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信录 - 第 37 页/共 77 页

先生自闽归後,三迁而居彰德府,老年善病,又未有子,亟欲全刻所著书,印赠文学交游之士,盖寓书京师与履和商此者屡矣。而履和久不与礼部试,未得见。年来侍家大人於丰、章贡之间,簿书束缚,重以肺病足伤,闭户不出,乃如妇人女子。每病中夜坐,北风起,慨然远念,则取所刻诸录读之以当侍侧。计与先生别且十有六年矣,先生日以北,履和日以南。设使今不求书,则此十馀卷者又不知何日登堂而与其所未见之三十馀卷亲受之也。书至,家大人行有日,不及刻;乃取《考信录自序》一首系之《唐虞录》後,俾读者知先生生平著书原委如此。   於戏,先生视履和犹子也,履和事先生不敢不犹父也!凡书之成而未见,见而未刻者,其敢不尽心焉!署中碌碌少暇,故三锓先生书皆在南昌闲居之日。自今以往,则又不患无暇而患无力矣。“有志者事竟成”,况诸书显晦颇关经史大纲,天下之公言也,天下之公事也,非师弟子一二人之私也,终勉之而已!谨识诸《唐虞录》後以自策焉。   中秋节,受业门人陈履和书於南昌豫章楼西馆中。   ○附陈履和刻书始末   余为《考信录》,罕有人过而问焉者。独滇南陈履和见之即执弟子礼,既为刻《上古》、《唐虞》、《洙泗》录於江西矣,复谋尽取而刻之,亦贤矣哉!故附载其始末於此。   △乾隆五十七年书札   ○客京师时致书   滇後学陈履和顿首顿首东壁先生函丈。旬月以来,捧读大著,辨古书之真伪,折群言之是非,期於尊经明道,无所淆乱而後已,比於武事,可谓敌忾御侮之师。虽以和之下愚,亦使之昭然发蒙,略辨黑白,生平谒见所及,一人而已。   和少承庭训,稍知向学。然至今行年三十有二矣,於经传文义曾无牖隙之明,无论不知道也。私心抱憾,约有数端:质下,不能强记;家贫奔走,伏案无时;而滇居僻远,求书颇不容易;见闻寡少,知识谫陋;──诚二十年来所抱恨於心者也。然犹有甚於此者。独学无友,古人所戒。而师者於朋友一伦为最尊,故不能自得师则不可以为学。口耳占毕之教,习其读不足以明理,施诸行事不足以修身,非所谓师与学也。家居无所交接,间取古人文读之,於本朝诸家最推服李榕村、方望溪两先生,盖观其文知其为笃行君子;而不得与之同时。同时者,闻山左窦东皋先生、乡前辈钱南园先生文章行谊,心向往之;而又不得与之一面。嗟乎,有疑而莫与析也,有惑而莫与解也,若冥行而无烛焉耳矣!天鉴其衷,俾识先生於今日,是望溪、榕村同时而东皋、南园面对也,岂不幸哉!   昨浼朱君笏山为和先容,以致甘心北面之意,而先生见辞过坚,益深惶惧。岂先生弃下愚而以为不可教耶?抑和之诚有未至,而姑欲使之少安勿躁而深自省也?和闻君子之教人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先生弃和不教,是此生终已不得与於学问之事也。此则生平所抱憾,而兹复继之以悲者也!三日齐宿,谨以书献,唯先生察其意而受之。和将卜日进谒,以释二十年不自得师之恨。履和顿首。   ○送别诗四首   送别客中贯,先生去始悲。那能终北学;竟得挽前绥。离合关吾道;风霜满大逵。自怜相见晚,廿载失攀追。   滇归未得,留此竟天心。要使风尘客,得闻金玉音。黄钟开大梦;白日散穷阴。不奉先生教,安知迷误深!   一旦为师弟,平生积恨消。任人惊雪日;从此乐箪瓢。往事怀三古;斯文扫六朝。侯芭方问字,愁听马萧萧。   太息金台路,频回长者车。何人能顾马,使我庆连茹?贫贱信知己;穷愁合著书。及瓜应载酒,亲造子云居。   滇屏受业陈履和未定稿。   △嘉庆初年书札   ○自南昌寄罗源书摘略   兹先生书四种俱已刻竣,谨先印数十部寄呈。先生之书不待序而传,而非其人亦不可序,故不敢妄求人序。履和谨附数语於後,以识得师之幸及刻书年月而已。所呈本有已改正而後印者,有未及改正而先印者,书中恐尚有误,并祈示知。   履和质劣心乱,不能读先生之书,窃欲使天下能读之士皆得受而读之。伏祈将全集寄赐,俾得次第付梓,不胜大幸!   ○又   去岁差旋,得读老夫子大人先後来书,谆谆以刻书为过举,仰见虚怀谦德非末学後生所能窥见,惘然自失者久之。既又念先生之书即果有一二条未定处,而使海内承学之士相与考订而商论之,未始非先生之所愿也。版成,印四百部,计寄闽及为人乞去者几二百部矣。《洙泗考信录》,今所更定者义例更为精严。他日复将定本重刻,自无不可。《唐虞》、《三代》考信之篇,《经界考》,及各种文集,恨不能负笈入闽,手录以归。尚望先生怜而示之!   ○自广丰寄上杭书摘略   先生所著诸书不欲遽出问世,是以《唐虞考信录》、《经界通考》未敢续刻。第思先生之书,先生亦不宜终以自私;而校字之责实受业者所不得辞。今先生既有归志,履和亦拟於一二年中奉亲南还,不於此时尽求先生之书,从此南北阔绝,受业愈不易矣。伏祈吾师出全书,令人别录副本,俟到丰时尽以见赐,将使同志之士共得受而读之,非独履和一人之幸也!   ○自广丰寄罗源书摘略   伏念吾师穷年著作,非徒一人一时之私论,而庭前尚未有读其书者。古人师弟视犹父子,卒业校字责有攸归。敢求全集而藏之,为吾师存此书,为天下後世人存此书,此履和区区之私,而不敢不再请於吾师者也!   △嘉庆十三年书札   ○自南昌寄彰德书   受业门人陈履和顿首谨禀先生大人阁下。履和得侍先生十七年矣。履和不得侍先生亦十七年矣。十七年中,无日不思踵谒师门以偿夙愿,而今恐不可遽得矣!伏想先生北归以後,所著诸录及古今体诗文当已次第定有全书,即师母大人诗文,似亦宜附先生卷帙以传,自憾不得朝夕左右服校对之役为可惜也!   履和自七年三月随家大人采铜赴滇,十年二月,家大人复任广丰,私计一年後喘息稍定,即当禀之大人,负笈北行,受经魏台以归,然後侍奉严君,退休家园。成算在胸,谓操左券。乃是年五月,履和下堂伤足,不下床者逾月,不出户者数月,扶杖行者又数月,一年之久,蹒跚学步。今虽愈十之六七,而右股终不得力。已矣,负亲负师,长为无用之身矣!去年二月,大人奉调赣县。事繁费大,乃於五月告病,而大吏不许。十二月,再具文求退,始於今年二月朔卸事。五月交代毕,晋省。大人之复来江也,家眷俱未从,故今日治装尚易。履和归後,即将家务付弟辈经理,田租百石,仅足食米,须就邑中假馆以助薪蔬,从此侍奉老亲,甘为乡人,以不材终矣!回首见先生时年壮气锐,岂料今日病废至此!   夫不可知者数耳,功名事业诚有非人所能自为者;至於读书行己,岂得复归之时命!齿长而学不加进,且日损焉,履和所以焉自疚,而又伤心於离索廓落,不得长侍先生者也!虽然,履和不得长侍先生,以亲故也,每读先生书,又未尝不如在左右。先生《经界考》,十年二月,照罗源板重刻於南昌;《洙泗录》亦照改订处修好。今以六月刻《唐虞考信录》,七月可以蒇事。诚能得先生生平著作之全刻而传之天下後世,俾承学之士有所取信,而先生四十五年穷经论古之苦心亦永垂诸无穷,是则先生之志,而履和虽病亦不敢不以自任者。谨遣人诣先生求书,祈将《唐虞》以後《三代考信》诸录及古今体诗文全集寄赐。或有副本,则赐副本。或无副本,则请赐原本,俟抄录後仍将原本寄呈。师母大人诗文亦乞付与。可否附刻,不敢自定。履和受书之日,即当束装侍亲行矣。   窃念,先生视履和犹子也,履和事先生不敢不犹父也。自今以往,倘二亲精神日强一日,履和足伤肺病日愈一日,二三年中,积累修脯之馀,刻先生书竣,亲赍一帙以见先生,先生须髯如昔,矍铄有加,且闻弟子至而欣然也。此愿偿否,唯有日焚一瓣香祈天而已!临禀怅结,不尽欲陈。   六月十一日,南昌豫章楼内路南寓斋,受业门人陈履和顿首拜书。   ○附带去书目   《段垣诗粹》二本。新刊《正朔考》二本(系彰德所改刻)   《经界考》二本。《祀考》一本(内抽换两页)   《考信录释例》一本。《夏考信录》稿二本。   《商考信录》稿二本。《洙泗考信馀录》稿四本。   《易卦图说》一本。《二馀集》一本。   (此书不记何时寄去。以前後往来书札核计之,似当在此时。故附之於此。)   △嘉庆十四年书札   ○自南昌寄彰德书略   退休以来,所著书从容订定,不朽之业又别有在。受书时,履和方将为赣州之行,未暇付梓。幸《唐虞录》已刻成,谨取《自序》一首附其後,复谨识数语於卷末,印请先生阅之。至於履和未见诸书,尤望早写副本全寄。传薪无尽,履和有志;望吾师鉴而许之,及早为之!明年春闱後,石屏南还之友必过彰德,已致书都中,将来行者谒吾师而求书。乞封固授之,内用油纸,外加油布密缝,庶可无虞也。   家大人因会审邻邑之案,忽须逗遛;此时案已定局,开印後可以请咨。经年闲住,资斧日空,到家何以自食!履和现京友改就教职,非甘自闲散,良以州县之局知难而退,亲老家贫,兼多疾病,计不得不出於此。   功名富贵,百念灰冷;唯有登先生之堂,刻先生之书,此志毕生以之!一旦获遂,则履和此生可以无憾。迟速要自有时耳。   △嘉庆十五年书札   ○自贵州道寄彰德两书略   戊辰秋,获读吾师寄示各书。己巳春,曾具禀请安,并呈《唐虞录》刻本,不审得达左右否?   两年以来,家大人因会详邻案,及买铜核减,稽留江省。去冬始得请咨。今以三月三日行抵黔省;计四月初可抵石屏。家大人精神加健,途次平安,足慰师怀。履和肺病足伤亦似渐减。从此舌耕养亲,功名之念都已淡然;惟有省师一事,义不可缓,势不宜迟。然早迟殊难预定,踌躇四顾,未尝不终夜起坐,彷徨太息也!   (此覆和由江西归滇过贵州时所寄书也。贵筑途中寄一信;坡贡又寄一信。)   两书略同,故不复载。   自云南寄彰德书略(庚午十一月)   履和三月中於贵州途次曾具两函请安。四月抵家,得卢孝廉寄来书并《洙泗馀录》刻本,又於松田朱三叔处得《五行辨》、《救荒策》各一本,杂文稿二本,捧读如侍几席。   履和二十年来,簿书累之,疾病苦之,於吾师之学丝毫不能尽心;计惟收藏诸书,传之其人,或可稍尽弟子之职。然《夏商》二录虽得稿本,不识後来有无改定?至於《丰镐》二录,尚未见也。诗古文集在先生固属馀事,而生平踪迹往来,师友渊源,即此可以考见,似亦未可令其散失。此事和不敢不任,而又恐不能胜任,则私心抱恨无穷。   自惟肺病久成,足伤亦甚,自四月抵家,至今未尝独步出城,遇尊长勉强跪拜,扶而後起,昔年壮志如死灰矣!尚思远赴礼闱者,欲借此为省师受书计耳。今亦不克如愿。念此後远游之事愈难而受书之期愈远,不觉当食而起,废寝而坐也!   和选期已近,前曾京中友人代为改教,未果;今复欲人为之。缘家父归装,衣物图书外别无长物、不得不更谋禄养。   今岁石屏孝廉北上者,丁君运泰、许君应藻、胡君霖苍,均可之寄书。乞将师门一切近况详悉示知。凡邺中已刻各书,及《周考信录》诗古文稿,均乞交诸君寄赐。   呜呼,履和书《唐虞录》後云:“先生视履和犹子也,履和事先生不敢不犹父也”,和抱此心,和何日尽此职哉?,临事惘惘,不罄欲言。   △嘉庆十八年书札   ○癸酉十二月自云南寄彰德书   辛未冬,石屏公车诸君回,蒙老夫子赐书,并寄示《三代考信录》各书,均得捧读。壬申春、履和因告教未果,奉文截取;家贫亲老,不能不出。至今年五月,遂请咨赴选,一则为升斗计,一则欲借此省师。乃行至蜀中,风闻故乡疫作,心动奔归。到家两日,家大人卒中风痰,顷刻长逝。呜呼,鲜民之生,无父何怙,而今而後,履和长为无父之人矣,   履和肺病廿年,足伤九载,忧虞疾,未老先衰,今复惨遭大故,殆无复生理、然亦不敢不偷生苟活者,事亲之事未终,事师之事亦未终也。虽然,吾师老矣,履和亦复衰病,吾师未竟之业,付与何人?履和未了之志,酬於何日?言念及此,能不倍增伤痛乎!   今乘同乡孝廉公车之便,谨将先考平生大略录呈老夫子大人。倘蒙赐之文字,或志铭,或墓表,俾不孝子得刻一片石於墓门,则先考不啻复生,履和亦庶几可以不死。吾师著作,履和未得见者十五种,乞全赐之。或抄写一时难终,则请将《考信附录》、《五服考》、《国风蠡测》、《古文尚书辨伪》、《读经馀论》先发。凡吾夫子之书,履和能刻则刻之,不能则守之,有贤子弟良友朋则共传之。言不尽意,临风呜咽!   ○附带去书目   《考信录总目》一本。《考信附录》二本(未全)   《丰镐别录周政盛衰通考》一篇。《五服异同汇考》三本。   《尚书辨伪》上卷。《读风偶识》摘带二本(即《国风蠡测》)。   《读经馀论》一本。   ○附边印金书   受业边印金谨再拜上书老师大人函席。敬禀者,印将叩别北归,特此荒具寸函,略陈微悃。窃谓自世趋科目一途,遂致古学日湮,古道日泯,古风日息,而古诗古文日就废。士生斯世,必欲求一讲古学,行古道,存古风,独为古诗古文而岸然自成为古君子者而师之,行见寻之天下而终不一遇也。虽然,人特患好古之心不至耳,安得谓相需殷而相遇终疏也哉!   印生二十有五年矣,虽好窥览古籍,每病善忘,绝无所得,二十馀年尽成虚度。常欲得一如古大儒者北面事之,久之无所遇。到彰後,见小市有鬻故书者,或理学格言,或才人著作,辄谋买以归,如得拱璧,熟阅之不忍释手。天下赏心快事孰有加於此者乎!顾当时之所习闻者,不曰玩讲章,则曰读墨卷。彼盖功名富贵之念热於中,谓不如是不能取之易而得之捷也。人生世上,不过藉此为科第之阶梯已耳,何自苦为哉!於是将一切经世致用之书束之高阁,相戒勿窥。其有偶犯者,徒且见责於师,子弟复见责於父兄矣。其一生之事业尚可问哉!   印自谒吾师於邺城,拜於门下,见其同乎古,不宜乎今,合乎道而违乎俗,不禁始而讶,继而疑,终而恍然於天之爱道,不令大儒绝迹宇内,致圣道之失传,殆生是人焉而阴寄之乎!是以吾师本所学而达於政,未尽所长,退欲就删述之业,於帝王大经大法,圣贤轶事名言,考证详明,辨别精当,令伪者不得以乱真,而非者不误以为是,其功在後世者又近世诸儒之所未逮也!平湖陆子安得不幸继起有人为虚左以待之哉!   印之不肖,亦竟得附於门下,然则昔日之把卷沈吟者,今竟得觌面相质於几席间也!昔日之望古遥集,恨不同时者,今竟得瞻其丰采而亲其謦也!惜乎印痴钝无知,不能领略;以举业之牵,不获晨夕侍侧,常承雅训,得以稍窥万一。今又不久叩别,天各一方。嗟乎,岂吾师弟之缘遽止於此乎?抑人生之离合亦有定数而不可强耶?兴言及此,惟有仰天长叹,令人辄唤奈何耳!   谨将所受数卷藏於箧笥,俟他年邀天之幸,叨列科名,得以进步,定赴大名取先生所未刻出者付之剞劂,并附印名於下,藉以俱传,其荣多矣。岂让陈子介存专美於前耶!印於吾师所著书,既不能有所发明而能令後世知苦心孤诣之所在,即稍释前此之恨,亦聊尽弟子之心,亦可无憾。   要之,印爱慕之诚结於中已非一日,只因俗学牵绊,致从学之夙志未伸。前岁曾抑郁成疾,不食而饱。今将别矣,夫复何言!惟自勉为读书正人,不至有负师训,印之微志也。此时尚未定行期,乞吾师将生平得力要言训示数行,俾印明持身涉世之道与读书用功之法,佩之终身不敢有违。此尤印所切祷者也。   临别之际,百感茫茫。畅所欲言,尚多未尽。语无伦次,大略特陈。惟吾师曲谅其心,鉴其诚,终惠教之,则幸甚!   受业门人边印金谨禀。(未定稿)   ○书考信录後   初,余幼,学为时文,应童子试,时县人争誉之。其後与弟同入学,岁试常在前列,同郡人亦争誉之。既而与弟同举於乡,数百里之内,人莫不交口艳称之。近三十岁,渐学为古诗文,三十以後,益留心於经史,而会试数不第,自是称之者渐少,惟学问之士始推重焉。四十以後,为《考信录》及《王政考》,自二三君子外,非惟不复称之,抑且莫肯观之。惟滇南陈履和於京师见余书,即执弟子礼,旋於江西刻《上古》、《洙泗》两录,《正朔》、《祀》两考。是时余宦闽中,闽之士大夫见此书,颇亦有贵重之者。而自余归後,全录陆续皆成,相、魏数百里之间,少年才俊之士,惟笃志时文,当务之为急,其肯寓之目而挂之齿颊者不过一二人,其馀罕有肯过而问焉者。是何学愈浅则称之者愈多,学益进则愿观之者益少哉!   昔宋玉称“其曲弥高,其和弥寡”。余之所言,不过耳目之前,《六经》、《三传》、《三史》之文,人人所可与知者,非有高远深微之论,如引商刻羽之调者可此,何以亦至於是,殊不可解也!此当余生前已如是,况於身後,又安望其美斯爱而爱斯传!   然则余之为此,不亦徒劳矣乎?虽然,君子当尽其在己,天地生我,父母教我,使天地间有我,而我又幸有此牖隙之明,如之何其可以自安於怠惰而不一言,以负天地而负父母乎!传与不传,听之时命,非我所能预计者矣!   崔述自识   (刚按:此篇当时以刊书之便,置於《丰镐考信录》之後;今改置於此。)      ┌──────┐   │王政三大典考│   └──────┘   ●卷一三代正朔通考   △本考作意   三正之文见于《夏书甘誓》,而其制详具於《春秋》;孔子言之,左氏释之,两汉诸儒阐而明之,魏明唐肃仿而行之,千有六百馀年未有疑而非之者也。至宋程子始谓‘《春秋》假天时以立义;以夏时冠周月’;然亦但谓周不改时耳,非谓月亦不改也。胡氏安国作《春秋传》,乃并周之月亦以为不改,而但改岁首於子;於是《春秋》之正月遂以为孔子之所改矣。家氏铉翁作《原夏正》,又并《春秋》之月亦以为未尝改,而但改旧史之岁首於寅;於是《春秋》之正月遂以为建寅之正月矣。自此二说出,世之学者往往疑焉而不能决。虽有一二好古之士驳其谬戾,顾其为说犹多未尽,征引或失之繁而抉摘未扼其要。余之究此久矣,乃考经传之文,综异同之故,溯流穷源,分条别贯,而详辨之如左。   △辨胡安国孔子改正朔之说   胡氏曰:“‘非天子,不议礼。’仲尼无其位而改正朔,可乎?曰:有是言也,不曰‘《春秋》,天子之事’乎!余按:孔子以东周之世礼乐征伐自诸侯出,故修《春秋》以尊王室,故曰:‘自诸侯出,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盖位愈卑则愈不可僭,况以布衣而改本朝之正朔乎!唐哥舒翰讨安禄山,或劝之还兵以诛杨国忠,曰:‘如此,乃翰反,非禄山也。’若孔子先已僭天子之权,彼乱臣贼子复何惧焉!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後《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杌》,鲁之《春秋》,一也。’盖《诗》、《书》皆王者之迹,《乘》、《杌》、《春秋》皆诸侯之史;孔子修《春秋》以尊周室,明王法以继《诗》、《书》,则不可更以诸侯之史目之,故曰:‘《春秋》,天子之事也。’岂谓其改正朔,专黜陟哉!若改正朔,专黜陟而可以为天子之事,则吴、楚之僭王皆可以为天子之事乎?为是说者非止诬圣人,亦教天下以悖上作乱也。由是言之,周果名为十有一月,孔子必不书曰正月;孔子既书曰正月,周必不名之为十有一月也。”   △辨胡安国孔子实行夏时之说   胡氏曰:‘圣人语颜回以为邦则曰“行夏之时”,作《春秋》以经世则曰“春王正月”,此见诸行事之验也。’余按:为邦之答,持论也;《春秋》之作,纪事也。持论者欲其当;纪事者欲其实。周曰某月,孔子书曰某月,使後人皆得见其是非之实,可矣;不必问其当与不当也。且使周果不改月而但以子为岁首,则是正月固与夏同,但岁首异耳;周之正月固是,但岁首非耳。孔子果欲行夏之时,将改其同且是者乎?将改其异且非者乎?必将改其异且非者也。今也,岁首之异且非者不改而反改正月之同且是者,以此为‘行夏时’,圣人不应颠倒错乱如此也!   △家铉翁以《春秋》为夏正之非   隐九年:‘三月癸酉,大雨震电;庚辰,大雨雪。’夏正之三月震电,非灾也。家氏欲以夏正通之,乃云:‘震电非异,震电而雪所以为异’。夫雪距震电八日,其与震电无涉也明矣。震电苟当其时,岂得以後日有雪之故而追异之乎!僖十年:‘冬,大雨雪。’夏正之冬大雨雪,非灾也。家氏欲以夏正通之,乃以为‘连三月之雨雪’。然则‘秋,大雨雹’亦连三月雨雹、而‘六月,雨’亦连三十日雨乎!僖三十三年:‘十二月,陨霜不杀草;李梅实。’霜之杀草,果之再实,皆在亥月,非夏正也。家氏乃云:‘若以此为亥月,草不尽杀,犹或有之,何以遽书为灾?’此或江南如是;中原之草,亥月未有不杀者。且《经》但云‘不杀草’而家氏以为‘不尽杀草’,亦锻炼之甚矣。桓十四年:‘春正月,无冰。’成元年:‘春二月,无冰。’襄二十八年:‘春,无冰。’夏正之春,非冰时也。家氏乃云:‘正月藏冰,二月开冰;为冰政不举,故书以讥之。’夫先王之政,鲁之不举者多矣,何独於冰!且‘无冰’为无藏冰,则‘无麦’亦为无积麦乎?哀十二年:‘冬十二月,螽。’十三年:‘冬十二月,螽。’夏正之十二月,非螽时也。家氏乃云:‘螽在夏秋,为其贼苗而书;在冬,则以阳气不敛,穷冬蛰出而记异也。’此亦或江南有之;若中土则固无是事也。且二百馀年中书螽凡十,何以皆在秋冬而不在夏乎?庄七年:‘秋,大水;无麦苗。’麦之与苗,夏正五月事也。家氏乃谓‘麦苗’为麦之苗,以求合于夏正之秋。夫中原无麦之岁十而二三,故无麦不书,无禾亦不书,两无然後书之。若但无麦之苗即书,《春秋》何以止於两见?且北方秋遇大水,则播麦必多且美,何以反无麦之苗乎?庄二十八年:‘冬,大无麦禾;臧孙辰告籴于齐。’禾之有无,夏正八月事也。家氏乃谓岁终计所储蓄而言,以求合于夏正之冬。夫饥馑之年,民之望救,朝不及夕,若待丑月岁终而後计之,而後告籴,待其籴至而民之死者不已过半乎!其馀寒暑灾变尚不下数十事。若三‘饥’两‘有年’之书於冬,‘雨雪’‘陨霜杀菽’之书於十月,其断断不可谓之夏正者盖不可以枚数。家氏乃云:‘外此亦有一二之疑,皆可以义例而通。’呜呼,吾不知家氏又将以何义例通之也?   △家铉翁斥杜预《长历》之非   自汉以来,修明历法之人无代不有,所推春秋时交食闰馀皆与周正合。此非杜氏一人之私言也。家氏乃谓元凯撰为《长历》以从《左传》之讹,又谓其借历法之不可知者以为遁词。呜乎,凡人之言,课虚则可欺,征实则难伪;今以历法推未来之交食历历可征,家氏谓为伪,何也?且《春秋》书‘公即位’者八,惟定公以在外故至六月乃即位,其馀皆在正月也。正月为周之岁首,明矣。家氏乃以正月为寅月,而岁首别在子月;孔子革周岁首,故曰‘元年春王正月’。信斯言也,是岁首旧在前年之十一月而孔子改之于此年正月矣。岁首既在十一月,则何以不於十一月即位而反於正月即位乎?   △胡、家二说之病因   虽然,二子之为此说亦有因焉。太初以来千数百年,夏之月名相沿已久,久而习,习而安,遂误以为月之本名,──故疑月数之不可改也。前乎周者以丑为岁首,而《书伊训篇》云‘惟元祀十有二月’;後乎周者以亥为岁首,而《史记高帝本纪》云‘汉元年十月’──故疑古人之但改岁首而不改正月也。晋以十二月朔灭虢而卜偃以为在‘九月十月之交’,绛老人以三月朔生而云‘臣生之岁正月甲子朔’,郑祭足之‘取麦’《传》书于四月,‘取禾’《传》书于秋,谓《传》之不用夏正不可也。《豳风》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小雅》云:‘四月维夏,六月徂暑。’谓《诗》之不用夏正不可也。──故疑周人之未尝改月也。然而《春秋》之始,孔子书曰‘元年春王正月’,故不得已而为孔子改周正月之说,又为《春秋》正月即夏正月之说以曲全之。然则此二说者乃其病之证,而非其病之因也。孟子曰:讠皮辞知其所蔽。其讠皮也,其蔽也。今但攻其讠皮而未通其蔽,则学者之疑终不释而圣人之制犹未能明也。