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虚至德真经解 - 第 4 页/共 7 页

壶丘子曰:御寇好游,游何所好?列子曰:游之乐,所玩无故。人之游也,观其所见;我之游也,观其所变。游乎游乎,未有能辩其游者。壶丘子曰:御寇之游,固与人同#3,而曰固与人异欤?凡所见,亦恒见其变。玩彼物之无故,不知我亦无故。务外游,不知务内观。外游者,求备於物;内观者,取足於身。取足於身,游之至也;求备於物,游之不至也。於是列子终身不出,自以为不知游。   解曰:观其所见,则於彼物象,昏明通塞,山川人物,见其体之不一也。观其所变,则即彼物象,观大观小,观有观无,知其化之不停也。然空不成见,见不离物;有见皆变,变不离见;观见观变,均囿於物,奚有同异:且见与所见,等为虚假,皆转於物。展转物变而求其备,离道愈远,故外游而求备於物,不若内观而取足於身也。所谓内观者,亦非外於物而求见也。即我一身之物,任彼物化之迁,物自转物,我不逐物,即彼逐变之体,不易圆明之性,於一性中该全万化。不假周视,则其为游不亦至乎?昧者不知取足於身,以观物之变为愈於观其所见而止矣。列子欲明至游之妙,故自处於观物之变,假壶子之言以松其蔽,终身不出,自以为不知游也。   壶丘子曰:游其至乎。至游者,不知所适;至观者,不知所眂。物物皆游矣,物物皆观矣,是我之所谓游,是我之所谓观也。故曰:游其至矣乎,游其至矣乎。   解曰:《孟子》曰:万物皆备於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此内观取足於身之谓也。能内观矣,不离性地而徧含海寓,安知其所适?不离秋毫而洞观万化,安知其所视?是物物皆游也,物物皆观也。夫以一人之内观本原,乃能俾天下万物皆游而皆观,不至矣乎?其所以重言游其至矣乎者,妙之中有妙,言不足以尽其至也,与《易》之乾言其唯圣人乎类矣。《庄子》之书,其篇首之以《逍遥游》者,岂不以其至乎?   冲虚至德真经解卷之七竟   冲虚至德真经解卷之八   宋杭州州学内舍生臣江遹进   仲尼   龙叔谓文挚曰:子之术微矣。吾有疾,子能已乎?文挚曰:唯命所听。   解曰:龙之为物,降升自如,不见制畜,能变者也。谓之龙叔,则未若《庄子》 所谓老龙为能尽变也。龙叔以圣智为疾,或由此乎。   然先言子所病之,证。龙叔曰:吾乡誉不以为荣,国毁不以为辱,得而不喜,失而弗忧,视生如死,视富如贫,视人如豕,视吾如人。处吾之家,如逆旅之舍,观吾之乡,如戎蛮之国。凡此众疾,爵赏不能劝,刑罚不能威,盛衰利害不能易,哀乐不能移。固不可事国君,交亲友,御妻子,制仆隶。此奚疾哉?奚方能已之乎?   解曰:道也者,无不通也。既已得圣智之道矣,真以治身,绪余以为国家,土直以治天下,无不可者。而龙叔之道,荣辱忧喜不足以累其心,生死贫富不足以易其虑,内忘我,外忘物,不威劝於刑赏,不变易於利害,不推移於哀乐,其道至矣尽矣,不可以有加矣。今以其道不可以事国君,交亲友,御妻子,制仆隶,是盖以圣人之不离本宗与夫兆於变化离而为两之过也。夫内观本宗,外兆变化,一出一入,非异非同。尝试以道之大本大宗之在我者推而行之於天下国家,与物委蛇而同其波,虽将迎成毁,无所不撄,而终不失吾太宁之道,而万物亦无不得其治矣。而龙叔乃欲守其治身之真而勿撄,思求万物之治,安见其可哉?是所以谓圣智为疾也。   文挚乃命龙叔背明而立,文挚自后向明而望之。   解曰:命之背明而立,使之内观也。自后向明而望之,察其不能无心於应物也。   既而曰:嘻,吾见子之心矣,方寸之地虚矣。几圣人也。子心六孔流通,一孔不达。今以圣智为疾者,或由此乎?非吾浅术所能已也。   解曰:人之生六根,与我而为七,皆其心之所自为也。龙叔之道,等夷万物,可谓六孔流通矣,犹持其治身之真而未能推以有应也,岂非一孔之不达哉?尝谓心之与形,一身之表里也,常相与为矛楯,七窍俱凿则浑沌死,七窍流通则圣智尽矣。体道者以有身为大患,不以此乎?所谓文挚,则持其文以应物;圣人,兆变化者也,故龙叔必求术於文挚。   无所由而常生者,道也。由生而生,故虽终而不亡,常也。由生而亡,不幸也。有所由而常死者,亦道也。由死而死,故虽未终而自亡者,亦常。由死而生,幸也。故无用而生主谓之道,用道得终谓之常,有所用而死者亦谓之道,用道而得死者亦谓之常。   解曰:既生,则废而任之,不贪於生,是为无所由而常生;将死,则究其所之,以放於尽,是为有所由而常死。谓之常生常死,则虽有死生,实未尝死尝生,而入於不死不生矣。此其所以为道。由生而生,此达生之情者,故死而不亡;由死而死,此贪生失理者,故虽生犹死。此理之常也。由生而亡,颜之夭是矣;由死而生,跖之寿是矣。此则幸不幸者也。或死而谓之神者,以其得道也;或死而谓之鬼,以由其常也;或死而谓之物,则由死而生,虽生犹死尔。   季梁之死,杨朱望其门而歌。随梧之死,杨朱抚其尸而哭。隶人之生,隶人之死,众人且歌,众人且哭。   解曰:季梁则不居物之长,其道上足以承,下足以庇,超越波流而济斯民於无难之地者,则其於生死之道进之矣。故杨朱於其死也,则望其门而歌。所谓随梧者,梧之为木,櫜鄂皆五,而子不绝其所自生,若能受中以立命者。随梧则随於物化,实不能受中立命,而沦与物忘者也。故其死也,杨朱则抚其尸而哭。隶人知悦生恶死,莫知其所以生死也,故歌其所宜哭,哭其所宜歌者,皆是也。且歌且哭,自有道者欢之,等为可哀尔。噫,人之生也,物物分辩,唯一吨笑之微,其中节与否,莫不从而是非之。至於死生之大变,且歌且哭,而莫觉莫悟,可不为之大哀耶?   目将眇者,先睹秋毫,耳将聋者,先闻纳飞,口将爽者,先辩淄渑,鼻将室者,先觉焦圬,体将僵者,先亟犇佚,心将迷者,先识是非,故物不至者则不反。   解曰:阴阳相照、相盖、相治、四时相代、相生、相杀,随序之相理,桥运之相使。穷则反,终则始,自然之理也。故明极则眇,聪极则聋,味极则爽,臭极则窒,健极则僵,识极则迷,是以收视反听,绝味除馨,黜健去识,则精神为之不衰,虽千万岁可以深根固蒂也。   郑之圃泽多贤,东里多才。圃泽之役有伯丰子者,行过东里,遇邓析。邓析顾其徒而笑曰:为若舞,彼来者奚若?其徒曰:所愿知也。邓析谓伯丰子曰:汝知养养之义乎?受人养而不能自养者,犬豕之类也。养物而物为我用者,人之力也。使汝之徒食而饱,衣而息,执政之功也。长幼草聚,所为牢籍庖厨之物,奚异犬豕之类乎?伯丰子弗应。伯丰子之徒者越次而进曰:大夫不闻齐鲁之多机乎?有善治土木者,有善治金革者,有善治声乐者,有善治书数者,有善治军旅者,有善治宗庙者,草才备也。而无能相位者,无能相使者。而位之者无知,使之者无能,而知之与能皆为之使焉。执政者,乃吾之所使,子奚矜焉?邓析无以应,目其徒而退。   解曰:贤者啬精神,才者衒名器,然则贤之与才,其相去也远矣。伯丰之贤,邓析之才,相遇于涂,邓析衒名器而舞伯丰,伯丰啬精神而距邓析。其从者未能忘言,故越次而应之曰:大夫不闻齐鲁多机巧之士乎?善土木,善金革,善音乐,善书数,善军旅,善宗庙,皆小技而受役者也。位之者无知,使之者无能。无知无能者,帝王也。知之与能之者,人臣也。帝王者,无为之道也。人臣者,有为之职也。以有为之职事无为之道,能方者不能圆,能白者不能黑,能高者不能下,能玄者不能黄。以无为之道统有为之职,则方圆、白黑、高下、玄黄无适而不能。物各以其质而得形,而此无形。物各以其声而得名,而此无名。然则邓析谓养人而物为我用者为执政之功,不知执政者乃为人之使而不能使人者也。才奚足恃?才奚足矜焉?故其闻伯丰子从者之言,虽辩无所开其喙矣,目其徒而退尔。   公仪伯以力闻诸侯,堂溪公言之於周宣王,王备礼以聘之。公仪伯至,观形,懦夫也。宣王心惑而疑曰:女之力何如?公仪伯曰:臣之力能折春螽之股,堪秋蝉之翼。王作色曰:吾之力者能裂犀兕之革,曳九牛之尾,犹憾其弱。女折春螽之股,堪秋蝉之翼,而力闻天下,何也?公仪伯长息退席,曰:善哉王之问也。臣敢以实对。臣之师有商丘子者,力无敌於天下,而六亲不知,以未尝用其力故也。   解曰:公仪伯,则闲於在公之仪,所谓善为士者不武,是谓用人之力也。堂者,高平之基,肯构之所临,人所尊仰之地也。堂溪公,则其德如堂,能守雌而为天下溪者也,此所以能知公仪伯之不用其力。周宣王,中兴之主也,将任人以事而效人以功,故其所取有在於孔武有力之士也。商丘子,则体性抱神而示中庸之常德者,此所以其为力虽六亲不知而为公仪伯之师也。且折春螽之股,堪秋蝉之翼,则其力不足恃,故不用其力而求用人之力,此其力所以不可量。裂犀象之革,曳九牛之尾,则力足以有敌,故又负其力,则力不加增而胜已者至矣。然则不亦懦者勇而力者弱欤?   臣以死事之,乃告臣曰:人欲见其所不见,视人所不窥,欲得其所不得,修人所不为。故学视者先见舆薪,学听者先闻撞钟。夫有易於内者,无难於外。於外无难,故名不出其一家。今臣之名闻於诸侯,是臣违师之教,显臣之能者也。然则臣之名不以负其力者也,以能用其力者也,不犹愈於负其力者乎?   解曰:以死事之,则肢体堕而聪明黜,可谓有其质矣,故乃告之。所谓见其所不见,得其所不得者,非以窈冥而难见而独见之也,难能而不可为而独得之也。见不离於众人之视,众莫之窥。尔为不出於众人之能,众莫之为尔。故视莫难於秋毫而易於舆薪,听莫难於蚋飞而易於撞钟。竭目力於秋毫则见不出於秋毫,穷耳力於蚋飞则闻不过於蚋飞。借明於众则目力不用而见有余明,借听於人则耳力不竭而听有余聪。众人见物不见道,故常攻其所难。贤人见道不见物,故每为其所易。有易於内,斯无难於外矣,无所难则无非易矣。夫孰得而名之?故名不出其一道。由是能用其力者,虽力旋天地而世莫睹其健,威服海内而人不名以武也。古人有言,善力举秋毫,善听闻雷霆,此之谓也。且折春螽之股,堪秋蝉之翼,虽曰以弱为强,亦既有所折,有所堪,其迹可得而睹,其为可得而名矣。故公仪伯犹以此为显其能,而违师之教也。   中山公子牟者,魏国之贤公子也。好与贤人游,不恤国事,而悦赵人公孙龙。乐正子舆之徒笑之。公子牟曰:子何笑牟之悦公孙龙也?子舆曰:公孙龙之为人也,行无师,学无友,佞给而不中,漫衍而无家,好怪而妄言。欲惑人之心,屈人之口,与韩檀等肄之。公子牟变容曰:何子状公孙龙之过欤?请闻其实。子舆曰:吾笑龙之诒孔穿,言善射者能令后镞中前括,发发相及,矢矢相属,前矢造准而无绝落,后矢之括犹衔弦,视之若一焉。孔穿骇之。龙曰:此未其妙者。逢蒙之弟子曰鸿超,怒其妻而怖之,引乌号之弓,綦卫之箭,射其目,矢来注眸子而眶不睫,矢坠地而尘不扬。是岂智者之言与?公子牟曰:智者之言,固非愚者之所晓。后镞中前括,钧后於前。矢注眸子而眶不睫,尽矢之势也。子何疑焉?乐正子舆曰:子,龙之徒,焉得不饰其阙?吾又言其尤者。龙诳魏王曰:有意不心,有指不至,有物不尽,有影不移,发引千钧,白马非马,孤犊未尝有母。其负类反伦,不可胜言也。公子牟曰:子不谕至言而以为尤也,尤其在子矣。夫无意则心同,无指则皆至,尽物者常有。影不移者,说在改也。发引千钧,势至等也。白马非马,形名离也。孤犊未尝有母,非孤犊也。乐正子舆曰:子以公孙龙之鸣皆条也。设令发於余窍,子亦将承之。公子牟默然良久,告退,曰:请待余日,更谒子论。   解曰:公孙龙,辫者之徒也,公子牟以其言为至言者。夫至言去言,虽终日言而未尝言,则虽徧为万物说,说而不休,多而无已,不害其为言之至也。观乐正子舆以为绐孔穿之言,是其未尝穷理也;以为诳魏王之言,是其未尝闻道也。何则?善射者能令后镞中前括,则知其所以中,钧后於前尔。矢注眸子而目不睫,则能度远近之宜,审弓矢之力,尽其势而不使之有过不及也。是皆理之可推而知也。若夫言在於道,则离形去智,同於大通,意在所忘,指在所非。尽物者常有,则不有一物,与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同意。有影不移,则前影非后影,与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同意。等物之势,则千钧非重,一发非轻。离於形名,则白不可以命马,马不可以名白。孤犊未尝有母。则犊之与母躯命不同,理非相代。其言之妙,一至於此,非知言之要者安能知其解哉?故方其未能穷理,则笑其绐尔;及其言在於道,则又以为负类反伦。虽公子牟为之疏其说,子舆终莫之悟。方且忿嫉而加鄙倍焉,公子牟知其不可与语至道也,故默然告退矣。虽然,公子牟亦七於子舆至矣,犹冀其一日克己而悟。至言不丑抵,固拒而深绝之也。故曰:请待余日,更谒子论。且公孙龙之辩,公子牟以为至言,列子称之,而庄子则以谓能胜人之口而不能服人之心者。列子之称,称其至也。庄子将假其说以袪着书之迹,故於其书之终篇既取其辩又恶其舆天下之辩者为怪,悲其骀荡而不得,逐万物而不反也。言之不同,各有攸当。   尧治天下五十年,不知天下治欤,不治欤?不知亿兆之愿戴己欤,不愿戴已欤?顾问左右,左右不知。问外朝,外朝不知。问在野,在野不知。尧乃微服游於康衢,闻儿童谣曰:立我蒸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尧喜问曰:谁教尔为此言?童儿曰:我闻之大夫。问大夫,大夫曰:古诗也。尧还宫,召舜,因禅以天下。舜不辞而受之。   解曰:圣人之世,不治而不乱。尧治天下五十年,不知天下之治不治,是乃所谓至治也。当是时也,为左右,为外朝,知靖共尔位而已;为在野之民,知日用饮食而已。故自左右而至於在野,顾问而咨询之,皆莫知其治否也。然帝尧之用心,以天合人,不敖无告,不废穷民,终欲知之也,於是微服而游於康衢。微服则外无以镇人心,康衢则九达之会,四方之情所通也。儿童之谣则其言出於欢忻之自然,而非有伪也。其言曰:立我蒸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以夫立蒸民而会于有极之地,其道乃本於天德而出,宁进於智矣。是言也,童兄闻之大夫,大夫以为古诗。夫古诗而童儿谣於今,是今之治有以符於古矣。夫尧之为治者,务若稽古而已,则尧闻此言安得不与斯民同其喜欤?此尧治之大成也。书言黎民於变时雍,此其时欤。   关尹喜曰:在己无居,形物其着。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   解曰:在己无居,不留一尘於胸次也。至虚在我,则万物之理无所隐矣,故曰:形物其着。其动若水,则趋变无常,而所适常啻也。其静若鉴,则应物见形,未尝揽物也。其应若响,则有声必答,无所将迎也。   故其道若物者也。物自违道,道不违物。   解曰:道之在物,於大不终,於小不违;其广包畛,其纤入秽;称物平施,无欠无余,适可而止。其若物如此,是所以有鉴水之谕也。故譬道之在天下,若日月之照临,光于四方,莫之或违,而盲者不见,咎岂在日?物自违道,道不违物,其证若此。   善若道者,亦不用耳,亦不用目,亦不用力,亦不用心。欲若道而用视听形智以求之,弗当矣。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用之弥满六虚,废之莫知其所。亦非有心者所能得远,亦非无心者所能得近。唯默而得之而性成之者得之。   解曰:非声非色,故若道者不用耳目。无体无用,故若道者不用心力。迎随若知其首尾,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用之则见道不见物,故弥满六虚;废之则见物不见道,故莫知其所。然则若道者,果如何其善哉?亦非有心者所能得远,则以道不住於无为也;亦非无心者所能得近,则以道不尽於有为也。唯默而得之而性成之者得之。默得则不假於言,性成则无待於为,则其所谓得,非得人之得而自得其得者也。夫唯有得於此,则不溺於虚,不着於有,在我者无为而无不为,在物者无用而无不用矣。   知而忘情,能而不为,真知真能也。发无知,何能情?发不能,何能为?   解曰:人之所以贵於万物者,以其有知与能也。人之所以役於造化者,以其为知能之使也。所贵於知之与能者,为其为道非无心者所能得近也。所恶夫知之与能者,为其为道非有心者所能得远也。知而忘情,则无用智之凿,其知自然,无所不知,是为真知矣。能而不为,则无有为之累,其能徧物,无所不能,是为真能矣。盖有情有信,然后为道。发无知,则非忘情也,不能情矣,岂道也哉?能阴能阳,然后为道。发不能,则非不为也,不能为矣,岂道也哉?是聚块积尘之所以非理也。若商丘开之蹈水火,此知而忘情者也。若孔子之於游金石,则能而不为者。   聚块也,积尘也,虽无为而非理也。   解曰:聚块则不为野马之飘鼓,积尘则不为尘埃之飞扬,可谓无为矣。虽无为而生理息矣,何贵於无为哉?圣人之无为,则犹坤之厚载,充塞四虚,无心於物,未尝有为而万物生化,终古不息,是真无为者也。由皇而降帝王,受授至孔子而集大成,其道咸本於此。故《仲尼》之篇以是终焉。   仲尼解   孔子之道,譬犹大明东升,无愚智皆知其明。质诸圣贤之言,然后足以探其妙尔。子贡曰:以予观於夫子,贤於尧舜远矣。孟子曰:孔子之谓集大成。且曰:自生民以来,未有盛於孔子也。杨子曰:天之道不在仲尼乎?子贡,智足以知圣人者也。孟子,学孔子者也。杨子,自比於孟子者也。其所以誉圣人者,是乃天下万世之所取法者也。质之於经,而求夫子之道,可仕则仕,可止则止,可久则久,可速则速,而不倚於一偏。时清而清,时任而任,时和而和,而不胶於一曲。能仁能及,能辩能讷,能勇能怯,能庄能同,不拘于一道。孔子曰:我则异於是,无可无不可。而后之学者方且倚于一偏,胶於一曲,拘於一道,而不见圣人之大全,此《仲尼》之篇所以而作也。颜子止知乐天知命之无忧,而未知乐天知命有忧之大者,颜子,亚圣也,尚且待教而后知,况子贡之徒,宜乎其淫思而至于骨立也。关尹曰:善若道者,亦不用耳,亦不用目,亦不用力,亦不用心,惟默而识之性而成者可以得之。孟子曰: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之谓集大成。此皆知孔子者也。观此篇之义,则知孔子之最深可见矣。庚桑子远见于八荒之外而耳目俱废,列御寇学进于九年之余而骨肉都融,非穷神极妙者孰能与於此乎?商太宰深惑于西方之圣,而谓其见欺子列子,不谒于南郭之墙而信其有敌,岂世间浅识寡闻者所能议哉?心闭一孔而龙叔之病难痊,发引千钧而乐正之疑莫解,邓析侮伯丰之侣而见困于从者,帝尧听童子之诗而取信于大夫,公仪伯力堪蝉翼而名誉满于诸侯,商丘子力敌天下而功用沉于六族,季梁之死,杨朱倚其门而歌;随梧之死,杨朱抚其尸而哭。若此类者,岂容易而窥见之哉?皆谓孔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今之学者,读《庄子》至于《渔父》、《盗跖》遂摈而斥之,以为毁訾孔氏而莫之观也,是岂知庄子尤尊孔子者也?《列子》之於是篇,前后发明,使孔子之教流光万古而不穷者,探有力也。宰我曰:以予观於夫子,贤於尧舜远矣。又曰:自生民以来,未有盛於孔子也。然而谦谦自晦,商太宰问其为圣,则逊而不居也。若夫关尹喜言善若道者,以知而亡情,能而不为为真知真能,是又所以明孔子之道也。盖孔子之应世,周旋变故,不离於真,既不为卷娄药疡之强聒,亦不为聚块积尘之无为,常居於真知真能,处夫材与不材之间尔。故此篇始言其真乐真知,而终言其真知真能也。   冲虚至德真经解卷之八竟   冲虚至德真经解卷之九   宋杭州州学内舍生臣江遹进   汤问   殷汤问於夏革曰:古初有物乎?夏革曰:古初无物,今恶得物?后之人将谓今之无物,可乎?   解曰:有天地,然后有万物。万物盈天地之间,原其所生,同於一气。一气之运,其际不可终,故万物之生相续而无间。由彼物化,迁流不已。日改月化,假名今古,物之有无,何殊今古?成汤以天锡之智而乃问是於夏革者,盖尧、舜、禹三圣授受至汤,而革夏为商,虽出於因时适变,而其为则古之所无有也。以今之所有验古之所无,推而上之至於羲皇,其道浸,入於简朴,则及於古原缺□□□□□有无於物也,此则汤问夏革之义也。   殷汤曰:然则物无先后乎?夏革曰:物之终始,初无极已。始或为终,终或为始,恶知其纪?然自物之外,自事之先,朕所不知也。   解曰:以形见物,散为万殊,先不识今,后不识先,虽一息之往来,不可紊其先后之伦也。以性见物,同於一真。始或为终,终或为始,虽天地之覆载,亦不知其先后於物也。究观物化,若鹞为鹯,鹯为布谷,布谷久复为鹞。鹞之所终,鹯之所始;鹯以为终,布谷以为始;布谷之终,鹞复始之;以至臭腐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其生也,莫知其所从来;其化也,莫知其所从往。譬犹日月往来,四时代谢,将先昼而后夜乎?将先秋而后春乎?则亦莫能知其纪矣。盖一囿於造化,均於沉轮,尚安有先后之别哉?欲知其先,其唯外於事物而混成者欤?然自物之外,自事之先,窈窈冥冥,昏昏默默,岂智之所能知哉?故曰朕所不知也。   殷汤曰:然则上下八方有极尽乎?革曰:不知也。汤固问。革曰;无则无极,有则有尽,朕何以知之?然无极之外复无无极,无尽之中复无无尽。无极复无无极,无尽复无无尽。朕是以知其无极无尽也,而不知其有极有尽也。   解曰:无则无极,有则有尽,知此则上下八方可不言而喻矣。然计天地在太虚之中,虽未离於物,而为物之最巨,虽曰最巨,亦已有物矣。故其为有,异乎物之为有也。不可言之为有极,以其大也。不可名之为无尽,以其有也。谓之难终难穷,难则难识者几是矣。故夏革之言曰:无极复无无极,无尽复无无尽。夫无极无尽,亦已至矣。於无极无尽之中复无无极,无尽然后足以见天地之量尔。虽然,此所谓无,非真无也,因有形无尔。谓之无者,以遣有也。以夫天地之未离於有,故假无以显其大尔。要之,既已有矣,会归於尽。故始终寓之於不知尔。   汤又问曰:四海之外奚有?革曰:犹齐州也。汤曰:汝奚以实之?革曰:朕东行至营,人民犹是也。问营之东,复犹营也。西行至豳,人民犹是也。问豳之西,复犹豳也。朕以是知四海四荒四极之不异是也。   解曰:四海之齐,谓中央之国,天地之所合也,四时之所交也,风雨之所会也,阴阳之所和也。营则居日之东,而景夕多风;豳则居日之西,而景朝多阴,地偏则风俗异习,而人民之情乃无以异於齐。豳之西,营之东,其偏於雨露益远矣,而人民亦不殊於齐,则四海之外,虽非足迹舟车之所通,以情度情,又奚待於见而后知,言而后实哉?   故大小相含,无穷极也。含万物者,亦如含天地。含万物也,故不穷;含天地也,故无极。朕亦焉知天地之表不有大天地者乎?亦吾所不知也。   解曰:一身之内,一毛含於肌肤,肌肤含於一体,百体含於一身。虽一毛之微,亦具一体之全;用一体之用,亦不废百体之俱用。其於物也,焦螟则宅於蚊睫,鲲鹏则游於天地,焦螟无不足於鹍鹏,鹍鹏不有余於焦螟,大小相含,如斯而已。然而物量易以穷,故其所含有极。天地至大哉,其所含无穷。天地犹有形,未若道之含天地为无极也。且其言大小相含,大固足以含小矣,小如何其含大哉?盖谓天地含万物,虽可以形见,其所以含之,则有道矣,即道而言,虽一芥之微,莫不含天地之妙,故曰:含万物者,亦如含天地。其言安知天地之表不有大天地者。列子将扩学者之见闻,使之不囿於范围之内,要使觉者自知其道尔,终亦存之而不论,故曰:亦吾所不知也。   然则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娲氏练五色石以补其阙。   解曰:由大小相含以观,则知天地亦物而已。既已为物矣,安能无成与亏哉?此所以有不足而可补也。五色者,五行之英;石者,石气之坚精。练五行英妙坚精之气以和阴阳之盈缩,此谓补其阙也。方是时,裁成辅相之道,既已见矣。   断鳌之足,以立四极。   解曰;天地在太虚之中,浮游至微,直犹巨鳌之戴一物尔。既已不足而可补,则所谓浮游者始跱而不动,故鳌足可断,四极始立,上下八方不可易位矣。   其后共工氏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折天柱,绝地维。故天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满东南,故百川水潦归焉。   解曰:天柱,天之所恃以中立而不倚者,地维,则地之所资以四维而不亏者,此道之未离於浑沦也。尝原道降而一,见一兆天地生矣。天地奠位,人辟乎两间,於虚无自然之中,妄为明觉,是生同异,同异既立,爱恶交起。爱恶起而争竞立,则忿慉之气胜,而道之周徧咸者毁矣。此共工所以与颛顼帝争而触不之山也。折天柱,绝地维,则天地析,其浑全二气交而生化显矣,故天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满东南,百川水潦归焉。西北,万物归根之方也,日月星辰就於西北,则至阴之精并於下而奉於上,万物得以资其气而生。东南,万物敷施之方也,地不满东南,则至阳之精并於上而降於下,万物得以资其泽以成形。故天有精,地有形,天有八纪,地有五里,能为万物之母。其在人也,则右耳目不如左明,左手足不如右强。其於物也,虽形体万变,未有能违其化之宜也。   汤又问:物有巨细乎?有修短乎?有同异乎?革曰:渤海之束,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维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其顶平处九千里。山之中间相去七万里,以为邻居焉。   解曰:水以喻道,道之为物,其大不可围,其深不可测,而众善之所宗也。故大壑实惟无底之谷,名曰归墟。道之大原该备,天人冲而不盈,故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山居之象不离道之大原,而为万化之宗,仙圣之所居如此。舆者木之为,峤者火之锐,方者金之体,洲者水之类,蓬莱者土之所以然。山之名,或指事,或象物,不一其义,要皆不出乎五行之理也。万盈数,以象道之备也。凡数起於一,立於三,成於五,盛於七,处於九,一三五七九,皆数之阳也,变化之道也。故此篇数称以喻道焉。   其上台观皆金玉,其上禽兽皆纯缟。珠玕之树皆丛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一日一夕飞相往来者,不可数焉。   解曰:仙圣之人,真精不荡,故其所感变者,台观皆金玉,禽兽皆纯缟,珠玕之木皆丛生,华实也。且其华实感变於自然,不甲拆於春而就实於秋也,故食之者不随厦迁,而老不逐化往而死也。仙圣之体至虚而无累,故常飞相往来。由是观之,丘陵荆棘。险恶不一,安知非人心之所自为耶?   而五山之根无所连着,常随潮波上下往还,不得暂峙焉。仙圣毒之,诉之於帝。帝恐流於西极,失群圣之居,乃命禺强使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迭为三番,六万岁一交焉。五山始峙而不动。   解曰:既以不得暂峙为毒,以夫峙而不动为安,故必假於人,资於物,而即其安也。此所以诉之於帝而帝为之命禺强也。禺强,北方之神灵。龟为之使,故禺强使巨鳌举首而戴之也。虽巨鳌也,其力必有量,其用力也必或匮,故必合众力,迭为三番,而后能举焉。既已为物,而我所资以为安矣。则物必有为之害者,而物又将为我害矣。是以有鳌若此,乃有龙伯之国,人得以一钓而连六鳌,负而归,灼其骨以数也。   而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钓而连六鳌,合负而趣归其国,灼其骨以数焉。於是岱舆、贠峤二山流於北极,沉於大海,仙圣之播迁者巨亿计。帝凭怒,侵减龙伯之国使阨,侵小龙伯之民使短。至伏羲、神农时,其国人犹数十丈。   解曰:岱舆、贠峤,东南之山也。地不满东南,故二山流沉焉。於北极沉於大海,则复於本原而归於至道心故仙圣失其所居而播迁,后世之治显也,此帝之所以凭怒而古人之大体隐矣。   从中州以东四十万里,得僬侥国,人长一尺五寸,东北极有人名曰诤人,长九寸。荆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朽壤之上有菌芝者,生於朝,死於晦。春夏之月有蚝蚋者,因雨而生,见阳而死。终北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其长称焉,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翼若垂天之云,其体称焉。世岂知有此物哉?大禹行而见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坚闻而志之。江浦之间生么虫,其名曰焦螟,群飞而集於蚊睫,弗相触也。栖宿去来,蚊弗觉也。离朱、子羽方昼拭眦扬眉而望之,弗见其形,角虎俞、师旷方夜摘耳俛首而听之,弗闻其声。唯黄帝与容成子居空桐之上,同斋三月,心死形废,徐以神视,块然见之,若嵩山之阿;徐以气听,砰然闻之,若雷霆之声。吴楚之国有大木焉,其名为櫾。碧树而冬生,实丹而味酸。食其皮汁,已愤厥之疾。齐州珍之,渡淮而北而化为枳焉。鹳鹆不踰济,貉踰汶则死矣,地气然也。虽然,形气异也,性钧已,无相易已。生皆全已,分皆足已。吾何以识其巨细,何以识其修短,何以识其同异哉。   解曰:万物盈於天地之间,其生殊方,其化异时,其变异数。动植飞潜,万形万状,其可胜穷哉?究其所目,造化之於万物,一本於自然。万物之於造化,又焉能有择?以之为虫臂,以之为鼠肝,唯其所寓而已。其为人也,生於龙伯之国则不得不大,为僬侥诤人则不得不小。其於植物也,为冥灵大椿於荆则寿,为芝菌於朽壤则夭。其於动物也,为鹍鹏於终北之北则大,为么虫於江浦之间则小。大者不以大而有余於性,小者不以小而不足於性。虽寿必终,不能增其性之所无;虽夭亦生,不能损其性之所有。抽之不踰淮,鹳鹆之不踰济,貉之不踰汶,皆地气之使然也,若其性则无以相易矣。《庄子□逍遥游》之篇盖明此也。窃尝论之,物之大者,莫若巨鳌,观其能举首而戴岱舆、圆峤之山,灵亦甚矣,而不免有灼骨之息,则物也又奚以大为哉?物之微者,莫若么虫,虽离朱、子羽、角虎俞、师旷弗能闻见其形声,至黄帝、容成子以神视而气听,则更见其有不可量之大,则物也又奚又恶夫小哉?然则物之巨细、修短、同异,亦不足识矣。   太形、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阳之北。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惩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聚室而谋曰:吾与汝毕力平险,指通豫南?达于汉阴,可乎!杂然相许。其妻献疑曰:以君之力,曾不能损魁父之丘。如太形、王屋何?且焉置土石?杂曰:投诸渤海之尾,隐土之北。遂率子孙荷檐者三夫,叩石垦壤,箕畚运於渤海之尾。邻人京城氏之孀妻有遗男,始齔,跳往助之。寒署易节,始一反焉。河曲智叟笑而止之,曰:甚矣,汝之不惠。以残年余力,曾不能毁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北山愚公长息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彻,曾不若孀妻弱子。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若而不平?河曲智叟亡以应。操蛇之神闻之,惧其不已也,告之於帝。帝感其诚,命夸蛾氏二子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   解曰:渤海之尾,隐土之北,则信足以容太形、王屋之高。子孙无穷而山不加增,则平高险,通豫南,达汉阴,其理亦可信矣。既有其理,又尽其诚,故虽操蛇之神,至勇者也,闻之而知惧。上帝之崇高也,亦感其诚焉。是以虽愚公弱子,能使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且以其为愚公弱子,此陇断之所恃以除也,盖愚公则欲虑柔而其诚至,弱子则志专气柔而不杂,是其所以能动天地、感鬼神也。如俾其内藏猜虑而居血气方刚之时,则计其力不足以平魁父之丘而止矣,此其妻所以献疑,河曲智史之所以笑而止之也。人生妄计我体增长已慢亏隔於道奚啻二山之塞?如俾其亦能忘智虑而无矜其血气,诚之不已而不以死生为问,未必不於一息之顷能顿释诸有而通於道也。其或不然,则亦诚之不至而已矣。   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逐之於隅谷之际。渴欲得饮,赴饮河渭。河渭不足,将走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尸膏肉所浸,生邓林。邓林弥广数千里焉。   解曰:日影果何物哉?不量力而追之,役於妄见尔。由有妄见,是生爱渴。爱渴内存,虽竭河渭不足以止其焦炎之热,故卒渴死於道也。逮其既死,弃其杖。尸膏肉所浸,乃生邓林,弥广数千里焉。夫以一身之泽浸润所弃之杖,而生数千里之林,乃不足以润一身之枯骨,妄见蠹身,有如此者。   冲虚至德真经解卷之九竟   冲虚至德真经解卷之十   宋杭州州学内舍生臣江遹进   汤问   大禹曰: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夏革曰:然则亦有不待神灵而生,不待阴阳而形,不待日月而明,不待杀戮而夭,不待将迎而寿,不待五谷而食,不待缯纩衣,不待舟车而行,其道自然,非圣人之所通也。   解曰:唯圣人能通其道者,非圣人乐通物也,其道无不通尔。非圣人之所通者,非圣人不能通也,其道自然无所事通尔。然而必有非圣人之所通者,而后有圣人之所能通者尔。   禹之治水土也,迷而失涂,谬之一国。滨北海之北,不知距齐州几千万里。其国名曰终北,不知际畔之所齐限,无风雨霜露,不生鸟兽虫鱼草木之类,四方悉平,周以乔陟。   解曰:北,朔方也,万物之所藏也,真一之所合也,至神之所寓也。滨北海之北,其国谓之终北,则精之又精,神之又神者也。不拘於方,故无际畔之齐限。不役於气,故无阴阳之化。不假於物,故不生动植之类。四方悉平,其道甚夷也。周以乔陟,其外无郄也。若是则非神禹安能之其国哉?虽神禹也,非迷而失涂,亦莫之能至,以非足力舟车之所及故也。   当国之中有山,山名壶领,状若担甀。顶有口,状若圆环,名曰滋穴。有水涌出,名曰神瀵,臭过兰椒,味过醪醴。一源分为四埒,注於山下。经营一国,亡不悉徧。土气和,亡札厉。人性婉而从物,不竞不争。柔心而弱骨,不骄不忌。长幼侪居,不君不臣。男女杂游,不媒不聘。缘水而居,不耕不稼。土气温适,不织不衣。百年而死,不夭不病。其民孳阜亡数,有喜乐,亡衰老衰苦。其俗好声,相携而迭谣,终日不辍音。饥惓则饮神瀵,力志和平。过则醉,经旬乃醒。沐浴神瀵,肤色脂泽,香气经旬乃歇。   解曰:居中在上,中虚不窒,其循无端,其出无穷。能常滋泽万物者,滋穴之神瀵也。臭过兰椒,味过醪醴,则其道发闻惟馨悦可人心如此也。经营一国,无不悉徧,则其道无不为而无不在也。物亡札厉,至和不散也。人性婉而从纯气内守也。柔心,则神凝也。弱骨,则形释也。长幼侪居,男女杂游,人不婚宦也。不耕不稼,不织不衣,人不衣食也。百年而死。处常得终也。其民孳阜,生生不穷也。相携而迭谣,则各得其真乐也。其所以能若是者,以夫饮神瀵以易其中,沐浴神瀵以染於外尔。   周穆王北游过其国,三年忘归。既反周室,慕其国,忄敞然自失。不进酒肉,不召嫔御者,数月乃复。管仲勉齐桓公因游辽口,俱之其国,几克举。隰朋谏曰:君舍齐国之广,人民之众,山川之观,殖物之阜,礼义之盛,章服之美,妖靡盈庭,忠良满朝,肆咤则徒卒百万,视撝则诸侯从命,亦奚羡於彼而弃齐国之杜稷,从戎夷之国乎?此仲父之耄,水不何从之?桓公乃止,以隰朋之言告管仲。仲曰:此固非朋之所及也。臣恐彼国之不可知之也。齐国之富奚恋?隰朋之言奚顾?   解曰:周穆王尝与化人俱为神游,故其后肆意远游,尝过其国也。三年忘归,神者受之也。既归数月,而复进酒肉,召嫔御,且又为不神者求耶。夫自神禹至穆王之时,治变有忠质文之异尚,而穆王之游与夫神禹之至其国,见闻曾不少异,岂非神之所为独存而常全欤?若桓公之霸与夫隰朋之贤,安足以知此?故区区睹齐国之近,而以为莫之或加,乃更以仲父为耄,是犹埳井之蛙跨跱埳井之乐,而不知东海之大乐也。   南国之人被发而裸,北国之人鞨巾而裘,中国之人冠冕而裳。九土所资,或农或商,或佃或渔,如冬裘夏葛,水舟陆车,然而得之,性而成之。越之东有辄休之国,其长子生,则鲜而食之,谓之宜弟。其大父死,负其大母而弃之,曰:鬼妻不可与同居处。楚之南有炎人之国,其亲戚死,朽其肉而弃之,然后埋其骨,乃成为孝子。秦之西有仪渠之国者,其亲戚死,聚柴积而焚之。熏则烟上,谓之登遐,然后成为孝子。此上以为政,下以为俗,而未足为异也。   解曰:五政之所加,七赋之所养,中於天地者为中国,故其人冠冕而裳。农商佃渔,冬裘夏葛,水舟陆车,其所云为,无非中道也。地偏於阴阳,则其习俗亦偏矣,故南国多暑则被发而裸,北国多寒则羯巾而裘。其偏於四海、四荒、四极之远者,则又有若辄沐、炎人、仪渠之国,其习俗乃有非耳目之所见闻,而人理之所甚骇者。上以为政,下以为俗,居之而不疑,是皆阴阳为之。寇习俗足以乱人如此也。   孔子东游,见两小兄辩斗,问其故。一儿曰:我以日始出时去人近,而日中时远也。一儿以日初出远,而日中时近也。一儿曰: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孔子不能决也。两小儿笑曰:孰为汝多知乎?   解曰:日丽於天,而随旋者也。上下八方,无极无尽,难终难穷,安可以俄而测其远近哉?《元命苞》曰:天不足於西北,阳极於九,故天周九九八十一万里。《历记》言:数起於一,立於三,成於五,盛於七,处於九,故天去地九万里。二家之学,其有所授之也,如信其说,不亦近者热而远者凉乎?至於验之车盖盘盂之说,则不合矣。故方其出於扶桑而为朝明,则沧沧凉凉,可拟以车盖。及其对于昆吾而为正中,则犹之探汤,而可拟以盘盂。宜大而小,宜凉而温,宜近宜远。大小温凉近远,虽小兄之智亦知惑之。究其所以然,虽孔子之智有不能辩者。盖日犹道也,以为远则或能悟之於一息,以为近则人常迷之於终身,言其大则用之弥於太虚,言其小则废之莫知其所。故视日於大小,不知者也;求道於精粗,不知道者也。尝试以夫燧求火於日,则不旋踵而至矣,又焉有初中远近之间哉?然则大小远近,终不可期,是乃日之所以为妙,而其运行终古不息也。孔子之不能决,岂真不能决哉?存之而不论尔。小儿遽谓孔子为非多知者,孔子常曰:吾有知乎哉7 无知也。孔子而多知,又奚以为孔子?区区较日之大小远迩,真小儿之辩斗尔。   均,天下之至理也。   解曰:均齐万物,无有高下,则物我同而合乎一,合乎一则同乎道,是为天下之至理。庄子所以有《齐物论》。   连於形物亦然。均发均县,轻重而发绝,发不均也。均也,其绝也莫绝。人以为不然,自有知其然者也。   解曰:连於形物者,寡不能以胜多,弱不足以制强也审矣。苟得至理之所谓均而用之,则一发之微足以引千钧之重而不绝。以为不然者,累於物也。知其然者,达於理也。连於形物亦末矣。苟得其均,微可以制大若此。矧夫得至理之所谓大均,恶乎往而不可哉?   詹何以独茧丝为纶,芒针为钩,荆筱为竿,剖粒为饵,引盈车之鱼於百仞之渊,汩流之中,纶不绝,钩不伸,竿不挠。楚王闻而异之,召问其故。詹何曰:臣闻先大夫之言,蒲且子之弋也,弱弓纤缴,乘风振之,连双鸧於青云之际。用心专,动手均也。臣因其事,放而学钩,五年始尽其道。当臣之临河持竿,心无亲虑,唯鱼之念。投纶沉钩,手无轻重,物莫能乱。鱼见臣之钩饵,犹沉埃聚沫,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制强,以轻致重也。大王治国诚能若此,则天下可运於一握,将亦奚事哉?楚王曰:善。   解曰:以弱制强则弱必绝,以轻致重则轻必压,何则?势不等也。我诚弱矣,因彼之强而制之,则强不与我敌而为我用,是强反在於我而弱在於彼也。我则轻矣。因彼之重而政之,则重不与我争而为我使,是重反在於我而轻在於彼也。则弱之於强,轻之於重,夫孰曰不足以制而致之哉?此詹何以丝纶针钩引盈车之鱼於千仞之渊,蒲且子以弱弓纤缴连双鸧於青云之际之道也。噫,钓弋异事矣,治国者抑又不同焉.詹何之钓,乃学於蒲且子之弋,又以教楚王之治国者,盖得所谓至理之均,则物虽万变,乌能逃吾之至理哉。此《庄子》所谓通於一而万事毕,是乃圣人以眇然之身土苴以治天下,而运之於一握者也,奚啻楚国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