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虚至德真经解 - 第 3 页/共 7 页

解曰:鸡,木畜也。木与木相摩则然,故鸡为善斗之畜。虚骄则有傲物之态,恃气则有凌物之志,虽未尝见鸡而求敌无所不至,若是则能无惧而已矣,岂能必胜哉?故问其可斗,则曰:未也,犹应影向,则能不恃其气,顾影之所向则应之尔。犹疾视而盛气。则弗逐於影之妄,见向而应之也。有敌之者至,则致其雄毅以待之而已。然而疾视则其神不宁,盛气则其心不平,虽弗与之斗,而心动於内,神沮於外,但忍而不发尔。故曰:未也,及其几矣。之后鸡虽鸣而无变,望之似木鹞,其德全矣。盖内忘其气,外忘其形,他鸡虽竦立而鸣,而我不闻其声矣,与槁木何以异哉?则不争之德莫盛於此,故曰全也,天下之皆鸡莫之能敌,但反走而悦服矣。若太上之降胡俗,孔子之服门人也。心为绛官,於禽为朱雀,圣人善养於内,使之足而不贪,饱而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众人但养於外,使朱雀常饥,翱翔八表,惟利是求,不贪则不足以满其怀,不争则不足以充其欲,至於死而后止。悲夫。   惠盎见宋康王。康王蹀足謦欬,疾言曰:寡人之所说者,勇有力也,不悦为仁义者也。客将何以教寡人?惠盎对曰:臣有道於此,使人虽有勇,刺之不入,虽有力,击之弗中。大王独无意耶?宋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闻也。惠盎曰:夫刺之不入,击之不中,此犹辱也。臣有道於此,使人虽有勇,弗敢刺;虽有力,弗敢击。夫弗敢,非无其志也。臣有道於此,使人本无其志也。夫无其志也,未有爱利之心者。臣有道於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欢然皆欲爱利之。此其贤於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大王独无意邪?宋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也。惠盎对曰:孔墨是以。孔丘,墨翟无地而为君,无官而为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今大王万乘之主也,诚有其志,则四境之内皆得其利矣,其贤於孔墨也远矣。宋王无以应,惠盎趋而出。宋王谓左右曰:辩矣,客之以说服寡人也。   解曰:宋康王说於勇力,方惠盎之见也,康王蝶足謦欬,疾言恶其以仁义之说投於我也,其意疑若不可迕矣。而惠盎因以勇力投其好,屡进其说而终归於孔墨。宋王将以其言为然,则既拂其所好矣;将以其言为不然,则未见其背於理也。是以惠盎既出,则谓左右言其辩尔。尝试论之,在可言之域,初无定是非也。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尔。有若仪秦习纵横之言而游於战国,俾六国之君皆知其为辩,终不能屈其说,信其官而用之,安中国者各十余年,则辩者之是非果如何耶?虽列子之书亦未免於辩也,其言此者亦遣其着书,陈言之一端尔。   黄帝解   庄子以帝王之功为圣人之余事,谓之为余事者,不曰帝王之功,为不足为也。亦云圣人之道博大宏深,帝王之功皆其糠枇土苴之所为尔。盖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以其有帝王之功也。天下之所以仰望於圣人者,以其有帝王之治也。故庄子亦曰:莫神於天,莫富於地,莫大於帝王。夫天之神,地之富,必形於天瑞之生化,则圣人之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以应帝王者,安可以已哉?此《黄帝》之篇所由而作也。昔者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道出而为德矣,皇降而为帝矣。而黄帝,为帝之始,虽有应世之务,未至乎尧之放勋也;虽有济世之德,未至乎舜之明德也。然而既已通天下之故,则思为之端起而吉凶之变生矣。故其始也,喜天下之戴己,继乃忧天下之不治。五情惑於内,肌色瘁於外,自非斋戒以神明其德,安能当天下之至变,为天下之至难而不蹈於凶咎悔吝之域哉?唯黄帝能斋心服形,而不离於至道,是以虽游於荣辱利害之涂而辱与害之所不能及,天下之治,几若华胥氏之国也。有若姑射神人之所为,即黄帝之治效也;有若列子之御风而行,即黄帝之至道也。至人之守纯气,圣人之藏於天。商丘开之与物无迕,梁鸯之心无逆顺,凡皆其鼓舞万物之所本也。津人之操舟,吕梁之蹈水,痀瘘之承蜩,赵人之处石入火,凡皆其感通天下之功也。以此感通天下,则天下孰足以累之?以此鼓舞万物,则万物孰足以挠之?黄帝之所以为帝,其道如此。故列子之论道,数称《黄帝书》以为宗原缺。   终於应帝王者,亦此意也。且列子既着《黄帝》之篇,至於称阳朱之言,则以谓五帝之事,若觉若梦,浑贤愚而归於消灭。其言尧舜,亦谓其与桀跖同腐。盖自道观之,则黄帝之治初不离道;由帝王之功以观,则大道之体已隐矣。其功名之迹几何?而不与时俱运,而同归於尽耶?其称杨朱之言,岂非去黄帝之功名而存其大道欤?   冲虚至德真经解卷之四竟   冲虚至德真经解卷之五   宋杭州州学内舍生臣江遹进   穆王上   周穆王时,西极之国有化人来,入水火,贯金石;反山川,移城邑;乘虚不坠,触实不碍;千变万化,不可穷极;既已变物之形,又且易人之虑。穆王敬之若神,事已若君,堆露寝以居之,引三牲以进之,选女乐以娱之,化人以为王之宫室卑陋而不可处,王之厨馔腥蝼而不可飨,王之嫔御膻恶而不可亲。穆王乃为之改筑,土木之功,赭垩之色,无遗巧焉。五府为虚,而台始成。其高千仞,临终南之上,号曰中天之台。简郑卫之处子娥靡曼者,施芳泽,正娥眉,设笄珥,衣阿锡,曳齐纨,粉白黛黑,佩玉环。杂芷若,以满之,奏《烝云》《六莹》《九韶》《晨露》以乐之。月月献玉衣,旦旦荐玉食。化人犹不舍然,不得已而临之。居亡几何,谒王同游,王执化人之袪,腾而上一者,中天乃止,暨及化人之宫。化人之宫构以金银,络以珠玉;出云雨之上,而不知下之所据,望之若云屯焉。耳目所观听,鼻口所纳尝,皆非人间之有,王实以为清都紫微,钓天,广乐,帝之所居。王俯而视之,其宫榭若累块积苏焉。王自以居数十年不思其国也。   解曰:方外之与方内,其不相及亦远矣。穆王,方之内者也;化人,方之外者也。西方主金,金为从革,故化人之来必自西极也。物本非有身,原太虚化人造物之主也,六合所不能拘,五行所不能役,故可以撮乾坤于黍米之中,促劫运于须臾之内,绰绰然犹有余地,至于入水火,贯金石,反山川,移城邑,变物之形,易人之虑,皆平常闲事尔。穆王在耄荒之中,见物皆有知,身不虚故惊天骇地,而敬之若神,事之若君,惟露寝,引三牲,选女乐,庶几其欢心焉,而不知化人之所乐者真乐无乐尔,反以为卑陋腥擅,困中颡而不肯一顾焉。王又改筑中天之台於终南之上,其高千仞,选郑卫之处子以满之,奏《烝云》、《六莹》、《九韶》、《晨露》以乐之,献玉衣,进玉食,而不知化人者居无居,味无味,色无色,声无声,又岂悦夫人间之所悦者乎?化人见王有殷懃恭敬之心,似可教者,然未可顿超最上乘道,试渐引之入於下乘之道,使揽其袪而同游,上中天之半,及化人之宫,构以金银,络以珠玉,出云霄之外,上无所攀,下无所据,若云屯于碧霄而不坠焉。耳目之所观听,鼻口之所纳尝,皆非世间之所有。自以为清都紫微,钧天广乐,上帝之宫阙,乃复从上俯而视之,却见人间昔日旧宫但累土积薪尔,与蜂房蚁穴何以异哉?乃舍卑秽,趋高洁,不愿复还於故都,仿髴数十年矣。呜呼,穆王亦丹台之旧侣也,谪降人间,尘俗之气尚未深染,故能安栖圣境。此虽下乘之所居,岂胎生肉人所能到哉?纵使能到,亦魂警魄丧而必求反归也。   化人复谒王同游,所及之处,仰不见日月,俯不见河海。光影所照,王目眩不能得视;音响所来,王耳乱不能得听。百骸六脏,悸而不凝,意迷精丧,请化人求还。化人移之,王若陨虚焉。既寤,所坐犹向者之处,侍御犹向者之人。视其前,则酒未清,肴未昲。王问所从来,左右曰:王默存耳。由此穆王自失者三月而复。更问化人,化人曰:吾与王神游也,形奚动哉?且曩之所居,奚王之宫?曩之所游,奚异王之圃?王闲常,疑暂亡。变化之极,徐疾之间,可尽模哉?王大悦。不恤国事,不乐臣妾,肆意远游。命驾八骏之乘,右服,骝而左绿耳,右骖赤骥而左白,主车则造父为御,为右;次车之乘,右服渠黄而左踰轮,左骖盗骊而右山子,柏夭主车,参百为御,奔戎为右。驰驱千里,至于巨搜氏之国。巨搜氏乃献白鹄之血以饮王,具牛马之湩以洗王之足,及二乘之人。已饮而行,遂宿于昆仑之阿,赤水之阳。别日升于昆仑之丘,以观黄帝之宫,而封之以诒后世。遂宾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王谣,王和之,其辞哀焉。乃观日之所入,一日行万里,王乃叹曰:於乎,予一人不盈于德而谐於乐,后世其追数吾过乎。穆王几神人哉。能穷当身之乐,犹百年乃祖世以为登假焉。   解曰:化人之道,千变万化,不出於一。唯其至一,是以真能证其道者,一超而入无有,渐次以夫学者,其才未可告以圣人之至道也。故假示中天之化,使之睹人间之无有,审世累之可厌,而不思其国矣,乃始示以至道之真境也。仰不见日月,则高不足以拟之;俯不见河海,则深不足以命之。光影所照,目乱而不能得视,则天光内发,可视以神而不可视以目,音响所来,耳乱而不能得听,则天籁自鸣,可听以气而不可听以耳。由此而视化人之宫,亦犹中天之视其国矣。穆王不足以进此,故解心释神,意迷精丧,请化人求还也。夫化人复谒王同游,所及之处则初不离於中天,而见闻之异乃至此者,盖妙道所在,不离当处,顿超群有,非特不异於化人之宫尔,其所居,其所游,初不异於王之宫、王之圃也。由是知狂圣之所以异域者,名转而实不转,人迷而道不迷,亦若神游而形不动也。尝谓化人之来於西极也,岂从显奇出异,务骇於俗哉?盖将俾斯民同之乎妙道而后已。如穆王能先觉其道,则黄帝华胥之治可几矣,奚止一身之娱哉?方穆王虚五府以为化人之奉,化人犹不舍然,化人岂真有心於声色臭味之乐哉?盖欲其即此而悟世味之无乐也。此而不悟,於是化人与之为神游,显示幻化,欲其睹化工之随起随灭而悟神理之自然也。彼方假示变化,穆王乃实以为清都紫微,钧天广乐而乐之,抑又非矣。至於化人复谒王同游,则示以道之真境也,穆王至此非特不能进,请於化人而求还矣,何则?妙道之行,超於形体,岂未得於道,未证其理者所能居其域哉?化人知其终不悟矣,故於其求还也亦不制止之焉。虽然,化人移之,王若陨虚,是亦所以觉之也,而穆王终以不悟。故及其既寤,则自失者三月也。然而由此而复,更问化人,化人语以神游之理,乃始悟变化之理而大悦也。於是不恤国事而遗物,不乐臣妾而离人,肆意而不守其心,远游而不局於近。命驾八骏之乘,驰驱无所不至矣。夫造父三百之伦不世出,八骏之乘非常有,一日而行万里,则其超虚送日之步风云不足以拟其駃矣。驰驱千里,至于臣搜氏之国者,搜,择也,方且驰驱而择所徂向也。白鹄,洁白高飞之物。牛马,任重致远之畜。献白鹄之血以饮王,将易其虑而使之趋高也。具牛马之湩以洗王之足,则涤其形而使之致远也。昆仑,西极之山也,谓之昆仑,则拟夫道之高明浑沦也。赤水之阳,水之北也。阴而含阳,元妙之象也。其始也,至于巨搜氏之国,则过之而不守。宿于昆仑之阿、赤水之阳,则犹托宿而不久处也。别日升于昆之丘,则进於道矣。《庄子》以支离叔观於冥伯之丘,昆仑之墟为黄帝之所休,谓黄帝由昆仑之丘南望,还归而遗其玄珠,则昆仑之象道可知矣。夫穆王能升于昆仑之丘,则其肆意所游亦远矣。然其行不能无假於舆马,非若化人之神游也。故虽一日行万里,犹可期以数。虽入於西极,终亦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而不能至化人所从来之国也。黄帝,至圣之人也,虽封于其宫而不见其人。西王母,仙圣之种也,虽不容於不主而宾之。抑与之觞于瑶池之上,而徒歌以倡之,宜能心醉其道而得其乐矣。而穆王之和,其辞哀焉,是止能穷当身之人乐,而不得夫天乐者也。乃观日之所入者,日,道喻也,庄子以十日并出万物皆照为德之盛,则日之入於西极,其圣人敛道而归於大本大宗之象欤?观日之所入,则观之而已,不能造其道也,故终则叹其不盈于德而谐于乐也。《周书》称其百年耄荒,是所谓后世追数其过也。然而能穷当身之乐而得寿之大斋,是乃世俗之所谓登假於道者。故考以竹书蠹简,求诸石室,不绝《金绳》《山经》《尔雅》及乎《大传》,咸纪其说焉。尝谓黄帝之梦神行也,穆王之化亦神游也,梦化均矣。而异其治效者,黄帝之梦本於斋心服形,穆王之化殆变易於化人尔。又黄帝之寤得之自然,穆王乃不得已谓於化人而求还尔。此黄帝所以既寤则怡然自得而致华胥之治,而穆王既寤则自失者三月止於穷当身之乐而已。   老成子学幻於尹文先生,三年不告。老成子请其过而求退,尹文先生揖而进之於室,屏左右而与之言   解曰:欲学幻者,是欲以幻还学於幻也。三年之久,其幻化之极可尽模哉。三年不告其术,是以不告告之也。老成子莫能洞视不说之理,方且请过而求退,故尹文先生不得已而与之言,揖而进之於室。其道奥也,屏左右而与之言,则众不见独,非所与知也。所谓老成子,则晚闻大道而能有成者也,故其学幻於尹文先生,则始也请其过而求退,终能传其术也。所谓尹文先生,则内得於道,示斯文以尹众者也,故老成子学其术焉。   曰:昔老聃之徂西也,顾而告予曰:有生之气,有形之状,尽幻也。造化之所始,阴阳之所变者,谓之生,谓之死。穷数达变,因形移者,谓之化,谓之幻。造物者其巧妙,其功深,固难穷难终。因形者其巧显,其功浅,故随起随灭。知幻化之不异生死也,始可与学幻矣。吾与汝亦幻也,奚须学哉?   解曰:生死幻化,槩而论之,如形之影,如水之沤,如薤之露,如电之光,皆幻而已。即其巧妙功深而难穷难终者,谓之生死。即其巧显功浅而随起随灭者,谓之幻化。谓之者,因其用而强名之也。故徼妙虽殊,其巧均也;浅深虽异,其功等也。则幻化奚异於生死哉?唯知幻化之不异生死,则死生不足以为大。幻化不可以言浅,死生不能变幻,化自我出矣,故学幻者必本於知幻也。虽然,知不离觉,说有觉者不离幻境,就无觉者亦不离幻,是故由知学幻以幻幻,物虽能幻,物我犹在幻,既有学幻之知,斯堕为幻之境矣。唯真能以性觉者,诸幻尽灭。初无有心,奚须学哉?然则尹文先生之不告老成子,是真能幻者矣。   老成子归,用尹文先生之言,深思三月,遂能存亡自在,幡校四时;冬起雷,夏造冰;飞者走,走者飞。终身不着其术,固世莫传焉。   解曰:丽於形体,无动非幻。造化虽妙,亦不离幻。造化幻物,常因人为。人为之幻,亦依天理。造化之幻,不离阴阳。人之幻化,不离数变。制於阴阳则虽真亦幻,穷其数变则即幻而觉。觉在於我,幻岂属彼?苟得此道矣,不特能幻物,而不幻於物尔,遂能幡校四时,更造雷冰,变易飞走,夺造化之幻矣。且所谓幻者,果何自而然哉?要其所本,依於妙心,是生其体,犹如空华从空而有。幻体虽显,幻理则妙。显斯有幻,妙故能幻。唯显故可得而言,唯妙故必深思三月而后得其道尔。且古之学幻者,非曰幻可以骇俗也,故学之盖将即幻而觉其道尔。故语其能幻,则飞走可易,雷冰可造。及既得其道,则终身不着其术,固世莫传焉。噫,幻化之妙若此,故尹文先生亦不自任其道,姑道老君徂西而告之之言尔。   子列子曰:善为化者,其道密庸,其功同人。五帝之德,三王之功,未必尽智勇之力,或由化而成,孰测之哉?   解曰:天地之所以为天地者,幻化万物也。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觉幻化之道也。天地之幻物,阴阳迭运,寒暑审度,使万物莫不由其道而得其宜,不以幡校四时为功也。如天地亦以冬起雷,夏造冰为幻,则物无遗类矣。则善为化者,亦奚以显奇出异,务骇人之观听为哉?是以圣人之化,虽曰密庸,不可俄而测其功,则亦同於人而已。此老成子之能幻,所以终身不着也。孔子能之而不为,亦此道也。五帝三王,皆古圣人也,或逊或争,因时适变,虽示智勇之功,而默运不言之妙,人能睹其功而莫测其化之之由,未足以语帝王之治也。   觉有八征,梦有六候。奚谓八征?一曰故,二曰为,三曰得,四曰丧,五曰哀,六曰乐,七曰生,八曰死。此者八征,形所接也。奚谓六候?一曰正梦,二曰蘁梦,三曰思梦,四曰寤梦,五曰喜梦,六曰惧梦。此六者,神所交也。   解曰:觉之证,梦之候,虽神形所遇,不一其理。要其所本,唯其心之自造尔。   不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惑其所由然;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知其所由然。知其所由然,则无所怛。   解曰:感变之所起,不出於觉之证,梦之候,理之常尔。识其所由然,且能无所怛,而况於知道乎?知道者,虽死生曾无变乎己,其视梦觉亦末矣。   一体之盈虚消息,皆通於天地,应於物类。故阴气壮,则梦涉大水而恐惧;阳气壮,则梦涉大火而燔,阴阳俱壮,则梦生杀。甚饱则梦与,甚饥则梦取。是以以浮虚为疾者,则梦扬;以沉实为疾者,则梦溺。藉带而寝,则梦蛇,飞鸟御发,则梦飞。将阴梦火,将疾梦食。饮酒者忧,歌舞者哭。   解曰:梦者,神之所遇也。至神之道,阴阳莫测,莫之能测,则莫之能制矣。人之为神,因精而集,寓於形体,因於阴阳,因於彼则必役於彼矣。此一体之盈虚消息,神遇为梦,所以通於天地,应於物类,无所逃也。故梦涉大水,梦涉大火,气实制之也。饱而梦与,饥而梦取,欲则使之也。或梦扬,或梦溺,则疾疠得以蠹吾之神也。或梦蛇,或梦飞,则物类得以感吾之神也。将阴梦火,将疾梦食,则梦想之颠倒有如此者。饮酒者忧,歌舞者哭,则忧喜之更生有如此者。夫以一身之微,百年之生,昼夜居半,一不能守其纯气,则与时盈虚,阴阳万物昼夜为吾之寇,形劳而不休,神耗而不已,终身役役,与物俱化矣,可不悟哉?尝究梦觉之理,夜旦之常尔。梦之所见,虽曰神遇,实为形役。形之役我,非形能役,我则自役。由我役形,形反役我,我受其役,反不能制。方其为梦,不知是梦,因觉知梦,俄而复梦,犹以为觉。夜旦迁流而不停,终身觉梦而不悟,虽水火取与等相,初无有实,而忧惧喜乐之态真有於心。然而觉能知梦,梦不知觉,则觉固真於梦。觉之所为,止存於思虑之中;梦之先知,乃见於思虑之外,则梦实灵於觉。旦旦之觉,其云为常有伦;昔昔之梦,其闻见常不续。梦觉须臾之说尔,其差殊之变乃至於此,又况生死为去来之大变,苟非其人,欲无轮溺於造化,得乎哉?虽然,苟能早悟於梦觉,则死生之去来亦不足道矣。   冲虚至德真经解卷之五竟   冲虚至德真经解卷之六   宋杭州州学内舍生臣江遹进   穆王下   子列子曰:神遇为梦,形接为事。故昼想夜梦,神形所遇。故神凝者,想梦自消。信觉不语,信梦不达,物化之往来者也。古之真人,其觉自忘,其寝不梦,几虚语哉?   解曰:昼之想,夜之梦。梦也魂交,觉也形开。昼夜迭运,物化往来,犹如空华,随起随灭。故信觉者不可以语道,信梦者不可以为达。虽然,神形所遇,虽合於物,究其所生,咸其自造。故夫想梦之颠倒与夫想梦之自为,非有佗也,亦在天神之凝不凝而已。所谓真人者,不离於精,而其神凝者也,不知悦生,不知恶死,其出不欣,其入不拒,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翛然而往,翛然而来,不逐於物化之往来,而於梦觉都无所信者也。故能其觉自忘,而其寝不梦也。   西极之南隅有国焉,不知境界之所接,名古莽之国。阴阳之气所不交,故寒暑亡辩;日月之光所不照,故昼夜亡辩。其民不食不衣而多眠,五旬一觉,以梦中所为者实,觉之所见者妄。四海之齐,谓中央之国,跨河南北,越岱东西,万有余里。其阴阳之审度,故一寒一暑;昏明之分察,故一昼一夜。其民有智有愚,万物滋殖,才艺多方,有君臣相临,礼法相持。其所云为,不可称计。一觉一寐,以为觉之所为者实,梦之所见者妄。东极之北隅,有国曰阜落之国。其土气常燠,日月余光之照,其土不生嘉苗。其民食草根木实,不知火食,性刚悍,强弱相藉,贵胜而不尚义;多驰步,少休息,常觉而不眠。   解曰:西极之南隅,坤兑之方也,万物由坤之致役而趋悦息之兑,故其国以梦之所为者为实。谓之古莽之国,则其道广莫,自古以固存也,是亦西南之类也。东极之北隅,艮震之方也,万物由艮之径路而达乎震之大涂,方将趋於相见之离,故俗常觉而不眠。谓之阜落之国,则以物生阜而为聚落也,是亦东北之类也。中央之国,阴阳审度,故一昼一夜,一寒一暑,以觉为实,以梦为妄,凡皆不能逃阴阳之变尔。   周之尹氏大治产,其下趣役者,侵晨昏而弗息。有老役夫,筋力竭矣,而使之弥勤。昼则呻呼而即事,夜则昏惫而熟寐。精神荒散,昔昔梦为国君。居人民之上,总一国之事;游燕宫观,恣意所欲,其乐无比,觉则复役。人有慰喻其懃者,役夫曰:人生百年,昼夜各分。吾昼为仆虏,苦则苦矣;夜为人君,其乐无比。何所怨哉?尹氏心营世事,虑锺家业,心形俱疲,夜亦昏惫而寐。背昔梦为人仆,趋走作役,无不为也;数骂杖挞,无不至也,眠中啽呓呻呼,彻旦息焉。尹氏病之,以访其友。友曰:若位足荣身,资财有余,胜人远矣;夜梦为仆,苦逸之复,数之常也。若欲觉梦兼之,岂可得耶!尹氏闻其友言,宽其役夫之程,减己思虑之事,疾并少间。   解曰:昼夜各分,形神迭用。昼劳於神者其形则佚,故夜则神佚而形劳;昼劳其形者其神则佚,故夜则神劳而形佚。此阴阳消长、物极则反之道也。尹氏与其仆所以有苦佚之复而不得兼於觉梦也。昧者不察夫盈虚之理,信觉为实,以梦为妄,知趋於昼之利害,而不暇知梦之苦佚,殊不悟使梦而无知则可矣,梦而有知则哀乐欲恶不殊於觉,又安可以为妄哉?尹氏知以是为疾而访其友,是或神者先受之也。至於能宽其役夫之程,减己思虑之事,疾并少间,则其理诚可信矣。如俾其诚之不已於己,思虑损之又损,则至神可凝,想梦自消,奚止其疾少间而已哉?   郑人有薪於野者,遇骇鹿,御而击之,毙之。恐人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覆之以蕉,不胜其喜。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顺涂而咏其事。傍人有闻者,用其言而取之。既归,告其室人曰:向薪者梦得鹿而不知其处,吾今得之,彼直真梦者矣。室人曰:若将是梦见薪者之得鹿耶?讵有薪者耶?今真得鹿,是若之梦真耶?夫曰:吾据得鹿,何用知彼梦我梦耶?薪者之归,不厌失鹿。其夜真梦藏之之处,又梦得之之主。爽旦,按所梦而寻,得之。遂讼而争之,归之士师。士师曰:若初真得鹿,妄谓之梦;真梦得鹿,妄谓之实。彼真取若鹿,而与若争鹿。室人又谓梦仞人鹿,无人得鹿。今据有此鹿,请二分之。以闻郑君。郑君曰:嘻士师将复梦分人鹿乎?访之国相。国相曰:梦与不梦,臣所不能辩也。欲辩觉梦,唯黄帝、孔丘。今亡黄帝、孔丘,孰辩之哉?且恂士师之言可也。   解曰:人之常情,信觉为实,以其形之所接也。谓梦为妄,以其魂之所交也。今焉觉之所为而忘之,不几於梦乎?梦之所遇而有实,不几於觉乎?盖觉之所为,每出於有心,故易以忘神之所遇;或出於无心,故梦则灵。要其梦觉,初无二致,冥之则俱真,辩之则俱妄。如仞梦为实,方其梦时,奚不知其为梦?以觉为实,则既已觉矣,奚为复有夫梦?斯人之生,适居中央之国,故其於梦觉,别之如此。如以梦觉之理语诸古莽阜落之民,则其是非特未可定也。郑之薪者,其初以实为梦,终则以梦为实;取鹿者用其言而以为梦,取其鹿而争其鹿。梦觉杂揉,真伪交驰,是非相齑,此所以必有讼也。士师,听其讼而折之者也,将以取鹿者为是,则鹿本薪者之有;谓薪者为是,则寻而得之。盖出於梦,是非樊然,莫知其辩,据鹿而二分之,安可以为听讼之善乎?此郑君闻之所以叹而访之国相也。然而觉梦之理,平分昼夜,信觉不语,信梦不达,唯黄帝、孔子能辩其然尔,非黄帝、孔子则是非安可以遽而折之哉?然则士师之二分其鹿,虽为之不得已,要其至,则二分之者其於觉梦都无所信,而无所不信者也。虽未至於想梦自消,可谓能任之矣。且怐士师之言,不亦可乎?士师,法之所在也,凡有形有右而以法为分者,是非纷然,莫适为可,皆为之於且然而已,不得已而可乎可,不亦可乎?   宋阳里华子中年病忘,朝取而夕忘,夕与而朝忘在涂则忘行,在室则忘坐,今不识先,后不识今。阖室毒之。竭史而卜之,弗占;谒巫而祷之,弗禁;谒医而攻之,弗已。鲁有儒生自媒能治之,华子之妻子以居产之半请其方。儒生曰:此固非卦兆之所占,非祈请之所祷,非药石之所攻。吾试化其心,变其虑,庶几其瘳乎?於是试露之,而求衣,饥之,而求食;幽之,而求明。儒生欣然告其子曰:疾可已也。然吾之方密,传世不以告人。试屏左右,独与居室七日。从之。莫知其所施为也,而积年之疾,一朝都除。   解曰:理涉於情伪则卦兆可占,为见於利害则祈请可祷,疾得於嗜欲则药石可攻。迷忘之疾,荡荡然不觉天地之有无,又何占相、祈祷、药石之所能已乎?露之而求衣,未能忘寒暑也;饥之而求食,未能忘形体也;幽之而求明,未能忘好恶也。由是知华子之忘特以疾而有所蔽尔,非真能忘世态者。故儒生欣然知其疾之可已也。如真忘者,虽造化亦末如之何矣,岂儒生浅术之所能已哉?儒以诗礼发冢,最为害道之大原者。其所以使斯民离实学伪,亦有以密移而罔觉之,使人由之而不知也。故自以谓其方密传世,必屏左右而独与居也。与之居七日,则浑沌死,而视听食息均於人矣。故积年之疾一朝都除。   华子既悟,乃大怒,黜妻罚子,操戈逐儒生。宋人执而问其故。华子曰:曩吾忘也,荡荡然不觉天地之有无。今顿识既往,数十年来,存亡得失,哀乐好恶,扰扰万绪起矣。吾恐将来之存亡得失、哀乐好恶之乱吾心如此也,须臾之忘,可复得乎?子贡闻而怪之,以告孔子。孔子曰:此非汝所及乎。顾谓颜回记之。   解曰:真之难遇而伪之易以乱人也久矣。所乐在於真,则万物不足以易其好,虽妻子之爱为可割矣。所物不足以拟其尊,虽儒生之道不足守矣。故华子既悟,则黜妻罚子,操戈逐儒生也。华子知忘之为可乐,则宜於世累能忘之而弗念矣。犹恐外物之乱其心而不复得须臾之忘,又况於初不知忘之为可乐而日趋於是非之涂。若华氏方且以华子之忘为阖室之毒,儒生方且欣其疾之可已,则其心之淆乱何如耶?所谓宋阳里华子者,阳则以生育长养为事,华则得阳而蕃鲜,是皆趋於扰扰之涂者也。中年病忘,则落其华而反本焉。及其既悟,则复趋於胶扰之涂矣。反常者兑之悦泽,生出者震之决躁,故华子既悟,乃大怒也。子贡居言语之科,方且以贤於方人,见斥於孔子;若颜子则能忘仁义,忘礼乐,屡进而至於坐忘矣。故孔子顾谓颜回记之。   秦人逢氏有子,少而惠,及壮而有迷罔之疾。闻歌以为哭,视白以为黑,飨香以为朽,尝甘以为苦,行非以为是;意之所之,天地四方,水火寒暑,无不倒错者焉。杨氏告其父曰:鲁之君子多术艺,将能已乎?汝奚不访焉。其父之鲁,过陈,遇老聪,因告其子之证。老聃曰:汝庸如汝子之迷乎?今天下之人皆惑於是非,昏於利害。同疾者多,固莫有觉者。且一身之迷不足倾一家,一家之迷不足倾一乡,一乡之迷不足倾一国,一国之迷,不足倾天下。天下尽迷,孰倾之哉?向使天下之人,其心尽如汝子,汝则反迷矣。哀乐、声色、臭味、是非,孰能正之?   解曰:歌哭、白黑、香臭、甘苦,至於天地四方,水火寒署,纷纷之名,同一妙本,初无二致。由彼妄情,有於爱恶,物物分辩,种种假名,寻名求实,执着不易,莫有觉者。即其一端而论之,以白为白,是从众也;以白为黑,是从我也。从我则众疑,从众则我惑。彼我异言,白黑殊名。名言虽殊,体性不动,是以名言之异。众寡相倾,寡不敌众,以迷导迷,沦胥以溺而不反矣,安可遽以众人之同疾为是,一人之独觉者为非耶?杨氏以为我之道倾天下,方且与儒墨相为是非白黑,故为逢氏病之,而俾之访於鲁之多术者。逢氏则逢物而偶之者也,故少而惠,长而以迷罔为疾。   且吾之此言未必非迷,而况鲁之君子迷之邮者,焉能解人之迷哉?荣汝之粮,不若遗而归也。   解曰:天下本无正是,大道不涉言诠。但圣人垂世立教者,不免於云云耳。又恐学者以众人之言为非而以圣人之言为是,遂认而不舍,守而不忘,谚所谓黄金虽贵,入眼成翳。故老子曰:吾之此言未必非迷,况鲁之君子立仁义忠信之教,垂诗书礼乐之文,迷中之最迷者,又安能解人之迷哉?荣汝之粮,不如遄归,盖使之返照,求之於内耳。   燕人生於燕,长於楚,及老而还本国,过晋国,同行者诳之,指城曰:此燕国之城。其人愀然变容。指社曰:此若里之社。乃喟然而叹。指舍曰:此若先人之庐。乃涓然而泣。指垄曰:此若先人之冢。其人哭不自禁。同行者哑然大笑,曰:予昔给若,此晋国耳。其人大惭。及至燕,真见燕国之城社,真见先人之庐冢,悲心更微。   解曰:传教者有真伪,受道者有先后,先入者为主,后入者为客。今之学者,先遇一师,传以伪法,遂认而守之,谓其无以复加矣。数年之后,忽遇真师,传以真理,反执而不信,至于终身不悟,良可悲哉。故御寇设此燕人过晋之喻。斯人也,生于燕而长于楚,既老而归。过於晋国,同行者诳之曰:此燕之城也。其人愀然变容。指社曰:此若里之社也。乃喟然而欺。指舍曰:此若先人之庐也。乃涓然而泣。指垄曰:此若先人之坟墓也。乃哭不自禁。同行者哑然而大笑,曰:此晋国也,向吾给若。其人大惭。及至燕国,真见先人之庐冢,悲心遂消沉而不能更发矣。盖境之感人,初见则动情也,深再见则视犹平常。且父母之邦,本以乐生也,今愈近而愈蹙,终至於涕泣而止尔,何生之乐哉?又其所谓燕者,初非燕国,实晋城尔,彼以伪给真,此以真信妄,自给之者以观,真足资其默笑尔。由是知人之所谓内外亲疏、喜怒哀乐,未有不犹燕人之给也。从而亲疏忧乐之,亦未有不见笑於造物者,犹燕之人也。如亦悟其不真,则亦必思其当悲忧之时,何至而能尔也?然而亲疏不在物而在我,真伪不在境而在心,心真则虽伪亦真,心惑则虽真亦伪。向俾晋人终不自言其给,则燕人之情终亦不易矣。及知其为给,虽真见先人之庐冢,悲心更微矣。何则?人之心未始不真,一诱於人,伪欲复於真,不可得矣。是以燕之人真情一散,漫不可复。其后彼虽以诚而来,我亦审其无妄矣,欲强之悲,终亦弗能矣,可不慎哉?尝原老列之教,大抵期镇斯民以无名之朴,使之不荡於伪而已,不以治斯民於既浇漓之后为教也。故《道经》终言无名之朴,亦将不欲以静,天下将向正,而《穆王》之篇终之以此也。   穆王解   由皇而下至於王功,虽曰道之屡降,要帝王之应世,咸本於道,皆圣人之所为也,特其因时适变。居帝者之世,不得不为帝功;至王者之时,不得不为王业尔。治至於王功而末矣,虽贤人可久之德,亦庶几及之矣,故禹汤文武同为王功。启之贤亦足以承禹之道,成王之中才亦能特守文武之业也。至於穆王,道不足以传,化人之妙不盈于德而谐於乐,周道自是而衰矣。於帝言其盛,於王言其衰,始终之理也。且五帝之德,三王之功,其道密庸,或由幻化,直若一梦尔。故此篇剧育觉梦之理,有若古莽之国,以梦中所为为实者;有若阜落之民,常觉而不眠者。役思虑於昼则昔昔梦为人仆,劳形体於昼则昔昔梦为人君。至於争鹿之讼,则觉梦又不可得而辩矣。圣人应世之迹,如斯而已。诚能审觉梦之道,则知病迷者非本迷,病忘者非本忘。是非美恶,同之於道。道化德业,同於一致。其尘垢枇糠足以陶铸尧舜而有余,而况於王功乎?尝原天下之治始於三皇,方是时也,以道在宥天下,民结绳而用之,卧则居居,起则于于,可谓至治矣。然既已出道而为治矣,则时运而往必降而为帝者之德。帝者之治,若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亦已盛矣,然德已显矣。必至於汤武之王,人皆知王者之功见於夏禹之时,殊不知其闿端乃自於三皇之前,而其末存乎千岁之后也。故譬道之每降,犹水之离源,其流无已,去本日远,必不可复反矣。庄子谓有虞氏为招仁义以挠天下,谓圣人为不忍一世之伤而謷万世之患,盖谓此也。虽然,有圣人者能以道御时,不随世降,虽成周之王可使民之攸槩不殊於至德之世,此则子列子,之垂训有望於万世,旦暮之遇也。   冲虚至德真经解卷之六竟   冲虚至德真经解卷之七   宋杭州州学内舍生臣江遹进   仲尼   仲尼闲居,子贡入侍,而有忧色。子贡不敢问,   解曰:退朝曰闲,闲居则方退食自公,故其忧有在於治天下、遗来世,有以见,圣人虽闲居,乃心罔不在王室,其忠有如此者。问也者,心之所欲为而未达者。仲尼之忧,虽颜子所未喻,况子贡之弗如哉?故不敢问。   出告颜回。颜回援琴而歌。孔子闻之,果召回入,   解曰:回之援琴而歌,欲夫子之闻之也。果召回入,有以见圣人之教不倦。   问曰:若奚独乐?回曰:夫子奚独忧?孔子曰:先言尔志。曰:吾昔闻之夫子曰:乐天知命故不忧,回所以乐也。孔子愀然有闲,曰:有是言哉?汝之意失矣。。此吾昔日之言尔,请以今言为正也。汝徒知乐天知命之无忧,未知乐天知命有忧之大也。   解曰:颜子之乐在道,孔子之忧以人。由众人以观,唯颜子为独乐;由颜子以观,唯孔子为独忧。天之所与,乐之而不辞,谓之乐天;命之所制,顺之而不逆,谓之知命。能乐天而不能知命,能知命而不能乐天,皆不足以为不忧。虽乐天知命则穷亦乐,通下乐所乐非穷通,是所以不忧也。颜子得是道矣,故居於人不堪之忧而能不改其乐也。虽然,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时所是,卒而非之。以乐天知命为不忧,始之所是也。以乐天知命为忧之大,今之所言也。颜子之於孔子,得其行而未得其所以行,所以援琴而歌,而不能与圣人同忧也。且皆圣人之言也,岂真有迕而不合哉?因时适变,姑请以今言为正尔。至於真乐真知,则今昔之言又乌知辩?   今告若其实:修一身,任穷达,知去来之非我,亡变乱於心虑,尔之所谓乐天知命之无忧也。曩吾修诗书,正礼乐,将以治天下,遗来世;非但修一身,治鲁国而已。而鲁之君臣日失其序,仁义益衰,情性益薄。此道不行一国与当年,其如天下与来世矣。吾始知诗书礼乐无救於治乱,而未知所以革之之方,此乐天知命者之所忧。虽然,吾得之矣。夫乐而知者,非古人之谓所乐知也。无乐无知,是真乐真知。故无所不乐,无所不知,无所不忧,无所不为。诗书礼乐,何弃之有。革之何为?   解曰:圣也者,德之极而道之至也。谓之圣人,则心凝形释,都无所爱惜,都无所畏忌,当有何忧哉?虽仁者犹能不忧,而况於孔子集圣人之大成者,其果有忧乎?如未免於有忧,则不可以言圣矣。谓圣人为有忧,是不知圣人者也。今而自以为忧之大而形於色者,盖圣人者,万物之所系,一化之所待,而自任以天下之重者也。以乐天知命,修一身,任穷达,知去来之非我,止变乱於心虑,我则不忧矣,安能使斯民皆无忧乎?彼民未尽无忧,则圣人安能独无忧乎?非特忧在於当年,其忧又有及於来世。方来之世为无穷,斯民之忧为无尽,圣人之忧亦与之为无尽,则其为忧也不亦大乎?又况修诗书,正礼乐,将以求治而其道不行,以诗书礼乐为无救於治乱,思欲革之而未知其方,安得而无忧乎?何则?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虽然,迹虽不可守而履亦不可废也。故诗书礼乐,弃之则无以为治,即之则不能为治。今而以乐天知命为不忧,是并与其履而弃之矣,又何以为治哉?是以谓之乐天,未免於有所乐也。谓之知命,未免於有所知也。有所乐则必有所忧,有所知则必有所遗,唯得所谓真乐真知,则无乐无知矣。无乐无知则无所不乐,无所不知,无所不忧,无所不为,忧乐两忘。为无为,俱遣诗书礼乐,亦不必弃而革,而天下可治,来世可遗也。此《易》所谓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也。孔子所以删《诗》定《书》,系《易》作《经》,谆谆於垂训者,盖以此也。   颜回北面拜乎曰:回亦得之矣。出告子贡。子贡茫然自失,归家淫思七日,不寝不食,以至骨立。颜回重往喻之,乃反丘门,弦歌诵书,终日不辍。   解曰:颜子尝请行於孔子而将之卫矣,孔子以为若殆往而刑尔,是或未得所谓乐天知命有忧之大而然欤。至於谓其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同於孔子,其以有得於此而然尔。至於子贡,虽曰智足以知圣人,於圣人之天道则不得而闻也,故至此则茫然自失。虽然,深思历时而不变,至於不寝不食而骨立,则都忘我体,融会於理,可告以圣人之道矣。故一得颜子之喻,则释然反夫子之门,终其身焉。弦歌则得其乐,诵书则亦知诗书之不必弃也。   陈大夫聘鲁,私见叔孙氏。叔孙氏曰:吾国有圣人。曰:非孔丘耶?曰:是也。何以知其圣乎?叔孙氏曰:吾尝闻之颜回,曰:孔丘能废心而用形。陈大夫曰:吾国亦有圣人,子弗知乎?曰:圣人孰谓?曰:老聃之弟子有亢仓子者,得聃之道,能以耳视而目听。鲁侯闻之大惊,使上卿厚礼而致之。亢仓子应聘而至。鲁侯卑辞请问之。亢仓子曰:传之者妄。我能视听不用耳目,不能易耳目之用。鲁侯曰:此增异矣,其道奈何?寡人终愿闻之。   解曰:人之见闻,不离形体。虽圣人亦无以异於人也,特圣人所以为见闻寄於形体以发其明,不尽循於形体也。唯其不循形体,故能废心;唯其寄於形体,故犹用形。废心,即亢仓子之视听不用耳目;用形,即亢仓子之不能易耳目之用。以亢仓子之为圣不殊於孔子之圣,则知孔子之道无异於老君之道也。   亢仓子曰:我体合於心,心合於气,气合於神,神合於无。   解曰:太初有无,无有无名,而神运乎其中矣。太初兆而为气之始,气委和而有生,有生斯有心,造化之均付於人者如此。所以有狂圣之异者,以其所合不同也。圣人则每陟愈上而合於无,合於无则无往而不合矣。众人则每降愈下而合於物,合於物则无适而不碍矣。体合於心则忘其形体,心合於气则忘其思虑,气合於神则浑然一气,圣而不可知矣。然而神虽妙犹未离有,至於神合於无则同於太虚,於大不终,於小不遗,万物莫能逃其鉴矣。   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虽远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内,来千我者,我必知之。乃不知是我七孔四支之所觉,心腹六藏之所知,其自知而已矣。鲁侯大悦。佗日以告仲尼,仲尼笑而不答。   解曰:八荒之外,至远也,山河布列,万物纷错,视听之所不周。眉睫之内,至近也,腑藏居中,窍穴居外,知见不能自见。神合於无,则形体融虚,物象销顶,浑然太虚。虽么虫之微,可视犹嵩山之阿,况於介然之有乎?虽么虫之声,可听犹雷霆之响,况於唯然之音乎?老君曰:其出弥远,其知弥少。义协於此。虽然,圣人不务多知也,来千我者则知之尔,唯其不务外知,是以莫觉莫知,其知自然,无所不知也。如其所知得之於觉,则不离於体,得之於知,则不出乎思。又焉能无不毕知哉?亢仓子之言尽之矣,莫逆於心而不可以容声矣,是以鲁侯以告仲尼,仲尼笑而不答。   商太宰见孔子曰:丘圣者欤?孔子曰:圣则丘何敢,然则丘博学多识者也。商太宰曰:三王圣者欤?孔子曰:三王善任智勇者,圣则丘不知。曰:五帝圣者欤?孔子曰:五帝善任仁义者,圣则丘弗知。曰:三皇圣者欤?孔子曰:三皇善任因时者,圣则丘弗知。商太宰大骇,   解曰:道一而已,皇降而帝,尧以是而传之舜,舜以是而传之禹。汤文武皆古圣人也,然而羲皇之简朴,尧舜之逊,汤武之争,孔子之素王,皆其不得已因时而应世,所以为圣者隐矣。故孔子於商太宰之问,在己则曰不敢,於人则曰不知。虽然,善任因时则道显,善任仁义则德着,善任智勇则业富,博学多识则穷理尽性,皆圣人之事也,特不敢知而已。且皇降而帝,帝降而王。商太宰则王者之佐尔,彼其於帝王之治,方且祖述宪章之不暇,遽而告以弗知为帝为皇之圣,彼又鸟能无惊乎哉?   曰:然则孰者为圣?孔子动容有间,曰:西方之人,有圣者焉。   解曰:所谓圣人者,即皇之道,帝之德,王之业,孔子之集大成也。孔子语商太宰者,亦皆圣人之事也。其所以不居其圣者,盖所以圣则与於神而不可知矣。圣人作而兆於变化,则为万物之所睹。而所以为圣者隐矣,可知其治而不知其道矣。商太宰乃欲外圣人而求圣,惑亦甚矣。孔子动容,将正容以悟之也。动容有间而不悟,是终不能知言之谓也,於是乃告之曰:西方之人有圣者焉。所谓西方之人者,亦以圣人之不离於神,天之本宗而未兆於变化者为言尔。盖西为复命反性之方也,且天道自西而之北,至北而后为复命之至。《列子》语圣人之道每托言於西方者,方袪衰周文胜之弊,欲斯民去华而就实,故言主於西,亦以此言化人之所从来,老聃之所徂往也。如至於北之辩,则又将为震之出矣。此其言之旨欤。   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民无能名焉。丘疑其为圣,弗知真为圣欤、真不圣欤?   解曰:天下本无事,彼民有常然。不忍一世之伤而治之,斯謷万世之息而莫之救矣。是故应帝王者以道,观言命物之化所免也。然而有言则必有疑之者矣,有化则亦有拂之者矣,名存於治乱,则其去圣逾远矣,唯荡荡乎民无能名者为足以拟圣也。老君曰:道常无名无始,曰道不当名。圣人者,道之至也,可名则非道矣。由伏牺而至孔子,其应世之迹不几於卖名声於天下者乎?宜孔子不知其圣也。然而以无能名为圣,既可名以无名,亦既有矣,安得为无能名?盖终不可得而名者,道之真名之以无能名而托其无者,圣人之不得已。故孔子虽曰西方之人有圣者焉,终亦云弗知其真为圣而真不圣也。虽然,所谓无能名者,非以虚无无为离於称谓为无也,故曰虽为而无为之之累,若可名而无可名之实尔。故孔子尝以荡荡乎民无能名称尧矣,不废其巍巍之成功也。观孔子之语商太宰者,始也不知其圣,终亦疑其为圣,不知其迹於其始,莫知其妙於其终,圣而不可知,於是乎在。   商太宰默然心计曰:孔丘欺我哉。   解曰:有方而后可欺。商太宰於孔子之言,辩不足以屈其理,诚不足以信其道,故心计之以为我欺也。   子夏问孔子曰:颜回之为人奚若?子曰:回之仁,贤於丘也。曰:子贡之为人奚若?子曰:赐之辩,贤於丘也。曰:子路之为人奚若?子曰:由之勇,贤於丘也。曰:子张之为人奚若?子曰:师之庄,贤於丘也。子夏避席而问曰:然则四子者何为事夫子?曰:居。吾语汝。夫回能仁而不能反,赐能辩而不能讷,由能勇而不能怯,师能庄而不能同。兼四子之有以易吾,吾弗许也。此其所以事吾而不贰也。   解曰:诸子之德,譬犹阴阳;圣人之道,譬犹冲气。冲气微於阴阳,阴阳资於冲气。语四子之有皆贤於夫子,兼四子之有则不许其易夫子。然则其贤也乃其所以为偏,其不及也乃其所以为妙,此四子所以事夫子而不贰也。   子列子既师壶丘子林,友伯氏瞀人,乃居南郭。从之处者,日数而不及。   解曰:列子既进二子之道,乘风而归,则所以处己者至矣,尽矣。列子不忍以夫子之道独善其身也,於是乃居南郭也。南明方,郭邑中也。既已出而趋物之会,则不能使人无保汝,而户外之履满矣。   虽然,子列子亦微焉。朝朝相与辩,无不闻。而与南郭子连墙二十年,不相谒请,相遇於道,目若不相见者。门之徒役以为子列子与南郭子有敌不疑。   解曰:谓之南郭子,则体道之妙,居尘而不染者,是所以与子列子为连墙也。二子之道圆通妙合,常相与以不来而来,不见而见,又奚以相谒请为哉?非特不相谒请也,虽相遇於道,目若不相见者。夫学道者至於目击而道存,亦已至矣。然待於目击,犹未离见,唯相遇而目若不相见,则离於知见。无相无作,彼我都忘,列子之道尽於是矣。故曰:子列子亦微焉。微以言不离於道,心之小而妙也。然则朝朝相与辩,无不闻,岂好辩哉?以夫从之处者故不得已尔。门之徒役方且见列子於言辩之间,故以其不相谒请为有敌而不疑也。   有自楚来者,问子列子曰:先生与南郭子奚敌?子列子曰:南郭子貌充心虚,耳无闻,目无见,口无言,心无知,形无惕。往将奚为?   解曰:貌充者,修身而形不衰也。心虚者,忘心而物不留也。耳无闻者,自闻而已。目无见者,自见而已。口无言,出言不言也。心无知,真知无知也。形无惕,都无所畏忌也。若是者,师资兼忘,其往也,将奚为哉?   虽然,试与汝偕往。阅弟子四十人同行。   解曰:列子既已言南郭子之妙矣,恐其徒役之重惑於至道,故与之偕往,阅而实之以见也。弟子四十人同行,犹所谓与人偕来之众也。   见南郭子,果若欺魄焉,而不可与接。顾视子列子,形神不相偶,而不可与群。   解曰:神生形,形成神。形神偶合,人之所以有生也。形神不相偶,所谓有人之形无人之情也,是欺魄之类也。欺魄,土偶人也。若是者,遗物离人而立於独,故不可与接,不可与群。   南郭子俄而指子列子之弟子末行者与言,衎衎然若专直而在雄者。子列子之徒骇之。反舍,咸有疑色。   解曰:夫乾其静也专,其动也直。衎衎,言其和也。衎衎然若专直而在雄者,则言若体乾之道,尸万物之化,而纳之大和者。俄而指弟子之末行者与言,则遇感而应,非有心也。其道大,故骇之。信不足有不信,故反合,咸有疑色,与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者异矣。   子列子曰:得意者无言,进知者亦无言。用无言为言亦言,无知为知亦知。无言与不言,无知与不知,亦言亦知。亦无所不言,亦无所不知,亦无所言,亦无所知。如斯而已,汝奚妄骇哉?   解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故得意者无言。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进知者亦无言。然而以无言无知为当,是绝物也。以不言不知为是,则未能忘我也。以有言有知为是,则其所得亦浅矣。言乎言,终日言,而未尝言。不言乎不言,终日不言,而未尝不言。无所不言,无所不知,亦无所言,亦无所知。二子之相遇,如斯而已。是乃道之常,非有异也,又奚以妄骇为哉?列子凡言,如斯而已,与老君所谓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同意。学者由斯足以悟至道矣,外此而二则非真矣。由是知列子之训亦昭昭矣。   子列子学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老商一眄而已。五年之后,心更念是非,口更言利害,老商始一解颜而笑。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更无是非,从口之所言,更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外内进矣。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口无不同。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心之所念,言之所藏。如斯而已,则理无所隐矣。   解曰:狂圣异域,究观差殊,止存毫忽。心欲凝也而放之,形欲释也而结之。心驰而不反,形隔而不通。心为形之所使,形为心之所役。虽一身之中,眼不知耳,耳不知鼻,鼻不知口,肝瞻有楚越之异,而况於万物之理乎?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以其形释也。不知心之所念,言之所藏,以其心凝也。如是则耳目鼻。互相发明,骨肉都融,而合於神之至无。来干我者,我心知之,理无所隐者以此。列子尝以是言其御风而行矣,复以此言理无所隐者。御风在我,烛理在物,其用虽不同、苟得乎此,则无适而不可矣。且语道而至於视听不用耳目,骨肉都融,可谓妙矣,疑非学之能至也。要其所以然,乃出於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历阶以进而至於九年之大妙。然则学者安可以至道为若登天之不可及而不勉哉?   初,子列子好游。   解曰:游之为道,不在内,不在外,不居乎两间。行於万物之上,而逍遥乎天地之间,道之全尽者也,故御寇好游,而壶子以游为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