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客丛书 - 第 5 页/共 13 页
石林云:唐以金紫、银青光禄大夫为阶官,此沿汉制金印紫绶、银印青绶之称也。《夏侯胜传》“取青紫如拾芥”,青紫谓绶耳。颜师古以青紫为卿大夫之服,汉卿大夫盖未服青紫。师古但据当时所见。仆观扬雄《解嘲》“纡青拖紫”,师古注曰:青、紫,谓绶之色。观此语岂无见耶?然所谓服者,佩服云尔,汉人亦有以绶言服,如蔡邕章疏曰“命服银青”,曰“命服金紫”,曰“金龟紫绂之饰,非臣容体所当佩服”,以是而观,师古之注,未为谬也。仆又考之,秦时光禄勋有中大夫,汉武帝更名光禄大夫,皆银章青绶,魏晋以来,有左右光禄大夫。光禄三大夫,皆银章青绶,其重者诏加金章紫绶,则谓之金紫光禄大夫。既有金紫之号,故以本光禄为银青光禄大夫。晋时如王翘之尝为此官,而任遐为光禄大夫,就王晏乞一片金,晏乃启转为金紫是也。是则金紫、银青光禄大夫之阶,萌于汉武,成于晋,非始于唐也。
○米价贵贱
《前汉?食货志》曰:汉兴,接秦之敝,民失其业,大饥,米石五千,人相食。高祖令民就食蜀汉。又按《高祖纪》“二年,关中大饥,米斛万钱,人相食,令就食蜀汉。”皆一时事所书,米价不同,恐稍先后,亦未可知。王莽末,黄金一斤,易粟一斛。晋愍帝时,米斗二金,是一斗粟易钱二十缗,一石粟为钱二百缗也。后汉末,董卓之乱,百姓流离,谷石至五十万。唐潼关失守,鲁炅所守郡中米斗五十千,是一石谷为钱五百缗也。梁侯景食石头常平粟尽,米一斗七八万钱,是一石米为钱七八百缗也,自古米贵,未有如是之甚者。汉明帝永平间,粟斛三十,正与唐太宗米斗三钱之价同。东魏元象间,谷斛九钱。《赵充国传》“金城湟中谷斛八钱”,《汉宣纪》“谷石五钱”,自古米贱,又未有如是之甚者。等一石谷耳,贱而至于五钱,贵而至于七八百缗,无乃太悬绝乎?
○二公言时政
虞预陈时政曰:“自顷长吏轻,多去来,送故迎新,交错道路,受迎者惟恐船马之不多,见送者惟恐吏卒之常少。穷奢极费,谓之忠义;省烦从简,呼为薄俗。”范宁陈时政曰:“方镇去官,皆列精兵器仗以为送,故米布之属,不可胜计。监司相容,初无纠弹,其中或有清白,亦复不见标异。送兵多者,至有千余家,少者数百户,既力入私门,复资官廪布,兵役既竭,枉役良人,牵引无端,以相充补。若是功勋之臣,则已享裂土之胙,岂应封外复置吏兵乎?今送故宜为节制,以三年为断。”二公陈时政,皆以送迎之费为言,想晋时之弊,莫此为甚。观宁所谓“送兵多者至有千余家,少者数百户”,资官廪布而力入私门,有以见当时去官不恤州郡如此。而今州郡送故迎新,交错道路,所费不訾,而势力之家私占军役,不以为非者,其殆晋之流风乎?
○魏证蒯通
初,魏证常劝太子建成早除秦王。及建成败,世民召证谓曰:“汝何为离我兄弟?”众忄匡惧,证容止自若,对曰:“先太子若从证言,必无今日之祸。”此语盖祖蒯通之故知尔。初,蒯通教韩信云云,信既伏诛,上召通曰:“若教淮阴侯反乎?”通曰“然。臣固教之,竖子不用臣策,故自夷如此。如用臣计,陛下安得而夷之?”其事虽异,其意则同。是皆不以事败而遽变前说,要胸中有守而然,异乎仓皇失措,遽变前说者也。是以于此反有以见知。
○壶关三老
戾太子遭巫蛊事,与江充以兵相格。上怒甚,群下忧惧,不知所出,壶关三老上书讼太子冤甚力,谓充衔至尊之命,迫蹙太子,造饰奸诈,群邪错谬,是以亲戚之路隔塞不通;太子进则不得见上,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亡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杀充,恐惧逋逃。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臣窃以为无邪心。其言甚当,上虽感悟,而不为罢兵。吏围益急,太子度不得脱,即自经。继而上知太子惶恐无他意,而车千秋复讼太子冤,谓子弄父兵罪当笞。天子之子,过误杀人,当何?罪上大感悟,谓曰:“父子之间,人所难言也。公独明其所以然。”遂族充家,而擢千秋为丞相。至壶关三老,竟不闻尺寸之赏。此甚与周生言霍氏事同。所谓“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也。壶关三老,班史不著姓名,荀悦《汉纪》谓令狐茂。
○古者金价
《惠帝纪》云:视作斥上者将军四十金。郑氏曰:四十金,四十斤金也。晋灼曰:近上二千石赐钱二万。此言四十金,实金也。下凡言黄金,真金也。不言黄金,钱也。《食货志》:黄金一斤,直万钱也。后汉何休注《公羊》“百金之鱼”,亦谓一金万钱。《缃素杂记》引一金万钱,以证晋王导所市练布之价。则是一金万钱,不但秦汉为然,自三代至晋,莫不皆然,何千百年间,金价一律如此?今日之价,视古又何倍蓰邪?
○少翁致神
《抱朴子》谓:《前汉书》及《史记》皆云,齐人少翁为文成将军,武帝所幸李夫人死,少翁能令武帝见之。仆考《史记?武帝本纪》及《封禅书》“上有所幸王夫人卒,少翁以方术夜致王夫人貌。”又考《汉书?外戚传》“少翁夜致李夫人。”《史记》谓王夫人,《汉书》谓李夫人,二说自不同。《抱朴子》谓二书皆云李夫人,谬矣。徐广注《封禅书》,谓《外戚传》曰“赵之王夫人”,潘岳《悼亡诗》曰“独无李氏灵,仿佛睹尔容”,又以为李夫人,其不同如此。王子年《拾遗记》则又曰“李少君致李夫人于纱幕中”,不言少翁而言李少君。
○朝请
今呼朝请郎及奉朝请,并作上声。仆考《汉书》,朝请其说有二:一说汉律诸侯春朝天子曰朝,秋曰请,此合从去声,如“窦婴不得朝请”、“王陵竟不朝请”之类是也。师古注:才姓反。又一说奉朝请,无定员,本不为官位。东京罢省三公、外戚、皇室、诸侯多奉朝请。奉朝请云者,奉朝会请召而已。故韩退之、东坡诗,并作上声押是也。
○字人之官
古者字人之官甚重。汉郎官出宰百里,必其绵历稍深,望实稍重,然后畀以是任,非如今日限以改秩之制。其权既轻,其责甚重,往往人以为难。且以后汉杜诗观之,诗始仕郡功曹,有公平称,辟大司马府,岁中三迁为侍御史,安集洛阳,还以状闻。世祖赐以戟,复使河东,剪灭贼徒,拜成皋令。且诗自功曹超三迁为侍御史,又两持使节,方为县令,则其令不亦重哉?惟其望重,所以人服,权重不敢动摇,是以一邑之治,无难能者。观汉碑,严沂凡七为县,不以为烦,盖以此也。今人为邑,得一满秩,如释重负,虽有过人之材,孰肯希于再试乎?
○正五九到官
《随笔》云:《齐书》高洋谋篡魏,其臣宋景业言,宜以仲夏受禅。或曰:“五月不可入官,犯之不终于其位。”景业曰:“王为天子,无复下期,岂得不终其位!”乃知此忌相承已久,不晓其义。仆观前汉张敞为山阳太守,奏曰:“臣以地节三年五月视事”。其言如是,则知前汉之俗,未尝忌五月也。然张敞在山阳监护骄贺,其责甚难,卒以无事,其后征为胶东相,亦不闻有凶横之说。又观后汉《朔方太守碑》云:延嘉四年九月乙酉,诏书迁衙令,五年正月到官。乃知拘忌之说,起于两汉之后,然又观《独孤及集》有《为舒州到任表》曰“九月到州讫”,乃知唐人亦有不忌九月者,因考诸州唐人题名,见不避正、五、九处亦多。
○汉诸君末年
前汉诸君末年,甚有异者。文帝十六年,改为后元年。其说出于新垣平之诈,候日再中,以为吉祥,故改元以求延年之祚,继而诈觉而被诛矣。景帝犹且因之,景帝即位元年,至七年称中元年,又六年称后元年,至三年而终。武帝在位五十四年,屡更年号,最后更为后元,而以二年终,不知当时何所据而分中与后,谓之后,则疑若有尽,乃不讳何邪?自是之后,不复建后元之号矣。然宣、元、哀三帝末年,抑有甚异者。宣帝末年号黄龙元年,正月匈奴单于来朝,二月归国,十二月帝崩。元帝末年号竟宁元年,正月单于又来朝,五月帝崩。哀帝末年号元寿二年,正月单于来朝,六月帝崩。事之符合,有如此者。或谓匈奴从上游来厌之,故中国辄有大故,此事殆不可晓也。
○借书一鸱
李正文《资暇集》曰:借书集,俗谓借一痴,与二痴,索二痴,还四痴。又杜元凯遗其子书,曰“书勿借人。古谚云:‘借书一嗤,还书一嗤。’”后人生其词至三四,讹为痴。或曰痴甚无谓,当作。仆观《广韵》注、张孟《押韵》,所载字,皆曰“借书、盛酒器也。”故曾文清公《还郑侍郎通鉴诗》曰“借我以一鉴,饷公无两。”然又观鲁直诗曰“愿公借我藏书目,时送一鸱开锁鱼。”苏养直诗曰“休言贫病惟三箧,已办借书无一鸱。”又曰“去止书三箧,归亡酒一鸱。”曰“惭无安世书三箧,滥得扬雄酒一鸱。”乃作鸱夷之鸱。近见《渔隐后集》亦引黄诗为证,与仆暗合。
○丁晋公治第
丁晋公治第,杨景宗为督役,丁后籍没,而景宗贵显,乃以其第赐景宗。钱思公嫁女,令银匠龚美造妆奁器皿,既而美拜官,思公以为妹婿。向者器皿,乃归美家。二事甚异。仆谓人自不悟耳。天下之物,去来无定,安可强执在己者以为我有哉?岂独物然,虽天下亦莫不然。曹氏为汉平董卓,董卓既平,而受汉室者,曹氏也。司马氏为魏抗吴蜀,吴蜀既抗,而受魏室者,司马氏也。刘裕为晋北伐,然北方既定,而受晋室者,刘氏也。天下事率多类此。区区之势,岂足恃哉!观杨、龚二事,甚与卫青娶平阳公主事同。
○班范议论
班史言淮南王谋反,惮汲黯守节死义,至说公孙弘等,如发蒙耳。其言止如此。范史论李固据位持重,以争大义,其视胡广、赵戒,犹粪土也。何至是哉!二公议论悬绝,虽毁人亦然。坏前汉之风俗者,莫过乎孔光、张禹。晋人谓光、禹之罪,深于莽、卓。使范晔作光、禹传,则必直书其罪而诛之也。固则曰:“服儒衣冠,传先王语,其酝藉可也。然持禄保位,被阿谀之讥,以古人之迹见绳,乌能胜其任乎?”其优游不迫如此,以此见古人忠厚气象。
○汲冢书
《史记?燕世家》所载,或曰:“禹荐益,已而以启人为吏。及老,而以启为不足任乎天下,传之于益。已而启与交党,攻益夺天下。”谓禹名传天下于益,已而实令启自取。此说甚背经旨。前辈往往致疑。《战国策》亦有是语,司马贞注曰:经传无闻,未知所由。仆尝考之,其说出于《汲冢书》。《汲冢书》凡七十五篇,出于魏安王墓中。其言大率与今经史相反,如云夏年多殷;益干启位,启杀之;太甲杀伊尹;文王杀季历;自周受命至穆王百年,非穆王寿百岁;幽王既亡,有共伯和者摄行天子事,非二相共和。《师春》一篇,书《左传》诸国卜筮,师春是造书之姓名也。《琐语》十一篇,诸国卜梦妖怪相书也。《缴书》二篇,论弋射法。此类不一,今《崇文总目》有《汲冢周书》十卷。
○蔡邕女贤
羊祜父道,先娶孔融女,后娶蔡邕女。孔氏生发,蔡氏生承、祜。时发与承俱病,度不能两存,乃专心养发,故得济,承竟病死。其贤如此,视古烈女何愧!后阅《蔡邕传》无闻,《烈女传》但载邕女为董祀妻者,名琰,字文姬,丧乱中为胡骑所获,在胡中十二年,生二子。曹操痛邕无嗣,遣使以金璧赎之,琰不能死节,更为生子,谓之烈女,可乎?史失去取甚矣。
○古者粮给之数
古者粮给之数,尝考其大略。《周礼?廪人》“中岁人食,月三釜。”注云,六斗四升曰釜。三釜为米一斛九斗二升。三十日之食,则日食米六升四合也。魏李悝曰:“人食月一石半,五人终岁为粟九十石。”是一人食米五升也。汉赵充国曰:“以一马自佗负,三十日食为米二斛四斗、麦八斛。”是一人日米八升,一马日麦二斗七升也。《匈奴传》曰“计一人三百日食,用粝十八斛。”是一人日粝六升也。《后汉?南蛮传》曰“计人廪五升,用米六十万斛。”晋顾臻曰:“北方夷狄对岸,外御为急,兵食七升。”两汉上下粮给之数,所得大略如此。仆又考之,古斛甚小,汉二斗七升,当今五升四合。所谓人食米八升者,当今二升一合六分,所谓人食米六升者,当今一升六合。所谓人食米五升者,当今一升三合有半。
○重三
今言五月五日曰重五,九月九日曰重九。仆谓三月三日亦宜曰重三。观《张说文集?三月三日诗》“暮春三月日重三”,此可据也,《曲水侍宴诗》“三月重三日”,此可据也。
○喉唇喉吻
或者谓《文选?沈约碑》“献替帷,实掌喉唇”,尚书为喉舌,而以为喉唇,无乃好异。仆谓此语承袭已久,不但约也,如宋赵伯符表曰:“无宜复司喉唇”,宋文帝目送王华等,曰:“此四贤一时之秀,同掌喉唇。”宋孝武曲水联句,臣偃曰:“喉唇废职方思让”,裴子野曰“张吏部有喉唇之任”,《宋志?平南荆曲》曰“多选忠义士为喉唇”。喉唇事如此之多,且沈约所言不但此碑也,于《范云墓志》亦曰“乃作喉唇,帝猷必举。”是知此语,非独一处也。仆又观崔る《尚书箴》曰“龙作纳言,帝命惟允。山甫翼周,实司喉吻。”不但喉唇也,又有喉吻之说。是以胡宗愈启曰:“崇禁台喉吻之司,首岩廊股肱之寄。”
○王建袭杜意
王建诗曰“人客少能留我屋,客有新浆马有粟。”此正杜子美“肯访浣花老翁无,与奴白饭马青刍”之意。仆考杜意,又出于傅休奕《盘中诗》,曰“惜马蹄,归不数,羊肉千斤酒百斛,令君马肥麦与粟。”
●卷十二
○郦生事不同
《史记?郦生正传》与《朱建传》尾所述郦见高祖事不同。太史公曰:“平原君之子与余善,是以得具论之。”岂非以此两存之乎?《正传》所述,与今班史一同,曰:郦生闻沛公略地陈留,其麾下骑士适里中子,谓曰:“吾闻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所愿从游。莫为我先,若见沛公,谓曰:‘臣里中有郦生六十余,长八尺,人皆谓之狂生,自谓我非狂生。’”骑士曰:“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辄溺之,与人言常大骂,未可以儒生说也。”郦生曰:“第言之。”骑士从容为言。沛公至高阳传舍,使召郦生入谒,见沛公踞床,使两女子洗足,长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诸侯乎?且欲率诸侯破秦也?”沛公骂曰:“竖儒!天下同苦秦久矣,故相率攻秦,何谓助秦攻诸侯乎?”郦生曰:“必欲合义兵诛无道秦,不宜倨见长者。”于是沛公辍洗摄衣,延生上坐,谢之,生因云云。沛公喜,赐食,问计安出,生曰:“足下起纠合之众,不满万人,欲径入强秦,所谓探虎口者也。陈留,天下之冲,多积粟。臣善其令,请得使之,令下足下。即不听,足下举兵攻之,臣为内应。”于是遣郦生行,沛公引兵随之,遂下陈留。其《正传》所言如此。《朱建传》尾则曰:沛公引兵过陈留,郦生踵军门上谒,曰:“高阳贱民郦食其,窃闻沛公暴露,将兵诛不义,愿得口画便事。”使者入通,沛公方洗,问何如人,使者曰:“状貌类大儒,衣儒衣,冠侧注。”沛公曰:“为我谢之,言我方以天下为事,未暇见儒人。”郦生叱使者曰:“吾高阳酒徒,非儒人也!”使者复入报曰:“客天下壮士,自言高阳酒徒。”沛公遽雪足延入见之,生揖沛公曰:“足下暴衣露冠,将兵讨不义,而曰‘吾方以天下为事,未暇见儒人’,夫足下欲就天下大功,而以目皮相,恐失天下之能士,且度足下智勇不如吾,欲就天下而不相见。窃为足下失之。”沛公谢曰:“乡者闻先生之容,今见先生之意矣。”乃延而坐之,问所以取天下者。郦生曰:“足下欲就大功,不如止陈留。陈留,天下之冲,兵之会地,积粟数千万石,守垒甚坚。臣素善其令,愿为足下说之。不听,臣请为足下杀之,而下陈留。”沛公从之,于是郦生夜见陈留令说之,陈留令云云。郦生夜半斩陈留令报沛公,遂下陈留。其说又如此,由前所说,则沛公倨洗见郦生;由后所说,则方洗见使者。由前所说,则谓陈留令不听,足下举兵攻之;由后所说,则谓臣为足下杀之。其他语意详略多不同,故备录之,以资阅史者。
○史记简略
《汉书?宽传》曰:张汤为廷尉,廷尉府尽用文法吏。宽以儒生在其间,见谓不习事,不署曹,除为从史,之北地视畜数年。还至府,上畜簿,会廷尉时有疑奏,掾史莫知所为,宽为言意,掾史因使为奏。奏成,读之皆服,以白廷尉汤。汤大惊,召宽与语,乃奇其材,以为掾。上宽所作奏,即时得可。异日,汤见,上问曰:“前奏非俗吏所及,谁为之者?”汤言宽。上曰:“吾固闻之久矣。”汤由是乡学,以宽为奏谳掾,以古法义决疑狱,甚重之。《汉书》载宽事如此之详。《史记》但曰:以试第次补廷尉史,是时,张汤方乡学,以为奏谳掾,以古法议决疑大狱,而爱幸汤,汤以为长者,数誉之”,才此数句而已,不见所谓在廷尉不署曹之说,不见北地视畜数年之说,不见还至府为汤作疑奏之说,不见上疑奏即时赐可之说。宽平生善处,有此数事,似此曲折,皆不一见,以至上问《尚书》、开六辅渠、议封禅事,《汉书》历载,而《史记》皆不书,何其太略也!以《史记》而考宽行事,不几泯没乎?大抵迁史失之略,如《丙》、《魏》等传皆然。
○汉狱吏不恤
汉狱固酷,狱吏尤不恤。试摭数事:周勃下廷尉,吏稍侵辱之,既出,曰:“吾尝将百万军,安知狱吏之贵也?”韩安国抵罪,蒙狱吏田甲辱之,安国曰:“死灰不复然乎?”甲曰:“然即溺之!”王嘉下狱,狱吏稍侵辱之,嘉喟然仰天叹曰:“幸得充备宰相,不能进贤退不肖,死有余责。”欧血而死。萧望之不肯入狱,仰天叹曰:“吾备位宰相,老入狱牢,苟求生活,不亦鄙乎!”饮药而死。夫以宰相大臣,狱吏尚且不恤,况其他乎?是以路温舒上书有曰“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今治狱之吏,上下相殴,以刻为明,深者获公名,平者多后患,故治狱之吏皆欲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离于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计岁以万数,此仁圣之所以伤也。夫人情安则乐生,痛则思死,捶楚之下,何求不获?故囚人不胜痛,则饰词以视之;吏治者利其然,则指道以明之;上奏畏却,则锻炼而周内之。盖奏当之成,虽咎徭听之,犹以为死有余辜。何则?成炼者众,文致之罪明也。是以狱吏专为深刻,残贼而亡极,偷为一切,故俗语曰‘画地为狱议不入,刻木为吏期不对。’此皆疾吏之风,悲痛之辞也。故天下之患,莫深于狱;败法乱正,离亲塞道,莫甚乎治狱之吏。此所谓一尚存者也。”温舒一书,深切如此,使人读之,不觉毛竦,想秦弊之存于当时者,莫此为酷。观勃等所云,益可验矣。锻炼周内,文致其罪,在汉已然,况今日乎?
○经怪二字
曩岁,平江乡试,有词科人为考官,出策题用“经怪”二字,莫知所自。仆读《后汉?蔡邕传》、晋嵇康书,皆用此二字。又观唐人文集,如刘禹锡、皇甫书中,亦多用之。经,常也。《汉书》常字多作经,如曰“难以为经”。
○披雾睹天
今用披雾睹青天事,多指乐广。如梁孝元诗“还思逢乐广,能令云雾褰。”骆宾王诗“情披乐广天”是也。往往谓此语创见于晋,不知此语已先见于徐干《中论》,曰“文王畋于渭水,遇太公钓,召而与之言,载之而归。文王之识也,灼然若驱云而见白日,霍然如开雾而睹青天。”晋人盖引此语以美乐广耳。曹植《谢入觐表》曰“若披浮云而晒白日。”
○消二义
《周官?疾医》“四时皆有疠疾,春时有首疾。”郑注:,酸削也。司马相如消渴,则所谓消中之疾也。首、消中,二疾既异,而其字亦自不同,后人往往不辨,指为一疾,鲜有别之者。后汉李通素有消疾,此正如相如渴疾也。太子贤注消中之疾是已,乃复引《周官》为证,是以消中、首为一义。以至《玉篇》、《广韵》之类,皆以为消病,惟《礼部韵》字下注酸头痛,是为得之。张孟《押韵》注酸头痛,又渴病。虽明知二疾为不同,是认二字为一体矣。
○公门有公
田文曰:“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其言起此。后曹植疏亦曰:“相门有相,将门有将。”《南北史》引处甚多,李彪曰:“谚曰‘相门有相,将门有将。’”此皆兼二者言也。独引一句者,如梁武帝曰:“柬可谓相门有相矣。”宋武帝谓王镇恶曰:“可谓将门有将。”是皆祖田文之语尔。而《续释常谈》独推王训、王镇恶二事,以证“将门有将,相门有相”之所自。是又未知田文、曹植之所说也。晋王沈又有“公门有公,卿门有卿”之语。
○王延扣冰
晋王延事母甚孝,夏则扇枕,冬则温被。母尝盛冬求生鱼,延求而不获,扣冰而哭,忽有一鱼踊出冰上,取以进母。史臣曰:“王延扣冰而召鳞,扇席而驱暑,虽黄香、孟宗,抑为伦辈。”仆谓不若易孟宗为王祥,尤为切当。为母而致冰鲜,王氏有二人,前有祥,后有延。
○江淹拟古
《遁斋闲览》云:《文选》有江淹《拟汤惠休诗》曰“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今人遂用为休上人诗故事。仆谓此误自唐已然,不但今也。如韦庄诗曰“千斛明珠量不尽,惠休虚作碧云词。”许浑《送僧南归诗》曰“碧云千里暮愁合,白雪一声秋思长。”曰“汤师不可问,江上碧云深。”权德舆《赠惠上人诗》曰“支郎有佳思,新句凌碧云。”孟郊《送清远上人诗》曰“诗夸碧云句,道证青莲心。”张《赠高闲上人诗》曰“道心黄檗老,诗思碧云秋。”雪窦诗曰“碧云流水是诗家”,曰“汤惠休词岂易闻,暮风吹断碧溪云。”此等语皆以为汤诗用,惟韦苏州《赠皎上人诗》曰“愿以碧云思,方君怨别词”,似不失本意。吴曾《漫录》但引乐天与唐上人对答二诗为证,岂止此邪?
○王介诗
王介出守湖州,尝有诗曰“吴兴太守美如何,太守从来恶祝它。生若不为上柱国,死时犹合替阎罗。”后两句事见《北史?韩擒虎传》,擒虎曰:“生为上柱国,死为阎罗王,亦足矣。”夫子称祝它之佞,盖美其有材耳,谓卫灵公不亡者,以有祝它等之故。《左氏传》亦谓祝它排难解纷,贤者也。介以谄媚者为祝它,是狃于流俗之见。观晋王沉为豫州刺史,下教曰:“达幽显之贤,去祝它之佞。”《北史》曰“群犬吠新客,佞僮排疏宾。望卫惋祝它,眄楚悼灵均。”知此说久矣。不知佞有二义,有才佞之佞,有谄佞之佞。
○药栏
李济翁《资暇集》曰:“园庭中药栏。”栏即药,药即栏,犹言围援,非花药之栏。《汉?宣帝纪》“池药未御幸者,假与贫民。”《汉书》“阑入宫禁”,率多作草下阑,则药栏尤分明也。有误者以藤架蔬圃作对。仆谓此说固是,然考《汉?宣帝纪》“池未御幸者,假与贫民。”非药字。又观古人诗,如梁庾肩吾曰:“向岭分花径,随阶转药栏。”唐李商隐曰“水精眠梦是何人,栏药日高红{髟皮}{髟我}。”王维曰“药栏花径衡门里”,又曰“新作药栏成”,杜子美曰“乘兴还来看药栏”,许浑曰“竹院昼看笋,药栏春卖花。”又曰“栏围红药盛”,张籍曰“借宅常欣事药栏”,多作花药之栏用也。近见苕溪渔隐亦引为证。
○如律令
《资暇集》曰:符祝之类,末句“急急如律令”者,人以为如饮酒之律令,速去不得迟也。一说谓汉朝每行下文书,皆云如律令,言非律令文书行下,当亦如律令,故符祝有如律令之言。按律令之令,读如零。律令是雷边捷鬼,此鬼善走,与雷相疾,故曰“如律令”。仆谓雷边捷鬼之说,出于近世杂书,西汉未之闻也。汉人谓如律令者,戒其如律令之施行速耳,岂知所谓捷鬼邪!此语近于巫史,不经之甚。宋时有“文书如千里驿行”之语,正汉人如律令之意也。
○开八帙
以十年为一帙,其说见《白乐天集》中,诗云“年开第七帙,屈指几多人。”是时,六十三元日诗也。又曰“行开第八帙,可谓尽天年。”注曰:时俗谓七十以上开为第八帙。盖以十年为一帙尔。近时寿圣皇太后庆八十,而庙堂有辞免恩例札子,曰“昌运协千龄之会,东朝开八帙之期。”又曰“庆闱开八帙之算,三世奉万年之觞。”盖改开为登字。
○古人引用经子语
古人有引用经、子语,不纯用其言,往往随意增减,间亦有害理处。如范晔曰:“孔子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未若贫而乐道,富而好礼者也。”范升曰:“孔子云:博学约之,弗畔矣夫。”贾逵曰:“孔子称:于礼让为国,于从政乎何有?”阎缵曰:“孟轲云:孤臣孽子,操心也危,虑患也深,故多善功。”崔元亮曰:“孟轲云:众人皆曰杀之,未可也;卿大夫皆曰杀之,未可也;天下皆曰杀之,然后察之,乃置于法。”此等语虽不无损益,然不甚碍理。如刘向曰:“帝舜戒伯禹:毋若丹朱傲。”袁著曰:“舜禹相戒:毋若丹朱。”按今《尚书》此语,乃禹戒舜,非舜戒禹,谓之相戒亦非。如此等语,似于当来之意未安也。或者谓范晔举孔子称“贫而乐道,富而好礼”,恐《论语》中脱一道字。仆考《前汉》引此语,初无道字,而《礼记?坊记》则曰“贫而好乐,富而好礼。”
○诛全甲
《汉书》载:“霍去病过焉支山千有余里,合短兵鏖皋兰下,杀折兰王,斩卢侯王锐悍者,诛全甲,获丑执浑邪王子。”师古注:全甲,谓军中之甲不丧失也。《史记》载此大略相同,但于“短兵”下无“鏖皋兰下”一句,于“斩卢胡王”下却言“诛全甲,执浑邪王子。”徐广注:诛全甲,一作诛金甲,此三字较之《汉书》所言,甚失文理。疑《史记》之文,传流之误,后人不考,因其误而为之注耳。
○称翁姑为官家
吴人称翁为官,称姑为家。钱氏纳土,盖尝奏过,谓其土俗方言。观范晔临刑,其妻骂曰:“君不为百岁阿家!”其母云云,妻曰:“阿家莫忆。”袁君正父疾,不眠,专侍左右。家人劝令暂卧,答曰:“官既未差,眠亦不安。”二事正在《南史》,知吴人之语,为不诬也。
○男人傅粉
《世说》载:何晏洁白,魏帝疑其傅粉,以汤饼试之,其拭愈白,知其非傅粉也。仆考《魏略》,晏自喜动静,粉白不去手,则知晏尝傅粉矣。《前汉?佞幸传》“籍孺、闳孺傅脂粉,以婉媚幸上”,此不足道也。东汉《李固传》章曰:“大行在殡,路人掩涕,固独胡粉饰貌,搔头弄姿,盘旋偃仰,从容冶步,略无惨怛之心。”《颜氏家训》谓梁朝子弟,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以此知古者男子多傅粉者。
○二公待宦官
后汉中常侍张逊权倾天下。逊父死,归葬颍川。一郡毕至,名士无往者。逊甚耻之。陈于是独往吊焉,后诛党人,逊感,故多所全宥。秦少游论谓,当时士风病乎太清,此之和所以为贵也。旨哉斯言!仆观本朝,张茂则虽宦官之贤者也,元间尝请诸名公啜茶观画,诸公皆往,惟伊川先生不往,辞曰:“某素不识画,亦不喜茶。”伊川所谓正与太丘反经而合道者,非有卓然之识,乌能及此!
○卧雪二安
《录异传》载:汉大雪,洛阳令行至袁安门,无路入,谓安已死。令人除雪,入户见之,僵卧于床。又《先贤行状》载:胡定字元安,时雪满其室,县令遣掾排雪问,定已绝谷,妻子皆僵。二事甚相类,皆雪中高卧,皆县令来抚问。元安、袁安名字又相协,安得不认为一事邪?因思天下有一事关两处者,何可胜数!如沉瘦事,前有约,后有昭略;望尘之潘,前有党,后有岳;书红叶之郑,前有虔,后有谷;致冰鲜之王,前有祥,后有延。
○灰钉事
刘锴注李商隐《樊南集》,有《伐王元茂檄》,云“丧贝跻陵,飞走之期既绝;投戈散地,灰钉之望斯穷。”恨不知灰钉事。前辈谓杜笃赋“燔康居,灰珍奇,椎鸣镝,钉鹿蠡”,商隐雕篆如此。仆谓此二字出于《南史?陈高祖纪》《九锡策》曰“王斧将挥,金钲且戒,妖酋震慑,遽请灰钉。”商隐用此耳。后见《艺苑雌黄》亦引此辨,与仆暗合。
○联合古人句
仆尝用古人全句合为一联,曰“笼中剪羽,仰看百鸟之翔;侧畔沉舟,坐阅千帆之过。”自以为工。近观《漫录》谓任忠厚有投时相启,正有此一联,但改侧字为岸字耳,其暗合有如此者。但《漫录》不言所以,不知上句乃韩退之诗,下句乃刘梦得诗。韩曰“剪翎送笼中,使看百鸟翔。”刘曰“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卷十三
○解经恶穿凿
韩退之谓《论语》“子在,回何敢死”,死本先字。仆观《北史》李虎拜迎魏帝,帝曰:“朕以卿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乃知死字。刘原父谓《尚书》“愿而恭”,恭疑泰字,盖愿而加恭,则愈拘而不和矣,岂济其不及哉?仆观《南史》顾愿字子恭,虞愿字士恭,则知恭字盖古也。郭次象谓《孟子》“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少当读如多少之少,谓人既知好色,则慕父母之心少艾。艾言息也,如耆艾之艾。此说亦佳。然观《离骚》“竦长剑兮拥幼艾”,《战国策》“不以予工,乃与幼艾”,注引《孟子》“慕少艾”之语,又“齐王有七孺子”注云:孺子谓幼艾美女也。又知以少艾为幼美,自古已然矣。后世解经有极佳处,然观史传所引,又往往不然,似此甚多,不可殚举。仆旧从老先生授《论语》“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已”,谓孔子每事谦逊,不应自谓人不如我好学,只移焉字下一点于焉字上,以焉字作烟字读,文意别。然观《北史》引此语,则曰“如丘者焉”,因知后学之解圣经,正不必用意过当,为穿凿之说,无悖于圣人经旨斯可矣。
○晋王氏数派
晋王氏最盛,然数派非一族也。仆不暇尽数,姑择其显然者疏之。浑、济、坦之、、修之属,皆太原之裔,后汉隐士霸之后也。祥、览、敦、导、羲、献之流,皆琅牙之裔,前汉御史大夫吉之后也。浑、戎、衍、澄,亦琅牙裔,祥、览别派也。肃、恂、虔、恺,兰陵人,后汉良之后也。仪,阳城人,魏修之后也。浚、彝、矩、畅,弘农人。晋王氏无虑十余派,惟琅牙之派最盛。王导之孙,、珉、谧、穆十三子,仕宋大显,而庆流蕃衍,至隋及唐,有琳者仕则天时,有、有抟者,亦相继为时显人,皆导之派也,见于史传者,班班可考。善乎李翰作《凤阁王侍郎传论赞序》曰“太子晋之后,有错为魏将,剪为秦将;自秦至汉,有吉有骏;自汉至晋,有祥有览。其正绪也,则悦、洽、、珉;其旁支也,则浑、戎、衍、经。”此说正得其源流。仆衰绪出自太原,自晋避地徙于闽中。按家谱,十世祖讳柴,仕唐为水部郎中,见《闽川名士传》。七世祖讳仁债,闽王审知辟为大理评事,不就,避于刹头。乡里服其节义,至今称“刹头王家”焉。
○二书一意
韩退之《上于襄阳书》曰“士之能享大名显当世者,莫不有先达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前;士之能垂休光照后世者,亦莫不有后进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后。莫为之前,虽美而不彰;莫为之后,虽盛而不传。是二人者,未始不相须也,然而千百载乃一遇焉,岂上之人无可援,下之人无可推与?何其相须之殷,而相遇之疏也!其故在下之人负其能,不肯谄其上;上之人负其位,不肯顾其下,故高才多戚戚之穷,盛位无赫赫之光,是二人者之所为皆过也。未尝干之,不可谓上无其人;未尝求之,不可谓下无其人。愈之诵此言久矣,未尝敢闻于人。侧闻阁下,抱不世出之才”云云。皇甫《上江西李大夫书》曰“居蓬衣白之士,所以勤身苦心,皇皇,出其家,辞其亲,甘穷饥而乐离别者,岂有贰事哉?笃守道而求知也!有位之人,所以休声茂功,铄光保大,不绝勋而穷名者,亦无异术焉,乐育材而得人也。人无所知,虽贤如仲尼,穷死而道屯,况其下者乎?未得其人,虽圣如唐尧,水不抑而凶未去,况其下者乎?故上之于人,下之求知,相须若此之急,而相得若此之难者何也?盖以在位者居高而听深,在下者行卑而迹贱,其事势不同,出处相悬故也。况乎上之人负其位不肯求,下之人负其才不肯屈,此其所以相须若此之急,相得若此之难也。自学圣人之道,诵之于口,铭之于心,徒恨今之人待士之分以虚华,而今之士望人之分以豪末,上下相鼓,波流相翻,是以亻殳亻殳栖栖,犹郁郁而无语,窃以阁下以周、召之才”云云。二书皆用此意。
○陈遵投辖
大抵观史,当逆其意,不可泥其文。如《陈遵传》云:遵每大饮酒,宾客满堂,辄闭门,取客车辖投井中。虽有急,终不得去。如传所云,则遵闭门投辖,率以为常,何其不近人情如此!每闭门不放客出可也,何至每以其辖投井中邪?盖投辖事,一时偶然耳,非谓其常如是也。遵间尝因醉中留客不住,遂取客车辖投于井中。史家纪此一事,以见遵平时好留客如此,后人不考其意,遂谓常取人车辖投井中。如李方叔诗“可笑陈孟公,好客常投辖”,何不晓事如此?
○阿买
晋宋人多称阿,如云阿戎、阿连之类,或者谓此语起于曹操称阿瞒。仆谓不然,观汉武帝呼陈后为阿娇,知此语尚矣。设谓此妇人之称,则间以男子者,如汉《淆坑碑》阴有阿奉、阿买、阿兴等名。韩退之诗“阿买不识字”,知阿买之语有自。
○士君子立论之难
甚哉!士君子立论之难也。东坡曰:“取之以仁义守之以仁义者,周;取之以诈力守之以诈力者,秦;以秦之所以取取之,以周之所以守守之者,汉也。”仆谓汉取天下虽不无诈力,何尝不以仁义?汉守天下虽不无仁义,何尝不以诈力?宣帝尝曰:“我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此语甚当。似不若曰:杂秦周之所以取者取之,杂秦周之所以守者守之者,汉也。温公曰:“才德兼全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为君子,才胜德为小人。”仆谓,圣人,道化之妙应变无方者也,岂可以才德论邪?才德兼全,固虽天然资禀甚高者能之,然在圣人似不当以是论。何者?要有所局也。孟子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斯可谓善论圣人矣。仆晚进寡陋,不足以窥前辈藩篱之万一,鄙见如此,未知是否?
○美事不两全
“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天下美事,安有兼得之理?夏侯嘉正喜丹灶,又欲为知制诰,尝曰:“使我得水银银半两、知制诰三日,平生足矣。”二愿竟不遂而卒。白乐天弃冠冕而归,锻炼丹灶,未成,除书已到。世事相妨,每每如此,盖造化之工,不容兼取。既欲为官,又欲为仙,安有是理邪?
○夷亭之谶
仆自幼尝闻乡中长老言,潮至夷亭出状元,不晓所谓。己亥庚子,连岁大旱,咸卤之水果至昆山境上所谓夷亭末地。是时,黄由魁天下。次举,乡中又籍籍言潮水至夷亭,未以为信也,甲辰岁卫泾又魁天下。苏之为州,自本朝开国以来,未有占大魁者,而连举预焉,甚为乡中伟观。仆尝作启贺卫魁,一联有曰“谓夷亭两见潮水,君其应吉谶而登大魁;而姑苏连出异人,我欲作雅歌而纪盛事。”盖实录也。
○书词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