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客丛书 - 第 12 页/共 13 页
●卷二十七
○姓名同者
汉刻中有郑子真残碑,毁裂不容深考。或者往往疑为谷口郑子真。以仆考之,郑子真见于所载者有二,一即谷口者,一郑玄之孙,见《真诰》。谷口者,系哀平之世。郑玄之孙,计其时在三国,而此碑乃灵帝熹平四年,相去俱远,乃知又别一人。是所见三郑子真也,想不止此。仆因观史传,闲集古人姓名同者,至二百余人,后见益多,不暇一一笔录。只如公孙弘有三人,张禹有四人,其他如南宫适、伏子贱、朱买臣、孔安国、张长公、杨雄、龚遂之徒,亦不止一人。后周自有两宇文贵,前汉自有两贡禹,唐有两李光进俱为将,有两裴巽俱尚主。古有两羿,俱善射。《类说》谓凡有三王乔。以仆观之,亦不止此。然古人姓名,岂能括尽?不过随所见言之耳。《崇文总目》谓有《同姓名录》一卷,《名贤姓字相同录》三卷,缺考。《隋志》:《同姓名录》一卷,乃梁元帝撰。
○东阳沈隐侯
今人言沈约则曰东阳。仆考约为东阳太守,非其末年官位。齐隆昌初,约以吏部郎出为东阳太守,明帝即位,征为五兵尚书,迁国子祭酒。永元初,复为司徒左长史,进号征虏将军、南清河太守。梁武帝受禅,为尚书仆射,迁右仆射,迁侍中、右光禄大夫,领太子詹事,迁尚书令,改左仆射,领中书令,领太子少傅,转左光禄大夫。约自东阳太守之后,其履历如是之深,亦既居相位矣,岂可但言东阳邪?又约谥隐侯,为其有怀不实,故曰“隐”。隐者,贬词,非佳语也。今乌戍《西寺土地祠牌》曰“东阳沈隐侯祠”,似未为允。又诗词有“沈腰清瘦”之语。仆又考之,约之言曰“老病百日数旬,革带常移孔,以手握臂,计月小半分。”于传文初无腰瘦之语词,盖述其意尔。仆观王约戏沈昭略曰:“汝是沈昭略,何以瘦而狂?”此却有沈瘦二字。
○江革忠孝
《蒙求》“江革忠孝,王览友弟。”诸家注,尽引后汉江革。且后汉江革,是江巨孝,非忠孝也。仆读《南史》,梁时亦有一江革,年十六,丧母,以孝闻,后为魏人所执,词色庄正,不少屈服而归。梁明帝曰:“今日始见苏武之节”。此正兼忠孝二事。
○汉赐金晋赐布帛
汉赏赐多用黄金,晋赏赐多用绢布,往往各因其时之所有而用之。汉初,以黄金四万斤与陈平间楚,其用如此,所积可知。梁孝王临死,府库尚有黄金四十余万斤。吴国悬赏,斩大将者,黄金五十斤,以次赏金各有差等。王国尚尔,天府有不待言者。治郡有声,则增秩赐金;复有功臣不时之赏,费用浩瀚,不闻告乏。数千斤之赐甚多,不可胜举,如黄霸、严诉、尹翁归等,动与百斤。周勃赐五千斤,霍光前后所赐至七千斤。至王莽末,省中黄金尚积六十万斤。董卓邬,亦不可胜数。是知当时黄金多也。晋时赏赐绢布。绢百匹,在所不论。阮瞻千匹,温峤、庾亮、荀菘、杨珧等皆至五千匹,周复、唐彬、琅琊王等皆六千匹,王浑、杜预等皆八千匹,贾充前后至九千匹,王浚、张华、何攀等皆至万匹,王导前后近二万匹,桓温前后近三十万匹。苏峻之乱,台省煨烬,时尚有布二十万匹,绢数万匹,又可验晋布帛之多也。
○退之淮西碑
《唐史》与《三说》皆谓,退之《淮西碑》多归裴度功,李妻唐安公主不平,诉之于帝,谓愈文不实,遂斫其碑,更命段文昌为之。而丁用晦《芝田录》则曰“元和中,有老卒推倒《淮西碑》。帝怒,命缚来杀之。囚至,曰:“碑中只言裴度功,不述李力,微臣是以不平。”命放罪,敕段文昌别撰。罗隐《石烈士说》亦曰“石烈士名孝忠,猛悍多力,尝为李前驱。一旦,熟视裴碑,大恚怒,因作力推去其碑,仅倾状者再三。吏执之诣前,孝忠云云,上因得淮西平贼之本末,命段学士更为之。”二说皆谓因老卒推碑,与前说不同。又读李商隐《淮西碑》诗曰“碑高三丈字如手,负以灵鳌戴以螭。句奇语重喻者少,谗之天子言其私。长绳百尺拽碑倒,粗砂大石相磨治。”观商隐所说,又非关老卒推仆碑石,乃为当时之人谗言所入,天子自使人拽倒,别刻文昌之作。诸说不同,并著于此。
○古人谚语
古人谚语,见于书史者甚多,姑著大略于此,曰“兽恶其网,民恶其上。”曰“众心成城,众口铄金。”曰“从善如登,从恶如崩。”曰“狐裘蒙茸,一国三公。”曰“家有千金,坐不垂堂。”曰“耕当问奴,织当问婢。”曰“一日纵敌,数世之患。”曰“欲人勿知,莫若勿为。”曰“一朝不朝,其间受刀。”曰“当出不出,间不容发。”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曰“一人左朝,百人一带。”曰“一日不书,百事荒芜。”曰“畏首畏尾,身其余几。”曰“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曰“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曰“皮之不存,毛将安傅。”曰“千人所指,无病自死。”曰“怒其室,作色其父。”曰“官无中人,不如归田。”曰“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曰“相马失之瘦,相士失之贫。”曰“虽有亲父,安知其不为虎;虽有亲兄,安知其不为狼。”曰“生男如狼,惟恐其;生女如鼠,惟恐其虎。”曰“彀弩射市,薄命先死。”此类不可胜举,今人有薄命先穿之说,知此语久矣。
○唐宰相视事
唐宰相上事日,用隔品致敬,坐受御史中丞、吏部侍郎以下廷拜之礼,自陈夷行始奏罢之。按文宗时,王涯为仆射,当时御史中丞宇文鼎耻为之屈,奏仆射视事,四品以上官不宜拜,涯建言与其废礼,不如避位以存旧典。帝诏尚书省杂议。李固言:“受册官始上无不答拜,而仆射亦受册,礼不得独异。虽相承为故事,然人情难安,岂可不改?”帝不能决,竟用旧仪。武宗时,陈夷行为左仆射,乃奏仆射视事,受四品官拜,无著令,比自左右丞、吏部侍郎、御史中丞,皆为仆射下拜阶下,谓之隔品致敬。准礼,皇太子见上台群官先拜,而后答拜,以无二上故也。仆射与四品官并列朝廷,不容独优,左、右仆射位次三公,三公上日答拜,而仆射受之,非是。望敕有司约三公上仪著令。诏可,至是始定。夫以左右丞、吏部侍郎、御史中丞列拜阶下,而仆射巍然坐受于堂上,不几于甚乎?仆尝考之,唐初未尝有是礼。自明皇尊崇张说,乃始习为故事,初非旧典。说初行此,时人亦惊异之,或征所从来,说引圣历间李日及豆卢钦望同日拜相用此仪。其言如此,初无据也。
○汉朝臣见三公礼
或者谓唐朝臣见三公礼,则闻之矣。汉世朝臣见三公礼,班史不载,是以后世无闻焉。仆谓汉世朝臣见三公礼并拜,至丞郎见入坐皆持版揖,事见《汉仪》及《汉旧仪》。是以卫青为大将军,或谓汲黯大将军尊重,不可不拜,黯谓大将军有揖客,反不重邪?陈蕃为光禄勋,范滂为主事,以公仪诣蕃,执版入阁,至坐,蕃下夺滂版,滂投版振衣而起。郭泰责蕃曰:“以阶级言之,滂宜有敬;以类数推之,至阁宜省。”敬止在门,汉世三公之礼,与百僚绝席,如此之异,至入坐之礼则杀矣。此有以见其大略。沈约《宋书》亦尝引以为言。
○唐阶官之制
唐制,服色不视职事官,而视阶官之品。至朝散大夫,方换五品眼色,衣银绯,封赠荫子。未至朝散,虽职事官高,未许易服色。封赠之制,虽宰相只许封一代,其封二代,非特恩不可。光禄大夫许门设戟,吏三十考转银青,此其大略也。仆观白乐天为中书舍人、知制诰,元简为京兆尹,官皆六品,尚犹著绿。其诗所谓“凤阁舍人京兆尹,白头犹未脱青衫。南宫启请无多日,朝散何时复入衔?”刘梦得《贺给事加五品》诗曰“八舍郎官换绿衣”,元微之作《武儒衡升朝散大夫制》曰“今由是级,则服色骤加,诚足贵矣。”乐天《授朝散大夫制》曰“荫子封妻,岂惟腰白金而已?”权德舆罢相,为检校尚书、兴元节度使,改葬其父,因表纳检校尚书,请回赠祖官,不许纳官,特赠祖亻垂礼部郎中。吕温《代郑相公谢戟十二枝表》曰“吏考三十,始秩银青;战勋十二,乃号柱国。”
○省中画壁
鲁直言唐省中皆青壁画雪。仆因考之,汉省中皆粉壁画古列士、列女,见《汉官典职》,而沈约《宋志》亦曰“郎官奏事明光殿,殿以胡粉画古列贤、列士。”唐翰苑粉壁画海中曲龙山,宪宗临幸,中使惧而涂之,是后皆画松鹤,见李德裕诗“画壁看飞鹤”,注:秘阁廊壁。薛稷画鹤,见郑谷诗“浅井寒芜入,迥廊叠藓侵。因看薛稷鹤。共起五湖心。”《画断》云:毕宏大历二年为给事中,画松石于左省厅壁。《集贤注记》云:集贤院南壁画阴铿诗图,北壁画丛竹双鹤,四库当门画夫子坐于玄帐,左右诸弟子执经问道。《东观记》谓灵帝诏蔡邕画赤泉侯五代将相于省。《唐录》谓文宗自撰集《尚书》君臣事迹,命画于太液亭省禁画壁。见于所载,班班若此。应劭谓画堂画九子母,疑有所据。
○醉翁亭记
欧公作滁州《醉翁亭记》,自首至尾,多用也字。人谓此体创见,欧公前此未闻。仆谓前辈为文,必有所祖。又观钱公辅作《越州井仪堂记》,亦是此体,如其末云“问其办之岁月,则嘉五年二月十七日也。问其作之主人,则太守刁公景纯也。问其常所往来而共乐者,通判沈君典宗也。谁其文之,晋陵钱公辅也。”其机杼甚与欧记同,此体盖出于《周易?杂卦》一篇。
○嵇康幽愤诗
《石林诗话》曰:嵇康《幽愤诗》“昔惭柳下,今愧孙登”,盖志钟会之事。仆谓钟会所以害康者,因吕安兄讼弟之故。观其集,有《与吕长悌绝交》一书甚详。其间曰“阿都开悟,每喜足下有此弟,足下许吾不击都,以子父六人为誓,吾乃感足下重言尉解都,都遂释然。何意足下包藏祸心,密表击都?今都获罪,吾为负之,吾之负都,由足下之负吾也。”盖康尝为安致解于其兄,兄绐其和,密致其罪。康悔,因为是书,与其兄绝交,遂牵连入狱。《幽愤》之诗,正志其事,所以继有“内负宿心,外恧良朋”之语。《魏氏春秋》谓,吕巽诬其弟安不孝,安引康为证,康义不负心,保明其事,钟会劝大将军因此除之。而《晋史》亦曰:康与吕安友善,安为兄所枉诉,以事系狱,词相证引,遂复收康。康谨言行,一旦缧绁,乃作《幽愤诗》。盖孙登尝谓康曰:“子才多识寡,难免于今之世。”此所以有愧孙之语。乐天《杂感》诗曰“吕安兄不道,都市杀嵇康。”
○应璩百一诗
《石林诗话》曰:梁钟嵘论渊明出于应璩。应璩诗不多见,惟《文选》载其《百一诗》一篇,所谓“下流不可处,君子慎厥初”,与陶诗不类。《五臣注》引《文章录》云:曹爽多违法,应璩作诗以刺在位,若百分有补于一者。渊明正以脱略世故,超然物外,区区在位者,何足以概其心哉?仆读《杂体诗集》,应璩《百一诗》凡有五首,不止一篇。所谓百一云者,又不止《文章录》一说,凡有数说。张方贤《楚国先贤传》曰“应休琏作《百一诗》,讥切时事,遍以示在位者。咸皆怪[C151],何宴独无怪也。”李充《翰林论》曰“应休琏作五言诗百数十篇,有诗人之旨。”孙盛《晋阳秋》曰“应璩作诗百三十篇,言时事颇有补益。”《七志》曰“应璩谓之新诗,以百言为一篇,谓之《百一诗》。”《乐府广题》曰“百者,数之终。一者,数之始。士有百行,终始如一。故云‘百一’。应璩为曹爽大将军长史,前后为诗百余篇以讽爽,揉以习俗之言,傅会其意,名曰‘百一’。爽卒不惜,以及于祸。”《百一诗序》曰“时谓曹爽曰:‘公今闻周公巍巍之称,安知百虑有一失乎?”《文章录》曰“曹爽多违法,璩为是诗以讽焉。意者以为百分有一补于时政。”《唐?艺文志》“应璩有百一诗,八卷。”钟嵘谓“应璩诗祖魏文,善指事,得激刺之旨。”
○白乐天诗纪岁时
白乐天诗多纪岁时,每岁必纪其气血之如何,与夫一时之事,后人能以其诗次第而考之,则乐天平生大略可睹,亦可谓“诗史”者焉。仆不暇详摘其语,姑摭其略。如曰“未年三十生白发”,“不展愁眉欲三十”,“三十生二毛”,“三十为近臣”,“又过三十二”,“忆昔初年三十二”,“忽年三十四”,“年已三纪余”,“我年三十六”,“元和二年三十七”,“行年三十九”,“四十如今欠一年”,“四十有女名金鸾”,“衰病四十身”,“四十官七品”,“四十已如此”,“四十心如七十人”,“年来四十一”,“病鬓愁心四十三”,“面瘦头斑四十四”,“发鬓苍苍四十五”,“衰颜江城四十六”,“四十六时三月尽”,“鬓发苍苍四十七”,“应悟前非四十九”,“四十九年身老日”,“五十蹉跎得掌纶”,“吾年五十加朝散”,“五十江城守白发”,“平头五十人”,“长庆二年五十一”,“五旬已过不为天”,“前岁花前五十二”,“五十二人头似霜”,“明年半百又加三”,“今年花前五十五”,“犹去悬车十五载”,“每思儿戏五十六”,“今年五十六”,“苏杭两州五十七”,“只欠三年未六旬”,“半百年过六年时”,“身为三品五十八”,“我初五十八”,“五十八翁方有后”,“欲年六十始归来”,“天明平头六十人”,“六十衰翁儿女悲”,“不准拟身年六十”,“六旬犹健天亦怜”,“冉冉老去过六十”,“位逾三品过六旬”,“已过潘安三十年”,“来岁年登六十二”,“六十二三人”,“六十三翁头雪白”,“六十四年明日催”,“行年六十四”,“七十我今欠五岁”,“无喜无忧六十六”,“相看七十欠三年”,“六十八衰翁”,“今日行年将七十”,“今年登七秩”,“已开第八秩”,“悠悠七十春”,“外翁七十孙三岁”,“七十我年幸过之”,“吾今已年七十一”,“眼昏须白七十一”,“七十三人难再到”,“七十三翁旦暮身”,“七十过三更较希”,“七十四年身”,“寿及七十五”。考本传,白公年七十五薨。自三十至七十五,往往必见于诗。又有“去时十二三”之句,及“数行乡泪一封书”,则题曰“年十五时作”,《王昭君词》则题曰“年十七时作”。“少年已多病”,则题曰“年十八时作”。“我年二十君三十”,又纪其少年之所作如此。仆观白公年十八时,谓“少年已多病,此身岂堪老。”然安强寿考,至于七十有五,而后不禄,既有姬侍,不能无耗蚀气血,故寿夭虽系所禀,然方寸泰然,不汲汲于荣利,是亦养寿一端。今士大夫精耗于内,而神惊于外,所以罕终天年。观白公之诗,率多宽适,有以验其寿云。
○景帝杀周亚夫
《容斋续笔》曰:景帝非杀卿大夫者,独至于周亚夫而忍为之,何哉?窃尝原其说,亚夫屯细柳,天子劳军,至不得入,既入不得驱驰,介胄之士不拜,以军礼见,谓乘舆制于将帅,岂人臣之礼哉!则其傲睨帝尊,故赐食不设箸,有不平之气,鞅鞅非少主臣,见于词色之间,以是殒命,其可惜也!仆谓此说不然。景帝忌刻少恩,颍滨先生尝言之矣。其残忍所及,非特一亚夫而已。释之以劾奏之恨斥死,邓通以吮痈之怨饿死,晁错为国远虑而诛死,此犹未也。临江王荣以母失爱,使酤吏杀之;吴王世子以博争道,提博局杀之;梁王纵之骄,复致于忧死,其于君臣父子兄弟之际,肆其残忍者,往往而是,安可谓景帝非好杀者,独忍于亚夫哉?且天子劳军细柳,至不得入,既入不得驱驰,介胄之士不拜,正亚夫好处,所以见治军严整如此,岂易得哉!是以文帝改容礼敬,劳军而去,谓亚夫岂得而犯,以霸上棘门为儿戏,其意可见。异时,以“缓急真可将兵”属景帝,文帝正以此得之。景帝即位,随用以平七国之难,则亚夫军容整肃,其效立见。仆尝谓使为将者,人人如亚夫之治兵,则兵何患乎不精?敌何患乎不克?然则景帝之杀亚夫者,正自其残忍之性,杀臣下不以为怪,虽如亚夫之挺挺,亦所不免。岂亚夫有以致之邪?前辈谓人主杀人,不可使之手滑。信哉!
○退之琴诗
退之《听琴诗》曰:“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此意出于阮《筝赋》“不疾不徐,迟速合度,君子之衢也;慷慨磊落,卓砾盘纡,壮士之节也”。阮此意,又出于王褒《洞箫赋》。褒曰:“澎濞沆瀣,一何壮士;优柔温润,又似君子。”
●卷二十八
○封赠外祖
唐制,封赠虽宰相,止及其父。若以恩回赠,不但其祖,虽异姓亦及之。如权德舆以检校尚书恩乞及其祖,赠礼部郎中;户部尚书杨于陵请回赠祖,赠吏部郎中,是以恩回赠其祖者也。又如刘总外祖故瀛州刺史张懿赠工部尚书,制曰“有外孝孙,为吾贤帅,自义率祖,推恩外族。”外祖母李氏赠赵国夫人,制曰“段公威德,当流庆于外孙。令伯孝心,愿推恩于祖母。”是以恩回赠其外祖者也。此例极多。
○二史赞论
《前汉?董仲舒赞》曰“刘向称董仲舒‘虽伊吕何以加’,至向子歆以为‘伊吕圣人之偶,仲舒未及乎游夏,伊吕不加,过矣。’至向曾孙龚,笃论君子也,以歆之言为然。班固引其三代评论如此。《后汉?皇甫嵩论》曰:“前史晋平原华峤称其父光禄大夫表,每言其祖魏太尉歆称,时人说皇甫嵩之不伐,汝豫之战,归功朱俊;张角之捷,本之卢植。”范晔引其三代传闻如此。范之较班,颇觉辞费。
○浮云蔽日
潘子真《诗话》云:陆贾《新语》曰:“邪臣蔽贤,犹浮云之障日月也。”太白诗“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盖用此语。仆观孔融诗曰“谗邪害公正,浮云翳白日。”曹植诗曰“悲风动地起,浮云翳日光。”傅玄诗曰“飞尘污清流,浮云蔽日光。”《史记?龟传》曰“日月之明,蔽于浮云。”枚乘诗曰“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此皆祖《离骚》“云容容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之意。注:云气冥冥,使昼日昏暗,谕小人之蔽贤也。东方朔《七谏》亦曰“浮云蔽晦兮,使日月乎无光。”又曰“何泛滥之浮云兮,蔽此明月;顾皓日之显行兮,云蒙蒙而蔽之”,皆指谗邪害忠良之意。苻坚时《赵整歌》亦曰“不见雀来入燕室,但见浮云蔽白日。”
○诗意重叠
《续笔》曰:作诗至百韵,词意既多,故有失于检点者,如杜老《夔府诗》,前云“满坐涕潺”,后又云“伏腊涕涟涟”。白公《寄微之诗》一篇之中,说酒十一句。东坡《中隐堂五诗》为四韵,亦有坡伏鳌、崖伏龟之语,近于意重。仆谓古人之诗,古人之意也,正不当以是论,但晚辈规仿前作,不可用此为格。此鲁男子所谓柳下惠则可,吾则不可,岂失于检点哉!
○名与本传不同
古人名字,有与本传不同者甚多。如《晋书》曰邓艾,碑曰邓,疑古人艾、字通用。如《石经》“用三德”,为“艾用三德”也。后汉谓虞诩字升卿,碑谓字定安。陈字仲弓,碑谓仲躬。《论语》曰申枨,《史记》与汉碑皆曰申党。《唐?凉国公主传》谓字华庄,碑谓花妆。《史记?始皇纪》丞相隗林,观《铁秤权铭》则曰隗状,非林也。有得汉周恶夫印,或疑恶非亚字,刘原父谓亚恶二字,古者通用,案《史记》卢绾孙封恶谷侯,《汉书》作亚谷侯是矣。《海陆碎事》谓,渊明一字泉明,李白诗多用之。不知称渊明为泉明者,盖避唐高祖讳耳,犹杨渊之称杨泉,非一字泉明也。
○道士鹅群
《西清诗话》曰:太白诗“山阴道士如相见,应写《黄庭》换白鹅。”案《晋书》,右军写《道德经》换道士鹅,非《黄庭》也。仆观陶谷《跋黄庭经》曰“山阴刘道士,以鹅群献右军,乞书《黄庭经》。”此是也。谷亦谓《黄庭》,得非承太白之误乎?黄鲁直诗“为君写就《黄庭》了,不博山阴道士鹅。”梅圣俞诗“道士虽换《黄庭经》”,又曰“《黄庭》换白鹅”,皆承此谬。或者谓《晋史》但言道士鹅群,不知谷何以知其为道士刘君也?仆考晋帖,献之有“刘道士鹅群亦复归也”。无乃据此乎?
○退之注论语
《闻见录》曰:张籍《祭韩退之诗》曰“鲁论未讫注,手足今微茫。”是退之尝有《论语注》而未成也。今世所传“宰我昼寝”作画,“三月不知肉味”,三月作音,是其所注者。仆考李汉《序退之集》曰“有《论语注》十卷,后世罕传,然缙绅先生往往有道其三义者。近时钱塘汪充家有是本,王公存刊于会稽郡斋,目曰韩文公《论语笔解》,自《学而》至《尧曰》二十篇。文公与李翱指レ大义,以破孔氏之注,正所谓三义者。观此,不可谓鲁论未讫注,后世罕传也。然观《闻见录》引“三月不知肉味”,三月作音字。今所行《笔解》无此语,往往亦多遗佚,或谓韩公所解多改本文,近于凿。仆又观《退之别集?答侯生问〈论语〉》一书,有曰“愈昔注解其书,不敢过求其意,取圣人之旨而合之,则足以取信后生辈耳。”韩公以此自谓,夫岂用意于凿乎?
○三叟百余岁
髫龀时,侍叔父,问路旁三叟之说。谓出于近时小说,因阅《类要》,见应璩一诗,正有是语,曰“昔有行道人,陌上见三叟,年各百余岁,相与Θ禾莠。住车问三叟,何以得此寿?上叟前致词,室内姬粗丑,中叟前致词,量腹节所受,下叟前致词,暮卧不覆首。要哉三叟言,所以能长久。”乃知此古语尔。
○呼物之音
世为戏语嘲姓奚者,以谓鸭姓奚,呼奚必来。因观应劭《风俗通》,谓鸡本朱氏翁所化,故呼朱必来。不觉发笑。又观施肩吾诗曰“遗却白鸡呼祝祝”,祝音祝,得非朱与祝声相近邪?此语已见于古。今呼犬为卢,则《战国策》有韩卢,《齐诗》有卢令,而卢之声亦久矣。
○湖日荡船
《竹坡诗话》曰:蔡伯世作《杜少陵正异》有可疑者,如“湖日落船明”,以落为荡。以余观之,落字为佳。仆谓竹坡未参此语尔。使其日晚泛湖,此景便见。其工正在荡之一字,胜落字远甚。此一字不但施于湖日为精明,其他亦工,如谢混诗“惠风荡繁圃”,姚合诗“春风荡城郭”,陆龟蒙诗“微雨荡春醉”,用此一字,景象迥别。
○笔架沾雨
少陵诗曰“笔架沾窗雨”,谓笔架为窗雨所沾耳。《开元遗事》载,苏有花石笔架,天欲雨,则石架津出,以此沾雨无失。用此事亦未可知,沾恐当作占。又“老妻画纸为棋局”,见李秀《四维赋》“画纸为局,削木为棋”。又“无行乱眼多”,见庾信《鹅诗》“雪光偏乱眼。”
○太公之年
《懒真子》曰:太公八十遇文王,世所知也。然宋玉《楚词》曰“太公九十乃显荣”,东方朔云“太公七十有二,设谋于文武。”仆谓二说多有之,不特此也。如《荀子》曰“举太公于州人,行年七十有二。”《邹子》曰“太公年七十而相周,九十而封齐。”《说苑》曰“吕望行年五十,卖食于棘津,行年七十,屠牛朝歌,行年九十,为天子师。”《淮南子》曰“吕望年七十始学兵书,九十佐武王伐纣。”《魏志》曰“尚父九十秉旄钺”,白诗曰“七十遇文王”,此类甚多。然太公遇文王之岁月,无经典正文,盖尝求之诸说,互有不同。《雒师谋》注云:文王既诛崇侯,乃得吕尚于溪之崖。是太公遇文王于伐崇之年。《书传》云:散宜生、南宫括、闳夭三子相与学于太公,四人遂见西伯于里。是太公遇文王于被囚之年。《史记?齐世家》云:西伯政平,及断虞、芮之讼,伐崇,大作奉邑,天下三分归其二,太公之谋居多。则是太公归周,又在断虞、芮之前也。《左传》称吕为王舅,则武王之后,太公女也。文王既得太公,相知之深,然后以武王娶其女。文王受命之年,武王已八十二矣,不应是时方娶其女。此尤汗漫,难以稽考。
○唐人一诗见两处
唐人一诗见两处刊者甚多。如“万愁生旅夜,百病辏衰年”,“时过无心求富贵,身闲不梦见公卿。”此二诗既见《姚合集》,又见《王建集》。“赁宅得花饶,初开恐是妖。”此一诗既见《杨巨源集》,又见《王建集》。“有月皆同赏,无秋不共悲。”此诗在《卢纶集》,则曰《忆司空文明》,在《司空文明集》则曰《忆卢纶》,不知果谁为也。
○郡守左符
唐故事,以左鱼给郡守,以右鱼留郡库。每郡守之官,以左鱼合郡库之右鱼,以此为信。自周显德间废,而此制不可复。唐之鱼符,即古者铜虎符之意也。按古之符节,左以与郡守,右以留京师,非谓留郡库也。谓郡守往回,以所授之左符,合京师之右符,以防其伪。其或遣使调发于郡国,则请内库之右符,以合郡国之左符。如魏公子无忌入王卧内,窃虎符以召晋鄙之兵,救平原之难是也,大略如此。然观《唐志》,谓符宝郎掌国之符节,藏其左而班其右。《环济要略》铜虎符竹,使符中分,留其左半,以右半付之,则知古之符藏其右而班其左,后之符藏其左而班其右,此为不同。今《刑统》出左符以合右符,是亦左者在内,右者在外也。说者谓请内库之左符,以合郡国之右符耳。
○祸福不相远
汉高祖与卢绾同里同日生,及壮,学书又相爱。终之高祖帝汉,卢绾王燕,皆处非常之地,则知庚甲稍同,祸福亦不甚相远。因而推之,李浚与李宗谔同宗同甲,后一日生,子生休戚同,宗谔死,浚后一日死。李挚与李行敏同宗,同年发科第,同甲子又同门。挚尝《答行敏诗》曰“因缘三纪异,契分四般同。”武元衡与李吉甫同年,又同日为相,及出镇,又分扬、益,至吉甫再入,元衡亦还。吉甫前一年以元衡生日薨,元衡后一年以吉甫生日受害。其祸福之同,有如此者。
○谅暗登遐
吴曾《漫录》曰:孙绰表哀作诗,其序云“自丁荼毒,不胜哀号,作诗一首,敢冒谅暗之讥,以申罔极之痛。”虽人臣亦可以言谅暗也。仆谓人臣而称谅暗,不特孙绰也。晋人如山涛居母丧,诏曰“山太常居谅暗,情在难夺。”盖当时未甚避忌故尔。又如登遐二字,晋人臣下亦多称之,如夏侯湛曰:“我王母登遐”,孙楚《除妇服诗》曰“神爽登遐忽一周”,又《诔王骠骑》曰“奄忽登遐”,自此称登遐者不少,亦当时未避忌尔。然不可谓臣下亦可称也,案暗字何休读为音,郑氏读为谙,白乐天诗曰“商宗谅暗中”,读为暗。
○事有定数
灌口城,汉灌婴所筑。至建平中,孙权经此城,命凿井,适中古瓮,得石函。铭曰:“汉六年颍阴侯开。”下云“三百年当塞,塞后不满百年,当为应运者所开。”权欣然以为己瑞。樗里子之葬渭南也,曰:“后百年当有天子宫夹吾墓。”至汉兴,长乐宫在其东,未央宫在其西,考《樗里子》,至汉高帝造二宫之时,实一百有三年。夫以一井之开塞,二宫之建创,其先定已如此,况他事乎?要知万事皆有定数,世徒知一井开于孙权,而不知已定于三百年之初;世徒知二宫作于高帝之时,而不知樗里子已定于百年之始矣。盖战国之士,多深于数,所以能知未来之事,至汉犹然。
○禽经
章茂深尝得其妇翁石林所书《贺新郎词》,首曰“睡起啼莺语”。章疑其误,颇诘之。石林曰:“老夫尝考之矣,流莺不解语,啼莺解语,见《禽经》。”仆因求之,《禽经》止一卷,不载所著人名。自《汉?七略》、《隋?经籍志》、《唐?艺文志》、本朝《崇文书目》皆不载。观其洞究物理,殆非常人所为。观《埤雅》及诸书述《禽经》所载,而今《禽经》无之,尚数十条,如“鹤以怨望,鸱以贪顾,鸡以嗔视,鸭以怒睨,雀以猜惧,燕以狂盱,莺以喜啭,乌以悲啼,鸢以饥鸣,鸽以洁唳,枭以凶叫,鸱以愁啸”,“鹅飞则蜮沉,具鸣则蚓结”,“鹊俯鸣则阴,仰鸣则晴”,“陆生之鸟朱多锐而善啄,水生之鸟朱多圆而善唼”,“短脚者多伏,长脚者多立”,凡此,在今书皆所不闻,疑《禽经》非全本,此语得之鲍夷白。仆又观之,如“鹭目成而受胎,鹤影接而怀卵”,“鸳鸯交颈,野鹊传枝”,此见《变化论》,“鹤以声交,鹊以意交,以睛交而孕”,此见《尔雅疏》,“鱼瞰鸡睨,鸟无肺胃,蜃无脏”,见《崇有论》。此类甚多,皆《禽经》所当收者。鲍夷白谓《禽经》非后人作。仆考《古今群书类目》,并无《禽经》。又观《三国志》,陈长文引《牛经》、《马经》、《鹰经》及诸《相印》、《相笏》等经,谓皆出于汉世,独不闻《禽经》之说。今《崇文书目》载《马经》、《鹤经》、《驼经》、《鹰经》、《龟经》,亦无《禽经》,疑后人所作,《埤雅》谓师旷作。
○古今之学
范晔《后汉论》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为人者凭誉以显物,为己者因心以会道。”《颜氏家训》曰:“古之学者为己,辅不足也。今之学者为人,但能说之也。古之学者为人,行道以济世也。今之学者为己,修身以求进也。”二说不同,皆非吾夫子之意。
○慨慷等语
《汉皋诗话》曰:字有颠倒可用者,如罗绮、绮罗之类,方可纵横。惟韩愈、孟郊辈才豪,故有慨慷之语,后人亦难放效。仆谓慨慷二字,退之、东野亦有所祖,非二公自为也。然慷字多作平声用,观曹孟德《短歌行》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第一章协歌、何、多,第二章协慷、忘、康,退之、东野辈盖祖此。非特二公也,前后名人如左太冲、张文昌、王昌龄、岑参等,皆用此语。仆不暇缕举,如岑参诗廿五韵并于平声方字韵押,其一联有曰“苍然西郊道,握手何慨慷。”是皆有慨慷之语。古人颠倒用字,又不特慨慷二字而已。凄惨作惨凄,琴瑟作瑟琴,参商作商参,皆随韵而协之耳。又如曹子建、袁阳源等,皆以西字与先字协,则汉赵壹盖尝如是。潘安仁等以负荷之荷作平声协,则《班超赞》固已然矣,《班超赞》又出于《楚辞》。蔡宽夫《诗话》谓此体至魏晋犹在,仆谓不但魏晋六朝尚然,如王韶之诗是也,类而推之,何可胜数!又如绸缪二字,张敞则曰“内饰则结缪绸。”
○心坚石穿覆水难收
世言“心坚石也穿”,案《真诰》,昔有傅先生者,少好道,入焦山石室中,积七年而太极老君诣之,与之木钻,使穿一石盘,厚五尺许,云:“穿此盘,当得道。”其人乃昼夜穿之,积四十七年,钻石穿,遂得神丹,乃升太清。故鲁直《观伯时画马》诗曰“木穿石盘未渠透”,即此也。又言“覆水难收”,案姜太公妻马氏,不堪其贫而去。及太公既贵,再来,太公取一壶水倾于地,令妻收之,乃语之曰:“若言离更合,覆水定难收。”光武诏亦尝引此。
○卢氏四世
唐卢怀谨清素有守,为时名相。怀谨少子奕,死于禄山,以贞烈著,见《忠义传》。奕子杞,佞邪误国,见《奸臣传》。杞子元辅,端静纯正,能绍其祖烈。卢氏四世,趋操不同如此。君子惜奕之后有杞,而又喜杞之后有元辅也。故元辅历显剧,而人不以杞之恶为累。士大夫有病其父祖之辱,勉自修饬,以赎其过,正君子世论之所深予。此周王命蔡仲“尔尚盖前人之愆,惟忠惟孝”,而沈劲所以尽死节,以刷沈充负国之耻者,盖知此也。
○唐书用媒蝎字
或者议宋景文公修《唐书》用媒蝎二字,司马迁用媒孽二字。仆观曹氏《田论》曰:封人有以轻凿修钩去树之蝎者,曰:“不识天下亦有蝎乎?”曰:“三苗、共工,非尧之蝎与?齐之诸田、晋之六卿、鲁之三桓,非诸侯之蝎乎?”宋公之意本此。
●卷二十九
○后宫嫔御
古者天子,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自世妇以下,不过备后宫侍御给使之役而已,岂必皆在宠幸之数!《毛诗正义》谓百二十人,排次当夕,各有定期,半月周遍。此说似拘,其说引《内则》“妾虽老,年未满五十,必与五日之御。”五日不御则怨旷。故诸侯之制,五日一御九女,侄娣两两而御则三日,次两媵则四日,次夫人专夜则五日也。天子则自九嫔以下,九九而御,卑者宜先,尊者宜后。御女八十一人当九夕,世妇二十七人当三夕,九嫔九人当一夕,三夫人当一夕,十五夕而遍,自望后反之。以御女八十一人而言,九御知当九夕,以数准之,故九嫔以下,皆九人当一夕也,夫人自然当一夕,是十五日一遍,三十日再遍,与望数相期,当以九人当一夕,半月之间,百二十人俱遍,后半月复然,周而复始。其说如此,不知其果然乎?今贵公子,多畜姬媵,倚重于区区之药石,伐真气而助强阳,非徒无益,反以速祸。虽明理君子如韩退之,有所不免,情欲之不可制如此。故士大夫以粉白黛绿丧身殒命,何可胜数!前覆后继,曾不知悟,射工狐狸,工于迷人,正自不能不尔。呜呼!安得广成子之术告之哉!
○檄楚相文
张仪相秦,为文檄楚相,曰“始吾从若饮,我不盗而璧;若笞我,若善守汝国,我顾且盗而城”,此段文连五句用我汝意,其回互若此,甚与子胥谓夫差“我令而父霸”等数语同。
○石头石城西塞
有两石头,一在豫章,一在金陵。在金陵者,所谓“钟山龙蟠,石头虎踞”,王处仲、苏峻之所据之地也。在豫章者,即韩退之《次石头驿诗》是也。晋殷洪乔为豫章太守,去都之日,得书百函,次石头,悉投之水中。吴曾《漫录》谓,传言去都,而不言次豫章,疑投其书于金陵之石头尔,非豫章也。然而豫章有投书渚者,后人意之耳。有两石城,一在金陵,一在竟陵。在金陵者,即左思所谓“戎车次于石城”者也。在竟陵者,即莫愁所居之城也。而周美成词,乃以金陵石城为莫愁事用,无乃误乎?有两西塞,一在川,一在武昌。案《唐书?张志和传》,谓颜真卿为湖州刺史,志和来谒真卿,以舟敝漏,请更之,志和曰:“愿浮家泛宅,往来苕间”,又志和词中有“溪湾里钓鱼翁”之句。明此,知志和之西塞,正在川。而在武昌乃曹武成王用师之城。洪内翰作《西塞渔社图》亦尝辨此。而《漫录》乃谓志和西塞在武昌,所见亦误矣。
○五言诗
晋唐以来,文人类多以五言诗起于李陵。或者又引《毛诗》五言之句,谓李陵五言出于三百篇之诗。仆谓是则然矣。往往李陵之诗,首尾彻章,皆以五言,前此未有考耳。仆观徐陵《玉台新咏》,有枚乘《杂诗》九章,皆五言彻章。此正明为五言诗者,在李陵之前。若是,则岂可谓五言诗起于李陵乎?林少颖先生所类《观澜集》,收枚乘诗数章,题曰《古诗》。注谓不知时代,又失姓氏,但云古诗。林先生未见《玉台新咏》故尔。
○冠子
《三山老人语录》云:性命生死之说,自秦后,贾谊独窥其奥。其为长沙传,赋鹏自广,言千变万化,未始有极。忽然为人,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又何足患!小智自私,贱彼贵我;达人大观,物无不可,真人恬漠,独与道息,释智离形,超然得丧。乘流则逝,得坻则止。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泛乎若不系之舟”,此语自汉以来,皆不能出其右。汉文帝朝,惟贾谊颖然独出,论性命,尽天地,后世无以加也。仆谓谊此等语,皆出于《冠子》。案袁淑《真隐传》,冠子,楚人,隐居深山,以为冠,号冠子,著书言道家事,冯谖事之,显于赵。刘向亦载其事,《前汉?艺文志》有《冠子》一篇。今所行四卷十五篇,如所谓“中流失船”,“一壶千金”,“贵贱无常,物使之然”,皆出于是。韩退之独非其书,以为好事者伪为是本,反用《赋》以文饰之,非谊之有取于此也。晚进小生,不敢妄据此书,书此以俟识者。
○武王镜铭
唐太宗曰:“朕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此正周武王之意。案《武王镜铭》曰“以镜自照者见形容,以人自照者知吉凶。”非出于此乎?
○用张家故事
张子野晚年多爱姬,东坡有诗曰“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正均用当家故事也。案唐有张君瑞,遇崔氏女于蒲,崔小名莺莺。元稹与李绅语其事,作《莺莺歌》。汉童谣曰“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又曰:张妾名燕燕,其事迹与夫对偶,精切如此。莺莺对燕燕,已见于杜牧之诗,曰“绿树莺莺语,平沙燕燕飞。”前辈用者,皆有所祖。鲁直作《苏翰林出游诗》曰“人间化鹤三千岁,海上看羊十九年。”皆用本家故事,而不失之偏枯,可以为法也。仆尝有一词为张仪真寿,曰“三杰后,福寿两无涯,食乳相君功未既,妩眉京兆眷方兹,富贵莫推辞。门两戟,却棹一纶丝,莼菜秋风鲈美,桃花春水鳜鱼肥,笑傲溪湄。”
○杜诗用玉盘二字
吴曾《漫录》曰:梁沈约《咏梨诗》“摧折非所吝,但令入玉盘”,梁简文《朱樱诗》“已丽金钅义瓜,兼美玉盘橘。”故子美诗“竹里行厨洗玉盘”。仆谓前后赋果用玉盘字,何可胜数,不独此三人而已。如江淹《杨梅颂》云“为我羽翼,委君玉盘。”梁武帝诗“玉盘著朱李,金否盛白酒。”梁简文《橘诗》“无假存雕饰,玉盘予自尝。”徐ゼ《橘诗》“愧以无雕饰,徒然登玉盘。”谢惠连《橘赋》“受以玉盘,登君子堂。”吴均《橘赋》“金衣之果,亦委体于玉盘。”王维《樱桃诗》“中使频倾赤玉盘”,似此甚多,不可缕举。《漫录》谓子美用此二字,起于沈约,非也。
○挽河洗兵
吴曾《漫录》曰:杜诗有《洗兵马》,末云“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案《说苑》,武王伐纣,风霁而乘以大雨。散宜生谏曰:“此非妖与?”王曰:“非也。天洗兵也。”仆观梁简文诗“洗兵逢骤雨,送阵出黄云。”《裴行俭碑》曰“洗兵诺真之水,刷马草心之山。”此皆有洗兵之语。所谓“挽天河”语,子美之前罕闻。张说诗“贯{木系}挽河流。”
○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