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稗类钞 - 第 163 页/共 432 页
不是东西有董仲池者,善病,与医为缘,而笃信新医术,医非日本人即德意志人也。光绪辛丑春,患疡,德医治之而愈。其年冬病伤寒,或以华医荐,则曰:「君休矣,此不是东西,吾不信也。」
吾与子其为牛乎衡阳曾季子善书,有晋人风,既罢官,无以为生。临川李梅盦乃劝其鬻书以自给,语之曰:「子今不能以术取卿相,没人财帛以自富,又不能操白刃以刦人,为盗贼,称豪杰,直庸人耳。今老且贫,欲执册奉简,口吟雅步,称儒生,高言孔孟之道,此饿死相也。饿死,常也,人方救国,子不能自保其妻孥,不亦羞乎?且富者,人之性情所不学而俱欲者也,语云「求食者,牛不如鼠,鼠不如虎」,何也?牛服田力耕,以劳易食;鼠则窃处仓廪,无人犬之忧,长养其子孙;虎居深山,据大谷,上捕飞鸟,下瞰野兽,何求不得焉?子力不如虎,巧不如鼠,吾与子其为牛乎!鬻书虽末业,无饥寒之患,无刦夺之忧,无捐金之事,操三寸之觚,有十倍之息,所谓不赍贷之子钱以劳易食者也。太史公曰:「富无常业,货无常主。」卖浆小业,张氏千万:洒削薄伎,郅氏鼎食。它日吾与子起家巨万,可与英美托辣司主者埒富矣矣。」
犬御外侮有侨居上海租界之北苏州路曰周竹荪者,其地与闸北之乌镇路相接,距数十武而近。竹荪役于洋行,蓄洋犬二,皆牝也,一名亭姆,一名乔丽,每出入,必挈以自随.乌镇路居民李天泽则蓄一牡犬,亦有名,曰骏.一日,骏方食,为亨姆所见,趋之,夺其食,骏怒,啮亨姆之项,亨姆奔,天泽喜曰:「骏能御外侮矣。」
得天独厚遗世独立犂牛之子骍且角,不仅春秋时之仲弓为然也,今亦有之。其人为陈秉昌,少年老成,学行卓著。余克斋见而异之,语怀献侯曰:「奇哉若人也,谓为得父母之遗传欤?其父母不辨菽麦也;谓为受社会之熏染欤?则社会固其昏浊也。吾诚百求其故而不得矣。」献侯固亦识秉昌者,知之审,乃曰:「斯人也,其殆得天独厚,遗世独立者欤!」
冶游观剧上海之骄奢淫佚甲于通国,多娼寮,多舞台,男子嗜冶游,女子嗜观剧,凡中流社会以上之人,几已悉有此嗜。冶游为审美之作用,爱妓之色也;观剧亦审美之作用,爱伶之色也。冶游者每于构精时多留恋,观剧者每于曲终后始起去,则皆以既耗金钱,必使尽兴而后已,谚所谓捞本儿者是也。
以夫妇而有冶游、观剧之嗜者,亦有之。夫为谁?陶月舫也,大兴人。妇为谁?严俪也,元和人。宣统辛亥秋,其家居公共租界爱文义路之道达里,怀献侯曾与之结邻,尝语汤颐琐曰:「自午后四时至十二时,过陶氏之门者,惟闻仆婢笑语声,嘲骂声,杂以弹丝吹竹声,呼卢喝雉声,而有时更闻氤氲之气,不可向迩,盖其子女三人皆吸鸦片烟也。吾之所以迁居者,避嚣也,择邻也,以其常日皆如是也。」
平等男女之不平等也,贵贱之不平等也,贫富之不平等也,金奇中者,夙持大同主义,方苦无以剂其平也。一日,忽憬然有悟而言曰:「王道不外乎人情,从民之欲,顺其趋势,则不平而自平矣。」怀献侯曰:「其道何由?」奇中曰:「今之人无不好观剧,好冶游,果使人人为伶,人人为妓者,男女贵贱贫富,岂不悉臻于平等耶?」
位尊多丹徒刘季英尝以龟甲赠金奇中,盖殷商卜时所用之遗物也。奇中甚珍之,以甲为石灰质之易碎也,乃镶以白金之盘,置于紫檀之架,登之文石之几。或见之,叹曰:「此三千余年死龟之躯壳也,何亦位尊多金如是耶?」
本官本员世称官吏为官员.员,官数也,如设官若干人,谓之若干员.官之对于人也,有自称本官者。而官员黩货者多,则以员字加口为圆,即为银圆之圆故也。洎宣统时,而有议员出焉。议员者,咨议局之代议士也。其发言时,则于自称本席之外,或又自称本员.而黩货者之多,乃亦如官,林沪生曰:「员之时义大矣哉!」
同流合污吴子苍好啖饼饵,然必择市招之有官礼名点字样者而购之。其出行也,汽船必官舱,旅馆必官房,而就浴于肆,亦必惟官盆之是求。一日,至某镇之某浴室,则仅有澡池,见众人裸逐于中,乃叹曰:「吾不能自失体统,以同流合污也。」乃遽拂袖而出。
乡人闻官话而生畏官话为正音,流俗不察,以为必官吏而始有此话。北人之普通语言,颇似官话,非若吴越语言之为古时南蛮駃舌之音也。吴越人乍与北人遇,闻其言,辄以官话目之,敬礼之心,不觉油然而生,此亦奴性表示之一端也。
然此所谓吴人者,就江苏之苏州、松江、常州、太仓而言,镇江北如扬州,如通州,如淮安,如徐州,及江南之江宁,虽亦为吴,而其语言大异,类似官话。吴越巨室,每佣北人为司阍,取其发言之似官,可以威吓乡愚,使之闻而生畏也。北人不可得,则佣扬州等处之人为之。
光绪初叶,吴人周甘卿入都,自清江浦遵陆而上,闻道旁男女之发言类官话,归而语人曰:「北人多智,虽三尺之童,皆操官话,不待学而能也。」
大骗小骗沪上拐匪之炽,日甚一日,设局诱骗,无奇不有。高晴川伤之,林沪生曰:「今之世界,实大骗局耳。甚且有假法律而行其欺骗之手术者,与拐匪较,乃大骗小骗之分耳。」
和尚大样广东海珠寺塑金刚,与弥勒同坐,联云:「莫怪和尚们这般大样,请看护法者岂是小人。」
病夫国外人称我国为病夫国,闻者斥之,然有实例焉,未可幸免也。卫生之道不讲,欲求完全健康之人,百无一二,以是戚串朋好,书札往还,必以健康颂祷.而繁盛都会之商肆,医药独多,岂非病夫国之明证耶?
戴明轩自言所食有戴明轩者,初至金陵,困于酒食,李善斋询其赴宴之地点,明轩曰:「昨所食为内国之昔日外国餐,今所食为外国之他日内国餐也。」善斋瞠目不解。明轩晓之曰:「昨饮于教门馆,回人之肴也。回纥在唐始入版图,非昔日之外国乎?今饮于大餐馆,西式之肴也。瓜分之说,终必实行,非他日之内国乎?」
父子之间不责善有纵其子为不善者,曰周舜民,于其子之行事不一过问,佯为不见不闻而已。林沪生语之曰:「君有子而不能教,则中也养不中,将何以自解乎?」舜民曰:「吾年虽耄而尚未健忘也。幼时尝读《孟子》矣,孟子不云乎:「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离则不祥莫大焉。」」
学拜年有惧内而下跪者, 或改《千家诗》一首嘲之曰:「云淡风轻近夜天, 傍花随柳跪 前。 时人不识予心怕, 将谓偷闲学拜年。 」
赎当头有质钱赴博局者,提贯而言曰:「万事不如钱在手。」旁有一人应声曰:「一年几见赎当头?」
校字二音适相反有何桂胜者,旅困于沪,久之,始得一事。一日,还蒋少明于道,少明曰:「君比作何事?」桂胜曰:「近方为明正学校校对书稿。」其言时,于学校之校读如矫,于校对之校读如效,校字二音适相反也。少明鄙之,语之曰:「君读音宜审,若人人尽如君者,将呼君为乌龟生矣。」
牛鸣马不应沪多苏女,自侨居之大小闺秀小家碧玉外,为妓者有长三,有么二,有野鸡,有花烟间,为佣者有娘姨,有大姐。盖壤地相望,一苇可杭,团体固结,彼此援引,在沪人数之多,可与广州、宁波之商人相提而并论。知吴语者,试一行通衢,入僻巷,侧耳听之,固所在皆有莺燕之声也。
汤颐琐以苏人而久旅于沪,固重乡土之观念,持博爱之主义者也。尝语金少川曰:「吾苏女之美,为欧人所赞,至比之于欧洲之意大利, 「 欧人尝曰欧洲妇女以意大利为最美,亚洲则苏女也。」 其美可知。吾则谓吾苏妇女,实可以美字概之。虽蓬头孪耳,齞唇历齿,旁行踽偻,又疥且痔,千百中亦有一二,然详审之,则固无不饶有姿致,不待粉泽,我见亦怜,他处之女,则万不能及。吾故以为吾苏之女无一不可爱也。」
少川曰:「君苏人,而于苏女赞不容口,亦阿私所好也。」颐琐曰:「女无姿致,则为木偶人,尚何美之足云?古人之言美女者,不尝云仪态万方乎?不又云柔情绰态乎?凡可称为人者,固无不知之,不知苏人之美者,是无目者也。君以审美自衿,而并此不知,非牛鸣而马不应欤?」 「 夫牛鸣而马不应者,异类故也。见《列女传》,此则借用。」
尖先生外人之谓吾国也,初则曰老大帝国,继而曰幼稚国老大也,幼稚也,绝对相反,两不相容者也。果老大欤?果幼稚欤?虽旁观者清,恐外人亦不能下正确之判断也。而林沪生则曰:「皆是也,亦老大,亦幼稚。国既有老大幼稚之徽号,则为其民者,皆可称尖先生矣。」尖先生者,沪人以称亦老大亦幼稚之妓,言其不大不小也。
扶得东来西又倒醉人不可扶,扶之,则愈若醉而倒矣。金奇中久具厌世想,有举世皆醉我独醒之概,虽居沪,常杜门谢客。一日,偶以事出,遇戚子珍、唐善卿,见其彳亍于道,盖皆自酒楼大醉而出也,至九江路,二人大吐。子珍仆于地,奇中亟扶之起,则善卿倒矣,乃扶善卿,而子珍又仆。奇中叹曰:「扶得东来西又倒,奈何?不可为矣。」于是呼马车送之归.嫂夫人称人之妻曰夫人,尊之之辞耳,不必问其是否为得有一品二品封典之夫人也。或加以嫂字,曰嫂夫人,则以对于其夫,既视之如兄,对于其妻,自视之如嫂矣。骆少秋与曹松舟善,旬日必过从,松舟妻王氏甚贤,少秋至,辄具酒馔,使松舟与少秋对酌。少秋感之,恒语松舟曰:「夫人贤哉,君得内助矣。」越岁而王卒,又越岁而松舟续娶魏氏。魏亦贤,少秋至,亦治具饮之。一日,设河豚,少秋食而甘之。时松舟有友穆小溪亦在座,饮毕,少秋连声赞之曰:「夫人贤哉,夫人贤哉!」小溪曰:「君误矣!何不称以嫂夫人乎?吾以为吾辈之所称者,惟嫂夫人为最当耳。不加嫂字,乌乎可!」松舟闻言,变色而起。盖松舟之继配,即其新寡之次嫂,俗所谓叔接嫂者是也。
小而臭喜大而恶小,喜香而恶臭,人情之常也。而独于妇女之足,则不然,惟欲其小,不厌其臭。高晴川曰:「若而人者,是真别有肺腑,异乎酸咸者矣。」
贪欢受累生齿之繁也, 生计之绌也, 盖以承平日久, 漏 日多而然也。 于是比年以来, 无告之穷民日益加甚, 甚且有一家之父子兄弟一无所事, 而欲为盗贼, 则无胆无力, 勇欲为棍骗, 则无口无术, 惟知乞怜于人。 而犹孳生不已者, 意谓子女成立, 必有人为之谋食也。 被其累者每苦之, 金奇中即其一也。
奇中性耿介,不干人,而又慈祥恺恻,于无告之穷民,辄视之如己饥己溺。王明卿者有二子,累奇中有年矣。盖其父子三人,以愚故,虽得枝栖,人终必摈之。奇中岁为之营干,作微生乞邻之举而干人,竭尽心力,久亦厌苦之,乃叹息而言曰:「人贪欢, 「 一晌贪欢,见《李后主词》。」 我受累矣。」贪欢者,盖言若辈之饱食恣淫也。
所乐不同杨、荣、寿、孙、金、李、王七人皆侨津,服务于官署,晨集暮散,既散而各有所以为乐者。杨石友喜观剧,乐在目也;荣伯高喜听书,乐在耳也;寿兰生喜饮酒,乐在口也;孙梧堂台鬬牌,乐在手也;金仲撝喜看书,乐在心也;李季玉喜狎妓,乐在屌也;王少川喜散步,乐在足也。戴叔康闻之而叹曰:「若辈所乐不同,金之所乐,高人一等矣。」
做戏看戏金奇中客沪,服务于坊肆,任撰述,穷日夕之力,伏案搦管,矻矻不稍休。尝着社会小说,虽温太真之燃犀,吴道子之写生,不是过也。其妇柯默尹颇知书,读而善之,语之曰:「子何不撰为剧本之赠梨园,使予可得一常年优待免费之券,常日观剧,不费子一钱乎?」盖其妇固酷好观剧也。金答曰:「予撰社会小说,描摹世情,穷形尽相,嬉笑怒骂,无不备具,与做戏何异?我既做戏,则卿亦看我之戏可矣。且卿亦已现身于我之戏中,我为正角,卿为配角,虽不看他人之戏,庸何伤?」
共和自革命之说起,青年学子无不欲摧专制而建共和,其意固甚盛也。有年少佻达之黄立夫者,闻之而尤喜,语其友朱铭斋曰:「城西废沈秀娥者,君不尝遇之于邑庙乎?固吾二人所中心悦而诚服之者也。共和实行,吾辈可为共同和奸 「 刑律有强奸、和奸之别.」 之行动矣。共和乎,共和乎!吾固馨香而祷祝之者也。」立夫、铭斋皆侨居海上,同学于某校,每于课暇,相将至公共租界之广西、贵州、云南各路,物色人材,亟欲求得一当以为快者也。
不如半开化之为愈机械变诈之心,每随文明之程度而俱进.盖知识日辟,艺术日高,自足以辅助其波谲云诡之千端万倪之伎俩而不为他人所觉,道德之堕落,羣若视为当然者矣。怀献侯曰:「是不如半开化之为愈也。」
金奇丁胜于四不像金奇中有族弟曰奇丁,自号似而先生,盖自言其似是而非也。其似是而非也若何?则似公子,似贵介,似达官,似名士,似新党也。似公子者若何?其尊人冷官也,而奇丁独无寒酸气,不知者且以为公卿大夫之子弟也。似贵介者若何?其从兄为京朝官,以其幼时之聪颖,独钟爱之,优待之,奇丁乃亦能露头角而有自异矣。似达官者若何?奇丁尝以纳赀得官,而起居作,绝无丝毫龌龊委琐之状。似名士者若何?奇丁雅好文艺,颇能与当世之骚人墨客相周旋。似新党者若何?奇丁虽不通外国文,而嗜译本书,与人谈话,颇多新名词.奇中语之曰:「子生于非驴非马之中国,有此五似,胜于四不像多矣。」四不像者,兽名,尘之俗称,黑龙江之鄂伦春有之,人役之如牛马,有事,哨之则来,舐以盐则去。
杨景秋夜郎自大自大之称谓滥,自洋人之势力盛,而乡愚无知见有异言异服者,不问其为厮养也,为乞丐 「 外人亦有在华行乞。」 也,皆以洋大人称之。京津小儿习闻之矣。嬉于市,辄为之谣曰:「洋大人,无限威权在自身,咱们偏做中国民。」盖以光绪庚子八国联军之至,惧被诛戮而为此媚外之语也。有粤人杨景秋者,醉心仕途,初至津,一日过宫北估衣街,闻有呼洋大人者,以为呼己也,遂应之,自是而后,一举一动无不摹拟官僚矣。越翼日,马竹轩遇之于途,语之曰:「子勿自以为大人也。说大人则藐之者,吾也。且子之五官四肢,亦犹是人耳,夜郎自大,果何为?」
公仆之自嘲有为省城附郭之首令者曰洪子澄,以达官费人沓来纷至,苦于送迎之烦,辄咨嗟太息,欲告退。谓:「终日奔驰,望尘而拜,虽非奴颜婢膝,究亦同流合污,吾不为也。」林沪生闻之,语之曰:「欧美人谓官吏为公仆,君之仆仆道途也,宜哉!」
四贼穷无所之余季考隐居苏州邱之山塘,且读且耕,殊自得也。中年始娶妇,妇为农家王氏女,曰秀云。既于归,则从秀考从事于田作。客有过斟酌桥者,每于夕阳将下时,见其扶锄耦耕,徒跣泥淖间,双笠影斜,时或并肩而,言诚一幅天然图画也。其所居虽为绳枢瓮牖,而甚修洁,农具之外,杂以文具图史。乡里小儿目光隘,疑其有所蓄也,争瞷之。某岁暮春,有二贼穴后墙进,季考方夜读,惊而逸。翌日秀考出担粪,秀云亦芸草于田,乃有一贼入其室,衣及钗失矣。越旬余,秀云方归宁,夜深,季考寝矣,一贼自梁上而下,攫衾去。及秀云归,学考具告之,秀云曰:「吾家固无长物也,何四贼之惠然肯来,不我遐弃乎?」秀考曰:「噫,此四贼也,固穷无所之,亦其父母之能生之而不能教之之所致耳,又何言!」
金奇中自歉金奇中居沪久,常郁郁不乐,林沪生问之曰:「君何所不慊乎?」奇中曰:「他姑勿论,即言三端可矣。人之有求于我者三:借钱也,荐事也,作伐也。我为谋之而恒不能忠,方自歉,何所乐乎?」沪生曰:「何也?」奇中曰:「借钱与人,万贯不为多,百文不为少。然虽仅百文,我固已尽力矣。盖我亦窭人子,人亦谅我也。为人介绍而作曹邱生,以我之力微,彼之技劣,而不能月得巨资.然彼固尚有所获,慰情聊胜,我之力亦已尽矣。至于执柯,则必得两造之同意而后可。今则女多于男,天壤王郎,且不可得,以执柯相委者多矣,百不一成,无可致力,此吾之所以自歉也。」
柯默尹谓金奇中说梦金奇中以其妇柯默尹之好观剧也,尝诫之曰:「人生如戏耳,何必耗时失业,疲精费神,以观此戏中之戏耶?」默尹曰:「人各有癖耳,观剧,吾之癖也。子岂一无所癖乎?」奇中曰:「吾与明顾文端之癖同耳。」默尹请其说.奇中曰:「文端,名宪成,无锡人,尝自言平生有二癖:一为好善癖,一为忧世癖。此两种癖所为,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文端之言如此,卿尚何言?」默尹曰:「子之玩世不恭,亦已甚矣,乃犹正襟危坐而说梦耶?休矣,毋污吾耳也。」
柯默尹谓金奇中好行其德有抱乐器而奏之,且歌且行,蝶躞于坊陌,以售技自给者,凡繁盛之都会皆有之。金奇中好山水游,暇则手一卷,不入剧场,然当闭户夜读时,闻声,辄召之人,使歌,且观书,且听曲,不以为嚣也。奇中之妇柯默尹以其歌之劣也,厌之,语奇中曰:「沪上剧大佳,子不往观而乐此,好恶拂人之性矣。」奇中曰:「吾非嗜此也。徒念若辈为无告之穷民,日得薄值,将以资俯仰耳。且自我出此些须之贵,固无损,我伏案展卷,亦未夺我之日力也。」默尹曰:「信若斯乎,子亦好行其德矣。」
上场容易下场难自提倡文明新剧之说盛,于是上海社会之中年人士,亦皆热心救世,而号召于众曰:「此固辅助社会教育之一端也。彼年少失学者,诚能日观新剧,濡染既久,自必有所观感而羣思为善矣。安得有热心者,投身剧场,而现身说法乎?」曾子英习闻之,乃从提倡新剧之人而习焉。择日登台,观者座满,于时笙歌一奏,袍笏而出。孰知门帘方启,而台步已乱,鼓板不灵,喝倒采之声大作。高晴川曰:「上场容易下场难,有如是夫!」
捐员捐官之外有所谓捐员者,捐议员也。官吏一称官员,入赀为官曰捐官。蒋禹洲者,浙之乡人也,饶于赀,以捐官之可以称雄于乡里也,欲纳粟者久矣。一日遇周子平于广座,即以捐官事托之,而谈次忽误言捐官为捐员也,子平哂之。座客有朱和雄者,乃曰:「处今之世,与其捐官,毋宁捐员之为愈。」子平诧而问之,曰:「何谓也?」和雄曰:「今之议员,皆以金钱运动而得,费数百金,即可为之。他日所获,必倍之,或数倍之,无需次之苦,有取偿之道。且议员为出类拔萃之国民,虽有铜臭,于高尚之人格,固无损也。」禹州韪其言,乃不捐官而捐员.良心自革命之说起,而口头书面辄有「热心」二字,其误解者一意盲从,虽于非理之事亦必自表其热心。盖其人实乏判断力,事之是非,固不辨也,故凡所作为,无不踰越范围。林沪生曰:「是盖无良心上之主张也。良,音同凉,心既热,自不凉矣。」
机械之心金可中尝自上海乘沪宁汽车以至江宁,朝发而夕至也,又尝自汉口乘长江汽船以至上海,三日而已达也,神之,语怀献侯曰:「机械之作用乃如此耶?外人何智,吾人何愚?」献侯曰:「国人亦何尝无机械之心耶?用之不当耳!」
九头鸟九头鸟,《太平广记》引《岭表录异》曰:「鸺鹠乃鬼车之属。或云九首,曾为犬囓其一,常滴血,血滴之家则有凶咎。」今人以九头鸟为不祥之物,本此。又张君房《脞说》,时人语曰:「天上有九头鸟,人间有三耳秀耳。」按《续搜神记》,兖州张审通为泰山府君所君,额上安一耳,既醒,额痒,果生一耳,尤聪俊,时号三耳秀才。盖时人以九头鸟能预知一切,故以之比聪俊者。后更转以讥狡猾之人,而曰:「天上有九头鸟,地下有湖北十老。」盖言楚人多诈故也,其实亦不尽然。
狗有警察学识陈蝶仙尝曰:「吾国之犬,富有警察学识,每见异言异服者,必吠而逐之。」外人初入内地,殆无不为狗所困,故必以杖自卫.说者谓手杖之用,实等于打狗棒耳。
人乐我忧许阁涛善育儿,有男子子七,女子子九。妇卒而续娶马氏,其岁为宣统庚戌,阁涛齿未四十也。逾年得孪生子二,粲粲成行,总计为十八矣。阁涛以力不足赡而常以为忧.一日薄暮,访其妻弟趾祥,趾祥虽有妻,而仅一子,且与之别居。时将晚膳,趾祥留之饭,则共餐者九人,皆门下食客也。阁涛乃笑而言曰:「吾家食指之繁,自作孽,不可逭也。君何事而亦受人口腹之累耶?」趾祥曰:「人之乐,我之忧也。」盖趾祥亦贫,固笔耕而食,亦常患不给者也。
生利分利金奇中尝自以虚生于世,饱食终日,分利不生利而自歉也,恒郁郁不乐。林重夫曰:「吾辈不农不工,皆无益于社会,分利之谤,自不免矣。然仰事俯蓄,萃于一身,犹能以劳心之所获,沾丐一家,就在家而言,固实为生利之人也,又何歉焉?以视阘冗之须眉丈夫,徒知食粟,而转赖其妇女以为养者,不已较胜一筹耶?」
两个呆人>;师问学生曰:「一加一是几何?」生曰:「三。」师艴然曰:「汝真呆人,譬如汝与我,是几人?」答曰:「是两个呆人。」
未完之稿有女学生嫁为人妇者,不能主中馈,其夫为购烹饪杂志.妇受而读之曰:「嘻,得之矣,烹饪之法乃若是其易,于我乎何有?」明日夫令作馔,则半熟不能食。夫曰:「噫,此何馔也?」妇曰:「此馔乎,制法悉遵杂志,惟为未完之稿耳。」
囚徒待决汉口有某团体,每岁暮,放假三日,然于治事之末日午后,辄有袖手静坐,寂无所事,惟待时至即行者。李子和曰:「是殆如监狱待决之囚徒,知死期将至,故无所事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