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稗类钞 - 第 159 页/共 432 页
上台终有下台时某剧场之戏台后有一联云:「凡事莫当前,看戏何如听戏好;为人须顾后,上台终有下台时.」
地棍社会之于无赖恶少律所谓地棍者,辄加以特别之名词,虽各省不同,而皆含有讥讽之意。曰地痞,曰痞子,曰青皮,曰拨皮,曰赖皮,曰混混儿,曰混子,曰闯棍,曰打溜,曰搭流,曰打流,曰烂崽,曰泥腿,曰野仙,曰田罗汉脚,曰聊荡,曰滥聊,曰流氓,皆是也。
门上家人江苏甘泉县邵伯镇有王石平者,某督纪纲也。以买得某姓族谱画像,遂冒姓某氏,某督遂亦不以仆视之,由是起家,而购良田,置美宅。一日,以联榜于门曰:「门有通德,家承赐.」里中人有与之不睦者,潜于门字下添一上字,家字下添一人字焉。
此字见三字经宣统辛亥,朱家宝抚皖。有某小道者,南人也,充洋务局坐办.会巡警道卞柳门以爱子病剧,乞假不出,小道往省之。坐甫定,即言有名医可疗郎疾,曷速延之。卞曰:「幸甚!乞告姓名。」小道嗫嚅良久曰:「医为陈某某,上一字音近影,其状彷佛如类字,《学》、《庸》、《论》、《孟》中不经见也。」卞以指画之数四,憬然曰:「此字岂见之《三字经》乎?」小道曰:「殆是矣。」卞复问下一字作何状,小道曰:「此易解,盖生化汤庂生也。」卞之幕僚有谂小道者,曰:「其夫人昨夜产一女,医者陈颖生曾嘱其服生化汤也。」
君在臣何敢死宣统辛亥八月十九日,武昌革命起事,亲贵纷纷出都,天津、上海、青岛、大连湾等外人之租借地,踪迹殆满,屋租为之骤昂。好事者为书一联于某之门曰:「君在,臣何敢死;寇至,我则先逃。」
朱姓名副其实世俗骂人之无用者,辄譬以猪,曰猪猡, 「 猡同阿,见佛经音义.」 以其无能为也。盖唐玄宗尝与安禄山夜安,禄山醉卧,化为一龙而猪首,左右遽告帝。帝曰:「此猪龙,无能为。」终不杀。 「 事见《太真外传》。」 猪猡,殆猪龙之讹耳。至西人之以吾人首有发辫,呼为豚尾奴,而有以「猪猡」二字徽号相加者,则实皮相之见。且西女好插鸟羽于冠,衣翻毛 「 俗谓反穿者是。」 之皮服,吾辈若反唇相稽,谓为衣冠禽兽,彼亦何以自解耶。又世之于朱姓者,偶尔谐谑,或目之为猪,则惟以「朱」音同「猪」,无他意也。然非所论于周石友之于朱云峯.朱,江右人。席父荫,饶于赀,粗识字,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惟吸鸦片烟。沉溺既久,荡其产,乃以招摇撞骗为生。家仅一妻,生育甚繁,得男女十三。男已婚,女已嫁,所产男女都凡六十余人。周尝以事为朱所愚,恨之,一日,遇于友人许,谈次,忽有口角,谓之曰:「子粥粥无能,而善生育。子为朱姓,可谓名副其实矣。」盖以猪之善于生育,一胎恒十有余子,譬其为猪也。
朝廷不用人而用鬼世俗骂人之词,辄曰鬼,如荒唐鬼、冒失鬼、胡涂鬼、刻薄鬼、衰鬼、淫鬼、赌鬼、酒鬼等,不可胜数。而于嗜及鸦片烟者,则目之曰烟鬼。咸、同以降,烟鬼日多,然未有举家全吸,一门之内,几不见有一人而皆为鬼如王某者。王曾任京秩,性贪。某年外简,携眷出都,道经某邑,邑令为具供张,婪索百端,一一如命,犹未餍。濒行,勒献鸦甚急,王固审知邑为出产罂粟之地也。令应之,始行。及启程,令见坐车行李车后别有一车,所庋置者皆烟具。询其仆,曰:「中有烟鎗三十六枝,盖自王而外,若所谓太太、姨太太、少爷、少奶奶、孙少爷、孙少奶奶者,无不吸烟。益以幕友家丁,适得《永浒》天罡之数。」令归,与幕宾闲话,太息而言曰:「今时局如此,朝廷乃不用人而用鬼,宜世界之黑闇,至于此极也,又何言!」
烟消日出不见人有曾为显宦者,宦成而归,治园于西郭外,水木清华,亭馆幽邃,为一邑之冠。既成,大宴宾客以落之。酒半散步,盖将趿鸦片烟也。客有从行者,至假山后之一斗室,主人就榻坐,笑而言客曰:「仆于此,将集成句为楹联,上句写「山重水复疑无路」,尚未有下句也。客见榻有烟具,乃曰:「以「烟消日出不见人」对之,何如?」
官吏现身说法官吏经商,例有明禁,立法之意,略同泰西,盖防其假公以济私,非谓其身分高于商也。而官吏误会其意,无不夜郎自大,贱视商贾,虽一命之夫,对于阛阓中人,亦复趾高气扬,若有不屑与伍之意。同、光以来,人心好利益甚,有在官而兼营商业者,有罢官而改营商业者,殆欲于直接取民以外,复以间接之法,与民争利也。然肉食者鄙,目光短浅,于开掘矿产、建筑工厂之利,茫然无知。所营之业,约计之,为古董铺也,为酒楼也,为茶肆也,为旅馆也,为车行也,皆不足以为社会生利者也。有高民者闻之喟然,语其友王子密曰:「官吏所营之业,不啻现身说法,自为写照。其设古董铺者,则皆陈旧之物,徒供陈列,若自言其无济实用也。其设酒楼者,则一生饕餮,惟知食粟,若自言其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也。其设茶肆者,则呼朋引类,竟日坐谈,类于朝鲜人之烟茶消遣,若自言其将为亡国之民也。其设旅馆也,则来往无常,淹留不久,若自言其一官如寄,可以五日京兆视之也。其设车行者,则曳车奔走,惟恃足力,若自言其有终南快捷方式,易于钻营也。」子密曰:「君所言经商之官吏,尚为主人,俗所称东家者是也。今天下多故,若辈必有失其官之一日,当是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虽曾跻道员、知府之列,充总办、提调之差者,且恐欲求为商之伙而不得矣,犹敢趾高气扬耶?直将低首降心,患得患失,以谄事上官之术谄事巨商耳!」
高等游民咸、同以降,捐例大开,纳粟得官,遂相传为世业,其稍有赀财或力能假贷者,祖孙父子兄弟,莫不以捐官为快捷方式,藉得温饱,或且致富。光、宣两朝,若辈尤伙,即以江苏候补道言之,多至三百余员.终日优游,无事事事,妄自尊大,有如夜郎,于是人皆谓之曰高等游民。
欧美日本之毕业大学者,锡以学位,曰博士,曰硕士,曰学士,其上冠以所习科学之一字,如农学博士、工学博士、商学博士是也,余可推类。我国相传之四民,沿袭自古,曰士、农、工、商,别于农、工、商之外而曰士。士之名称,谬误已极,而所谓士者,乃竟一切不知,绝无所事,于是人亦谓之曰高等游民。
三多华封人之祝陶唐氏也,一曰多福,二曰多寿,三曰多男子。此为三多之嚆矢,由是遂有三多之名词.京师有三多,曰多官,曰多相公, 「 都人呼优伶为相公,其年少貌美者辄为龙阳君,以后庭卖淫。」 曰多粪. 「 大道粪秽充斥,人与骆驼驴骡牛马犬所遗也。」 江宁有三多,曰多道台, 「 宣统时候补道多至三百余员.」 曰多驴子, 「 江宁人每骑驴以代步,大街小巷所在皆有。」 曰多咸鸭。 「 咸鸭为江宁名产.」 苏州有三多,曰多状元,曰多妾,曰多名妓。 「 苏州妇女之美著称于通国,舒铁云诗有「苏州女儿嫩如水」句。西人亦赞美之,谓全世界之妇女西班牙与苏州并称.是以妾与名妓皆产于苏,各省娼妓且多托名苏产也。」 上海有三多,曰多逃人,曰多烟鬼,曰多盗. 「 上海租界宽广,为我国法权所不及,于是各罪犯皆恃此为逋逃薮。而禁烟功令亦被阻格,吸烟者亦皆匿迹于此。此是二因,侨民遂多富室,为盗士所觑觎,遂有白昼持械行劫于通衢者。且会审公廨无判决死刑之权,故益踪横无忌。」 官之下继以相公及粪,道台之下继以驴子及咸鸭,状元之下继以妾及名妓,逃人之下继以烟鬼及盗,盖皆寓有讥讽之意也。
此地皮也交河令周自怡以贪着,在官三年,为巡抚所劾,褫职。去任之日,有耆民数人载泥赠之。周见而大怒,呵之,则曰:「此地皮也,虑公有所不足,故担以来。」
宦裔宦裔,仕宦者之后裔也。有陈孟庭者,好以阀阅自夸.父固天阉,与翁叔平相国同龢有同病,乃使其母伪为有孕而生孟庭,实胥某之子,孟庭不自知也。一日赴公宴,遇林少琴,又自述其家世。少琴固盛唱平等之说者,闻而厌之,曰:「君果宦裔,吾辈知之久矣,又何言乎?」阉人为宦官,而其父夙以天阉著称,故以「宦裔」二字讽之,实别解也。
民壮何曾壮州县额设民壮,始于明正统间,本为兵役。雍正甲辰,部议定额五十名,后准田文镜议,以地之冲僻,定额之多寡,每人岁给六金。光、宣间,州县各驻营勇,而民壮始仅为本官出入跟随、平日奔走之用。或讽以诗云:「民壮何曾壮,官肥臃肿多。一年银六两,养不活家婆。」
巡丁为卡之代表各省厘局,委员之下,有司事,有巡丁,皆委员所派也。委员所在为总局,总局之外有分卡,分卡各事,司事、巡丁仕之。司事略如幕僚。巡丁见委员,立而不坐,对于司事,则视若侪辈,与同卧起,论其分际,固不上不下也。俗呼巡丁为签 「 亦作扦。」 子手,盖商旅运货过卡,巡丁查验,辄刺铁签以探之。作威作福,悉恃此签,人皆恨之,因呼巡丁为卡之代表,盖委员、司事,均须仰其鼻息也。
同冠颛叟宣统时,苏州创办法政学校,以期造就专门人才,所延教员,泰半雄辨高谈,睥睨一切。教员某善认别字,讲义亦多误解。某日登讲席,误言孔子为鲁同冠,而同时某商校教员,则读颛臾颛叟,一时传为笑谈。或赠以联云:「孔子为同冠,可怜法政学堂,偏要讲二千年前故事;季氏伐颛叟,此等商科教习,还不如三家村里先生。」
茶壶脱底某校理化教习上课堂,发明茶壶之作用,以粉笔绘茶壶于黑板,旁注茶壶二字,乃误书壶为壶。学生某起言曰:「先生误矣!壶字多一画。」教习嗫嚅曰:「笔误,笔误.」随将壶字未一画用粉刷拭之,成一壶字。合堂哄然,曰:「茶壶脱底,茶壶脱底。」
鸟界兽界自学校盛兴,设有外国文一科,青年学子,略谙爱皮西地,辄自炫于人以自矜异,而一切科学,既不精研,固有旧学,更不措意,若是者固所在皆有也。滇人王绍周某校学生,一日,贻书赵云轩,有「接诵来函,备悉鸟界」等语.鸟界,西文言一切也。意盖言鸟自空中下视,一切景物。无不入其目中。越翼日,云轩往访,赞之曰:「君人校未久,而已知有鸟界,可谓博。洽若再读若干年,必可优入兽界矣!」
放屁狗王少香尝习为诗,平仄且不谐,以所居僻左,遂以诗鸣,自谓为诗人矣。某年入都,恒作诗赠人,李九溪见之,批「放狗屁」三字于上。或云:「君何作此恶骂?」李曰:「此为第一等之评语,尚有二等三等者,乃为恶骂.」或究其详,则曰:「放狗屁者,人而放狗屁,其中尚有人言,偶放狗屁也。第二等为狗放屁,狗非终日放屁,屁尚不多。第三等为放屁狗,狗以放屁名,则全是狗屁矣。」
流学生世俗于游学生辄呼为留学生,笔之于纸亦然。盖留学二字,为日本之名词,输入最早,流传已久,口耳间固习之矣。游学二字,乃学部所奏定,普通社会中人,尚鲜有知之者。赵赵卿有戚某游学欧洲,一日,贻以书,封面应有「中国留学生」字样,而「留」字误书作「流」。某得书,阅讫,置于案。沈序侯者,与某夙有隙,适过访,见之,乃曰:「赵君书留作流,殆有深意。盖谓君等学识闳通,人格高尚,固力争上流之人,不至同流合污,堕入下流社会,与流氓之流,固截然不同也。」
游学费亦漏;自中外互市以来,商战日竞,洋货日盛,日用各物,几已尽为舶来品矣。我国输出之金钱,不可胜计。有周叔奇者忧之,谓为莫大之漏;,则以工艺不振,财有往而不可复也。周于吸鸦片烟者尤深恶痛嫉,以是项漏;之更有害于社会家庭也。然于派遣游学生一事,亦深恶痛嫉,而以漏;例之,亦实有激而云然耳。
余仲玉闻之,骤不解,诘其故。则曰:「吾自有说.日本、欧美游学生之学费,岁需若干,平均计之,在日本者,岁约需银五百圆. 「 宣统己酉学部奏定:入官立高等专门学校者四百五十圆,入官立大学者五百圆,祇习选科者四百五十圆.」 五年毕业,人需二千五百元。在欧美者,岁需银二千圆. 「 光绪丙午学部奏定:英一百九十二镑,法四竹十八百佛郎,德三千八百四十马克,俄一千六百二十卢布,比四千八百佛郎,美九百六十圆美金。金价时有涨落,平均折合银币每人每年二千圆.」 五年毕业,人需一万元。益以整装归装诸费,不论官费自费,所费不赀,固皆我国之金钱也。学成而归,非置闲散,即用非所学,绝无可以发展能力之余地,此实政府社会同尸其咎。盖工艺不兴,学生无可籍手,亦徒掷黄金于虚牝耳。此绝大之漏;,与鸦片烟将毋同。」余曰:「君亦知政府之遣官费生也,固徒为敷衍人民之用乎?家庭之遣自费生也,固徒为装饰门面之具乎?」周又曰:「君以游学费为漏;,诚哉是言,吾今思之,犹不止此。艺若辈游学于外,宫室之美,饮食之丰,已久而习之矣。及归,于宫室饮食以及一切日用之物,亦非西式不可。于是而国中多一游学生,即多一洋货之销路,漏;不塞,永无穷期,固不仅游学费之为漏;也。」
洋进士洋举人科举时代之进士、举人,略如欧美日本之学位。宣统己酉,学部奏酌拟考试毕业游学生章程,中有分等给奖一条,列最优等者奖给进士,列优等、中等者奖给举人。各冠以某学科字样,习文科者称文科进士,文科举人,他科仿此。顽固之人以若辈皆自东西洋游学而归也,辄以异路功名视之,谓之曰洋进士、洋举人。斯言也,盖有彼哉彼哉之意焉。然其中亦间有不知本国情事而辄夜郎自大者,宜为人所蔑视也。
游学生既经学部考验合格,分别等第,于保和殿举行廷试,即科举时代之殿试也。廷试须作经义一篇,题由钦命。主试、襄校、监临、监试、提调、收掌、弥封、庶务、监场各官,一切职掌,与向之乡、会试情形大相类似。盖朝廷之于学校,固仍以科举视之耳。
实并无利于己国之有游学生,原冀其学成归国,出其所长,效用于世,以福我社会也。乃自考试合格,分别授职,观政京署, 「 其职为翰林院编修、检讨、庶吉士,内阁中书,各部主事,七品小京官。又有以知县分省试用者。」 然仍与科举时代之浮沈郎署用违其长者,不甚相远.其中非无学识闳通研精实业之士,而得以发展能力者,仅为外国之语言文字,是亦何必远航重洋,岁耗巨款,以为此空言无补之事哉。且其筮仕都门,月入二三百元,不为不多,稽其出入,大率不能相抵,更须举债以自给.盖自光绪庚子而后,京官俸薪虽增,消费亦巨,益以百物之昂贵,日甚一日,而体面之顾全,声气之应求,又在在皆须多金。相习成风,不能自异,纵能力求撙节,而已日嗟困难.其家中既未能多所沾溉,即其一己,亦惟劳心理财,誃台高筑,而自怨自艾之不暇。且若辈亦极思尽力社会,而实业不兴,无可措手,所效用者,仍惟外国之语言文字而已。某主政亦毕业美洲大学,得博士学位者,有自知之明。尝与其友李子刚太息言之,而又曰:「吾辈学成归国,今惟自谋衣食,恋此一官。而按其实际,非惟无利于国,且无利于家,实并无利于己,徒为外人增一种营业耳。」此固自讽之言,非实录也。
公自医公卒宣统辛亥十一月,禾中某医卒,或作祭文以嘲之曰:「公少读书不成,学击佛又不成。学医自谓成,行医三年,无问之者。公忿,公疾,公自医,公卒。呜呼!公死矣!公竟死矣!公死而天下之人少死矣!」爰为之诔曰:「公之用方,如虎如狼。公之习术,非岐非黄.服公之药,无病有病。着公之手,不亡而亡。呜呼哀哉!尚飨。」
人不如猪世俗于人之无用者,辄譬以猪,盖以其性蠢而不洁,惟供人之宰割也。然其肉为肉食之常品,虽消化较牛羊等肉为迟,而味美脂多,人恒嗜之。且毛可供织,脂肪可入药,并可为制造石碱与腊之原料,固非若庸庸者之饮水食粟徒为社会之蠹也。故以比较言之,则人不如猪远矣!人而有知,宁不愧死乎!
人而狼狼头锐喙尖,性猛恶,饥则袭人,常食哺乳类、鸟类动物。世俗于人之贪婪成性求得无厌者,辄曰狼贪,喻其恣取也。魏荔生者,以贫故,闲居三年,奔走南北,又数载,无所获.久之,乃谋之于其友周楚卿,乞图一噉饭地,时已断炊数月矣。其戚党颇有显者,固未尝为之地道也,楚卿独悯之,越翼日,为荐之于某公司,充写官,月俸银币二十圆.然荔生拙于书,春蚓秋蛇,差足拟之,公司徇楚卿之请,二十圆已优给矣。乃犹日聒于楚卿,欲丐其一言,俾增俸,尝语楚卿曰:「公司中之吾辈,实以予所得为最微。某也字较劣,某也常旷公,其月入皆较予为巨。公司用人不当,主者老眼昏花,宁能有所辨别,亦惟滥用私人耳!予有技能,奚患无乐郊之适,今亦安土重迁耳。君姑为予言之,月增十圆,不为巨也。不得请者,吾将逝矣。」于是楚卿又为言之于主者,月益荔生以十圆,如其愿。越数月,荔生又叩楚卿之门而请曰:「以君之言而得事,又以君之言而增俸,甚善!甚善!然公司与敝庐,相距太辽远,职员无宿舍,仆仆道途,腰脚不足以济胜,而徒行既非可久,赁车之费,又无所出。君诚爱我,又深知我者,盍乘间再为一言,俾得车资乎?」于是楚卿大恚,恶其再三之渎也,拒之。荔生唏嘘去。
荔生长身而头锐,似狼,且善钻营,人争笑之,呼之曰尖头奴。 「 北魏古弼头尖,太武帝常呼之为尖头奴。」 其口虽非如狼之喙尖,而语言尖利,亦为人所憎恶,佥以尖嘴姑娘称之。一日,有访楚卿者,谈次,臧否人物,纵论至于荔生。客亦识其人,乃曰:「斯人也,有狼形,而又贪婪成性,求得无厌,其殆人而狼乎?」
人而鸟锺子泰,鄂人;邱佩笙,粤人,与浙人骆菊舫善。骆工吟咏,豪于饮,锺、邱亦如之。同居京师,诗酒流连,过从无虚日。及骆出京,侨沪上,未几,锺以道员次湘,邱以知府次吴,恉以能谄事上官故,据要津,得厚禄。骆时贻以书及寄怀诗,锺、邱皆不一答。越数载,皆罣吏议,去官,而谋生于沪,皆诣骆,乞谋枝栖,骆允为之介绍.乃日造骆庐,一如在都时.不数月,锺、邱各得其所,遂与骆绝迹.骆太息而语人曰:「饥则依人,饱则扬去者,鸟也。彼其之子,亦可谓人而鸟矣!」
制粪机器有华素臣者,九尺四寸以长,粥粥无能,食粟而已。腹大如五石瓠,一饭可尽数升米,蹒跚如家,不良于行。尝与友会食,友指其腹而言曰:「君子素臣,而腹笥便便,当以多贮窒素之故,此诚可谓为制粪机器矣。」窒素,即淡气也。粪含淡气颇多,可为壅田之天然肥料。
劝为人父冯竹斋为窭人子,不自立,而与龚渊卿善,冯时有假贷,不责偿也,积二十载,所负千金矣。某年秋,冯病痢,几殆,龚时往问疾,且为出医药资,旬日而愈。深感之,亟诣龚,叩首致谢,并道积逋未偿之歉,谓愿来世投生为子以报。适有一客在座,与冯亦相识,闻之,笑而语冯曰:「君言讆矣!何贪得无厌,倚赖龚君,至于此极耶?」冯大愕,请其说.客曰:「君今生已负龚君多金,来生若为其子,则自抚养以至成年,或将较千金而倍之,不更滋累龚君耶?吾向未见有父能食子之报者,父之于子,直为作马牛而已。以君之今生而揣君之来生,亦必阘冗无能,而仍须仰给于父,此可断言,君果何忍再使龚作马牛耶?质言之,君果有意报德者,不若及今自誓,请命阎罗,而为其父,则凡衣食学婚之资,皆君为筹之,所偿者,岂惟千金之本息已耶!」
若辈可语金奇中跅弛不羁,读书击剑,不屑屑章句。性好客,客常满座。亦尝举于乡,参戎幕,久之,纳赀为京官。见曹部诸人之奄奄无生气,或且卑鄙龌龊也,不乐为伍,卦冠去,鬻文于沪以自给.自此恒杜门,经月或一出,然非花月冶游,则访僧尼耳,盖其生平固又耽禅悦也。或诘之曰:「君辟世,宜寂处,沪至喧,何居此?君辟人,既谢客而畏见人矣,娼妓僧尼,独非人乎?」金曰:「沪多女闾,若辈犹可与语,固胜于今之士大夫万万也,矧又有石谈禅者在乎?」
无废物有废人竹头木屑,皆为有用之材,自古已然,于今为烈。盖自物质之学盛,而研格致者,精于化分,易朽腐为神奇,废物利用,几已纤悉靡遗,此所以有世无废物之说也。人则不然,教育不振,游民日多,盈天下皆废人也。徒见其嗷嗷待哺,消耗动物、植物、 「 充普通食品。」 矿物 「 充药品者多。」 而已。物皆为人所用,固知天下之无废物耳。金奇中有感于此而言曰:「天下固无废物,有废人,然以有用之动物、植物、矿物而尽为无用之人所消费,则物且因人而废矣。」诸丹明曰:「不然,天下无废物,有废人。盖物虽为人所食,而化为粪溺,粪溺有窒素,可作肥料,犹可增益地方,是物固尚不至于永废也。吾固曰天下无废物,有废人也。」
亦公民也一夫多妻,为数千年来之旧俗,其见于《礼记昏义篇》者,则若周之天子有后一、夫人三、嫔九、世妇二十七、御妻八十一,可谓伙矣。而诸侯、大夫、士庶,亦莫不有妾。晚近富贵之家,恒有姬侍,多者至数十人,粤中尤甚。闻某地则反是,一妻多夫,兄弟数人相与共之,及生子,不专属于一父。金奇中曰:「此可谓公民矣!」公民,人民之有公权得选举议员者也。金则以有公共性质而称之曰公民,别解也。
亦选民也公民二字,为日本所创之名词.光、宣间,筹备立宪,定选举法,初亦称有选举权之人为公民,旋改曰选民,欲自立异而已,无所别也。金奇中尝谓吾国人满为患,孳生日繁,欲有以淘汰之,亟宜抉择最良之种,使之生育,永其遗传。凡经甄选而留者,可称选民。如是数年,则盈天下皆选民矣。
奖励阉人自权珰李莲英、小德张贵盛用事,而士大夫皆崇奉之,歆羡之,或且曰:「生子愿为阉。」金奇中乃曰:「朝廷果能下诏奖励阉人,自可减杀无算之生殖力矣。」
奖励释道释道为游民之一,不耕而食,不织而衣,于社会之有益无害,固人人能言之,然不婚不嫁,实能减杀人类之生殖力也。金奇中尝曰:「今以广土众民之故,教养乏术,且亦无可移殖也。为今之计,莫若奖励人民;广给度牒,除家之有一子一女者外,余皆使其为僧尼道士,则数传而后,人民渐少,欲施教养,自易措手。虽若辈或有私生子,然皆畏人知,有即弃之,生而不育,亦何虑耶!」
论娼妓娼妓不劳而获,无手足之勤,享王侯之奉,为人所歆羡者也。或恶之,目为社会之蠹,金奇中曰:「非蠹也!今天下日忧贫矣,日忧人满矣!其已长成者,固不能无故诛之也。娼妓不易受孕,与其杀之于成人之后,不如先杀之于未成人之时.」此戏言耳。果能普及教育,提倡人格,人人温饱,则娼妓自然淘汰矣。
猫有利于社会猫面圆龄锐,舌有细刺甚多,跖附肉块,藏锐爪于内,随时伸缩,行则以肉块着地,故足音甚微。眼之调节机甚发达,瞳孔大小,随光线强弱而变,昼间日光强烈,其细如丝,旦暮正圆,夜能视物,最善捕鼠。
猫为哺乳动物之一,亦胎生也。春秋冬凡三胎,胎辄四五子,虽少于猪,而人之孳生蕃矣。然人世间惟见有人,不见有猫,且猫每产子,人辄辗转乞取,争宝贵之,无憎其多者,而转以人满为患。盖猫易生而易死,第其寿较长于蜉蝣耳。且国无教育,仅能食粟者十之八九,地不加增,农业不发达,徒消耗而已。政府社会,皆不知殖民,此所以有人满之忧也。至于猫,则有捕鼠之能力,为人除害,方珍惜之不暇,奚患其多!故两相比较,非猫有利于社会人有害于社会耶?
诸荫卿亦马牛西俗,富人死,恒斥其私财以与人,非若我国之专遗子孙也。其用途为赠兄弟姊妹也,赠戚友也,赠奴仆也,为公共事业之助也,为慈善事业之助也。其子孙亦得分润焉,然无全数之得继承者。临终遗嘱,辄一一笔饮于纸,使律师为证人,子孙亦不得有后言。金奇中闻而是之,尝以语于晦若侍郎枚。
于曰:「吾仕宦数十年,薄有所蓄,今且无子,他日辞世时,亦当略师西法加惠于人。」金曰:「君诚达人哉!吾尝见世之富人矣,百出其计以求财,不惜丧道德,败名誉,惟思积之以遗子孙耳。一旦不讳,子孙挥金如土,不数载而辄倾其家荡其产者,比比皆是。及是时,子孙方怨其祖父,谓所积未丰,不足供吾之用也。有诸荫卿者,其父桂堂以为贪吏故,积金五十余万.桂堂晚岁欲归田,将具牒上官乞退矣,荫卿从幕宾许见牒稿,亟毁之,大怒,面桂堂斥之曰:「汝今尚矍铄如马牛,何忽萌退志?马之御事,牛之耕田,乃天职也,当再为我服务耳。华山之阳,桃林之野,其在十年后矣。识之,勿复言。」桂堂嗫嗫不敢答,乞退之牒,遂止不上。宣统庚戌十月二十日,桂堂卒于官,至辛亥十一月,未期年也。而桂堂遗产,所余不及万矣,盖皆荫卿挥霍以尽之也。」金曰:「荫卿为马牛所生,亦马牛耳。」
无底洞贪婪成性者,实繁有徒,其终身伏处乡里者,目光所及,仅咫尺耳,且惟知保守,不知进取。于一切财物,既入于己,即吝不与人。世称欲壑难填者曰无底洞,案无底洞即无底壑。《列子‧;汤问》:「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其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俗语所谓无底洞者,盖本于此。
汪穰卿讽世钱塘汪穰卿舍人康年幼遭丧乱,中更家难,中岁以后,怵于时势之危迫,欲有所设施而不得。姑以报章发抒言论,又迭为官所夺,故常郁郁不自得,至伤其生。尝改古语为联,以寓讽世之意。联曰:「臣当此景,惟能说病;口不能言,对之以噫。」宣统辛亥冬,卒于京师。
金仲撝妄言真假贤腮金仲撝好读书,富审美观念,负时誉.中年悟彻一切,尝曰:「人生百年,终必一瞑,但求衣食自给足矣。蝇营狗,苟徒自苦耳。」杜门却埽,惟事撰述,穷年矻矻,不稍辍也。一月常二十九日不诣人,偶或他出,则治游耳,然亦未尝卜夜也。怀献侯舍人桂琛询之,则曰:「万事皆假也,世人纷纷扰扰,愚莫甚矣。」
王又文谓佣保可语有王又文者,越人也。性颖悟,生平多嗜好,有文誉.弱冠以后,尝一试为吏,非所好也,又厄于同僚,不一载,弃官去。去而之上海,徙妻孥居之。
沪为四方游客所萃,又文故广交,至者争访之,乃相与角逐于游嬉之场,日夕不稍厌,时或为诗以自娱。或尼之,则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举世风靡,吾亦何不可耶?」因赋自述诗一章焉。宣统己酉十一月,忽大病,几殆,及愈,而折节读书,杜门谢客,间或啜茗于老虎灶, 「 贫人啜茶之所,兼卖热水,苏、沪有之。」 与佣保杂坐谈话以自遣。尝语其妇曰:「天壤间所可与语者,若辈而已。以其率真也,不差胜于韩陵一片石耶?」
金奇中愿与古人晤对金奇中以贫故,佣书于上海之某公司。勤于职,服务惟谨,晨往先于人,暮返后于人,日以为常。主者劳之,则曰:「吾自求吾心之所安而已,他何问焉?」沪故豪华,多嬉游之地,女闾剧地,酒楼茶肆,所在皆是,辄有其同事之足迹焉,不则彼此相过从,以谈谐博弈为乐。而奇中不然,日之弓矣,则惟挟一小藤箧,戴一金丝眼镜,不衫不履彳亍而行,进一长弄焉。邻人识之十,曰:「金先生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