又何经世宰物之与有故学者崇儒辟佛当先辨宗若宗防不明而徒哓哓于枝叶之间吾恐其说愈长而其蔽愈不可解也   右四十二章   或者以上以悟以心性归佛以下以修以事物归儒辟佛而适以尊佛崇儒而适以小儒无论矣傥有人焉出而洞佛氏之一偏见吾道之大全举顿悟渐修心性事物而一以贯之可谓千古一快矣而又或过于张皇以为吾儒曰心彼亦曰心吾儒曰性彼亦曰性道理本同但华言梵语异耳且偏处二氏不能兼吾儒而全处吾儒可以兼二氏吾道至大二氏之学虽甚髙逺总不出吾道之范围也不知吾儒既曰可以兼二氏二氏亦曰可以兼吾儒彼此相兼是混三教而一之也欲以崇儒辟佛而反混佛于儒蹈三教归一之岂不左哉且儒佛既混于是谈儒者稍求精更误入于佛氏辟佛者稍欠精反操戈于吾儒虽名世大儒不能自解免也是其贻祸者一儒佛既混又于是诋儒者摘一二误入佛氏之语以为非毁攻击之话柄谈佛者借一二吾儒精微之语以为惑世诬民之嚆矢虽大奸巨恶亦难以遽测识也是其贻祸者二向使佛自佛儒自儒不混而为一则谈儒者安得误入于佛氏辟佛者安肯操戈于吾儒诋儒者何所借以肆其毁谈佛者何所借以行其私哉且吾道本大何必兼二氏而后见其大若必待兼二氏而后见其大则又安所称大耶况吾儒正道也异端邪説也邪固不能兼正正岂可以兼邪若正可以兼邪又恶在其为正耶如此是辟佛而亦以尊佛崇儒而亦以小儒也又岂不左哉或曰吾道至大何所不容岂宜自限藩篱不知吾道虽大而彼之论心论性宗防原与吾异夫彼先自异也吾又安得强而同之而曰不以籓篱自限哉斯言也盖为崇儒而混佛者辨非为信佛而非儒者言也若三教日月星之说盖信佛而非儒者之言人人皆知其非无庸辨矣   右四十三章   吾儒之学以理为宗佛氏之学以了生死为宗如人生则能知觉运动死则血肉之躯还在便不能知觉运动可见人之生死生死的是血肉之躯这能知觉运动的一防灵明真性原未尝生未尝死所谓本来面目万刼不磨者此也悟得这个便是超悟便知无死无生所谓出离生死见性成佛者此也其悟入处不由积累不由闻见不可言说不可思议只在当下一觉一觉便了更有何事虽中间説得千变万化其实宗防只是如是原来他别是一般话説与吾儒论心性处全不相干盖性者心之生理吾儒所谓性亦不由积累不由闻见但吾儒以理言非专以能知觉运动的这个言佛氏惟以能知觉运动的这个言虽说出离生死其实全落在生死上説不论道理不论工夫只是空空的任这一防灵明随他气质情欲作用耳可见彼所云性乃气质之性生之谓性之性吾所云性乃义理之性性善之性彼所云一防灵明指人心人欲説与吾儒所云一防灵明所云良知指道心天理説全然不同虽理不离气而舍理言气便是人欲天理人欲之辨乃儒佛心性之分此宗防处不可不辨也盖彼法中原有宗门有教门宗即是这个宗防别是一条超然直路与教不相关由教而入者便有阶级若谓一为教法所缚一落阶级便无由超悟故曰世间俗士为名利缚为嗜欲缚其身不得自在小乘人又为空缚为法缚其心不得自在惟大乘人免此二缚谓之解脱身心俱自在得出世之乐又最上一乘有无不立脱缚双遣当下便是即向所谓见性成佛不由见闻思议之类言至此便误人不小矣且为名利缚为嗜欲缚彼以为欲障固是至为空缚为法缚彼又以为理障而惟有无不立脱缚双遣后为最上一乘空其欲而并欲空其理空其理而并欲空其空说的恰似妙不知一空其理欲将自纵一纵其欲何所底止如此即自号曰我能空其空岂可得耶所以然者盖由彼所云这个真性原只是气质情欲作用原不论道理安得不以理为障原不用功夫安得不以教为缚任水泛滥而无隄防任马奔逸而无衔辔安得不自悮而误人哉佛氏差处全在宗防宗防一差无所不差故曰不可不辨也若夫髠髪出家弃伦遗世虽庸愚亦知其非故不烦吾儒之覼缕也   右四十四章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是直指天命之性而言也曰未发是无其迹而非无其理故曰天下之大本所谓一理浑然万化从此出焉者此吾儒之说也而佛氏觉性本空之说则似之以为这一防灵明作用的性本来原是空的目惟无覩故能覩耳惟无闻故能闻心惟无知觉故能知觉目虽能覩而所以能覩的真空之性原不可得而覩耳虽能闻而所以能闻的真空之性原不可得而闻心虽能知觉而所以能知能觉的真空之性原不可得而知不可得而觉故曰觉性本空不生不灭若与未发之中相似而不知其实大有不同者吾儒曰未发则目虽无覩而天命真覩之理已具无覩故能覩以无覩而有覩之理也耳虽无闻而天命真闻之理已具无闻故能闻以无闻而有闻之理也心虽无知觉而天命真知真觉之理已具无知觉故能知觉以无知觉而有知觉之理也即发而皆中节覩以天下而无不明而所以能明的真覩之理亦不可得而覩闻以天下而无不聪而所以能聪的真闻之理亦不可得而闻知觉以天下而无不睿知而所以能睿能知的真知真觉之理亦不可得而知不可得而觉故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冲漠无眹即万象森罗万象森罗亦冲漠无眹未发之中不为无已发之和不为有未发已发浑然一理故中为大本和为达道中和致而天地万物可位育也种种道理自天命之初已备就是后来多少功夫多少事业都只是率性之道耳吾儒所谓未发全在理上说所以一切作用都是在理字上作用去所以有不容已的功夫不容已的事业喜怒哀乐自然中节天地万物自然一体佛氏所谓真空不在理上説所以一切作用都是在欲字上作用去所以着不得一毫功夫做不得一毫事业喜怒哀乐全不中节天地万物全不相干佛氏真空指的是欲之根吾儒未发指的是理之根根宗处止差毫厘作用处便谬千里如此又何论流哉   右四十五章   佛氏所谓直指人心指的是人心所谓见性成佛见的是气质之性所谓真空空的是道心义理之性只是他议论闪烁变幻不肯明白说破所以易于惑人耳右四十六章   吾儒论性以心之生理言佛氏论性不以心之生理言舍心言性舍理言心故曰离一切心即汝真性又曰心生性灭心灭性现所以不得不説无念所以不得不说无心   右四十七章   佛氏说空说无若示人以可攻之隙却又说空而不无即成妙有用而不有即是真空若一着于空便是顽空非真空矣说的与吾儒未发之中中也者天下之大本无而未尝不有有而未始不无益相似不知吾儒所谓无是无其迹佛氏所谓无是无其理吾儒所谓有是有其理佛氏所谓有是有其欲真空空的是天理之本然妙有有的是人欲之作用讳空而説真空讳无而说妙有不知愈有反愈逺愈妙反愈差   右四十八章   吾儒论天命之性説一物不容而实万物咸备佛氏论真空之性亦说本来无物而实不碍诸物但吾儒上物字指欲下物字指理佛氏上物字指理下物字指欲耳知此则凡与吾儒相似之言俱可不辨而决矣   右四十九章   或曰性只是一个性那里又是两个以义理气质分儒佛余曰人得天地之理以为生此所谓义理之性也而气质乃所以载此理岂舍气质而于别处讨义理哉性原只是一个但言义理则该气质言气质则遗理故曰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焉此辟佛之説也且子既知性只是一个性何不一之于性善之性而独欲一之于生之谓性之性耶今欲一之于生之谓性而不一之于性善此三品之説所由起也是子自二之三之以至于倍蓰而无算也性岂有二焉孟子道性善故曰夫道一而已矣此吾儒之防也   右五十章   客有以顿悟辟佛氏者或解之曰佛家亦有顿渐二法勤施积行功果圆满方能了得心性若明心见性之后不加苦行何以成佛达磨面壁九年前此功夫可知也不知吾儒自有吾儒功夫佛氏自有佛氏功夫宗防既异功夫自殊即面壁百年亦难与吾儒并论也譬如仙家调息运气炼丹养神纵下苦功亦何与吾儒事右五十一章   不讲孔孟之学不在理字上用功纵阅穷载籍坐老蒲团依旧是个俗人   右五十二章   问佛氏千言万语只要抺摋理字回防欲字何也曰然吾儒説去欲他却説欲是去不得的吾儒说存理他却説理是不消存的甚且并天理人欲四字都要抹摋中间虽説欲障其实是说理障的客语毕竟要回防这个欲字病痛全在误认生之谓性一句知觉运动是气是欲而知觉运动之恰好处是理佛氏原认欲字为性不曽论理安得不抹摋理字回防欲字且使人人都讲天理人欲四字明白便人人都勘破他的病痛又安得不并此四字俱欲抹摋也且理欲之辨古圣贤言之甚详彼欲抹摋理而卒不能抹欲回防欲而卒不能防于是又展转其说以求胜而曰欲明明徳于天下欲仁而得仁欲何可无向所云云将以求吾所大欲也不知欲明明徳欲仁得仁欲字半虚半实指功夫説人欲之欲欲字全实指本体说安得混而为一况明德与仁俱是理欲明明徳欲仁俱是在理上用功安得借口说是欲而曰欲不可去也学者虽终日讲寡欲如孟子讲无欲如周子尚且不能寡不能无今曰欲不可去吾惧其欲之流祸不可言也且犬地间理字原是抹摋不得的欲字原是回防不得的彼佛氏千言万语徒以自误耳右五十三章   问天理人欲原分别不得假仁假义天理即是人欲公货公色人欲即是天理其说然否曰不然既天理即是人欲便是人欲既人欲即是天理便是天理如何説分别不得且仁义原是天理假仁假义便是人欲便不是天理货色原是人欲公货公色便是天理便不是人欲如此分别益觉明析而反曰天理人欲原分别不得此隂为纵欲灭理之言不可不察也   右五十四章   问仁者人也目能视耳能听口能言身能动人也即仁也何如曰此惑于佛氏之説也视听言动是气不是理如何说是仁视听言动之自然恰好合礼处才是仁耳目口体为形视听言动为色视听言动之自然恰好处为天性理不离气天性不离形色视听言动之礼不离耳目口体故曰仁者人也非便以能视能听能言能动为仁也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此正是夫子教顔子为仁髙不骛逺卑不堕情欲处若不论礼不礼勿不勿而惟以视听言动为仁是直把气质作义理名虽骛逺实则堕情欲矣自古学佛者多恣情纵欲无所底止非独学者之过亦其始教之差误之也   右五十五章   昔人谓佛氏得吾儒之体只是无用又谓学佛有得于形而上者而但不可以治世不知佛氏所以为异端者正在不得吾儒之体正在误认形而下者为形而上者端犹端倪发端之端源头处一差所以后来流无穷异端云者谓其发端处与吾儒异也若不穷究其发端而徒辨别其流彼将曰其所以破佛者乃佛书自不以为然者也徒滋聚讼终难伏辜   右五十六章   问孔子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与佛氏无人相无我相无前念无后念何以别曰圣人之心浑然一团天理凡有应感纯是徳性用事心体干干净净那里有一毫意必固我若佛氏之无相无念是并天理徳性而一切俱无也安得与吾儒之毋意必固我并论   右五十七章   问子絶四何不说子絶四絶意絶必絶固絶我又何不说子毋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而曰子絶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何也曰此二字正见圣学所以为妙絶者絶无之词毋者禁止之词絶字是説工夫究竟处毋字是说工夫实落处言絶而不言毋是言上达而不言下学不谓之孔子言毋而不言絶是言下学而不言上达亦不谓之孔子用毋字工夫造絶字地位故曰下学而上达此孔子之学所以异于人而知于天也解絶字为无字可解毋字为无字不可   右五十八章   性者心之生理生之一字乃吾儒论心论性之原故曰天地之大徳曰生又曰生生之谓易干则大生坤则广生天地以生物为心而人得之以为心此天理之所以常存而人心之所以不死也吾儒之所谓生指生理生字而言论理不论气告子之所谓生指生死生字而言论气不论理谓理离于气不是谓气即为理尤不是惟论气不论理此生之谓性之说所以开异学之端也吾儒言生佛氏亦言生苟不明辨其所以生则儒佛混矣右五十九章   问人心至虚不容一物理在何处安得不说理障曰人心至虚不容一物处就是理安得说理在何处而以理为障也异端之所谓理误指物而言吾儒之所谓理正指不容一物者而言耳   右六十章   人心之初惟有此理故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此时固容不得一毫残忍刻薄之念亦容不得一毫纳交要誉之念残忍刻薄纳交要誉虽不同同谓之欲故谓心之本体容不得一毫欲则可谓容不得一毫理则不可盖人心之初惟有此理岂可说容不得或问如何是理曰即所谓怵惕恻隐之心是也   右六十一章   思索文字忘其寝食禅家谓之理障余少年正坐此病盖诗文翰墨虽与声色货利之欲不同然溺志于此而迷其本原是亦谓之欲也既谓之欲余方病其为理之障也又安得复归咎于理哉认欲为理而复归咎于理误矣余敢以此为理字雪千载不白之寃   右六十二章   理障二字固是佛氏差处吾儒不能辟之已不是或又从而附和之何也理之一字乃天地间自然那移不得的道理正程伯子所谓不以尧存不以桀亡者佛氏要减也减不去吾儒要添也添不来只是吾儒指防出这个字如呼寐者而使之寤耳原非专为辟佛而创出此字也且谓之曰理自是无障谓之曰障还不是理可见附和其説者特察理不精之过亦岂有心从彼而甘于异端哉   右六十三章   问佛氏于性字上添一真字何也曰这个真字极有说若曰这个知觉运动的性是真则那个仁义礼智的性是伪不待言矣不知知觉运动固是真仁义礼智亦不是伪今既以知觉运动为眞以仁义礼智为伪安得不以圆融广大为真以规矩准绳为伪以恣情纵欲为真以存诚持敬为伪也世俗方坐此病而佛氏又从而羽翼之故至今深入膏肓而不可救药悲夫   右六十四章   夫子与曽防与其素位而乐天非与其放纵而恣肆也人情方喜放纵而恶检束而况又以佛氏先入之言为主于是托之春风沂水之乐以骋其放纵恣肆之病至于狼狈决裂盖亦不少也岂不惜哉善乎康节先生之言曰自有吾儒乐人多不肯寻以禅为乐事又起一重尘   右六十五章   阳明先生曰君子无入而不自得正以其无入而非学也说得极是若不言学而惟言自得是不深造之以道而欲其自得之也必不得矣舍学求乐舍深造以道求自得此佛老所以误晋室之诸贤也   右六十六章   问晋室诸贤皆一代髙才何不知自爱至此曰当时老庄之教盛行人人皆错认了道理误以放言肆行蔑弃礼法为真为髙为无心为自然以谨言愼行顾惜名节为矫为伪为有心为沽名所以流荡忘反至此非明知其非而故蹈之也又问彼独无良知与曰良知自在只因一念错认了道理遂大迷终身不悟耳   右六十七章   世之砥节砺行循规蹈矩而不闻道者诚有之未有真能闻道而遂不砥节砺行循规蹈矩者也执节行规矩而槩以为闻道固不是外节行规矩而别求个闻道尤不是   右六十八章   世俗论真在不拘礼法异端论性在絶仁弃义而于礼之一字掊击尤甚如此病痛牢不可破恰似自古生知的大圣人把一切礼法都丢过任意自家纵横必不似学知的圣人只拘拘在礼法上又恰似礼之一字专为后世迂儒设不为自古大圣人设不知孟子论尧舜性之处却云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徳之至哭死而哀非为生者经德不回非以干禄言语必信非以正行何也不惟説礼且说动容周旋中礼不惟在大节上要虽一步一趋一言一动细微曲折众人容易忽略处都是确然不苟的如此难道说他不是自然性之的圣人可见吾儒论真论性与世俗论真异端论性絶不相同人又奈何以礼为伪为迂以不拘礼法为真为自然哉知此可以祛世俗之障可以破异端之说   右六十九章   喜事功而厌道徳乐寛大而恶检束人之常情不知圣贤所以重道德者非薄事功而甘迂濶也以道徳为事功乃真事功也所以重检束者非恶寛大而甘桎梏也以检束为寛大乃真寛大也不然厌道徳而喜事功则枉寻直尺并事功亦不能成矣恶检束而乐寛大则越礼犯法并寛大亦不可得矣于此见圣贤之见逺而世人之计左也   右七十章   问喜怒哀乐如何见得中节不中节曰我喜而人不以为可喜我怒而人不以为可怒我哀乐而人不以为可哀乐便是不中节我喜而人皆以为可喜我怒而人皆以为可怒我哀乐而人皆以为可哀乐便是中节故曰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这句就是发而皆中节谓之和的注解解的何等明白又问何以天下之大本解未发之中曰若不解作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则吾儒之未发亦异端之无无亦无矣   右七十一章   问夜气之存不存何处验得曰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可见好恶与人相近便是喜怒哀乐中节便是夜气存好恶与人相逺便是喜怒哀乐不中节便是夜气不存极容易验大学唯仁人能爱人能恶人是斧斤不曽伐的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见不贤而不能退退而不能逺是旦昼牿亡的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牿之反覆夜气不足以存的孟子夜气之说不是幽深逺的话说乃天徳王道一贯之学也若丢过好恶只讲几希便落虚便非孟子之防   右七十二章   问惟心之谓与指的是人心是道心曰心只是一个心那有两个操则存便是道心舍则亡便是人心舍而复操便是道心操而复舍便是人心玩二则字真是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故曰人心惟危道心惟防仅仅十四字解人心道心惟危惟微曲尽其妙真所谓圣人之言也右七十三章   圣贤论心不外纲常伦理出处辞受动静语黙于此件件透彻步步踏实才见真心才是真正学问得力处在此用力处亦在此若世俗论心反于放言肆行的人说心地好心上真正佛氏所谓直取无上菩提一切是非莫管也世岂有此理且不知有心学者无论幸而知有心学而又外纲常伦理出处辞受动静语黙以求心吾不知心学果何时可明也   右七十四章   问自古有学儒而其人非者有学佛而其人是者何也曰学儒而其人非是其人非也非学儒之过也有学佛而其人是者是其人是也非学佛之效也昔人有误服砒巴而生者亦有伤食五谷而死者岂砒巴能生人而五谷反死人哉知此可以定儒佛之辨矣   右七十五章 第七十六章七十七章【阙】   孟子曰性善又曰人皆可以为尧舜可见天生蒸民原都是儒曷尝分某为儒某为佛哉但后来择术不精一时误为所惑遂叛儒习佛始自逺于吾儒耳非生来性恶而不可为儒为尧舜也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逺也其防深矣   右七十八章   世之论善恶祸福报应皆归之佛氏此大不然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惠廸吉从逆凶非吾儒之言耶羿善射奡荡舟皆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又指其人以实之矣至于史传所载尤为章明较着盖善恶祸福报应昭昭不爽此自是天地间实理实事原非幻妄原非渺冥故曰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揜如此夫曰诚者言其实有此理实有此事也彼佛氏之说恠诞不经诚不足道而或者乃以天地间如此实理实事反归之佛岂未闻吾儒余庆余殃之说耶语云一念而善景星庆云一念而恶妖氛厉呜呼严矣   右七十九章   栽培倾覆正是体物不遗处此所以中庸神章后即言报应大徳受命天地何心神何心人亦何心只是一理之自然感召耳而或者朝脩徳而夕望报一或不应辄以为天地间无善恶报应之事不知一为报而脩徳又是伪又不是诚如何能感召天地故曰居易以俟命必居易以俟命而无一毫望报之心才谓之诚才谓之徳才能受命大徳必受命是论其理居易以俟命是论其心且如禹稷躬稼而有天下禹既以身报矣稷至十六传而子孙始有天下稷即大徳难道以其身强与造化争只得居易以俟可见君子居易以俟命正是道理合当如此彼不务安命而行险以徼幸真小人而愚者也   右八十章   子思前説神之为徳也其盛矣乎后便说质诸神而无疑可见不质神不可以言学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两引之以为证又可见不慎独不可以质神程子曰有天徳便可语王道其要只在谨独呜呼尽之矣   右八十一章   夫学一也有异端之学有越俎之学有操戈之学何谓异端之学佛老是也而佛氏为甚二氏非毁吾儒不遗余力乃巧于非学之尤者而讲学者多误信之故不可不辨何谓越俎之学吾儒讲学所以明道也讲间惟当泛论道理如孔子论明徳新民子思论天命率性孟子论夜气性善皆是泛论何尝着迹譬如白日当天在在皆其所临照时雨霑足处处皆其所润泽非专为某人某人而照某人某人而雨也无论居官居乡当讲学日不得议及他事论及他人方得讲学家法不然是以议事当讲学以论人当讲学也不几于越俎而失体哉何谓操戈之学吾儒学问当以孔子为宗而顔曽思孟周程张朱皆诵法孔子后学所由以津梁洙泗者也若曰学当以孔子为宗而周程张朱皆不足法即此一念去学千里矣以周程张朱为非以孔子为是是孔子特不敢非耳若孔子可非则亦非之矣非宋儒而宗孔子亦非真宗孔子者也且非宋儒而独宗孔子是其心以孔子自任也以孔子为宗则可以孔子自任则不可即此一念去学万里矣况此心一惯其势不至并孔子而非毁之不已也又何以为宗孔子耶世之非学者方且非毁宋儒而我又从而附和之不几于操戈而入室哉盖异端可驳也而以驳异端者驳时事则为越俎异端可辟也而以辟异端者辟宋儒则为操戈此尤人情之异流学术之隠病不可不亟辨者也呜呼不讲学者无论即躬行讲学毅然以圣道自任者多坐此病而反令非学者借为口实其所关系不小异端之病余于録中已详辨而越俎操戈之病则未之及也因书此与同志共戒之冯从吾又书   夫谓之学以学道也然道一而巳矣而学则多岐焉故学不可不辨也明辨之先于笃行也孔门之正宗也故卑之而功利也易辨也惟髙之而寂空也难辨也何者此性命彼亦性命此生死彼亦生死混之而无别淆之而不清非深于圣道者不能析其而归之正余少有志于学中间亦为异教所溺者数年近始悟而反之乃知吾道至足亦至精也岁乙已至长安访少墟冯兄而商正之遂留余精舍中颇久日为辨难毎至夜分喜而忘倦其髙足弟子亦鳞鳞共集话也余稍发其端少墟则大阐其蕴辨虚实有无邪正几微之介昭然如明鉴之烛须眉不爽也此非深于道者乎则其开我之迷而鼔我之趋者益诚不浅矣余别后少墟乃述其言次第成篇共八十一章传之宇内则所以指导来学者功岂细耶呜呼有志于学者其尚毋忽于斯言友弟岐阳张舜典谨防   少墟集巻一   钦定四库全书   少墟集巻二   明 冯从吾 撰   语录   疑思录原序   疑思录余同年友冯仲好氏录其讲学语也仲好读中秘书冠柱后恵文冠正色立朝天下想望其丰采及休沐过里则杜门却扫足不逾户阈乃多士执经问难户外屦常满甞手学庸论孟书诏诸士遡洙泗渊源抉邹鲁秘密力辟蓁芜共偕大道语具录中其濳心理学笃信圣人情见乎辞矣而自题曰疑思且曰吾斯之未能疑何居千古圣学肇自唐虞允执一言直开草昧宣尼承之曰笃信好学曰信而好古未闻以疑示者即疑思问一语正思袪疑非求疑也至白沙先生始曰大道本无阶级以疑为阶级故大疑则大进小疑则小进仲好之防其本此乎余谓疑信非有两心疑正所以信也万里之程始于跬步必真信其可至然后肯秣马脂车日征月迈亦必真经歴跋涉然后能踌蹰岐路详审迷津倘测想前途若越溟渤望瀛洲方丈然尚在恍惚有无间而欲质所向往问征夫以前路其何疑之从世之不信学者既任其惶惑敝精神于无用信者又固其扃钥视天下为无可疑其信心过于信学其所疑益成其所不信终其身或信或疑而卒无所成此夫求前而却步南辕而燕程者也故苟志于学即疑益矣无问信不志于学即信非矣无问疑虽漆雕氏所谓信未易言然亦从此信入也仲好聚友讲学谆谆信之一字为从逰者规而兹录顾皇皇若弗及疑余谓此正其信后语且以药世之自信而居之不疑者耳门下执经多士皆笃信仲好者传览兹录苦所及不广谋付剞劂公之同好而问序于余余寡昩不知学然夙办此信心故以此坚多士之志若能疑与否则多士当自得之余何言仲好论著甚众善利有图辨学有录订士有编闗学有编其余种种未艾率多发前贤所未发然大疑大进得力处在兹录故信仲好者亦当自兹录始万厯戊申孟夏既朢闗中年弟周传诵书   少墟冯先生疑思录成寄猷一帙寓书曰愿子一言以弁诸首猷因仰而读俯而思寻绎久之乃叹曰先生真善读书者哉今夫四子之书表章自程朱颁降自昭代其理炳如日星夫何疑试观海内三尺童子皆能诵说搦管为文且谓家思孟而户顔曽矣奚足疑矧先生褒然为一代大儒即删诗书定礼乐皆分内事又何待疑且思也噫嘻我知之矣众人以书观书祗借为制科羔鴈而一切无补于身心是不知疑者也贤智者左袒二氏反厌薄圣贤之言为无竒是不屑疑者也不知疑不屑疑则均之未能思矣先生力排异端羮墙尧舜故于四子之书以心读之以身证之证之而是也则已纤毫未协焉得不疑疑稍未释焉得不思思者明之基而疑者信之渐也猷观录中大都悟后语自别如曰一本大学都是格物不必另补一传则羣言之折衷也曰论语论功夫不论本体论见在不论源头中庸则合并言之如此而后可以泄孔子之秘破异端之非则道徳之阃奥也曰由孔孟而后至今日才好说只消转念不消易业则举业之标的也曰天地间惟有此道仲尼顔子之乐乃所以乐道非悬空别有个乐一言而圣贤心体有归宿矣曰孔子曰学而时习之不曽说出所学何事孟子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是其解也孟子愿学孔子故特拈出圣学之原以示人一提而孔孟宗传若劵合矣又曰甘得淡者品髙容得人者量大见何卓也志伊尹之志须从一介志去学顔子之学当自四勿学来功何宻也讲到无言处方知道在心防何约也诸如此类皆发先儒所未发直破千古之疑者也夫能破千古之疑者必自一念之能疑始假令寻行数墨驾言无疑直矮人观塲者等耳乌能剖藩篱窥圣域力障狂澜羽翼传注之若斯哉白沙有言以我观书则开巻得益以书博我则释巻茫然若先生真能以我观书者矣漆雕氏曰吾斯之未能信正其疑未释处先生曰吾斯之未能疑正其力求信处故曰思者明之基疑者信之渐也或曰先生黙识道体乌乎疑又乌乎思曰疑曰思直谦辞耳猷曰唯唯否否昔宣尼读易甞絶韦编矣夫以圣人天聪明之尽奚事韦编屡絶哉疑之也疑而思思而信是以十翼成焉先生之疑思毋亦宣尼读易之遗意乎名之曰谦猷不敢知矣旹万厯已酉春三月荆山门人杨嘉猷元忠甫书于靖边之吏隐轩   长安冯少墟笃志洙泗之学日取四子书濳而玩之随有所得随即劄记久而成编名曰疑思录寄音以贻不佞不佞读之亦不能不疑疑而不能不思也少墟之疑思录何居洪范有言思曰睿睿作圣不疑则思不起不思则不能通微不能通微而谓之诚可乎故知思诚之学起于疑而成于思也入圣之阶也即夫子亦必四十而后不惑则四十之前夫子必疑而思矣周公思兼三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则不合而生疑端周公亦善疑且善思矣顔子疑于髙坚前后其思亦苦及闻博约之后卓尔妙其立境不可谓非思之有得也若曽子之问则疑端更多而思则可知至一贯之印而始涣然冰释使当时曽子不疑而不思即孔子啓以一贯恐不能神解而一唯孟子曰我四十不动心则四十之前心犹动矣必疑而后动思而信之凝之而不动则孟子浩然之气亦由此疑思而得之故曰大疑则大悟小疑则小悟若曰即不思之本体而存之无事思念不必穷索运水搬柴即为神通妙用言则甚易而证则实难自谩谩人不浅吾恐于圣人明善诚身之学无当也少墟于四子书善疑而思之故有所得以成编大悟大彻可知已作圣之功不在兹乎若不佞亦不能无疑而不能善疑不能不思而不能善思不能有所得如少墟耳且此疑思之义亦精且微矣人徒知易以卜筮立教乃稽疑之典不知易之卜疑即疑而思之以求合天则之学也故曰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参伍错综于心而理有定衡执而守之不难不然者疑根未破此心摇摇不如风前之絮乎何以为事为之准故知易之立教乃择乎中庸而明诚之学非徒如世俗卜筮之谓也少墟之读四子书人以为少墟之善学四子故疑而思之防而通之吾以为少墟之善学夫易不用卜筮而自有神明之道也且今四子书治举业者举能言之海内坊刻几于充栋中间亦有当者不当者然为举业而作则为文而解其义不为身心而求其防也虽能疑且思思而有妙解出若过于汉之训诂吾终以为得而未得是纸上之机括非心中之妙悟若疑思录者则异于是是为徳业而作不为举业而设若举业则人疑思之可也何劳少墟疑疑而思之易曰精义入神以致用也是录中多有精义不佞不能缕细数之惟在善读者之自得也先是吾乡端毅王公则有四书意见文简吕公则有四书因问其书皆直接洙泗心传不为训诂文辞之解知学者无不宗而主之今疑思录出盖称鼎足矣王吕二先生而后学其在少墟乎万厯嵗次已酉阳月朢日岐阳友弟张舜典顿首拜撰   余自壬辰请告杜门谢客足未逾阈者三年自药裹外惟以读书遣懐无它营也间有二三同志及伯兄月夜过存相与讲孔曽思孟之学辨析疑义甞至漏分或抚琴一曲或歌诗数首始别盖忘其身之病而亦忘其寒暑之屡更也居恒多暇乃取所辨析者口授儿康年劄记之鍼砭韦聊以自朂嵗月积久不觉成帙要之遗忘不及记者尚多此特存什一于千伯云耳一日为友人萧辉之擕去越数日辉之诣余曰吾子用心诚勤矣第圣贤精义不知果如斯否恐其中又未必无可疑者余当为子编次之以就正于海内同志之士余曰唯唯编成题曰疑思录盖取九思中疑思问意耳呜呼吾斯之未能疑录中业已言之矣同志不遗幸教我焉万厯二十三年嵗在乙未孟陬十日长安冯从吾序   疑思録一   读大学   天地间惟有此道人生天地间惟有此学舍此更有何事   问大学之道曰大字最当玩味天地之性人为贵人生天地间原都是大的只因不学便小了大学之道三节道理已说完古之欲明明徳于天下至末不过发明前三节意耳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正是其本乱而末不能治处知本末则先后不待言故曰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又问知所先后则近道固矣至于古之欲明明徳于天下节又从新民说起何也曰大人之学其志量要大其工夫要实观欲明明徳于天下一节可见必有明明徳于天下的志量然后吾之明明徳者不涉于二氏之虚观物格节可见必有明明徳实在的工夫然后吾之新民者不涉于五霸之功利明徳不涉于虚新民不涉于功利然后谓之止于至善然后谓之大人之学   问至善曰明徳而不知新民是异端虚无寂灭之学是世儒自私自利之学不谓之明徳止至善新民而不本于明徳是五霸权谋功利之学是世儒舍巳芸人之学不谓之新民止至善明徳新民而不知本末始终先后之序是异端悬空顿悟之学是世儒卤莽灭裂之学不谓之明徳新民止至善必明徳而又知新民新民而本于明徳明徳新民而又知本末始终先后之序方谓之止于至善且谓之至善见人性皆善吾徳本明而吾明之原是吾性自然不容已事不是分外求明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明徳自然不容不新民不是分外求新明徳新民自有本末始终先后之序这次序虽毫不可缺毫不可紊皆是天性自然不容缺不容紊的不是分外强生枝节故谓之至善至善者指其自然恰好不容人力安排増减者言之耳此善字即易继善之善孟子性善之善止于至善是直从本体做功夫直以功夫合本体者此吾儒之学所以异于诸子百家也   心不妄动四字解静字真发古人所未发盖身不妄动易心不妄动难人心原是神明不测活泼泼地的岂能不动只是不妄动便是静非块然如槁木死灰然后为静也此吾儒异端之辨   真妄最难辨有真者有妄者有似真而妄似妄而真者此处辨之不蚤则认真为妄认妄为真此心安得不妄动古人当知止时真妄之辨已明故至此方能心不妄动耳心不妄动不是容易能的此知止二字古人所以独先之也   问格物曰言致知不言格物则落空物字有三解万物皆备于我物字对我而言格去物欲物字指私欲而言此物字兼物我而言王心斋谓格物是格物有本末之物致知是致知所先后之知最为有见格物是格其知如何致意如何诚心如何正身如何修天下国家如何齐治平中间孰为本孰为末孰当先孰当后节目次序一一讲究明白则诚正修齐治平功夫才得不差明徳新民始止于至善耳此格物所以为大学第一义   格物即是讲学曰物见学不可谈说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