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诗别裁集 - 第 72 页/共 104 页
三峡天下奇,黄牛险尤绝。奔腾万里流,磔竖两崖裂。舟从罅隙行,身在古石穴。惊涛殷怒雷,触石贲晴雪。缆牵如蚁进,桡退只一瞥。舟师唤奈何,长篙屡撑折。哀猿数声叫,客子双袖血。到此英雄人,自顾同蠓蠛。生涯抵投荒,轻身计何拙。载咏《小旻》诗,抚心愧前哲。(连上章能造险语,仿佛老杜《入蜀》诸诗。)
☆陈奕禧
字谦六,浙江海宁人。官石阡太守。
○石阡以字学鸣,诗亦清稳,王新城尚书尝称赏之。
○望中条山有怀吴天章玉溪隐居
雪晴初日照,历历中条岑。下有幽人宅,长邻洞壑深。松门闲倚杖,潭水坐清心。静听风泉落,泠然弹玉琴。
○虞帝陵
陵寝古鸣条,平冈入望遥。(自注:陵在鸣条冈之尽处。)殿庭二女侍,冠五臣朝。府事开神禹,文思协帝尧。飨堂合乐处,仿佛奏箫韶。
☆郭元钅于
字于宫,江南江都人。宫中书舍人。
○于宫亦江左十五子中之一,尝辑《金源诗》,无挂漏者,可补元遗山之缺略。
○答邵子湘
芙蓉湖上邵髯翁,高行鸿文眼界空。京洛声华怀漫刺,江湖踪迹趁归鸿。南丰不让刘中垒,杜甫平交严郑公。老却少微星下客,梦魂肯踏软尘红。(五语高子湘之文,六语高子湘之品。)
☆顾文渊
字文宁,江南常熟人。著有《海粟集》。
○蒋文肃题其集中云:“不作廓庙歌,云是骚人词,写出肝胆语,愿得知己知,不得知己知,甘受他人嗤。”观此赠言,其诗可知矣。其人亦可知矣。
○余锦泉席上听众姬琵琶筝
有酒易倾不夜之圆月,有金难铸不谢之名花。秦川公子发大笑,偏与花月争豪奢。左秦筝,右琵琶,九枝蜡烛光如霞。青蛾皓齿两行列,袖拂红牙低按节。初调ㄌ朱丝,峡口春冰裂。再弹捍拨齐,铃声雨淋咽。江妃汉女玦环鸣,相和筝琵同撇捩。俄惊双凤凰,飞上梧桐冈。啁啾屏尽百鸟喧,雍雍和鸣向朝阳。逡巡换宫商,倏忽移角徵,朔风应手卷惊沙,白草茫茫雁声死。饮恨羁臣击剑歌,裹创战士闻笳起。凄断故园心,扰破离人耳。停弦两两寂无声,纤纤怜杀春指。天孙织锦作缠头,五色彩云遗彼美。花残月落不忍归,卷下珠帘隔千里。(起结神似太白,中间移宫换羽,顿挫激昂,使读者目眩神移,几于应接不暇。)
○十八滩
荒荒异县经万安,毒雾散影分林峦,暮愁雨宿朝风餐。前途遥数十八滩,一滩一险俱心寒。
青螺层层如抱拥,石插旋涡各森耸,寒流百道喷石孔。七千里外宋孤臣,落滩头说惶恐。(宋孤臣指东坡。)
暮帆齐落喧鸣铙,村人堵立林塘坳,利箭在ゅ弦在肖。不知何山逐獐鹿,亘天野火烧黄茅。
危矶千丈蔽天宇,长年日晚忽停橹,月逆行云吞复吐。虎伥啼过断人声,丛莽中间伏强弩。
烟中捩舵水倒冲,千篙争力怖杀侬,森森石齿排剑锋。人言险滩最天柱,水底白日蟠蛟龙。(五章又似少陵短章。)
☆严启煜
字玖林,浙江归安人。官永康训导。
○玖林尝言:“昌黎、昌谷虽非诗之极至,然针砭庸熟,廓清之功,真乃比于武事。”又言:“二昌乃吾死友。”今披其集,皆和平中正,无诘屈奇诡之习,岂善学者不求形似耶?
○榆皮行
井庐无烟野无草,万户嗷嗷缺一饱。村南村北总成群,去剥榆皮行及早。何人括尽榆荚钱,枯只剩榆皮坚。榆皮可食少官税,悔不种地成榆田。枝头聚雀泣相语,新长嫩芽君莫取。雀乎雀乎慎勿争!我辈舍榆方掘鼠。(乾隆乙亥大荒,吴中榆皮剥尽,掘山泥以食,民多死者,此云掘鼠,正复相类。)
○留别吴门诸子
夕阳衰柳系归桡,离思孤随雁影飘。岂类穆生忘没醴,自伤伍相久吹箫。游云变灭元无定,盘谷宽闲实见招。只惜旧时诸伴侣,春灯花下隔吟瓢。背花宁待管弦终,归卧云林半亩宫。世外渔樵有真趣,山间鸡犬尽淳风。采松袖染秋岚碧,捣药窗留夜火红。他日皋桥明月里,故人应共念梁鸿。
☆汪文桂
字周士,江南新安人。
○秋日曹秋岳先生过饮桐溪草堂别后有作
谢公屐齿款双扉,点笔翻书对夕晖。径仄秋花迎客座,夜深凉月恋人衣。惊心蕉鹿追宵梦,款语沧桑坐石矶。晓柝更催归棹发,望中帆影思依依。(写得凉月有情。)
○秋日同季弟归里和韵
秋深才得返乡闾,弱弟偕行赋《遂初》。衣上辛勤慈母线,箧中珍重故人书。白云红树堪移棹,万壑千峰拟结庐。到日松楸亲拜扫,山田犹待把犁锄。
☆汪文柏
字季青,浙江桐乡人。官指挥使。著有《柯庭馀习》。竹朱先生序其诗,谓“匪仅开宋、元之奥,直造唐人之室而跻其”。不无溢美,然谓时有佳句,比之孟山人之“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斯为得之。
○盛湖
矮屋环湫市,洄流界叠塍。夜灯千匹练,秋雨半湖菱。击榜吴娃捷,评珠贾客能。辛勤终岁力,犹未足催征。(十字非亲诣其地,不知其妙,即景成诗,羌无故实,应得于有意无意中。)
○登烟雨楼
十度凭栏九度晴,今朝烟雨一舟横。雁飞难辨空中字,橹过惟闻暗里声。软浪成花侵寺壁,冷云如墨拥轩楹。举觞放眼吟长句,始信高楼不负名。(“橹过惟闻暗里声”,自是佳句,然施之此题,弥见其佳。)
☆费锡琮
字厚蕃,四川新繁人。著有《白雀楼诗》。
○厚蕃为高人此度长子,克传家学,五言亦有“大江流汉水,孤艇接残春”之概,新城王尚书惜未见其诗。
○黄河
灵脉来天上,浑流昼夜奔。纵横穿套口,屈折下龙门。地入荥阴断,山临华岳尊。何须逢汉使,便拟溯昆仓。(一气鼓荡,力遒气雄。)
○登北固山
绝岭横江岸,登楼望渺然。潮来徐福岛,出山寄奴泉。境界分吴楚,波涛混海天。千秋征战地,今喜靖烽烟。
☆费锡璜
字滋衡,四川新繁人。
○此此度次子,熟古乐府,诗中苍苍莽莽,时有古音,然亦不无粗率处,淘汰之,取其古而近雅者,迥异时流。
○儿语
鹞鹰搏鸡,鸡有母护。离亲出门,心寒行路。(连下章竟是古谣。)
食鱼去乙,食李去核,治国去贼。
○送刘得柔入秦
紫骝卸玉羁,故人来齐安。昂藏河朔气,两鬓萧萧寒。为言三载别,歧路各漫漫。燕秦二千里,浮云会江干。雪堂寂寞秋,倾盖暂盘桓。片言泻黄河,随风生波澜。蛇虺横江湖。噬螫太无端。湛卢不在握,徒手空长叹。明日东西别,征车不可攀。
○湖上
碧澄千顷豁,青立一峰孤。月似悬秋镜,人如坐玉壶。烟光随地尽,水色到天无。肯与渔翁醉,邻舟近可呼。(“水色到天无”,言远水接天,合而为一,不见水也,此工于炼句。)
○海村杂诗
海楼秋易夕,水寺昼长昏。谷贵难成市,时荒早闭门。蛇龙各自媚,礼乐不言尊。寄问西村叟,方饥草根。(“难成市”、“不言尊”,写荒年景象如见。)
○出塞
一度卢龙塞,伤心景物殊。秋风嘶老马,落日聚饥乌。岭上寒云合,闺中明月孤。还闻遣博望,雨雪在长途。
○少年行
臂上角弓强,腰间剑似霜。旧从李都尉,新拜汉中郎。爱马黄金埒,调鹰白玉床。平原秋草浅,射猎出长杨。
○汴城晚望
落木萧萧汴水清,云沙何处雁飞声。河蟠雍豫千支合,地拓中原万里平。累代废兴难屈指,百年禾黍独关情。《梦华》空有遗民记,不是宣和旧帝京。
○变歌
东门杨柳枝,早晚遭攀折。今日是相逢,明日是离别。(六朝小诗。)
○相逢
歧路不相识,一言倾寸心。赠君腰下剑,不在直千金。(以千金直重,则义气减矣,此善翻前人句意。)
○吴姬劝酒
吴姬十五发,玉碗蒲桃劝客酣。但过黄河风色冷,更无春酒似江南。(如闻劝酒之声,而渡河以北之风尘,言外可想。)
☆陈玉齐
字在之,江南常熟人。著有《情味集》。
○秦皇
离宫环极起周庐,万里沧波候大鱼。入海云迷徐福岛,封山雨湿李斯书。华阴道上逢沉璧,阳武沙中失副车。王翦用兵真老讠孛,尚留三户未驱除。
☆徐兰
字芬若,江南常熟人。流寓北通州以终。著有《出塞诗》。
○芬若亦字芝仙,长白描人物,诗无一语不奇,吾友徐龙友见之,几于下拜,奇人见奇,诗尤契合云。
○雨阻黑河
天地有此河,墨流独浼浼。黄河曾为圣人清,浊浪咆哮独不改。迢遥西上势蜿蜒,两旗疆界相钩连。(自注:土默忒,两都统分地。)受降城头坐飞将,牧马不敢争河边。上有共工触破未补之漏天,下有鲛人痛哭不测之深渊。阳春有脚走不到,那得两岸生人烟。但见奇花塞洲渚,色如人面形如拳。花里见鱼不见水,一网可以盈一船。饥儿阻雨不须哭,朝鱼暮鱼食尚足。雷电光中住过春,脚底莓苔黯然绿。天晴曝衣上古原,白骨堆边检金镞。(境奇,诗亦与之俱奇,芬若又有《大松山》诗,起云:“一峰飞入云,云故推之出。一峰飞出云,云故攫之入。”奇警前人未道,因通体用韵夹杂,故去之。)
○磷火
土雨空蒙著衣湿,磷火如萤飞熠熠。须臾散作星满天,空际如闻众声泣。有火独明必鬼雄,众鬼吐焰无其红。约束群磷共明灭,无乃昔日为元戎。别有火光黑比漆,埋伏山坳语啾唧。鬼马一嘶风乱旋,千百灯从暗中出。电声闪闪两军接,狐兔草中皆震慑。一氵瓜刀声不见刀,髑髅堕地轻于叶。血过千年色尚新,那知白骨化烟尘。新鬼日添故鬼冷,无复寒衣送远人。(写磷火之忽聚忽散,鬼雄鬼马之光怪离奇,纸上几于有形声矣。后又写群鬼之接战,更幻更奇,吴道子善画鬼,亦未到此。)
○归化城杂咏
祁连呼吸与天通,不与人间节候同。后骑解衣风柳下,前军堕指雪花中。发离汉地根先白,泪过秦山色变红。驺伍漫劳歌况瘁,侯王犹自佩雕弓。(奇人总无凡语。)
○塞下曲
万骑从天下,边人拭目看。长城无限窟,饮马一时干。
○关山月
城头一片秦时月,每到更深照黑河。马上万人齐仰首,不知乡思是谁多。
○出关
凭山俯海古边州,旆影风翻见戍楼。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争得不回头!(眼前语便是奇绝语,几于万口流传。此唐人边塞诗未曾写到者。)
☆沈用济
字方舟,浙江钱塘人。国子生。著有《方舟集》。
○方舟足迹半天下,至广南与屈翁山、梁药亭定交,诗乃大进,游边塞,留右北平久,诗皆燕、赵声,一时名流几莫与抗行。然所成诗一句一字,质之同人,有讥弹辄改定,所由完善无罅漏也。向见重红兰主人,辇下名大著。余留京邸时,知方舟为诗人者寥寥矣,不知向后有能传其人否耶?感慨系之。
○燕山
我行经燕山,凭吊古战场。当时锐头儿。誓死事戎行。功业未得成,金镞遗山冈。皂雕如车轮,飞来立人旁。黄云蔽四野,风沙浩茫茫。驱马行出关,悲歌慨以慷。身著短后衣,剑佩百炼钢。扼吭度飞狐,仰面看天狼。生当为冠军,死当为国殇。(慨当以慷,皂雕十字,读者如置身边塞间。)
○妾受命辞
妾受命兮少孤,师氏教以《诗书》。阿母爱予早有家,托君子以贱躯。(一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