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信录 - 第 51 页/共 77 页
△庶孙之缺文
按:《小功章》,大夫之子,公之昆弟有为从父昆弟庶孙降服,则此章之不降服,亦当有庶孙在内,盖《经》缺文。
“大夫,大夫之妻,大夫之子,公之昆弟为姑姊妹女子子嫁於大夫者。”“君为姑姊妹女子子嫁於国君者”(并以体敌故不降)。
△从父昆弟之为大夫者之缺文
按:《小功章》,大夫有为从父昆弟庶孙降服,则於为大夫者亦不降服可知。今《经》文不言者,盖因其兼“大夫之子,公之昆弟”在内。其为从父昆弟,已见上文,故於大夫遂缺此文。大抵《经》文多简,其义可互见者往往从略,要宜参观互证以会其全,不可遂谓无此服也。
大功降小功者:
“大夫、大夫之子、公之昆弟为从父昆弟,庶孙(《郑注》:‘从父昆弟及庶孙亦谓为士者’。)姑姊妹女子子士者”(并以体不敌故降)。
△大夫之妻之缺文
按:《大功章》有大夫之妻为姑姊妹女子子不降服之文,则此章为姑姊妹女子子之降服亦当有大夫之妻在内。盖因其兼从父昆弟、庶孙言之,未便冠以大夫之妻(大夫之妻,惟为姑姊妹见於《经》;其他私亲,若世父母、叔父母昆弟侄,凡男子,皆无文),故缺此文。
“大夫之妾为庶子人者”(以厌故降)。
○附《礼经》殇服考
此亦人所不讲,然不可以不知,故并记之。
本期,为服大功者:
“叔父之长殇中殇。”“昆弟之长殇中殇。”“姑姊妹之长殇中殇。”“子,女子子之长殇中殇。”“孙之长殇中殇。”“夫之昆弟之子女子子之长殇中殇。”
△昆弟之子之缺文
按:後《小功章》有“为昆弟之子女子子之下殇”,则此章亦当有“长殇中殇”之服,盖《经》缺文。
【附】“公为子之长殇中殇。”“大夫为子之长殇中殇。”“大夫之庶子为适昆弟之长殇中殇。”“其长殇,皆九月,缨。其中殇,七月,不缨。”
【本传】“年十九至十六为长殇;十五至十二为中殇。”
本期,为服小功者:
“叔父之下殇。”“昆弟之下殇。”“为姑姊妹女子子之下殇。”“孙之下殇。”“昆弟之子女子子,夫之昆弟之子女子子之下殇。”
△子、女子子之缺文
按:前《大功章》有“为子女子子之长殇中殇”,则此章亦当有“为子下殇”之服,盖《经》缺文。
【附】“大夫庶子为昆弟之下殇。”
△子之缺文
按:前《大功章》有“公与大夫为子之长殇中殇。”此章不言“为子之下殇”者,盖《经》缺文;或下殇遂不为服邪?
【本传】“十一至八岁为下殇,不满八岁以下为无服之殇。”
本大功,为服小功者:
“为人後者为其昆弟从父昆弟之长殇。”“为侄、庶孙,丈大妇人之长殇。”“为夫之叔父之长殇。”
【附】“大夫,公之昆弟,大夫之子为其昆弟、庶子、姑姊妹、女子子之长殇。”“大夫之妾为庶子之长殇。”
本大功,为服缌者:
“庶孙之中殇。”“从父昆弟侄之下殇。”“夫之叔父之中殇下殇。”
△《经》文长中下殇之错落与传注之误解
按:庶孙有中殇,无下殇;从父昆弟侄有下殇,无中殇;夫之叔父则中下殇皆有之;为人後者为其昆弟则中下殇皆无之;参差错落,殊不可解。《小功章》传云:“中殇何以不见也?大功之殇,中从上;小功之赐,中从下。”郑氏据此《传》文,遂谓“从父昆弟侄庶孙之中殇皆与长殇同服小功,而《经》文内庶孙之中疡乃下殇之误”。然《缌麻章传》又云:“齐衰之殇,中从上;大功之殇,中从下。”两传互异,将何从焉?郑氏曲为之解,谓“《小功章传》据丈夫为殇服言之;《缌麻章传》据妻为夫之亲服言之。”然《传》初无明文,特郑氏以意度之耳。且《缌麻章》夫之叔父中从下者既兼言中殇下殇,则《小功章》从父昆弟侄庶孙之中从上者亦何虽兼言长殇中殇:乃不省文於彼而独隐其文於此,何邪?至为人後者为其昆弟,则又中肠下殇皆无文,又当以何说解之乎?细核《经》文,不但郑氏之说可疑,即《传》说亦未有以见其必然。此或《经》文错举中殇下殇互见其意,否则《经》有缺文亦未可知,不得遂以臆断之也。
△有长殇无中下殇者二条
按:前《小功章》有“大夫、公之昆弟、大夫之子为其昆弟、庶子、姑姊妹、女子子之长殇”,又有“大夫之妾为庶子之长殇”,则此章为此诸人亦当有中殇下之文。今《经》皆不见者,岂以前章既言长殇,则中殇下殇可推而得之,故省此文邪?抑《经》文有缺邪?姑识其说於此。
本小功为服缌者:(皆长殇之服。中殇下殇并无服。)“从祖父,从祖昆弟之长殇。”“从父昆弟之子之长殇。”“昆弟之孙之长殇。”“从母之长殇,报。”“夫之姑姊妹之长殇。”
【本记】“宗子孤为殇,大功衰,小功衰,皆三月。亲,则月算如邦人。”
○五服馀论
【余曩尝作《五服异同汇考》,今已二十年矣,而意有未尽者,暇中随笔录出数则以补其缺。】
△尊尊与亲亲
丧非独服然也,其饮食,其居处,其言行,皆与寻常有异;而古人独於服致详焉者,所以立纪纲,正名分,殊亲疏而别尊卑也。故丧服一篇,两言足以蔽之,曰“尊尊”、“亲亲”而已。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怀,故服皆以三年。由父而上推之,旁推之,则由期而大功,而小功,以至於缌;由母而推之,则为小功,为缌:皆亲亲之义也。斩衰之服三:子为父也,臣为君也,妻为夫也,尊尊也。父在为母期,庶子为父後者为其母缌,为尊者所厌也。妇为夫党则有从服,女为父党则有降服,为人後者服有变焉,母出母嫁服有变焉,尊尊亲亲不使两相悖也。故服也者,纪纲名分之所系也;犹之乎治国者必使上下有服,都鄙有章也。是以古人必於此致详也。
△《经记》所载为文胜之弊
考《经》与《记》所载,丧礼之繁可谓极矣。说者以为周公所制;非也。此乃周末文胜之弊,当时於礼者载之册耳。孔子曰:“先进於礼乐,野人也;後进於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岂有於丧礼而多为是繁文末节者哉!且父母初丧,为人子者心肝崩裂,哀痛之不暇,何暇一一详辨其仪节而遵行之。而丧本凶礼,又非可尝试演於平日者。故孔子曰:“丧,与其易也,宁戚。”子游曰:“丧致乎哀而止。”苟笃於哀,必不能致详於仪节。若此时尚能一一致详於仪节,吾恐其必减於哀也。若今世贫士,尤不能然。棺椁衣衾之属,何一非人子所当致慎者;分阴之惜,不啻千金,安有馀暇以事繁文末节!是故学者之於古礼,但当谨其大经大法;至於繁文末节,势不能行,亦正不必行也。
△至亲以期断
服何以三年也?圣人制之乎?非也。此人情之必至,行乎其所不得不行者也。何者?凡哀莫重乎感,而感多因乎时。期也者,历时之一周也。故见新麦则感焉,见新则感焉,乍塞则感焉,乍暖则感焉;乃至蔬果新登,雨雪乍至,亦莫不赌之而感,而哀生焉。凡至亲之丧,期之内无乎不哀也。故曰“至亲以期断”也。至於父母之丧,恩尤深,义尤重,不但初见之而感而哀也,即再见之而犹不能不感,不能不哀,但感渐浅而哀渐杀耳。必至再期之後三见之,然後其情渐,其心渐平,可以勉强复其故常,故亲丧皆以三年为断也。故曰“三年之丧,再期也”。然是理也,愚昧者不知,即贤知而未尝经三年丧者亦未必能知也。
△中月而宁礻覃
三年之丧,再期也,再期而祥,可以从吉矣,何为乎二十七月而礻覃,礻覃而後从吉也?曰:此亦人子之至情也。父母恩深,服虽已满,犹不忍於一日之闲遽易常服,是以中月而礻覃,──中者,间也;中月,间一月也。何为必间一月?古者释服必於祭,祭必於朔。祥之日无有定也。使祥於月之二十八九日,至次月朔而遂礻覃,是逾两三日而遂释服也,犹之乎无礻覃也。故必间一月,至又次月之朔而後礻覃,然後其哀渐杀而可以释服耳。
△三年之丧倍期
古人以历一年为一年,历一月为一月,故曰“三年之丧,再期也;期之丧,二年也”,故曰“十三月而练;二十五月而祥”(今俗谓之二十四月)。是所云“三年”者,止二十五月也。然则所谓“九月”者,二百四十一日之服也;所谓“五月”者,一百二十一日之服也;所谓“三月”者,六十一日之服也。今人乃以周一年为一年,匝一月为一月,误矣。余乡皆遵王制,二十七月而释服;内黄、清丰以南则皆三十六月(古人谓之三十七月)而後释服,至於功缌,益无复有识之者矣。夫娶妻之三日而反马(俗谓之回门)也,是历三日,非尽三十六时也;初丧之七日而受奠也,是历七日,非尽八十四时也;妇人受胎之十月而产也,是历十月,非尽三百日也;何独至於丧服而乃以匝月始为一月,周年始为一年乎?吾魏有妇人届期将产,其夫适他出,乃强制之,不使儿产。夫归见其状,问之;以告。夫曰:“是产期矣!”妇曰:“甫及九月,何得遂产?”夫曰:“此即所谓十月者也!”乃俾之产,而儿已垂死矣。今人之於丧服,亦犹此妇之见也夫!
△练祥礻覃皆葬後事
然所谓练群礻覃者,皆谓葬後事耳,非未葬而至其时即可变服也。《记》曰:“斩衰三升,既虞卒哭,受以成布六升,冠七升。为母疏衰四升,受以成布七升,冠八升。去麻服葛,葛带三重。”然则古人未葬,非惟不除服,且不受以成布矣。是故小祥之练冠纟原缘,大祥之素缟麻衣,皆为既葬者言之;未葬则无所谓大小祥也。今之人岂惟去麻,且公然除服矣。问之,则曰“吾三年之丧已毕矣”。呜呼,亲未入土,不知为子者何以能安,而公然食稻衣锦,宴乐无忌也?,无怪乎其停柩十数年,或至数十年而不葬也!而说者犹或讥宰我之为期丧,齐宣之欲短丧,吾恐今之人远不逮夫古也!
△丧服等杀以倍为率
古人立制,其等杀皆以倍为率。三年之丧倍期,固已;即功缌之服亦然。大功何以九月?倍小功也,取期而减其三之一者也。小功何以五月?倍缌也,取期而减其三之二者也。缌何以三月?据自殡至葬而计之者也。葬之迟速虽异,要皆以三月为大凡。故齐衰无受者,《传》皆以三月为言也。缌之服最轻,故至葬而止也。犹之乎封国之制,公侯之百里倍於伯之七十里,伯之七十里倍於子男之五十里也。若以九匝月始为九月,五匝月始为五月,而五服之制遂参差而不得其说矣。
△计日,计月,计年
三日而殡,五日而殡,七日而殡,计日也。计日,则朔虚之一日在所必计矣。缌三月,小功五月,大功九月,计月也。计月,则朔虚之一日在所不计,而惟计闰馀之一月矣。期而小祥,再期而大祥,计年也。计年,则闰馀朔虚皆所不计矣。惟自祥至礻覃,乃复计闰耳。
△饮食居处与人情
服者非第服而已也,饮食居处必有其相称者焉。“斩衰”文下《传》云:“层倚庐,寝苫,枕块,欢粥。既虞,翦屏柱楣,寝有席,疏食水饮。既练,舍外寝,始贪菜果,饭素食。”何以如是也?此人子之至情所不能已者也。盖父母既没,创钜痛深;食必虽以下咽,且父恐其食为哀气所结而致疾也,故食粥焉,──粥者,易咽而又化之物也。虞则哀少减,可以食矣;然美食犹不忍食也,而菜果初登,亦不免睹之而感而痛生焉,故惟疏食水饮。待既练而後食菜果焉。此乃人情,非有他也。即居处亦如是而已矣。然亦有不必甚拘者。家之贫富不同,人之强弱亦异,疏食苟能下咽,虽未虞而疏食焉可也。粗恶之菜非亲平日所嗜,虽未练而少用之以佐疏食亦可也。故《记》云:“不能食粥,羹之以菜,可也。”又云:“五十不成丧,七十惟衰麻在身。”总之礼本乎情,非强人以所不能行者也。若亲初丧而即能饮酒食肉,恬然不以为事,是其心已死矣,强之使必疏食,夫亦何益!故孔子曰:“女安,则为之。”孟子曰:“亦教之孝弟而已矣。”圣贤之论何尝不本於人情哉!且即三年丧毕亦有不能以忘情者。曾皙嗜羊枣而曾子不忍食羊枣。欧阳永叔之父间御酒肉,则必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馀,其何及也!”此岂载於礼文者哉!故曰“人子之至情不能已者也。”
△近世居丧惟服异
近世之居丧也,惟服而已。期功之丧几与无服者同:其饮食如常也,其居处如常也,其宴会庆贺观优皆如常也。服虽多於古人,阿益焉!惟父母之丧间有一二能守礼者;然亦殊不多觏。然则所谓丧者惟服而已!余幼时读《小学》,至汉昌邑、晋阮籍事,未尝不深叹古人风俗之美。何者?千馀年间而止传此数人,此数人者又皆当世所讥,则具能守礼者固自多也。近数百年,遂以此为常事。其有三年不宜酒肉及不入内者,至书之史册以为美谈;然则是此等事至近代已为绝无仅有之事。甚矣风俗之日敝也!
△名有服而实不服
虽然,即所谓服者亦但其名然耳。余幼时见余乡风俗,尚有一二近古者:父母之丧,袍褂皆用粗白布为之,缝而不齐;练而後齐之;祥而後易素服;礻覃而後即吉。祖父母之丧,惟袍用粗白布,褂则皂之。伯叔父母之丧,则褂用粗白布而袍皂之。大功,则衣不复用白、惟履用白布耳。小功,用灰色布履;缌,用皂布履;其衣皆无异於寻常,但不吉服耳。此於服已为最轻,然他州外县尚不能如是,即余乡近日亦不能如是矣。通都大郡尤不可问。甚者,父母之丧以墨衰为常服,则其他可知矣。无怪乎古人之服制如彼其少,今人之服制如此其多!古人实服之故其势不能多;今人实不为服,是以多多而无害也。尝有人问余曰:“何以制为五服?一祖之所生,皆吾宗族也;五世而服绝,不亦薄乎?”余曰:“诚然。今之人,名为有服而实不服,如此,虽百世皆有服,可也!”盖彼不知古之所谓服者皆实著之身也。俗之敝也,其来久矣!
△增服与守礼
自唐以前,居丧者多能守礼,然於古五服之制无所增加;由唐以逮宋、明,代增其服,至数倍於古人,而守礼者者反少,何也?盖凡人其於行,则心有所踌躇审量而不敢过。故言而多者,其行必少;言而过者,其行必不及。故孔子曰:“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明金川门之变,前一日,解缙、胡广、王艮并集於吴溥舍,缙陈说大义,广亦愤激慷慨,独艮流涕不言。既去,溥子与弼尚幼,叹曰:“胡叔能死,是大佳事!”溥曰:“不然,独王叔死耳!”语未毕,隔墙闻广呼云:“外喧甚,谨视豚!”溥顾与弼曰:“一豚尚不能舍,肯舍生乎!”夫服制之列变亦如是而已矣!自唐以前之人实欲行古丧礼,故不觉古人之薄。若萧嵩、魏仁溥辈则原不期於人之能行,不过姑以是求胜於古人而已,是以服愈多而其加者愈无几也。嗟夫,俗之不古,夫亦何怪於今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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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闻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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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救荒策一
有天地然後有水火;有水火然後有雨;有雨然後有愆伏;有愆伏然後有水旱;有水旱然後有饥馑;有饥馑然後有死亡。死亡切於民之身而天下治且安者,自古未之有也。是故,圣王之治天下,有雨而无愆伏;其次,有愆伏而无水旱;其次,有水旱而无饥馑;其次,有饥馑而无死亡。
天地者,犹人之一身也。众人以秦、越视一身,虽其疾痛疴痒有不能自为谋者。圣人以一身视天地,故虽寒暑日月之往来,风雨雷霆之过不及,皆能知之而预为之所。何则?天地之交,水火而已。天地者,阴阳之体也;水火者,阴阳之用也。故火势升而气降;水势降而气升。火气盛,水气伏而不能升,则胜雨;水气盛,火气浮而不能降,则雨胜。雨胜者,水之由也;胜雨者,旱之由也。天地之有灾也,犹人之有疾也。阴阳不和则灾生;血气不和则疾至。心也者,血气之主也。故心怒则气逆,悲则气结,平则气和;气和则血脉流通,康强而无疾。民之在天地之间,犹心也。勇威怯,智欺愚而上不为之禁则愤,愤而无可如何则哀;积愤多则阴阳之气逆,积哀多则阴阳之气结。是以古之圣人欲和阴阳之气,必通民情;鼓以招之,匦以受之,巡行以访之,温言以来之,使民之陵於强而告於上者朝诉而夕知,夕知而朝禁,民无留憾,亦无蓄忧;故太和之气洋溢於两间,寒暑以时,雨有度。《诗》曰:“绥万邦,屡丰年。”《易》曰:“先王以茂对时,育万物。夫岂有他术哉!天地之心平,斯天地之气和也。”
夫阴阳之气,可通而不可郁也,可纯而不可杂也,可清而不可秽也。故男女旷而不交,则生郁疾;交不以正,则毒疽恶疾生焉。其感於阴阳也亦然。男旷於外,女旷於内,其於气也为火亢,为水郁。士大夫宠少优,蓄美童,里巷之间逾垣墙,游狭邪,其於气也为怪风;为淫雨,为昏霾,为毒雾。是以古之圣人合婚姻,别男女,禁淫邪,男而女行;女而偏男者殄灭之无遗育,故其时天地清明,灾不作。虽人道之当然,亦所以参赞化育也。
天之雨,人之汗也。汗必自腠理达;虽天地,亦有腠理焉。深山大泽,谷高下,林木蓊郁,此亦天地之腠理也,是以其土常润,其气常蒸蒸然升而为。自生聚日蕃,贫富不均,富者连阡陌而贫者无立锥,其近山者争觅利於间旷之地,於是悬崖幽壑靡不芟其翳,焚其芜而辟之以为田;锄犁之所加,风日之所烁,焦枯燥涸,而之出渐稀矣。是以古者授田有制,度其人地之数,或百亩,或七十亩,五十亩;不得擅增焉;深山大泽与民共之,而有厉禁,斧斤之入必以其时;所以培养天地之力,而常使有馀,宣导天地之气而常使易泄,之所以时升而雨之所以时降也。
人之气欲其易泄,又不欲其过泄;过泄则营卫虚,将有当泄而力不能泄者矣。天地之气亦然。铜铁之场,地力固已耗矣;然民用不可已也,且其数犹无几耳。今之所谓煤窟者何众乎?驴骡之驼,首尾相衔,日日然,处处然,其泄地气不已甚乎?且窟深则必有水注之,水注之则必以人力涸之。夫此水非他,是即蕴於地中,以升而为,流而为泉者也,奈何以有用者置之於无用乎?是以古者建国必多树木,《诗》云:“树之榛栗椅桐梓漆。”又云:“瞻彼中林,侯薪侯蒸。”然则古之炊爨皆取之於林麓,不取之深山重泉之下,夫是以天地之气完而其力厚。气完力厚故常易达;易达则无久郁;无久郁则亦无溢量之达;夫是以时雨时各以其叙。
所谓“有雨阳而无愆伏”者,此也。
○救荒策二
古者耜广五寸;两耜为耦。一耦之伐,广尺深尺,其名曰畎。夫间有遂,其广二尺,其深倍畎。十夫有沟,其广四尺,其深倍遂。百夫有洫,其广八尺,其深倍沟。千夫有浍,其广二寻,其深二仞,以达於川。凡此者,皆非以为苟劳而已。夏秋之交,霖雨时作;山中之水必注於川,平地之水必流於潦。川不能容,潦无所宿,其势必被於田。知其必然而不可幸免,故不如先为之所以待之。今夫里巷小民,其智非有能过人也,然其营居室也,必於墙下预为水道以待阴雨;水道通则流皆入壑而庭不积焉。虽千里,虽百里,亦若是而已矣。沟洫之制今虽未能骤复,要宜仿略古法,相视地形,下者间数里为一渠;地近川者,首起於川以分川之水势;地不近川者,多其首以承潦,其尾皆讫於川乃止;则水有所归,乃不为暴矣。
且夫圣人之制为沟洫也,岂但水可以藉之以为泄,虽旱亦将藉之以为溉也。今东南之田,渠者盖大半矣;然而中原齐、晋之间仿而行者不及十一。不学妄庸之夫目不习见,遂从而为之说,谓地有可渠,有不可渠,渠之虽劳而无益。不知平地之田,苟近水,未有不可渠者;但水有缓急则渠有难易,田有高卑则溉有劳佚耳。惟其去水远者,水力所不能至,乃不可渠。然吾尝见今之为圃者,皆凿井以溉蔬,亦有因之以种麦者,其收皆什倍於陆田,虽大旱,不害其为小熟,其法岂独不可通於田乎!今诚如前法渠之,地近川者,於渠左右各为子渠百数以引川水;地不近川者,每夫耕五十亩,量择近村之田十亩,凿二井以溉之,则旱不能为大灾矣。
蝗也者,亦水旱之所生也。其为物也,不水不卵,不旱不蠕。故凡水所不潴之地无蝗;水所常潴之地亦无蝗。必秋有大水,溢入於田,然後蝗得以卵;必冬雪不降,春雨不时,然後蝗得以蠕。水旱绝矣,于蝗复何忧焉!
凡水之决,由於洪曲;凡洪之曲,由於沙停。水之大者,其旁必有停沙;停久不治,其沙遂积。沙积於北则洪曲而南;沙积於南则洪曲而北。沙形圆则洪圆曲;沙形锐则洪方曲。沙势逼洪,故洪不得不曲也。水之全力皆在洪首,洪直则行水心;洪曲则啮两岸;洪圆则岸当肩;洪方则岸当首。当肩则刷;当首则决。刷者决之萌;决者刷之极。洪势啮岸,故岸不得不决也。欲其不决,浚其沙,顺其洪,直其曲,圆其方,则沙不逼洪,洪不啮岸矣。
凡水之溢,由於泄之不速;泄之不速,由於下流之梗。水之相合也,其势必争,大者疾行则小者见夺;夺则留,留则逆,逆故不决即隘。於其合也浚之,十倍其素之广,则其势得直,其行得舒矣。
曰,浚之而塞,奈何?曰,浚而塞者,滞也;通之则不塞矣。
凡渠之器莫若龙尾:江南水车五不当一,河北水斗十不当一。龙尾之制,有城有郭,如大辘轳而侧立之;首出於岸,尾没於水,如天南北极然。城内属於轴;轴两端倚以床。城郭之间虚以容水。有墙环城,右转如螺丝然:人持轴而左旋则水循墙而右移,──水自以为已下也,而不知其已上也。
凡井之器莫若玉衡:桔槔十不当一,辘轳百不当一。玉衡之制,一腹两足:足在水中,其圆如筒,管通于腹;腹在水外,其圆如瓜,管通於口;口在井上,其圆如盘,管通於田。足之下,户之以纳水;其上,敞之以受楦。楦之大小可满足,竿属于衡;衡之高下可过口,轴属於床。衡有低昂则楦有升降;楦有升降则户有开阖。楦升户开则水入;户阖则水不得出,楦降则水不得不出──水无可如何,则不得不上入於腹矣。腹之下,两户共枢,不能两开,不能两阖。左开受水,则右阖之以禁其出;右亦如是──水又无可如何,则不得不上出於口矣。
曰:井之而竭,奈何?曰:井而竭者,浅也;深之则不竭矣。所谓“有愆伏而无水旱”者,此也。
○救荒策三
所谓备荒者吾知之矣:日常平,曰社仓,曰义仓。昔者晋侯伐楚,谋所以息民,魏绛请施舍,输积聚以贷,自公以下苟有积者尽出之。齐景公聚朽蠹而冻馁其三老,则晏婴讥之。然则富民之道在散而不在积也。汉之常平始积於官,然犹不取於民;宋之社仓始取於民,然又不积於官,是以其得犹多於失。今之义仓则取之於民而积之於官矣,其初犹存劝捐之名,其後遂为履亩之税,民纳其十而九入於吏橐,就其一之实於仓者,民亦未尝得食之也。古之利国者化积以为散,後之利国者敛散以为积;古之爱民者损上以益民,後之爱民者啬民以丰官:如是,而欲其民之不死於荒岁,有是理乎?无是理乎?
其少知治理者则曰:“积贮之法,当藏富於民,使民三年耕则有一年之蓄,九年耕则有三年之蓄;凡其粟布器畜财贿之数皆周知之而为之制。”夫藏富於民,诚是也;然一县之户至数万,一府之户至数十万,人人而察之,石石而量之,日亦不足。就令其能如是,其扰於民也必益甚。且夫积贮也者,岂必其名与形云尔哉,亦操乎其势所必然而已。贮其粟於仓而曰“此若干石”,家喻而户晓之曰:“畋尔田,积尔粟,以待凶岁。”──此积贮之形与名,庸人之所见而美,而其实皆不足恃也。昔者梁王移民移粟,而孟子以为无益,不若授之以五亩之宅,百亩之田而民自足也。子产以其乘舆济人于溱洧,而孟子曰不知为政,不若十一月成徒杠,十二月成舆粱而民自不病涉也。天下事固有斤斤焉求其如是而反不如是者,有不必斤斤焉求其如是而自能如是者,势为之而已矣。故粟处乎日增之势,则不待贮之於官、课之於民而其积者自多;粟处乎日减之势,则亦无赖于贮之於官,课之於民而其积者必少,此不可以不察者也。
今里巷之间,侈靡征逐日以益甚,优伶之戏街喧巷咽,母呼女,舅招甥,逾数十里而往观之;生子、娶妻、丧葬之事,中人之家常不减百馀筵;加以不肖之徒荡心淫博,废时失事,倾仓倒箧,盖十而六七矣;然後以其余力力田,地利安得而尽!以其馀粟养父母妻子,饔飧安得而给!是以禾未登而麦已尽,麦未至而粟已空。称贷而益犹且不足,而今乃欲课民积贮以备凶荒,呜乎,可谓不情之至者矣!欲民之多入则莫若务专其力;欲民之寡出则莫若务啬其用。且彼民者岂不知侈佚之能贫人而勤俭之可不匮乎哉,彼其习俗皆以此为荣,故强者耻不如人而弱者惧不齿於乡里耳。乡之人入城而见长衣,则相与长之,见短衣,则相与短之,彼岂有所驱迫而然哉!然则欲俗之变亦非难事也,诚能立之标准,树之风声,其不染於俗者,礼之以为民望,而惩其尤甚者,并及其容隐之里长,则弱者有所借口而强者无所竞,力专於田,用啬於家,一岁之粟十入而七出焉求其三之毋积不可得也。
抑其事更有要者焉。治国之智与治家异。入於仓则谓之有,出於仓则谓之无,此匹夫匹妇之所谓智也、治府县者必合一府一县而统计之:一岁之获粟几石,食粟几石,则民之贫富无遁情矣;一县之耕者几人,食者几人,则粟之多寡无隐数矣。大抵民之不耕而食者九,而富民、僧、道、盗、丐、游手之民不与焉;其可以减者六,曰官之亲从,曰吏,曰胥,曰工,曰商,曰驵侩;可以去者三,曰优,曰倡,曰博徒。今此九者其数常倍於农夫,并其父母妻子计之,是一人耕之常有数十人食之也,为农夫者安得不冻馁乎!夫河之广也百步,则其润也十里;官贪而护其下,而欲亲从吏胥之不多且富,不可得也。农夫博负百钱则终夜不能寐,以其得之难也。亲从吏胥博一夜之欢,缠头至数十金而不以介意,以其得之易也。亲从吏胥之攫财也易於拾芥,而欲其不起夏屋,罗珍羞,丰裘马,耽歌舞淫博之乐,以富天下之工商驵侩优倡博徒而多其数,不可得也。然则一府县之计可知已。
且夫人之不耕,非其生而不能耕也:不耕足以自食则不耕矣,不耕不足以自食则耕矣,使六者之数所获不能逾农,而三者无所得食,则人将不驱而自耕。耕者日增则食者日减:不必求积也,而粟自苦於无所往。
所谓“有水旱而无饥馑”者,此也。
○救荒策四
此皆救於未荒者也。失此不图,至於已荒然後救之,晚矣。虽然,不犹胜於立而视其死者与!是故,救於已荒亦有道焉。一日籴,商贾末业主人宜之。二日借,有田者宜之。三曰役,无田而少壮有力者宜之。四曰赈,无田而文弱老幼废疾者宜之──赈有以粟者,饿未久,病未甚者宜之;有以粥者,饿已久,病已甚者宜之。
救荒之道,必先料民。籴者不籍,其馀皆籍。其籍必於未事,择近村之耆老若诸生殷实而平善者任之──未事,则欲欺我者计未成而谋未定;平善,则畏法;殷实,则轻赂;其近村也,则知之详;耆老诸生,则不习於欺罔之术,虽有过而易发。籍分为三等,先应赈者,次应役者,次应借者,役者,以壮者一人养老幼二人为率;壮者少而老幼多者,其馀入赈籍。借者,以田口多寡相较为差:有田而佃於人,与佃人田取其半者,以二当一;田少而口多者,其馀入役籍。籍成登於官,然後稽之以编审之籍,则口之多寡,年之壮老可得而知也。参之以地粮实征之籍,则田之有无可得而知也。凡加损赏罚皆视此。
乃发粟:借者於仓,役者於役所,皆不为厂;惟赈者为厂。厂欲多;多则民近,民近则不弊。粟厂月一发,民远来者不过十五里。先期示日,榜次其村与户於厂前。至期,亲临视之。村为一牌:炮三鸣,立初牌於门外。受粟者持具蚁附牌下;门启乃入。门阖,乃授粟:左人呼名,右人呼数。受粟毕,门启乃出;有他道则自他道先後出之。凡初牌入然後次牌立;初牌出然後次牌入;至三以下皆然。辰而始;申而毕。粥厂日一发,民远来者不过数里。立一人监之,如料民之任。受粥者皆坐,别以行,行各两列,背外面中,面间隙之以行粥。拆一鸣,行粥。人一器,不得遗;不得复,不得越。毕,柝再鸣,行粥如初;至三乃止。凡坐,内先至者。凡出,先外坐者。凡粟人扬粟於地,粥人注水於粥,皆有罚。
夫官之粟有限而民之贫富不均,以民济民者其惠广而遍,则发粟而外,富民大贾皆可捐之以助我也。有劝而捐者,其患在少;有追而捐者,其患在激;有使之八赎罪者,罪轻而赎则所得不多,罪重而赎则坏法──法坏,则天下之害有甚於荒者矣。捐之之道,毋求其能助我赈,求其能助我借与役而已者──赈者,费而不返;借与役者,费焉而未尝费。度其力之所能,即其居之所近,聚其人而告之数,粟不纳官,但八其籍,其借有不偿者官为督之。不如是,罚令助粟以赈。吾知其应之也不待辞之毕矣。其有有服姻族入赈格者,责之赈;有收养子女者,人当粟几何,官书其券,使不得轻去;愿助粟以赈者,视粟多募,免其役以劝之,则民之粟出矣,一县之粟亦有限,而四方之丰歉又不齐,以羡补不足,则舟车驮辇莫非助我籴者,是以富民可捐,外商尤不可不召也。招之之道,先於粟熟之时使人往籴以树之的,及其来也,强籴者有禁,高价者勿抑,市井驵侩不法之徒不得而侵渔抑勒之,则四方之粟至矣。
虽然,民有荒於岁者,有荒於人者──吏胥是也。凡吏胥之害;吾固已略言之矣。然在丰岁民犹能供其欲;荒岁何以堪之!且夫人而至於为吏与胥,必非有能读书明理廉洁爱民者亦明矣。其取也不以贤;其养也不以禄。不知礼义,故名不足以劝;朝斥而夕复,故威不足以惩。其所知者,惟赂而已:赂至,则鸱为鸾凤;赂不至,则夷、齐为跖、乔。故其职狱讼者,则舞文鬻狱,颠倒是非;其司赋役者,则盗用官钱,征新代旧,关通赂遗,弛富役贫;其奉差遣者,则因事索贿,计亩科钱,每营一票,费尝至数十缗,苟不十百其利,岂肯为此。至於赈济,弊尤百出,或伪造户口,或阴受请嘱。伪造户口,故粟多中饱而惠不及於民;阴受请嘱,故富者得粟而贫者无救於死。是以凶荒之岁,赈济之年,吏未有不增田,胥未有不建屋者。其在不肖有司,同利为朋,互相倚助,犹不足怪;即有一二爱民之吏,亦但以搏击士类为风烈,而轻视吏胥以为无能为,岂不谬哉!谚云:“不怕官,止怕管。”举贡生员虽有秩而政事不与闻,吏胥虽无秩而文簿票示皆出其手,此孰能为民祸,不待智者而知之矣。故宋苏轼论吏卒之害。谓如二十馀万虎狼散在民间。夫岂其害未甚而古人之言乃过激如是!或亦今之君子不履田亩,不询刍荛而未之知耳。率虎狼以食人肉而曰己未尝杀人焉,吾不信也。且夫惩吏胥者岂必事事察之云尔哉,如此者,上且不胜其烦而其弊究亦不能去;要使斯人知吾意之所向而已。吾意以为吏胥不足害民,则受其害者必不敢诉,诉之亦必不察,而吏胥重矣。吾意以为吏胥深足害民,则民无所惮而不诉,诉之而无不杖之革之流之杀之,而吏胥轻矣。
吏胥之害除,然後可以有饥馑而无死亡。不然,则虽悉行救荒之政,吾见其徒为具文而已矣!
曩余馆於大行之麓,五月未雨,往来道涂间,见诸县祈雨者或焚香插柳以祷神祠,或取水数百里外,或闭南门,开北门,或缸贮壁虎令童子环击之,无法不施,迄无一效。南北开闭之说虽出董子,然屋不露日,故南户向阳,北户向阴。城门内外均露天日,南北有何分别,正所谓“东家之西即西家之东。”也。阴阳果何属焉?至贮壁虎於缸,则昏沈冤苦之歌昔人已传为笑柄,而不学之人尚诧为奇策,亦可悲矣。余虽布衣,哀民之不聊,伤吏之无术,乃於鞍间枕上殚思研精,略得四策。而馆事少闲,不克成稿。会雨,遂姑置之。去年自七月朔逮霜降无雨,大名府县祷雨者数,皆俟已合後乃祷,略得涓滴,即往谢神。其意欲见祷之有验以美观听。以此事神,宜其不能感格也、余复感前事,遂卒著之;欲献当路,亦竟未及缮写。今夏复旱,始乘间缮之。而连日阴四合,垂垂欲下,时作微雨,窃幸余言之无用矣。会府属诸生耆民各以役繁吏蠹讼於县,上官命县桎楷而掠之,次日天忽开霁,云敛日烈,如炎如焚。乃知感应之机其速如此。夫在上之人识虑高远,岂书生之见所能补其万一,用是复秘箧中;志其颠末。乾隆三十九年四月二十八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