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诗别裁集 - 第 67 页/共 104 页
一尺万丈势,郁此升仙姿。托根几案间,抉石出怒犭。黛枝云盖结,铁干霜痕披。圣植既劫火,犹睹具体微。风霆起春蛰,应有飞龙知。愿为祖生楫,送君中流时。(借题发义,见得圣传一脉,正可乘时有为也。后敬亭居官,克副此语,可云不负友朋矣。敬亭,字子大,名起元。)
○分拟鲍参军白头吟
持妾怀中月,照君弦上心。琴声逐流水,月向波心寻。体双珍合璧。心一利断金。如何乖宿昔,貌昵情辰参。破璧成带玦,挫金置毡针。昔为比目鱼,今作分飞离。分飞日以远,反目望转深。言念结好初,忍垢共泥沉。钱刀焉足贵,信义乃可任。不见黔娄妻,相看雪盈簪。(温厚缠绵,忆泥沉之共艰,责信义之足守,怨而不怒,可与《谷风》并读。)
○豹留皮
豹留皮,人留名,死无所留,不如无生。大丈夫,得死所,光奕奕,照千古。王铁枪,不识字,但好武。郓州失,铁枪出,破强敌,斯三日。妻子羁唐勿复言,男儿誓不私家室。辕门置酒出舟师,座客未散连锁摧。亚子胆落守殷窜,威名播耳如春雷。青蝇营,贝锦成。保銮溃,中都倾。吾枪可折,吾膝胜铁,谁能向斗鸡小儿屈。惜哉豹,为鼠死,豹皮文独存,鼠腐臭未已。(彦章事朱温固为不能择主,然既已事之,则君臣之义不能乱也。欧阳公力为称扬,明儒又过贬抑,篇中于忠勇则显言之,于失身则微风之,两者兼,而王铁枪之论定矣。)
○十阿父为天子父,孰如其尊。阿父过多,难为儿孙。杀人于市,如屠犬豕。皋陶袖手,虞舜充耳。一父披猖,九父张。愿言筑宫,奉以上皇。脂车秣马,归之汴京。后周太祖后柴氏无子,以后兄守礼之子为子,是为世宗。守礼杀人于市,有司以闻,不问。时王溥、汪晏、王彦超、赵令坤等同为将相,皆有父在洛阳,与守礼往来,惟意所为,洛人畏之,号“十阿父”。
○古北口
地险雄关旧,秋临独客惊。马头悬汉月,山背络秦城。草带烽烟色,蝉为朔吹声。舆图正无外,大漠亦神京。(捶炼而成,言无浮响。)
○偕王树先观察渡钱塘舟中对弈
问渡携棋局,忘言到夕曛。星辰两手握,吴越一江分。小劫壶中隐,馀音橹外闻,机心浑不用,仍可狎鸥群。(吴、越以江为界,人能言之,以手握星辰引为对偶,两语皆警拔矣。作律诗须得此意。)
○瓜州晓渡
征鞍才卸客身轻,指点金焦双眼明。宿雨渐收遥岸出,海云初落怒潮平。人归春晚犹馀兴,风入江南亦有情。正值百花新酿足,一杯先为破愁城。(第六语,久羁北地者始知其工。)
○寅鉴堂后灯筵即事(自注:各以己字为韵)
珠明玉艳簇芳庭,细腻风光锁曲屏。歌板欲残馀《白雪》,月轮初上淡春星。坐忘宾主宵嫌短,思入乡关酒易亭。不奈峭寒归客枕,半垂纸帐一灯荧。
○砚
端溪谁割紫云腴,万古文心向此摅。小心墨池成巨浪,就中飞出北溟鱼。(小中见大。)
☆尤秉元
字昭嗣,江南长洲人。康熙甲午举人,官乐至知县。
○昭嗣年五十馀,嚅嚅,依然童稚。及乎莅官,民安政肃,去后犹思,贤者洵不可测也。诗承西堂、沧湄两先生后,不入轻浮之习,是为唐音。
○孤雁篇
玉关万里秋风远,南归雁渡芦洲晚。数行中断忽分飞,零落寒空谁作伴?可怜孤雁不胜情,常伴寒星夜夜鸣。客舍凄凉魂欲断,深闺辗转梦难成。客舍深闺听凄恻,绝弦更有伤心客。十载同栖连理枝,一朝忽拆双飞翼。空馆经秋冷む帷,黄昏微雨画帘垂。当时漫作《求凤引》,此日翻成《别鹤》悲。悲来常向西风恸,重纩难温谁与共?一似孤鸿失侣飞,湘江不作鸳鸯梦。天上人间两渺茫,年年岁岁恨难忘。尺书肯寄重泉去,为道萧郎正断肠。(昭嗣三十馀悼亡,不娶,旁无姬侍,人高其清净,不知其情深也。篇中连绵不断,如春蚕引丝,失偶人几不能读。)
○芙蓉映水曲
秋江潋滟开明镜,湘女窥帘晓妆靓。遗佩飘香散作花,一枝艳质临江映。江水盈盈未易求,相思空望夕阳楼。西风一夜生南浦,零落红衣入暮愁。
○牡丹
洛阳花谱几番新,烂漫欣看谷雨辰。晚出遂超群品上,才开便足十分春。倚栏妆重愁无力,绕幕香浓欲醉人。千载沉香遗迹在,谁将绝调写风神?(李山甫“数苞仙艳火中出,一片异香天上来”,罗隐“公子醉归灯下见,美人朝插镜中看”,皆粘腻语,而薛逢之“买栽池馆恐无地,看到子孙能几家”,则又过于衰飒矣。颔联尔雅典切,古今人何必不相及耶?)
☆张弘敏
字讷夫,江南丹徒人。康熙甲午举人,官孝感知县。
○咏史
剑术莫论疏,荆卿一何愚。生劫万乘主,此事大难图。惟彼虎狼秦,变诈实多虞。诳楚绝齐交,终不致商於。焉能反侵地,信义申匹夫。急嬴政胸,群愤亦少舒。如何披督亢,犹事久踟蹰。嗟哉报丹心,空与日月俱。(荆卿不止剑术之疏,欲生劫以反侵地,是以齐桓望虎狼之秦,其势必不能也。末不没其报丹之心,咎之之中,实深惜之。)
○放榜明日知落副车有作
琼楼高迥绝跻攀,大药功成第八还。行到半天仙骨少,罡风复遣落人间。
☆吴廷华
字中林,浙江仁和人。康熙甲午举人,官福建海防同知。著有《东壁诗钞》。
○东壁穿穴经学,尤究心《三礼》,所为诗征引典实,虽风雅不足,不碍为方家也。
○沈孝子行(自注:为艮思观察子庠生{敬心}作。)
我友有子称小凤,少岁六经熟磨砻。忘身竟以死孝传,千古人伦作桴栋。孝子陈情救乃翁,乃翁得旨还天中。(自注:时寓居河南辉县。)昨岁母殡值邻火,扑灭不觉麻衣红。麻衣红,不可褫,宁死肯任母殡毁。头焦额烂肤不完,殡宫获全孝子死。孝子曾补《两笙》诗,《南陔》《白华》有新词。居身洁白守庭训,循陔乃厄南宫离。我闻客位之殡涂且聿,攒至西序预火备。此礼废坠千百年,致令孝子蹈炎炽。我友哭子几丧明,邦人请旌留孝名。登危临深古所戒,成仁取义非过情。读书要在持大节,至行煌煌如火烈。旌庐令典金石光,精神不逐劫灰灭。(始而陈情救父,继恐火焚母棺,衰扑火,自焚其身,固死于孝者也。得此诗表之,孝子可以死。然孝子于是乎不死。
○《士丧礼》:“掘聿见衽。”聿,埋棺坎下也。颜延之《哀册文》:“戒凉在聿,杪秋即穸。”《注》:“三日而聿,三月而葬。”)
○题杜文贞公小像
长乐坡前白讥甫,(自注:饭颗山,《唐摭言》作长乐坡。)太瘦生缘作诗苦。我闻斯言不谓然,是亦群儿谤伤语。三人各瘦公有云,诸弟岂尽能诗人。《唐书·文苑传》可考,丧乱饥饿丛公身。自公莅官天宝季,渔阳鼓瞽势何炽!陷贼归来惊所亲,老瘦当知从此始。乾坤疮痍劳至尊,苍茫家室空柴门。三年奔走益潦倒,一身皮骨嗟空存。我读公诗见大略,浩气纵横非束缚。况闻下笔如有神,豪吟安得身如削。披图恍遇山泽癯,聊存诗案明其诬。闻说李侯亦憔悴,千首敏捷终何如。(太白戏少陵语,本出杂说,不足凭也。以“三年奔走空皮骨”句为语,见少陵之瘦,由于丧乱,而旁喻曲引,以破所戏之语,无微不到。)
☆徐陶璋
字端揆,江南长洲人,昆山籍。康熙乙未赐进士第一人,官翰林院修撰。
○殿撰中岁成诗,流于性情,温厚之馀,故动皆有则。
○桐庐
轻帆漾微风,到郭及亭午。晷影落清波,衔云映吞吐。沙渚集渔ザ,鹭鸶晒毛羽。参错缀人家,临水开牖户。楼阁见层叠,罅隙松篁补。愧无荆关笔,好景渺难谱。微体幸萧散,得未羁簪组。心胸湛虚明,俯仰忆往古。近欲访玄英,俯首拜А土。远攀汉客星,高风邈天宇。拟将谢浮名,烟波狎柔橹。何时携双柑,春莺听花坞。(上半写景,下半怀古,“心胸湛虚明”二语,作上下转关,篇法整肃乃尔。)
○洪忠宣祠
不愁鼎镬一心坚,辩折金廷气凛然。举目动惊风黯惨,攀髯空想泪潺。放还北地辞羁绁,沦滴南朝被弃捐。寂寞钱塘孤庙冷,千秋有恨听啼鹃。(忠宣羁北地十五年,金人鉴其忠放归,高宗亦谓其同于苏武,而秦桧恶其刚直,后至安置英州,桧之恶可擢发数耶?同时朱弁亦十七年放归,事与相类。)
☆凌如焕
字榆山,江南上海人。康熙乙未进士,官至兵部侍郎。
○题隆中草庐
摄衣岘山巅,停舟鹿门。凭吊草庐人,抱膝山之趾。烛照天下事,未尝一挂齿。一朝感知遇,卧龙挟云起。攘外遏强寇,安内辅孺子。伊吕良可追,管乐讵足拟。二《表》泣鬼神,耿耿光青史。命毕五丈原,恨流江汉水。当年有庞公,陇上秉良耜。足己外无求,民物捐敝屣。惟公立谈时,决策扶炎纪。闭户不失人,救世不枉己。缅怀三代下,谁许齐一揆。用行而舍藏,庶乎子渊氏。(忠武自比管、乐,少陵比以伊、吕,而此以子渊氏拟之,行藏合宜,所谓易地则皆然也。尚论古人,正须独放眼力。)
○新滩拽滩歌
风瑟瑟,树萧萧,拽滩水落新滩高。蜀道青天不可上,横飞白练三千丈。居人欢喜旅人愁,千盘万折过陇头。
北雪消,南风作,新滩水平拽滩恶。中流伏石如蛟龙,纸船全赖铁梢公。旅人色沮居人利,石米百钱取如寄。(自注:货米船下滩经水者,值取百钱一石。
○可作古谣谚读。)
☆余敏绅
字张佩,福建建宁人。康熙乙未进士。
○传胪日作
初日刻漏传,鹓班肃立静鸣鞭。一声胪唱才过耳,五色云高或在天。幸藉朴诚逢圣世,肯图温饱愧前贤。粗才未奏《凌云赋》,也向螭头惹御烟。(胪唱日想到或有韩魏公其人,心事光明磊落,谓他人,非矜一己也,朴诚自矢,不图温饱,可以觇其为人。)
☆杨士凝
字笠乘,江南武进人。康熙丁酉举人。
○饥民谣
村村屋头鸦乱飞,尘封爨火炊烟微。邻人乞食县门去,羡杀鼠食官仓肥。江南今年星在,青钱二百米一斗。诏令减价更赈荒,里老奉行开户口。县令踏勘初入村,万户尽望天家恩。饥民无钱吏胥怒,有名不上官家簿。(斗米二百钱,民已艰食,乾隆乙亥、丙子,又增二分之一矣。勘灾之弊,自昔已然,可胜慨叹。)
○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省我坟墓。十年万里白头亲,肠断缝衣无寄处。归来五鼎列墓前,有泪不达重泉路。警远游子,视东野《游子吟》尤不忍读。
○吴江
丹枫飒飒下寒塘,财赋江东第一乡。谁唱吴歌醒客睡,半湖残月半船霜。
○雨霖铃曲
天子犹难活妇人,梨园枉唱《雨霖铃》。万层剑岭千条峡,忍使官家掩泪听。
☆潘其灿
字景瞻,江南吴江人。康熙丁酉举人,太史稼堂次子。
○春风和李玉洲韵
韶华可是隔年期,转眼春风似旧时。远客楼高愁独觉,深闺帐暖梦偏知。分番芳信园中报,一片晴光陌上吹。回首几多离恨积,凭栏好与诉相思。(深闺一语,尤为著题无迹。)
○登河防口边城
山海居庸千里长,前朝于此重边防。藩篱属国亡三卫,屏蔽中原恃一墙。保塞规模传魏国,筑台形制说南塘。而今中外为家日,直北舆图接大荒。
○癸卯岁暮感怀
敝裘燕市又经寒,岁晚冰霜闭户看。梦断梅花乡国远,愁凭竹叶酒樽宽。郢歌《白雪》谁怜寡,蜀道青天始信难。寂寞黎床高卧处,碧霄依旧路漫漫。
☆翁志琦
字式金,江南吴县人。康熙丁酉副傍。
○式金向曾属草诗序,因远行未果。今披览遗稿,多原本性灵之作,采入选中,略补未能应命之咎,故人应亦谅我也。
○反班婕妤怨歌行
团扇复团扇,皎皎白于雪。永昼引清飚,良宵延素月。秋来置箱奁,寻常不轻发。薄俗区故新,君子秉贞节。炎曦会有时,谁云恩义绝。(元辞可以怨矣,此更秉心贞正,立言有则。)
○外孙信儿至
七年依我住,晨夕不暂离。三月不相见,系我思。吹呼入门来,一笑舒双眉。登我所坐榻,弄我所吟诗。我吟三十载,苦心实在兹。名山传绝业,回首当付谁?数篇乞记诵,授之复何私。他时晓人事,应识此言悲。(见无人承柏匮诗也。授之外孙,旋付剞劂,今诗坛转有琢山姓氏,可慰九原。)
○答女口号
左家娇女禀夙慧,把卷问耶欲学吟。耶穷正缘苦吟误,尔何学吟费苦心。不闻郝钟礼法重大义,妇德何尝在识字。(正论不磨,如李易安转受识字之累。)
○连夜梦归故乡醒后偶成
梦境原虚幻,情真幻亦真。身尝为客苦,心恋在家贫。衣食怜娇女,忧劳慰老亲。不知闺阁梦,曾否见归人?
○白发
朝来揽明镜,白发感蹉跎。毕竟无公道,愁人鬓畔多。
○田氏紫荆里
田氏遗墟没草莱,春风犹见紫荆开。愿携当日连枝种,分与人间处处栽。
☆沈元沧
字麟洲,浙江仁和人。康熙乙酉、丁酉两中副榜,以教习官文昌知县,后以子廷芳贵,赠通议大夫。著有《滋兰诗稿》。
○家麟洲以诸生受圣天子知,命入武英殿纂修,与诸词臣齿,真异教也。之官后,亦多善政,因亲属被罪,牵连及祸,人并冤之。诗与查他山先生唱和,品兼唐、宋人之长。
○外舅查声山先生挽辞
夙有莼鲈志,秋风忆钓竿。地高投足险,恩重乞身难。诗酒尘边废,林泉画里看。(自注:公图花溪水竹,以寓归思。)诵诗时叹羡,每在硕人宽。(宫詹受恩深重,几埒江村,而小心谨慎,则又过之,所以难于乞身也。晚年心事,馆甥婉曲传出。)
○夜雨与友人感赋
江村归去见闲田,屡遇尧汤水旱年。秋气萧条连井邑,烟光惨澹自山川。虚疑世有桃源路,共笑人忧杞国天。多事刘琨空起舞,鸡声误却半宵眠。(频遇灾荒,救人无术,抚时感叹,有心人每怀此念,而泄泄者以杞人之忧笑之。此种情事,古今一辙。)
○杂咏
秘殿从容召对频,庙堂气象若为新?难逢沙汰江河手,合有招延羽翼人。种漆樊侯知备预,忧葵鲁妇枉悲辛。今朝听说朝阳凤,一纸封章新进臣。避世金门不厌深,华颠短褐岁侵寻。相逢北阙青云客,谁和南山白石吟?数著能谈天下事,千秋须识古人心。贾生已去王通逝,独立苍茫感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