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虚至德真经解 - 第 7 页/共 7 页

白公问孔子曰:人可与微言乎?孔子不应。白公问曰:若以石投水,何如?孔子曰:吴之善没者能取之。曰:若以水投水,何如?孔子曰:淄渑之合,易牙尝而知之。白公曰:人故不可与微言乎?孔子曰:何为不可?唯知言之谓者乎?夫知言之谓者,不以言言也,争鱼者濡,逐兽者趋,非乐之也。故至言去言,至为无为。夫浅知之所争者末矣。白公不得已,遂死於浴室。   解曰:音之之所不能该,则识无与焉。可言则可知矣,我以有知而能言,彼以有言而可知,盖形声既见,虽若淄渑之合,疑难辩矣,易牙能尝而知之。故白公方问微言於孔子,孔子既已知其意之所存而不应矣,言之不可隐也如此。然而无心於言者,虽言而无言;有心於言者,欲微而益彰。是以言非不可微也,欲微则不微矣。故有言则有为,有为则有争,我以怨往,彼以害来,犹争鱼逐默之濡走,其势不得不然也。若夫知之之谓者,不以言言也,无言则无为矣。视彼浅知之争,直若蛮触耳,不亦末乎?白公虽闻孔子之言,其终死於浴室者,岂非以父之雠故不得已欤?   赵襄子使新秆穆子攻翟,胜之,取左人中人,使遽人来谒之。襄子方食而有忧色,左右曰:一朝而两城下,此人之所喜也。今君有忧色,何也?襄子曰:夫江河之大也,不过三日;飘风暴雨不终朝,日中不须臾。今赵氏之德行,无所施於积,一朝而两城下,亡其及我哉。孔子闻之曰:赵氏其昌乎。夫忧者所以为昌也,喜者所以为亡也。胜,非其难者也,持之,其难者也。贤主以此持胜,故其福及后世。齐、楚、吴、越皆尝胜矣,然卒取亡焉,不达乎持胜也。唯有道之主,为能持胜。孔子之劲,能拓国门之关,而不肯以力闻。墨子为守攻,公输般服,而不肯以兵知。故善持胜者,以强为弱。   解曰:以我强攻彼弱,以我众敌彼寡,以我无衅攻彼有罪,此万全之道也。盈极必亏,成极必坏,盛极必衰,此必至之理也。故胜之非难,持之为难。语其胜,则齐楚吴越皆尝胜矣;语其持,非凫惊之君则不足以为能焉。何则?胜者以强,持者以弱。抗兵相加,虽以强胜,非以强故强,盖有至柔之道运其强耳,胜敌城下,必以弱保,非弱能保强,亦以至柔之道积而刚耳。故《老子》曰: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弱,其死也枯槁。兵强则不胜,木强则共。唯有道者达夫天地消息盈虚之理,虽甚劲而不肯以力闻,虽能服物而不肯以兵知,以柔弱谦下为表,而常处于不争之地,故天下莫能与之争。非特莫之争也,又将乐推而不厌矣。持胜之道,孰大於是?此孔子所以知赵氏之昌也。   宋人有好行仁义者,三世不懈。家无故黑牛生白犊,以问孔子。孔子曰:此吉祥也,以荐上帝。居一年,其父无故而盲,其牛又复生白犊。其父又复令其子问孔子,其子曰:前问之而失明,又何问乎?父曰:圣人之言,先迕后合。其事未究,姑复问之。其子又复问孔子。孔子曰:吉祥也。复教以祭。其子归致命,其父曰:行孔子之言也。居一年,其子又无故而盲。其后楚攻宋,围其城。民易子而食之,拆骸而炊之。丁壮者乘城而战,死者太半,此人以父子有疾,皆兔。及围解,而疾俱复。   解曰:黑牛生白犊,理之常也,唯其无故而生,则天其或者必有所示矣。夫牛者,祭天地之牲也,则其无故而生,是所以为吉事之祥也。牛,水畜也,黑者水之色,白者金之色,金生水,黑而生白,则反其所自生,而其生无穷矣。此行仁义不懈者所以恃此而免楚围之战死也。且黑幽而白显,是亦始失明而终复之类也。圣人之言皆穷理尽性之说也,故无往而不合。其或逢者,非不合也,持其事之未究耳。后之读圣人之书未达圣人之旨,安可遽而施之於事而求近效哉?尝试论之,家无故黑牛生白犊者至于再,又孔子以为祥而教之荐上帝,其发祥且异,则宜有介福之佑矣。乃止於父子,免於乘城之役者,盖自道观之,祸福之异别於小智,故其至也亦视时而为轻重。方周之衰,六国之务,兵权而已。虽孔子之生当是时也,几不免陈蔡之阨。则宋人之免於战而死者,自非行仁义不懈於三世而有以感动天地,未易以得此也。   宋有兰子者,以技干宋元。宋元召而使见其技。以双枝长倍其身,属其胫,并趋并驰,弄七剑迭而跃之,五剑常在空中。元君大惊,立赐金帛。又有兰子又能燕戏者,闻之,复以干元君。元君大怒曰:昔有异技干寡人者,技无庸,适值寡人有欢心,故赐金帛。彼必闻此而拟进,复望吾赏。拘而戮之,经月乃放。   解曰:技之妙非不同,而赏罚或异,外物不可必也,故君子务求其在我者而已。   秦穆公谓伯乐曰:子之年长矣,子性有可使求马者乎?伯乐对曰:良马可形容筋骨相也。天下之马者,若灭若没,若亡若失,若此者,绝尘弥,臣之子皆下才也,可告於良马,不可告以天下之马也。臣有所与共檐缠薪菜者,有九方皋,比其於马,非臣之下也。请见之。穆公见之,使行求马。三月而反,报曰:已得之矣,在沙丘。穆公曰:何马也?对曰:牝而黄。使人往取之,牡而骊。穆公不说,召伯乐而谓之曰:败矣,子所使求马者。色物、牝牡尚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也?伯乐喟然太息曰:一至於此乎。是乃其所以千万臣而无数者也。若皋之於观,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外;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若皋之相者,乃有贵乎马者也。马至,果天下之马也。   解曰:相马,技之末者也,虽以伯乐之妙不能告之於其子,其子亦不能受之於伯乐,何则?可传者不出乎规矩钩绳,可相者不出於形容筋骨。至於天下之马,则若灭而隐於存亡之际,若没而处乎恍惚之间,超轶绝尘,不知其所。自非遗其物色,观其天机,内得於中心,外合於马体,则国马可求,而天下马不可得矣。故九方皋之求马,牡而骊,而以为牝而黄,夫九方皋岂不能知色物牝牡哉? 牡而以为牝,为其所用者牡,所守者雌也;骊而以为黄,为其所骊者黑,所存者中也。此所谓见人所不见,视人所不视,乃有贵乎马者也,是以穆公闻其言以为败矣。伯乐则虽是而知其千万臣而无数,马至,果天下之马也。盖九方皋之於马,默得於不言之妙;伯乐之於九方皋,莫逆於无声之中。非九方皋不足以得马,非伯乐不足以知九方皋。夫沙丘之马,未尝无也,而伯乐、九方皋不世出,虽有天下马,不得与良马同验,而龊龊与驽驰并驰於辕下者或不免矣。噫,天下马难於知也如此,又况於天下之士游乎方外而不可知者乎?徐无鬼见魏武侯,告之以相马,此武侯所以大悦而笑也。   楚庄王问詹何曰:治国奈何?詹何对曰:臣明於治身,而不明於治国也。楚庄王曰:寡人得奉宗庙社稷,愿学所以守之。詹何对曰:臣未尝闻身治而国乱者也,又未尝闻身乱而国治者也。故本在身,不敢对以末。楚王曰:善。   解曰:黄帝问广成子曰: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谷,以养人民,吾又欲官阴阳以遂群生。广成子以谓而佞人之心剪剪者,又奚足以语至道?至於复往邀之而问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广成子则善其问而语之以至道。盖得其本则末不足虑矣,故庄王问治国於詹何,而詹何对以治身也。   狐丘丈人谓孙叔敖曰:人有三怨,子知之乎?孙叔敖曰:何谓也?对曰:爵高者,人妬之;官大者,主恶之;禄厚者,怨逮之。孙叔敖曰: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禄益厚,吾施益博。以是免於三怨,可乎?   解曰:爵高者,人妬之,为其轧己也;官大者,主恶之,为其逼己也;禄厚者,怨逮之,为其多藏也。爵高而志下,则人莫见其高;官大而心小,则主不嫌其大;禄厚而施博,则人不厌其多。此其为远怨之道也。   孙叔敖疾,将死,戒其子曰:王亟封我矣,吾不受也。为我死,王则封汝,汝必无受利地。楚越之间有寝丘者,此地不利,而名甚恶。楚人鬼,而越人机,可长有者唯此也。孙叔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子辞而不受,请寝丘。与之。至今不失。   解曰:处众人之所恶则不争,夫唯不争,故无尤,果故可以长久。夫孙叔敖,爵禄足以荣身而远於怨,利泽及於子孙而能长有,岂他道哉?亦於富贵之中审盈虚消息之理,使高不至於危,满不至於溢耳。此所谓虽富贵不以养伤身者也。若夫颜阖之真恶富贵,则又进此矣。   牛缺者,上地之大儒也。下之邯郸,遇盗於耦沙之中,尽取其衣装车。牛步而去,视之欢然无忧吝之色。盗追而问其故。曰:君子不以所养害其所养。盗曰:嘻,贤矣夫。既而相谓曰:以彼之贤,往见赵君,便以我为,必困我。不如杀之。乃相与追而杀之。燕人闻之,聚族相戒,曰:遇盗,莫如上地之牛缺也。皆受教。俄而其弟适秦,至关下,果遇盗,忆其兄之戒,因与盗力争。既而不如,又追而以卑辞请物。盗怒曰:吾活汝,弘矣,而追吾不已,迹将着焉。既为盗矣,仁将焉在?遂杀之,又傍害其党四五人焉。   解曰:牛缺以真能无吝而被害,燕人之弟又以忆其兄之戒假有所惜而受祸。虽曰安危之变出於莫之为而为,要二人之为,是皆已甚而致然耳。何则?牛缺之遇盗,欢然无忧吝之色亦足矣,及追而问其故,则又曰:君子不以所养害其所养,则在我之迹着矣。忆其戒者力争而不如,亦可以已矣,又追而以卑辞请物,则在彼之迹着矣。彼我之迹着,则盗虑其反害於己也,此二人之所以见杀於盗也。然而彼之迹显,则其为害也远,故所害者牛缺而已。盗之迹显,则其为害也近,故有傍害其党四五人焉。   虞氏者,梁之富人也。家充殷盛,钱帛无量,财货无訾。登高楼,临大路,设乐陈酒,击博楼上。侠客相随而行,楼上博者射,明琼张中。反两扌翕鱼而笑,飞鸢适坠其腐鼠而中之。侠客相与言曰:虞氏富乐之日久矣,而常有轻易人之志,吾不侵犯之,而乃辱我以腐鼠。而此不报,无以立慬於天下。请与若等戮力一志,率徒属,必灭其家为等伦。皆许诺。至期日之夜,聚众积兵,以攻虞氏,大灭其家。   解曰:满盈之道,天之所亏,地之所变,鬼神之所害,人道之所恶,唯圣人睹万物之变迁,故去甚而无益生,去奢而无侈性,去泰而无瑜分,游乎券内而已。虞氏之富,既以不仁而敛怨矣,而又登高楼以要鬼神之所瞰,临大路以犯众人之所恶,设乐陈酒,从事击博,恣其逸荡,安可长也?故虽大尝有陵物之心,而祸败之致乃出於飞鸢适坠其腐鼠。夫飞鸢之得腐鼠,忍弃而坠之耶?衢路之人不一矣,乃适中其侠客,岂非其骑奢为神人之所共恶,默有俾之坠而中者,将启侠者之怒邪?   东方有人焉,曰爰旌目,将有适也,而饿於道。狐父之盗曰丘,见而下壶餐以餔之。爰旌目三餔而后能视,曰:子何为者也?叔我狐父之人丘也。爰旌目曰:嘻,汝非盗邪?胡为而餐我?吾义不食子之食也。两手据地而欧之,不出,客喀然,遂伏而死。狐父之人则盗矣,而食非盗也。以人之盗,因谓食为盗而不敢食,是失若宝者也。   解日:方其未能视则就而餔,及其既餔之而能视,则因心妄见请盗之食为盗,至於陨其身而不顾。由是知心目之知,则其於利己也少,而害己也多矣。谓之爰旌目,则以目能旌别也。《庄子》曰:贼莫大乎德,有心而心眼。《老子》 曰:圣人为腹不为目。岂以此欤?   柱厉叔事莒敖公,自为不知已,去,居海上。夏日则食菱芰,冬日则食橡栗。莒敖公有难,柱厉叔辞其友而往死之。其友曰:子自以为不知已,故去。今往死之,是知与不知无辩也。柱厉叔曰:不然。自以为不知,故去。今死,是果不知我也。吾将死之,以丑后世之人主不知其臣者也。凡知则死之,不知则弗死,此直道而行者也。柱厉叔可谓急以志其身者也。   解曰:柱厉叔,以有知而忘其身者也。人之有知,生於妄见。以身为我,贵而爱之,以蕲不死,由是虑物之为己害也,其於万物,欲无不毕知而后已。既已有知,知见内惑,怨怼积中,至於忘身而不悟。是其始也将以知而爱身,其终也乃以知而反害其身,夫则知之不若不知也明矣。君子之於死,有轻若鸿毛,有重若泰山,若杀身以威仁,则以其轻也,怼以忘身,何益哉?故圣人之所尚者在乎知不知,而其所病者在乎不知知也。   杨朱曰:利出者实及,德往者害来。发於此而应於外者唯请,是故贤者慎所出。   解曰:观爰旌目、柱厉叔,则怨往者害来可知矣,而谓贤者为之乎?   冲虚至德真经解卷之十九竟   冲虚至德真经解卷之二十   宋杭州州学内舍生臣江遹上进   说符下   杨子之邻人亡羊,既率其党,又请杨子之竖追之。杨子曰:嘻,亡一羊何追者之众?邻人曰:多歧路。既反,问:获羊乎?日:亡之矣。曰:奚亡之?曰:岐路之中又有岐焉,吾不知所之,所以反也。杨子戚然变容,不言者移时,不笑者竟日。门人怪之,请曰:羊,贱畜,又非夫子之有,而损言笑者,何哉?杨子不答,门人不获所命。弟子孟孙阳出以告心都子。心都子他日与孟孙阳偕入,而问曰:昔有昆弟三人,游齐鲁之问同师而学,进仁义之道而归。其父曰:仁义之道若何?伯曰:仁义使我爱身而后名。仲曰:仁义使我杀身以成名。叔曰:仁义使我身名并全。彼三术相反,而同出於儒,孰是孰非邪?杨子曰:人有滨河而居者,习於水,勇於泅,操舟鬻渡,利供百口。裹粮就学者成徒,而溺死者几半。本学泅,不学溺,而利害如此。若以为孰是孰非?心都子嘿然而出。孟孙阳让之曰:何吾子问之迂,夫子答之僻?吾惑愈甚。心都子曰:大道以多歧亡羊,学者以多方丧生。学非本不同,非本不一,末异若是。唯归同反一,为亡得丧。子长先生之门,习先生之道,而不达先生之况也,哀哉。   解曰:《易》曰: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盖思以有归也。殊涂同归,则何思虑以有致也。百虑一政,则何虑?譬犹之燕者北辕,适越者南路,审燕越之定位,信道而不已,虽有多歧,亦不足惑矣。唯其学者见道不审,信道不笃,要浅功而求近效,舍大道之夷而好径,自以妄见而为差殊,迷其同归一致而惑於殊涂百虑,如亡羊者终不知所之而反耳。此杨子之所以惑亡羊而损言笑也。羊之辰未,土之正位,其属则脾而意之府也。亡羊则害於守意者也,故杨子感之,庄子谓藏谷均於亡羊,亦此意也。心都子则能存心而守意者也,故知以学仁义者同师而异术为问,而杨子则以学泅而半溺为答也。孟孙阳则虽居物之先,趋於动出而支离於道矣,与庄子所谓孟子反者异也,是以谓心都子之问为迂,杨子之答为僻也。其以学泅为喻者,盖学道者期於越生死、流济斯民於无难之地而已,而学者以多方丧生,不几於学泅而溺乎?虽然,溺死者非水之咎,丧生者非道之失、以鬻渡为利则不免於溺矣,以多方求道则不免於丧生矣。从水之道而不为私,则奚有於溺哉?遵道之夷而不好径,亦奚有於丧哉?此则杨子之志也。   杨朱之弟曰布,衣素衣而出。天雨,解素衣,衣缁衣而反。其狗不知,迎而吠之。杨布怒,将扑之。杨朱曰:子无扑矣,子亦犹是也。向者使汝狗白而往,黑而来,岂能无怪哉?   解曰:缁素之衣一易而狗莫之知,则人将扑之。外物迁变,己莫之悟,从而喜怒之者不一矣,咎将谁扑哉?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足以语此。   杨朱曰:行善不以为名,而名从之;名不与利期,而利归之,利不与争期,而争及之;故君子必慎为善。   解曰:始於为善而终及於争,则所谓善者果善耶?果不善耶?故君子必慎为善。所谓慎为善者,非以善为不可为也,亦不为近名为善而已。苟无近名,则天下莫能与之争矣。   昔人言有知不死之道者,燕君使人受之,不捷,而言者死。燕君甚怒,其使者将加诛焉。幸臣谏曰:人所忧者莫急乎死,己所重者莫过乎生。彼自丧其生,安能令君不死也?乃不诛。有齐子亦欲学其道,闻言者之死,乃抚膺而恨。富子闻而笑之曰:夫所欲学不死,其人已死而犹恨之,是不知所以为学。胡子曰:富子言非也。凡人有术不能行者有矣,能行而无其术者亦有矣。卫人有善数者,临死以决喻其子。志其言而不能行也。他人问之,以其父所言告之。问者用其言而行其术,与其父无差焉。若然,死者奚为不能言生术哉?   解曰:《庄子》曰:使道而可献,则人莫不献之於其君。故燕之君不能使之不死者献其道。又曰: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故卫之善数者以次喻其子,其子志其言而不能行也。然而道可传而不可受,唯可传故能行者不可无其术,唯不可受故或有其术而不能行。列子之着书,亦此类也。以夫道之不可告、不可以与人也,故不得已而寓之於书,将使觉者用其言,行其术,而与其道无差耳。   邯郸之民以正月之旦献鸠於简子,简子大悦,厚赏之。客问其故。简子曰:正旦放生,示有恩也。客曰:民知君之欲放之,故竞而捕之,死者众矣。君如欲生之,不若禁民勿捕。捕而放之,恩过不相补矣。简子曰:然。   解曰:《阴符经》曰:恩生於害,害生於恩,以仁为空,适以害物。天地之於万物,圣人之於百姓,辅之以自然,而无爱利之心,一视以刍狗者,盖此道也。   齐田氏祖於庭,食客千人,中坐有献鱼雁者。田氏视之,乃叹曰:天之於民厚矣。殖五谷,生鱼鸟,以为之用。众客和之如响。鲍氏之子年十二,预於次,进曰:不如君言。天地万物与我并生,类也。类无贵贱,徒以小大智力而相制,迭相食;非相为而生之。人取可食者而食之,岂天本为人生之?且蚊蚋噆肤,虎狼食肉,非天本为蚊蚋生人,虎狼生肉者哉?   解曰:《庄子》曰:万物与我为一。故禽兽之智有自然与人同者,徒以状而见疏耳,岂相为而生之哉?太古神圣之人其於异类,会聚而训受之同於人民,以其心智与人不殊远也。后世始以小大智力相制,迭相食矣。如以人之食肉谓为人而生物,则蚊蚋之噆肤亦为物而生人矣。田氏食客千人,曾不如鲍氏之弱子,为早有知也。即是有以知道之所在,无间於少长,若鲍氏之子,可谓千人之遇矣。   齐有贫者,常乞於城市。城市患其亟也,众莫之与。遂适田氏之厩,从马医作役而假食。郭中人戏之曰:从马医而食,不以辱乎?乞儿曰:天下之辱,莫过於乞。乞犹不辱,岂辱马医哉?   解曰:役马医之辱愈於乞而假食矣,然齐之贫者初不以乞之辱而易志也,徒以众莫之与,故不得已耳。唯其安於贫如此,故虽有戏之以荣辱,不足以动其心矣,又况於真能辩荣辱之境者,其视得丧利害如何哉?   宋人有游於道,得人遗契者,归而藏之,密数其齿。告邻人曰:吾富可待矣。   解曰:遗契不足以政富,犹陈言之不足以得道也,此桓公之读书,轮人所以释椎凿而上问,以谓古人之糟粕也。   人有枯梧树者,其邻父言枯梧之树不祥,其邻人遽而伐之。邻人父因请以为薪,其人乃不悦,曰:邻人之父徒欲为薪,而教吾伐之也。与我邻,若此其险,岂可哉?   解曰:邻父言枯梧之不祥,不必以欲为薪而言也,因请以为薪则践可疑之涂矣。其人遂以为险,特不知果邻父子险耶?亦其人自险耶?要之,险不险在我而已。   人有亡鈇者,意其邻之子。视其行步,窃鈇也;颜色,窃鈇也;言语,窃鈇也;作动态度无为而不窃鈇也。俄而抇其谷而得其鈇。他日复见其邻人之子,动作态度无似窃鈇者。   解曰:邻之子常自若也,亡鈇者猜虑内藏,则见其无为而不窃鈇也,猜虑一释,则见其无窃鈇者。由是观之,万物分错,皆自吾心为之耳。学者苟能诚其意犹亡鈇者,则无往而不在於道矣,物奚自而入焉?   白公胜虑乱,罢朝而立,倒杖策,錣上贯颐,血流至地而弗知也。郑人闻之曰:颐之忘,将何不忘哉?意之所属着,其行足踬株埳,头抵植木,而不自知也。   解曰:《庄子》曰:至人无已。不知道者认有於我,顾视吾之一身,百骸九窍六脏赅而存焉,若之何其能无已欤?胡不观诸白公胜?邪虑内藏则至於忘,颐颐之忘,将何不忘哉?又况内能致道,则形躯合乎大同,而无已者其理亦昭昭矣。   昔齐人有欲金者,清旦衣冠而之市,适鬻金者之所,因攫其金而去。吏捕得之,问曰:人皆在焉,子攫人之金何?对曰:取金之时,不见人,徒见金。   解曰:见物犹攫金,则物外无道;见道犹攫金,则道外无物。列子之书终於此者,盖八篇之训皆假物明道也。后之读其书者,其悟不悟,亦在夫欲不欲、见不见之问耳。   说符解   语道之体,不立一物,离於言说;语道之用,不废一物,寓於形数。有形斯有名,有数斯可纪。成亏之不易,如符之信;始终之可验,如符之合。莫神於天,其道符於阴阳;莫富於地,其理符於柔刚;莫大於帝王,其德符於仁义。如影之於形,枉直随形而不易;如响之於声,高下在声而不差。神农有炎之德,备此而已;虞夏商周之书,载此而已;法士贤人之言,明此而已。是以列子之教,由《杨朱》而上既已尽言至道之极矣,必终之以《说符》也。夫所谓至道之极,岂徒为是窈冥昏默而已?,将以此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而为《说符》之事也。故《说符》 之义,在我者有度,在人者有稽,处世者在于重道,为治者在于知贤,应事者属乎智,持胜者本於道。治国先有治身,远怨由乎谦下。利出者实及,怨往者害来,故贤者慎所出。名不与利期而利归之,利不与争期而争及之,故君子慎为善。凡其所言,皆世道安危,人理之得丧。凡其所为,皆言之所能论,意之所能察致者。是以言道而不在於《说符》,不足以为道也。虽然,列子以《天瑞》首篇,以《说符》终训。《天瑞》即自然之符也,《天瑞》言天道之妙而合符於生化,是为自天出而之人也。《说符》言人事之显合验於至道之妙,是为由人入而之天也。大道之行,如环之循运而无积,其际不可终,其道不可穷,常生常化,以此而已。尝考列子之书,自《天瑞》而下次序,大道之体可得而言矣。天道之运必先於《天瑞》,圣人之应世莫大於帝王,故以《黄帝》次《天瑞》,《穆王》次《黄帝》 也。三代之王,莫尚於文武,至穆王而王业衰矣。不云其盛而言其衰,以明大道之妙既开其端,则不复纯常而终至於弊,有黄帝之治於前,必有穆王之弊於后也。有帝王之治矣,自非孔子之元圣删诗定书击易作经,则帝王之功业不白於后世矣。是则帝王之道集,明帝王之大成者孔子而已,故以《仲尼》次《穆王》由仲尼而来,传道之序无余蕴矣。列子抑虑后世(原缺)变之不齐而支离於道也,故假《汤问》以尽其变,使人不以物妨道也。要万物之变,其为莫不出於力,其致莫不制於命故设《力命》之问答,要其终归於自然,欲人之不制命於外而已。至於《杨朱》之篇,则遣万物之虚名而要於道之极致,道至於此则至矣尽矣,不可以有加矣。然而道不可以终无也,故以《说符》终焉。由是观之,列子之教,一出焉而为《天瑞》一,入焉而为《说符》是乃传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道,而所谓古之博大真人者也。其自名为子列子者,盖以其为子矣,与孔子同,异乎诸子之子也。后之不达其书之况者,因谓不与帝王同道,而以其经并於诸子,是直用管窥天,其见者小耳,何足道哉?学者宜尽心焉。   冲虚至德真经解卷之二十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