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虚至德真经解 - 第 2 页/共 7 页

黄帝既寤,怡然自得,召天老、力牧、太山稽,告之曰:朕闲居三月,斋心服形,思有以养身治物之道,弗获其术。疲而睡,所梦若此。今知至道不可以情求矣。朕知之矣,朕得之矣。而不能以告若矣。又二十有八年,天下大治,几若华胥氏之国。   解曰:天老者,体天道之无为。力牧者,为人治之工宰。太山稽者,於地类为莫大。得道者,能命三才而役造化,是以黄帝怡然自得,则召三者而告之也。夫道有情有信,而至道不可以情求者,盖道不废情而有情,不可以求道也。所谓至道者,道之不离於真者也。安有术之可思以思而求其术?是以情求至道也,终不足以得道矣。故必疲而睡,所梦若此,而后既寤,则怡然自得也。盖疲而睡,则肢体堕而智力不用,而梦则真与神接也。唯有得於至道,则天下可不治而治矣。故又二十有八年,天下大治,几若华胥氏之国。二十有八,四七之数也。七七,天癸之数,至此得其中而极其盛。虽黄帝之治不离於有为,故其治不能逃乎数。且七七,阴数也,黄帝方敛华而复本,故特举阴数之盛者言之。且道不至於真,人未有寝而不梦者,曷亦不至乎华胥?既寤,则怡然自得欤。盖昼之所好,则夜之所梦,有若黄帝之斋心服形,则想梦自消矣,使黄帝也而有梦,则必至乎华胥而已矣。苟不能齐心服形,则役於思虑,制於阴阳。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且颠倒於梦想,而得失忧喜初无有定,不知去华胥氏之国几千万里矣。且昼想夜梦,理之常也。此必托之昼寝而梦者,昼,日之中也,胶扰而接於事之时也。神游於形接之时,是神无须臾离形也。尝试论之,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圣人不得已而有为,虽有为也,而付於物,物之自为,宜无有为之累矣。然既已有为,则帝王之功成而大道隐矣。列子将明圣人之应帝王,始终不离於至道。故即黄帝之始以为言焉,语道至於黄帝则极矣。逮其即位而应世,则扰扰之绪起矣。或治或乱,一喜一忧,其为必不免矣。虽然,黄帝以夫大宗者出而应物,常体尽无穷而游无映,是以托之华胥之梦以袪其应世之迹。逮其齐心服形,敛应世之迹而复於至道,几若华胥氏之治,则所谓黄帝者,世莫得而见之矣。天下之人,徒亦守其陈迹以思无教尔。故此篇终言季咸之相壶子,至於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则季咸莫得而相,自失而走尔七其说盖明此也。帝王之道至此'而极矣。故《庄子□应帝王》亦以此终其篇。   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山上有神人焉,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心如渊泉,形如处女;不偎不爱,仙圣为之臣;不畏不怒,原悫为之使;不施不惠,而物自足;不聚不敛,而己无愆。阴阳常调,日月常明,四时常若,风雨常均,字育常时,年谷常丰,而土无札伤,人无夭恶,物无疵疠,鬼无灵响焉。   解曰:姑,且也。射,厌也。姑射山者,厌射世累,不得已而姑且应之者所居也。水几於道,海,河水之所归也。姑射山在其洲中,以言居道之中也,非神人孰能与於此?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则味於道之淡乎无味。心如渊泉,则静专而不流。形如处女,则应物而不倡。不偎不爱,刍狗万物也。不畏不怒,纯气是守也。不施不惠,而物自足,所谓人人不损一毫也。不聚不敛,而己无愆,所谓人人不利天下也。由阴阳常调而至於鬼无灵响,老君所谓安平泰也。   列子师老商氏,友伯高子,   解曰:商,金声也。老商,则反性复命而无为者也。伯高子,则年弥高而德弥邵者也。故子列子师友若人也。列子尝师壶丘子,友伯昏瞀人矣。盖道无乎不在,则亦何常师之有?   进二子之道,乘风而归。尹生闻之,从列子居,数月不省舍。因间请蕲其术者,十反而十不告,尹生怼而请辞,列子又不命。尹生退。数月,意不已,又往从之。列子曰:汝何去来之频?尹生曰:曩章戴有请於子,子不我告,固有憾於子。今复脱然,是以又来。列子曰:曩吾以汝为达,今汝之鄙至此乎?姬,将告汝所学於夫子者矣。   解曰:《庄子》曰: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十反而十不告,非不欲告之也,不知其可告也。与啮缺问於王倪,四问而四不知。知问无为,谓三问而三不答,频矣。为章戴者,方且以文之成尊而冠诸首,安足以语老商无为之道哉?是以既从列子,则以怼憾而辞,既退数月,复以脱然而来。去来不常,怼憾再三,其鄙而不达於道,终不近矣,故不得已而告之。   自吾之事夫子友若人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夫子一眄而已。五年之后,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夫子始一解颜而笑,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庚无是非;从口之所言,庚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夫子之为我师,若人之为我友,内外进矣。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无不同也。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随风东西,犹木叶干壳,竟不知风乘我邪?我乘风乎?今女居先生之门,曾未浃时,而怼憾者再三,女之片体将炁所不受,汝之一节将地所不载。履虚乘风,其可几乎?尹生甚作,屏息良久,不敢复言。   解曰:是非在理,利害在事。昔之所是,今而非之,则是非初无定体。我以为利,人或病之,则利害初无常是。所以有是非利害者,人之生也,因欲有身,因身有爱,以欲发爱,七情交错,眼逐於色,耳循於声,鼻流於香,舌嗜於味。一体之内各不相知,虽均於耳目之见闻也,左右异位则明暗或殊,况能无不同乎?由是知是非利害咸出於耳目鼻口之知觉耳。而知觉之生,依於圆明之性,性与物对,物合於我,因以成体,体虽不一,性终无二。夫一性裂为七情,初不属彼,则反决裂於圆明,亦奚假於物哉?苟能即声色臭味之中,一有所悟,而休复於真,则七窍俱潜,耳目鼻口融通为一,回视天下万物,纷纷扰扰,如雨雪之见睆,无不殒释而同於真精矣,而况於吾之一身乎?此则子列子履虚乘风之道也,列子於此道生知而自得矣,奚假於学哉?将以垂训,故必寓於学者,历阶以进之,序而托之於躬行也。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则能去智与故矣。此由一年之野进於三年而通之时也。夫不敢,非无其意也,未至乎目击而道存也,故始得老商一眄而已。至於五年而来,则心更念是非,口更言利害,其念其言出於自然而无矜吝之心,则其道莫逆於心,故为之解颜而笑,能无择於心之念口之言矣。不至乎七年之天成,则未能纵而不守,是未可与权也,安能与壶子齐罗而并驾哉?故必从心之念,从口之言,更无是非利害,始一引之并席而坐。然而从则纵之而已,虽曰更无是非利害,是能无有矣,未能无无也。故必进於九年之大妙,而后横心之念,横江之言,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也,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也,无不同矣。道至於此,则不贵其资,不爱其师,故不知夫子之为我师,若人之为我友,而内外进矣。夫然后七窍休复於一真,百骸圆同於太虚,其寓於天地之间,犹木叶干壳之随风东西,不知风乘我耶?我乘风乎?谓我之乘风,则木叶之飘亦有心於乘风乎?谓风之乘我,则风之吹嘘曷尝有待於我哉?然则御风而行,泠然善也,不知其所以然而然尔。且既曰骨肉都融矣,犹拟之以木叶干壳者,盖有生之气,有形之状,可使之虚而不可使之无。虽有形体而无形体之累,可谓虚矣。虽犹木叶干壳之轻,而未离於有物也。此《庄子》所以谓其犹有所待也,是乃道之所以为大妙也。如亦无而已矣,又何贵於道哉?若尹生者,内藏怼憾,以忿滀之气自戾於大和,其生也,为天地之疣赘尔。居先生之门,曾未浃时而对憾再三,则积此妄情以终其身,有沉溺而已。虽以坤之厚载,亦不能胜其一节之沦坠矣。噫,有生均命於造化,情想一殊而升况之异乃至於此,故列子於此特致意焉。   列子问关尹曰: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请问何以至於此?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   解曰:至人,不离於真者也。真在於内,则万物孰足以易之?此至人之所以入水不濡,入火不热,登高不栗也。关尹以谓至於此为纯气之守者,盖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不亏其神,是所以为真也。彼智巧果敢,有心於胜物也。内藏猜虑,外侍盛气,虽一节片体将不容於天地之间,水火岂复可近哉?唯纯气内守,则知见旋复,观听内藏,莫知其为,水火与之为一体矣,此所以无入而不自得也。老君曰:含德之厚,比於赤子。即此所谓纯气之守也。是以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   姬,鱼语汝。凡有貌像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也?,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   解曰:貌像声色,皆谓之色者。凡物自无而生有,必始於流动而生色。太素具而形质始着,太素犹不及於太始,又安能至乎先哉?唯物物而非物者,然后足以至乎先。至乎先,其老君所谓有物混成者欤?   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而穷之者,焉得为正焉!   解曰:有形皆属乎造化,唯造乎不形,则止乎无所化矣。得是道而穷尽之者,离形超化至乎物先,泯绝是非。虽独正,不足以命之矣。是至人之所以为真也。   彼将处乎不深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纪,游乎万物之所终始。   解曰:甚易知,甚易行,不违万物自然之数者,不深之度也。老君以迎随不见其首尾者为道之纪,即此所谓无端之纪也。行乎万物,而万物得之以消息满虚。其际不可终者,游乎万物之终始也。内能处而藏,外能游乎物,此备道全尽者也。   壹其性,养其气,含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   解曰:壹其性则不贰,养其气则不耗,含其德则不散,若是则能上与造物者游,是所谓通乎物之所造也。   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却,物奚自入焉?   解曰:由物焉得?为正焉出?而游乎万物之所终始,斯能通乎物之所造矣。通乎物之所造则能天矣,天则神矣。其天守全,是乃其神之无部也。其神无部,则纯气之守也固矣,故物莫得而入焉。   夫醉者之坠於车也,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弗知也,坠亦弗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是故遌物也不慑。彼得全於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於天乎?圣人藏於天,故物莫之能伤也。   解曰:神生形,形成神,形不得神不能自生,神不得形不能自成。神欲不亏其全,其或亏者,以有知也。形欲不伤其完,其伤之者,以迕物也。然神生形者也,爱其形者,神未必守含,其神则物莫之能迕矣。醉者之於车,乘坠皆莫之知,此神之所以全也。神全则死生惊惧不足以动其中,虽坠车也祇能伤其形而不能伤其神也,此所谓犯害与人异,故虽疾不死也。然而得全於酒,徒以沉湎   而迷其知尔,非知而忘情者也。至於不醉,则其知历然不复须臾之忘矣,故虽不死而犹有疾也。若真知之无知,则虽水火犹不能焦溺,而况於坠车耶?此全於天者所以物莫之能伤也。圣人藏乎是,所以为长生久视之道。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措杯水其肘上,发之,镝矢复沓,方矢复寓。当是时也,犹象人也。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当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若能射乎?於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进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尔於中也殆矣夫。   解曰:引之盈贯,言其张之尽镝也。措杯水其肘上,言其乎之停审也。适矢复沓,言其中之巧也。方矢复寓,言其射之敏也。其所以能若是者,以其用志不分而犹象人也。然而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射之射,所要者在彼;不射之射,所守者在我。射之射,方可方不可;不射之射,无可无不可。方其犹象人,以外无所惧也。所以伏地而汗流者,以心有所矜也。夫山之高,石之危,渊之深,无心於害人也,登履之者未必皆蹈其患也。唯其贪生,外殉矜吝无所不至。卒之物不能为我害,而吾心自为之害,以至於丧生而终不悟也。若夫至人之不离於真,其於登履与人无异也,特神气内守,不知有高深之可畏,无往而不犹象人尔,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以此而已。子列子尝御风而行矣,於进是道也何有?其云尔者,将俾学者不以谀闻为天下之美尽在於己,而务其全也,孔子不居其圣,亦若是矣。所谓伯昏无人者,居物之长,反明为昏,以无为人者也,是所以能登高临深而不惧,子列子之所受教也。   范氏有子曰子华,善养私名,举国服之;有宠於晋君,不仕而居三卿之右。目所偏视,晋国爵之;口所偏肥,晋国黜之。游其庭者伴於朝。子华使其侠客以智鄙相攻,强弱相凌。虽伤破於前,不用介意。终日夜以此为戏乐,国殆成俗。禾生,子伯,范氏之上客,出行,经垧外,宿於田更商丘开之舍。中夜,禾生、子伯二入相与言子华之名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商丘开先窘於饥寒,潜於牖北听之。因假粮荷畚之子华之门。   解曰:禾生、子伯皆范氏之上客,则其知范氏之名势也审矣。相与言子华之名势於中夜,则非有夸诞於人也。商丘开潜於牖比听之,则知其言之无心而不妄矣。故以其党之言皆实,唯恐诚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也。   子华之门徒皆世族也,缟衣乘轩,缓步阔视。顾见商丘开年老力弱,面目黎黑,衣冠不检,莫不眲之。既而狎侮欺诒,挡扌必挨抌,亡所不为。商丘开常无愠容,而诸客之技单,惫於戏笑。   解曰:子华之门徒以狎侮其诒众技为戏笑者,求己胜而人辱也。为商丘开者亦以为诞辱而怼憾之,则子华之志骋而商丘开诚可辱矣。今也一遇之以诚而常无愠容,技虽众,俄而单矣,戏笑虽乐,俄而惫矣,终不足以为商丘开之辱矣。回视昔之狎伤戏笑,不亦徒劳而自辱乎?   遂与商丘开俱乘高台,於众中漫言曰:有能自投下者赏百金。众皆竞应。商丘开以为信然,遂先投下,形若飞鸟,扬於地,骨几骨无石为。   解曰:猜虑不存,诚信内守,则其体虚矣。故其轻扬拟於飞鸟投於高台而骨几骨无石为,亦犹醉者之坠车,其犯害与人异矣。   范氏之党以为偶然,未讵怪也。因复指河曲之淫隅曰:彼中有宝珠,泳可得也。商丘开复从而泳之。既出,果得珠焉。众昉同疑。子华昉令豫肉食衣帛之次。   解曰:信其言而泳水不能溺,此忠信错其躯於波流尔。诒以为彼中有宝珠,泳而出,果得珠焉。此何理哉?诚信能感物之证也。且宝珠之为物,体元用妙,每下愈况,无乎不在,求以明智,索以吃诟,其失愈远。唯商丘开之诚同於象罔,则其得之亦何异哉?   俄而范氏之藏大火。子华曰:若能入火取锦者,从所得多少赏若。商丘开往无难色,入火往还,埃不漫,身不焦,范氏之党以为有道,乃共谢之曰:吾不知子之有道而诞子,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子其愚我也,子其聋我也,子其盲我也。敢问其道。商丘开曰:吾亡道。虽吾之心,亦不知所以。虽然,有一於此,试与子言之。曩子二客之宿吾舍也,闻誉范氏之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吾诚之无二心,故不远而来。及来,以子党之言皆实也,唯恐诚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不知形体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也,心一而已。物亡迕者,如斯而已。今昉知子党之诞我,我内藏猜虑,外矜观听,追幸昔日之不焦溺也,怛然内热,惕然震悸矣。水火岂复可近哉?   解曰:泳而得宝珠,亦已异矣,范氏之党防同疑之。至於入火往还,而埃不漫,身不焦,而后以其为有道,而谓之为神人,盖投於高而无石为,或能因其势而偶然。泳而出,学泅者能之,若火之烈烈,则物无美恶柔刚,一投於烟焰皆煨烬矣。自非体合於神而同於无,则块然之形薪火奚可近哉?商丘开以谓吾无道,虽吾之心,亦不知所以。唯其忘情而无知,则心一而不二,是所以为道而物莫之能迕也。若夫藏猜虑,矜观听,则怛然内热,已焚其和於中,又焉能入火不热哉?惕然震悸,已溺其性於内,又焉能入水不濡哉?   自此之后,范氏门徒路遇乞儿马医,弗敢辱也,必下车而揖之。   解曰:以子华之名势而弗轻於乞儿马医者,盖审夫名势之非道,以君子之盛德,其容貌若愚,故能忘其势,虽贱弗敢辱也,是亦至信之所感化也。尝谓商丘开方其诚物而无二心,虽至人纯气之守,无以复加矣。至於藏猜虑,矜观听,则犹为蔽蒙之民。由是知至道所在不俟他求,其於有得亦无渐次。狂圣相去特在克念,罔念一息之间尔,可不慎哉?   宰我闻之,以告仲尼。仲尼曰:汝弗知乎?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者,岂但履危险、入水火而已哉?   解曰:当而以为信,未孚之小信尔。信矣而不期,辟金之至信也。至信之人,内不疑於已,外不疑於物,至虚而无所於忤,至粹而无所於杂,故能参天地之广大,赞天地之化育。蛮貊之邦可行,豚鱼之微可及,此所谓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也。若夫尾生之溺,饱焦之燔,岂信之罪也哉?是塞以为有信,非至信尔。   商丘开信伪物犹不逆,况彼我皆诚哉?小子识之。   解曰:诚在於我,则物虽伪而皆真;惑存於内,则境虽顺而犹逆。处己者唯务於自诚,而圣人之善救必期於彼我皆诚而后已。若《汤问》所谓仙圣之种一日一夕飞相往来於五山之间者,其彼我皆诚者欤。谓小子识之,则道之在人,无间於少壮,小子之所宜勉也,奚俟而晚闻大道哉?所谓子华者,以荣而不实为名,固宜以名势骄人也。商则声之揫敛,丘则地之中高,开则物之启出,谓之商丘开,是以始则能入水火,终则以谓水火岂复可近也。   周宣王之牧正有役人梁鸯者,能养野禽兽,委食於园庭之内,虽虎狼雕鹗之类,无不柔驯者。雄雌在前,孳尾成群,异类杂居,不相搏噬也。王虑其术终於其身,令毛丘园传之。梁鸯曰:鸯,贱役也,何术以告尔?惧王之谓隐於尔也,且一言我养虎之法。凡顺之则喜,逆之则怒,此有血气者之性也。然喜怒岂妄发哉?皆逆之所犯也。夫食虎者,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碎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之,逆也。然则吾岂敢逆之使怒哉?亦不顺之使喜也。夫喜之复也必怒,怒之复也常喜,皆不中也。今吾心无逆顺者也,则鸟兽之视吾,犹其侪也。故游吾围者,不思高林旷泽,寝吾庭者,不愿深山幽谷,理使然也。   解曰:含生之类皆有血气之性。自人以观,血者心之所藏,气者肺之所府,气运而血如之。一昼一夜,凡万有三千五百息,血气周流,寤行於身,寐行於藏,间不容发,或过或不及,微则疾而甚则死矣。血气之可顺而不可逆如此。由有血气之性,斯有逆顺之境,而起喜怒之情,怨恩生杀,无所不至矣。然而人之为人,虽不能逆其气,而能帅其气;虽不能违其性,而能节其性,此人之所以为有道。虽有喜怒之情,其发也,罔或不中节矣。至於飞潜之伦,附翼戴角,分牙布爪,仰飞伏走,知有生之是利,唯血气之是使,是以鸟穷则攫,兽穷则搏,欲其柔驯於人杂居而不相搏噬,不亦难乎?然而虎狼雕鹗,禽兽之至强者也,既己与人均其血气,则其心智与人不殊远也。苟能达其情欲,时其饥饱,媚其顺而无犯其所逆,未有不可以柔驯者。且达其喜怒而媚之,是养之之术尔。要其所以能使雄雌在前,孳尾成群,异类杂居而不相搏噬者,则本於其心无逆顺尔。何则?达其喜怒,未能使之忘喜怒也。喜怒之复,犹阴阳之往来,逆而犯之,固所不可顺而喜之,亦非其中。虽暂能顺之而喜,终必或犯而激其怒也。唯喜怒不形而於物无逆顺,则物亦无逆顺於我矣。故鸟兽之视吾,犹其侪也。夫鸟兽之所以惊骇散乱,逃窜隐伏,唯高林广泽、深山幽谷之是趋者,以避患害而从其类也。今而视吾犹其侪,则其游吾之园,寝吾之庭,与人同处,与人并行,亦已乐矣,又何暇趋山林之幽深、慕川谷之险阻耶?意无逆顺在我,其不言不为之妙乃默得於禽兽之强食。靡角者化而柔驯,可谓妙矣。周之宣王知惜梁鸯之术而传之,至於为治则方且料民,而不知用其术焉,弗思甚矣。如亦以斯道而牧斯民,其於在宥天下而致恬愉之俗,亦易易矣,所谓梁乔者,鸯,匹鸟,其性驯耦,梁鸯则进而在梁得其所者。所谓毛丘园者,丘园,盖羽毛之族,利养之地而所乐居也。此梁鸯所以能养野禽兽,宣王所以令毛丘园传其术也。   颜渊问乎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探之渊矣,津人操舟若神。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能游者可教也,善游者数能,若乃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谡操之者也。吾问焉,而不告。敢问何谓也?仲尼曰:言医,吾与若玩其文也久矣,而未达其实,而固且道欤?能游者可教也,轻水也;善游者之数能也,忘水也。若乃夫没人之未尝见舟也而谡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其车却也。覆却万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恶往而不暇?   解曰:水,负舟者也,学操舟者宜知所本矣。学津人之操舟而不能学其为津人,虽津人之妙止能传其术而不能使之尽其巧也。有习於水勇於泅者,虽不学操舟而津人之妙可侔矣。盖不习於水则顾视水之津涯,方且惕然震悸,惟沈溺之是虞,尚何舟之能操耶?是以轻水者可教,忘水者数能。若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未尝见舟,则非特忘水,虽舟亦忘之矣,是以无往而不暇也。涉水犹涉难也,御世者犹操舟以济斯民於无难之地也。唯有道者斯能轻忘世故,出没於万变之中而未尝有所困,则其於济世也有暇矣。颜子用舍行藏同於圣人,故孔子与之玩其文而道其实。   以瓦抠者巧,以钩抠者惮,以黄金抠者惛。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重外者拱内。   解曰:所要愈重,则其心愈矜,心矜则智惛而巧丧矣。夫巧在我,物在外,既已巧矣,以有所矜而拙尔,曷亦定其内外之分?等黄金为瓦甓,则无往而不巧,所要者亦不能舍我矣。然此终不可以强而为之也,唯有道者其为出於自然尔。且其始也巧,其终也拙,是以巧而拙。如俾其智巧不存,则莫见其所要之轻重,而遇事未必不巧也。则世俗之所谓巧者,不乃为大拙者乎?故大巧若拙。   冲虚至德真经解卷之三竟   冲虚至德真经解卷之四   宋杭州州学内舍生臣江遹进   黄帝   孔子观於吕梁,悬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鼋鼉鱼鳖之所不能游也,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而欲死者也,使弟子并流而承之。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於棠行。棠行当作塘下。孔子从而问之曰:吕梁悬水三十仞,流沬三十里,鼋鼉鱼鳖所不能游,向吾见子道之,以为有苦而欲死者,使弟子并流将承子。子出而被发行歌,吾以子为鬼也,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赍俱入,与汩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道之也。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也?曰: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长於水而安於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解曰:水生之虫不疾易水性也,若人则生於陵而安於陵尔。吕粱之丈人乃能游於鼋鼉鱼鳖之所不能游,盖其性之所偏能也。唯有其性,故能长於水而安於水。虽安於水矣,不至於不知吾所队然而然,是未能从水之道而不为私也,则亦不若是之妙矣,故其言终至於命。若夫人者,犹庄子所谓得之以游大川者也。   仲尼适楚,出於林中,见痀瘘者承蜩犹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耶?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堕,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攘之也。吾处也,若橛株驹;吾执臂若槁木之枝。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於神。其痀瘘丈人之谓乎?丈人曰:汝逢衣徒也,亦何知问是乎?修汝所以,而后载言其上。   解曰:学承蜩於累丸者,丸之为物,可转而反,莫适为仄,能累之而不坠,则其处身之定、执臂之审、用志之不分可知矣。以是而承蜩,此所以犹掇之也。夫以蜩翼轻迅,而取之犹掇,则进乎道矣,岂智巧之列?故曰:我有道也。盖方其处身,若橛株驹,执臂若槁木之枝,则内能忘我矣。不以万物易蜩之翼,则外能忘物矣。物我两忘,奚止可甩以承蜩?故孔子谓其用志不分,乃凝於神也。志分则神耗,志一则神凝,所· 谓纯气之守,如是而已。痀偻丈人则支离其形而无修於外者也,孔子方且衣逢腋之衣而饰儒行於鲁,是以丈人者俾孔子修其所用於世者而去之,而后载斯言於其上也。蜩之为物,舍毕秽,趣高洁,其鸣以时,不食而无求。得形禅之道者,是所以托之承蜩也。   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故曰,至言去言,至为无为。齐智之所知,则浅矣。   解曰:经曰:既有妄心,即惊其神。心之与神,表里之符也。我惊其神,则物亦惊我矣。海上之人从沤鸟游,以其心无逆顺也。既怀取之之心,则惊其神矣,此沤鸟所以舞而不下也。且於物无迕,则物物皆然矣,奚止沤鸟而已?唯其好在於沤鸟,故沤鸟从之尔。夫涯之於人为异类也,而人心之不言不为者乃为其所密察,则吾之修身治物亦何假於言而后信,为而后知哉?齐智之所知,诚浅矣。列子於五浆先馈,所以惊也。   赵襄子率徒十万狩於中山,藉仍燔林,扇赫百里。有一人从石壁中出,随烟烬上下。众谓鬼物。火过,徐行而出,若无所经涉者。襄子怪而留之,徐而察之,形色七窍,人也;气息音声,人也。问奚道而处石?奚道而入火?其人曰:奚物而谓石?奚物而谓火?襄子曰:而向之所出者,石也;而向之所涉者,火也。其人曰:不知也。   解曰:我之所以为物累,物之所以能为我累者,以形隔而不能大同也。物之与我非本不同,其不同者生於知见。故知其为石则其坚不可入矣,知其为火则其烈不可近矣。虽然,火之燔也,石之坚也,亦非泊然无知者所能亡也。唯其知以无知,湛然不留秋毫於胸中,则骨肉都融,合乎大同。大同而无己,故物莫之能碍尔。今则人从石壁中出,随烟烬上下,至於问其处石入火之道,则不知也。非特不知其道也,虽石火亦亡之,是真不知者矣。则石也,火也,孰得而碍之?   魏文侯闻之,问子夏曰:彼何人哉?子夏曰:以商所闻夫子之言,和者大同於物,物无得伤闻者,游金石,蹈水火,皆可也。文侯曰:吾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刳心去智,商未之能。虽然,试语之有暇矣。文侯曰:夫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夫子能之,而能不为者也。文侯大说。   解曰:可否相济谓之和,滞於有不可以为和,匿於无亦不可谓之和,盖无则无为而非理,有则有碍而非道,唯不废有无之用而有无俱遣,然后能大同於物。所谓大同者,以不同同之也。同以不同则不毁,石之坚不废火之烈而不能伤阂於我矣。是道也,子夏闻之於夫子者,虽子夏之未能刳心去智,亦有暇於语此矣,而况於夫子乎?夫子之不为此者,非不能也,不为尔。夫不能者,固不为矣,能而不能不为,是为能之所使,必不能为此矣。唯能之而能不为,或为之而莫知其所以为,斯无不能为矣。窃尝论之,赵人之处石入火,以其不知也。然则草木之无知也,曷亦不能不焦溺於水火,不窒阂於金石也,盖丽於五行者,木桡,水弱,金坚,火熯,土均,而布相生、相成、相克、相制,乌能逃其化?人为万物之灵,冲和之气所锺也,能天能地,能阴能阳。其所谓不知者,非若物之无知也。含和守气,融会万物,不觉其有异尔。则其游金石,蹈水火,乌乎往而不可哉?求之於物,固有云飞之翰,潜渊之鳞,虫藏於木,鼠游於火,皆阴阳之所为也。彼其得阴阳之一偏者犹若是,则圣人大同於阴阳,造化在我,其无入而不自得,又奚待为之而后信哉?   有神巫自齐来处於郑,命曰季咸,知人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如神,郑人见之,皆避而走。列子见之而心醉,而归以告壶丘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   解曰:古者民之精爽不贰,而神降之者,在男日巫,谓之神巫,则妙於其道矣。命曰季咸,则少而有感者也。妙於其道则我之於人也能洞鉴,少而有感则人之於我也无匿情。凡域於形体者,莫不惑於死生存亡祸福寿夭之数,而季咸能先事以期之,是乃昧者之所谓至至者也。   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欤?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与世抗,必信矣。夫故使人得而相汝。   解曰:文者事之彰,实者道之真,有文而无实,犹有雌而无雄也,安能居物之先而化育万物哉?列子以道与世抗,故其为可必而其信可期,是尽壶子之文而未尽其实者,则於何逃形哉?   尝试与来,以予示之。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可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列子入,涕泣沾衾,以告壶子,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罪庄子作萌乎不震不止,是殆见吾杜德几也。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灰然有生矣,吾见杜权矣。列子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几发於踵,此为杜权。是殆见吾善者几也。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坐不斋,吾无得而相焉。试斋,将旦复相之。列子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太冲莫朕,是殆见吾衡气几也。鲵旋之潘为渊,止水之潘为渊,流水之潘为渊,滥水之潘为渊,沃水之潘为渊,汍水之潘为渊,雍水之潘为渊,沃水之潘为渊,氿水之潘为渊,是为九渊焉。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而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不及也。壶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与之虚而琦移,不知其谁何,因以为茅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   解曰:示之者在我,见之者在彼,有所示则必有所见矣。示以地文,偏於阴也,不震以动,不止而寂,则见其德几杜而不发,故以为弗活。示以天壤,多於阳也,名实虽不入,而犹有我,气几虽外发,而其息则深,则见其德出而为善,故以为有生。所谓杜权者,始见其地文,莫知其为杜德几也,及见其天壤,然后以其杜德几为权,时之宜尔。至於示之以太冲莫眹,则至和发越,莫测其涯,气几常均,充塞天地,外应万变,而终不能挠。其渊静之居,水之九渊类是矣,故季咸於此莫得而见焉。所谓九渊者,水性无人。虽曰因地而为曲直,因器而为方圆,或旋或止,或流或滥,或下溜而为汏,或旁出而为氿,或雍而复入,或汧而流行,或出同而归异,虽波流九变,常渊然自若。道至於此,则入於不死不生矣。季咸所知者,有生之后尔,尚安得而相之哉?然而太冲莫眹犹寓於气而示以几也,至於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则虽人而能天,虽泛应万物而常深根宁极,此季咸之所以自失而走,列子追之弗及也。夫伪之於真,犹雨雪之见晛而消也,故曰已灭矣,已失矣。且未始出吾宗,则不离於宗而犹有所示者,盖至道虽妙,未始不示,譬如日光无所不照,盲者不见,咎岂在日?所谓壶丘子者,以空虚为体而居於中高之地,居於中高则疑若可接矣,以虚为体则未尝与世抗,此其所以莫得而相。   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稀如食人,於事无亲,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忄分然而封戒,戎宜作哉。壹以是终。   解曰:三年不出绝物也为其妻爨食稀如食人,忘我也。於事无亲,则去智与故也。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则复命反常而一真独露也。忄分然而封哉,则万变杂然而其却常涂也。一以是终,则亘万世而不易也。列子进此道矣,将示人以复本,故云尔也。   子列子之齐,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惊焉。恶乎惊?吾食於十浆,而五浆先馈。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已?曰:夫内诚不解,形谍成光,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整其所患。夫浆人特为食羹之货,无多余之赢;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而况万乘之主,身劳於国,而智尽於事,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惊。   解曰:人之性犹水也,凝之而为冰,释之而为水。凝则其体不易,释则其用不穷。至人之心,泱若冰将释而复归其明,曾何光耀之外镇哉?若夫内矜实智,不能自解物有,结之便辟成光,人皆得以密察之,有若浆人之权轻利薄者,亦轻乎贵老而敕其所患矣。敕,乱也,谓所患众至也。齐,中央之国,任事效功之所在也。故子列子之齐,中道惊五浆之馈而反也。虽然,惊於此者,与所谓宠辱若惊者异矣。   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汝处己,人将保汝矣。无几何而往,则户外之屦满矣。   解曰:以五浆先馈为惊,是善於内观者也。处己,谓不遗形也,此户外之屦所以满也。   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颐,立有间,不言而出。宾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屦徒跣而走,暨乎门,问曰:先生既来,曾不废药乎?   解曰:北面而立,辩於物也。敦杖蹙之乎颐,忘我也。不言而出,忘言辩也。列子提履徒跣而走,则未能默悟不言之教,敏於求道而忘其足也。且徒跣而走,则既已异于处己矣。《庄子□德充符》数称无趾兀者,意几是欤。   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汝保也,而焉用之感也?感豫出异。且必有感也,摇而本身,又无谓也。与汝游者,莫汝告也;被所小言,尽人毒也。莫觉莫悟,何相孰也。   解曰:能不失其德而未至乎上德之不德,知可道之有迹而未造乎常道之无心,斯不能使人无汝保也,且以不能使人之无保为患者与夫使人保汝者有间矣。感豫者,先施之谓也。列子固未尝出异以感物也,其所以人得而保之者,是必有以感之而不自知也。既已感物也,劳汝神,摇汝精,日与户外之屦者相与辩,其果有谓乎?故曰:摇而本身,又无谓也。与汝游者,俱沦於人道之息,故莫知所告。其小言之詹詹,安能为至言之发药哉?若是者,同之乎迷涂,物与我无成也。故曰:莫觉莫悟,何相孰也。   杨朱南之沛,老聃西游於秦,邀於郊。至梁而遇老君。老君中道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也。杨子不答。至舍,进涫漱巾栉,脱履户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夫子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弟子欲请夫子辞,行不闲,是以不敢。今夫子闲矣,请问其过。   解曰:孔子曰: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进涫漱巾栉,脱履膝行,凡以欲得其真而已。   老君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谁与居?   解曰: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盖离为目而围二,神之所托也。得道者之相遇,目击而其意已传,知人者每得於眉睫之间,故杨朱之睢睢盱盱,其视不正,则老君以为不可教也。故《黄帝书》曰:机在目。   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   解曰:明白四达,是谓大白。每下愈况,是谓若辱。冲而不盈,故盛德若不足。若此者,其视颠颠,与人相遇,目若不相见者,奚有於睢盱哉?   杨朱蹴然变容曰:敬闻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将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   解曰:避席,非止於不争而已。争席,非止於不避而已,闻命而反,则昔之避者更且争。夫秦梁之地不远也,今之舍者犹昔之舍者也,亦非有二杨朱也。其相遇遽若是之异者,乃知至道密庸,变形易虑,人常由之,而莫之知也。盖南之沛,则趋於物之所会;其反也,则复於命之所本。或避或争,在於往反之间尔。   杨朱过宋,东之於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杨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杨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哉?   解曰:贵其美而贱其恶者,情之私;恶者贵,而美者贱,道之公。或美或恶,生於妄见;贵之贱之,亦非真理。所恶於逆旅之妾者,非谓其美也,以恃其美故贱之,所贵於逆旅之人者,不以能贱其美也,以不知其美故取之。如俾逆旅之妾亦不恃其美而无自贤之行,则无往而不爱矣。老君曰: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非恶美也,恶知其美尔。   天下有常胜之道,有不常胜之道。常胜之道曰柔,常不胜之道曰强。二者亦知,而人未之知。故上古之言:强,先不己若者;柔,先出於己者,先不已若者,至於若己,则殆矣。先出於己者,亡所殆矣,以此胜一身若徒,以此任天下若徒,谓不胜而自胜,不任而自任也。粥子曰:欲刚,必以柔守之;欲强,必以弱保之。积於柔必刚,积於弱必强。观其所积,以知祸福之乡。强胜不若己,至於若己者刚;柔胜出於己者,其力不可量。老聃曰:兵强则灭,木强则折。柔弱者生之徒,坚强者死之徒。   解曰:柔弱者道之本。守道之本,自胜而已,故无一不胜。以此胜一身,以此任天下,有安而无危,有福而无祸。虽未尝先人而人莫之能先,是乃善摄生者与天地同久之道也。《易》曰:巽以行权。《庄子》曰:於鱼得计。义协於此。故老君、粥子其书每政意焉,其称上古之言则以此道自古以固存也。   状不必童而智童,智不必童而状童。圣人取童智而遗童状,众人近童状而疏童智。状与我童者,近而爱之;状与我异者,疏而畏之。有七尺之骸,手足之异,戴发含齿,倚而趋者,谓之人;而人未必无兽心。虽有兽心,以状而见亲矣。傅翼戴角,分牙布爪,仰飞伏走,谓之禽兽;而禽兽未必无人心,虽有人心,以状而见疏矣。庖牺氏,女蜗氏,神农氏,夏后氏,蛇身人面,牛首虎鼻,此有非人之状,而有大圣之德。夏桀、殷纣,鲁桓,楚穆,状貌七窍,皆同於人,而有禽兽之心。而众人守一状以求至智,未可几也。   解曰:所谓有非人之状者,其形貌之近似,若蜂诿目豺声、虎头燕颔,载之近史,为可考者。斯言吻合乎造化之妙,特人惑於浅智,不悟童智之奥尔。列子务明至道,故横口而言,唯诚理之是取,而不顾众意之所惊也。   黄帝与炎帝战於阪泉之野,帅熊、罴、狼、豹、貙、虎为前驱,雕、鹖、鹰、鸢、为旗帜,此以力使禽兽者也。尧使夔典乐,击石拊石,百兽率舞;箫韶九成,凤凰来仪,此以声致禽兽者也。然则禽兽之心,奚为异人?形音与人异,而不知接之之道焉。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通,故得引而使之焉。   解曰:观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则以力使禽兽,不诬之理也。   禽兽之智有自然与人童者,其齐欲摄生,亦不假智於人也:牝牡相偶,母子相亲;避平依险,违寒就温;居则有群,行则有列;小者居内,壮者居外;饮则相携,食则鸣群。太古之时,则与人同处,与人并行。帝王之时,始惊骇散乱矣。逮於末世,隐伏逃窜,以避患害。今东方介氏之国,其国人数数解六畜之语者,盖偏智之所得。太古神圣之人,备知万物情态,悉解异类音声。会而聚之,训而受之,同於人民。故先会鬼神魑魅,次达八方人民,末聚禽兽虫蛾。言血气之类心智不殊远也。神圣知其如此,故其所教训者无所遗逸焉。   解曰:皇步帝骤,有虞氏之官,汤武之室,以言世每降而道每隘也。在太古之时,则禽兽与人同处,与人并行而不疑。世降而每隘,乃始惊骇散乱,逃窜隐伏矣。夫异类而与人同处并行,虽曰太古之时则然,亦太古神圣之人有以会聚而训受之也。且古今之时则异矣,而神圣何殊於古今?后之神圣之人亦有矣,不闻聚禽兽虫蛾而训受之者,何哉?盖世已降矣,异类既已惊骇散乱隐伏而不可复聚矣。虽有神圣之君,亦能使鸟兽鱼鳖咸若而已。故必达乎圣人之时,而后可以语圣人之道。   宋有狙公者,爱狙,养之成群,能解狙之意,狙亦得公之意。损其家口,充狙之欲。俄而匮焉,将限其食。恐众狙之不驯於己也,先诳之曰:与若芋,朝三而暮四,足乎?众狙皆起而怒。俄而曰:与若芋,朝四而暮三,足乎?众狙皆伏而喜。物之以能鄙相笼,皆犹此也。圣人以智笼群愚,亦犹狙公之以智笼众狙也。名实不亏,使其喜怒哉。   解曰:喜怒之用皆不中也,喜之复也必怒,怒之复也常喜。狙公赋芋,名实不亏,将欲限其食,使之伏而喜,必且诳之而使之起而怒,故终得其喜也。如亦遽而与之以朝四而暮三,非特不得其喜,必亦起而怒矣。且众狙之喜怒非有伪也,三四之数无增损於七也,计众狙之心,宁饮於朝而馁於暮也,则朝暮之多寡,喜怒安得不为用哉?尝谓自太易既判,一变而为七,天三地四之数,一奇一耦,方生方成,万物不能逃其数也。不明其数则役於数,不惑於数则能用其数。非唯众狙之喜怒为然也,霸者欢娱之治所以羞称於圣人之门者,为其以能鄙相笼也。非唯霸者之治为然也,虽圣人之应帝王,未免於以天下为笼也,特其用数有徼妙,故其治效有浅深尔。推而极之,虽天地之造化,一昼一夜,一觉一梦,一寒一暑,一死一生,亦无以易大衍七七虚一之数矣。故谓众狙之喜怒为惑,则物物皆惑也;谓人之喜怒为是,则众狙之喜怒安得独为非乎?人见众狙之笼於狙公则笑之,至於已尝处於笼而不知笑,是亦惑矣。故以人而笑众狙,亦犹《孟子》所谓以五十步笑百步也。且狙之为物,善伐其巧,恃其便,其心难於调御者也,乃惑於三四反覆之数而不悟,而况於余物乎?是或列子特取狙公赋芋之意也。虽然,狙公以损其家之口而至於匮,故不得已而限狙之食尔。由是知圣人以智笼群愚,亦以世降而不足於道,故不得已欤。   纪渻子为周宣王养斗鸡。十日而问,鸡可斗已乎?曰:未也,方虚骄而恃气。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影向。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十日又问。日: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